【第九章：“浓稠的夜色像是在嘲讽他。”】


    在医务室躺平的第十分钟，趁着护士不注意，谢疾隔着被子不动声色的碾碎手里的芯片碾成粉末。


    晃眼的白灯就在头顶，脚步声响起，护士又回到病床前，她严谨地检查谢疾的身体状态，四周很安静，装晕的谢疾心态却很平静，虽然五脏六腑都隐隐犯痛，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疼痛是因为运动过度，修复的基因又崩了一点点。


    因为核污染，世界上还存活的人们都有点基因病，基因病狭义上指的是基因突变带来的病症——异变者就是基因病的一种，这类病症大多是某一号染色体复制过程发生病变，病变位置不定，但统一的外在表现是增强辐射承受能力，还有一些会带来额外的体能增幅。


    当然，不是所有的突变都能带来好的增强，主要是，不好的突变都死完了。


    除此之外，还有广义的基因病，比如皮肤溃烂，五脏出血，细胞癌变，基因崩坏等等，‘核犁’事件爆发后，人类大面积死亡就是因为这些病状；五年前，谢疾就是死于基因崩坏，不过基因崩坏需要特定的仪器进行基因测序才能做出判断，这套诊断十分繁琐，护士没往这边想，单纯觉得他是被入侵者敲晕，给他打了一针葡萄糖水就没管了。


    谢疾算算时间，估摸自己也差不多该醒了，再不醒来护士就要给他上强度了。


    掩盖在被单之下的手指先动了动，然后就像被灯光晃到了一样，缓慢而虚弱的睁开眼睛。


    “咳，咳咳，这里是……？”


    正在调配强心剂的护士回过头幽幽看了他一眼，默默放下手里的针剂，平静不失礼貌地回答：“你醒了，这里是安保局的医务室。我去叫你们褚队长。”


    两分钟后，许久不见的褚宁出现在医务室门口。几天不见，褚宁还是穿着作战小队的制服，但黑眼圈比上次在电梯间遇见时还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忙，整个人凝聚着一团社畜的怨气，一身暴躁都要掩盖不住了。


    “感觉怎么样？”


    靠在病床上，谢疾虚弱道：“还行，就是很晕。”


    褚宁：“……”


    褚宁捏了捏眉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一点：“谢七十……是吧，按照你的异变度，还有你那被豪车创翻三栋楼都活蹦乱跳的体质，你是怎么被放倒？”


    谢疾：“……”


    谢疾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可能是被豪车创翻的隐疾爆发了，而我这段时间又为了工作勤劳努力，所以没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老实说，队长，我们部门工作餐就只有草莓营养液这一种选择吗？”


    褚宁：“……”


    褚宁：“草莓味营养液是整个X市销售最好的营养液，大部分人都喜欢，甚至因为是大英雄谢疾喜欢的口味，一经放售就会被抢购一空。”


    谢疾整个人都战术后仰了：“还有这种事！”


    我怎么不知道？！


    褚宁沉默了。


    褚宁额角忍不住一跳：“广告是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我又没见过谢疾！”


    谢疾：“……”


    褚宁：“行了，我会让采购部门多买点别的口味。现在，告诉我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欸……”谢疾拖长了尾音，“办公室里不是有监控吗？”


    “被黑了。”褚宁的声音一下平静下来，他盯着谢疾，想要从谢疾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变化，“在你的搭档赵小以出门后，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人乘坐电梯去到二楼，但是在他走出电梯的顷刻，整个办公室区域的监控都被黑了。”


    谢疾一顿，眼睛瞪大。


    这是惊讶的表情，自上而下的俯视里，这个表情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


    和他无关。


    褚宁松了一口气，虽然最近很忙，没空管理作战小队，但在邀请谢七十入职时，他从内网上看过谢七十平平无奇的人生经历——他可以不相信谢七十，但他相信安保局的内网，谢七十就是个普通的下城区居民。


    退一步讲，就算下城区的居民都憎恨上城区，都憎恨安保局，谢七十也是其中之一又有什么关系，作战小队又不怕什么卧底，他们是正经的部门，跟坎贝尔家族那种肮脏的家族式管理不同，而且，隔壁特战小队队长卫桥就曾是下城区的变革者。


    “作为唯一的受害人，我希望你说说你的遭遇。”疲劳的褚宁拉开病床边的看护椅。


    谢疾面容诚恳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始胡说八道：“当时加班太晚了，小以哥去上交报告，我也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去，谁知道咚的一下，我眼一黑，啪地一下，我被人打倒了，再醒来就出现在医务室，见到队长你了。”


    褚宁：“……你还配音了？”


    谢疾更诚恳了：“一切都是为了让队长你更好的了解事情的经过。”


    褚宁：“…………”


    褚宁捏着泛酸的山根，重新站起身：“算了，虽然没抓到人，但是我大概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队长居然知道吗？”


    褚宁已经朝着门外走去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今晚别回去了，X市近几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几例失踪案，我忙得很，有什么事就联系你搭档赵小以，实在不行就去找秘书。”


    目送着褚宁出门，没一会儿护士又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装满药的托盘，叮嘱道：“请好好休息，噢，对了，褚队长说你大概率没有背清楚员工手册，让我跟你强调一遍，屋外的安保等级比较高，你作为作战小队最底层成员，权限不足以通行，如果你想去看看，建议先向上提交申请，局内采用人性化管理，会对你的申请进行审批。”


    谢疾震惊了：“只要申请就能去看吗？”


    护士表情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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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审批结果大多是否。”


    谢疾沉默了。


    谢疾看着对方手里的托盘：“那你现在是？”


    “医务室不止你一个病人。”护士没多说，关上门走了出去，谢疾听着她的脚步声发现他并不是走到隔壁，而是走向电梯，电梯嘀一声向上启动的声响在黑夜里异常清晰。


    楼上？


    谢疾一掀被子，走到窗前，从远近的建筑高低判断出他所在的地方是安保局的三楼，那么，楼上就是四楼，四楼有且仅有一个崔择。


    崔择？！


    谢疾心底一沉，在他的印象里，崔择那家伙一直都很健康，来到X市之后也没受过重伤，难道是他死的那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他怎么没听老赵说起过？而且护士手里的托盘塞满了药，一看就很严重！不行，他得去看看。


    但是没有权限，他没办法乘坐电梯上去，走廊还有监控，他手边没电脑，没法再黑一次监管系统，还有什么办法？


    灯光映照，窗外是深夜的黑——等等，窗！


    谢疾探身往外看，入目是安保局平滑的外墙，完全没有落脚点，十多米外一个排气井，那是整个中控系统的排热排气出口，有些远了，不过难不倒他，谢疾回头把枕头塞到被子下，伪装出还躺着的模样，然后翻出窗外，借着身体的柔韧度一摆，踩到隔壁的窗台上，又翻一个，再翻一个，踩着最后一个窗台一蹬，谢疾搭住排气井。


    排气井只有二十厘米宽，井栏是锋利的金属片，稍不小心就会被切下一块肉，谢疾小心翼翼的像猫一样往上爬，终于爬到四楼。


    四周寂静非常，没有人注意到他，脚下的气井微微震动，不是休眠状态，证明崔择还没睡。


    这个点还不睡，病了还熬夜，真是不要命了？


    眉头皱起来，谢疾心底升起一种冲进去暴打挚友狗头的冲动，但得益于安保设计，四楼并没有什么潜入口，大片的防弹落地窗，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景，算了，还是回去黑中控系统吧，谢疾刚要放弃，忽然，整片的落地窗一亮，紧接着，七八米外，落地窗忽然从中敞开，气压差形成的风呼啸而来，一个漆黑的身影走到窗边。


    远处的猩红的霓虹闪烁着，那一点微光让谢疾看清他的样子，是崔择，他踉跄着脚步，苍白的脸和脖颈泛着诡秘的潮红，汗水沿着鬓角滴落，过长的刘海被他撸到额后，露出的猩红色眼睛，全是被折磨的痛苦。他靠着窗沿坐了下来，被阻隔的阴影里，鼓鼓囊囊的地方只剩无法纾解的痛苦，他只是垂头靠着，浓稠的夜色像是在嘲讽他，他像雕像一样，在抵抗，在借着痛苦惩处无用的自己。


    风与地板带来的凉气无法驱散脑海里，对挚友产生的斑驳妄念，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泄露出来。


    “阿疾……”


    呢喃声穿过疾风。


    谢疾一瞬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