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开始

作品:《消渴

    桌子不大,几个餐盒摆得满满当当——


    打眼望过去全是肉,糖醋里脊,红焖小排、青椒炒牛肉、土家蒸肉……唯一一个素菜就是个清炒山药片。


    陈运看着直皱鼻子。


    问她吧,她又说:“挺喜欢的。”


    迟柏意拿她没办法,掰开一次性筷子,磨平上头的毛刺递给她,可乐拉开环放她手边,米饭给她使劲儿压平一大碗。


    准备工作做完,才举筷道:


    “吃吧,明天给你买绿叶子菜,今天先吃这个。”


    陈运就开始动筷子——


    一样菜夹一大筷,全放迟柏意碗里,盒子瞬间空了三分之一,这才放心吃自己的。


    江月坐在一沓书上看得一愣一愣,满脑子还是陈运刚才那些话……


    那些话这个迟什么是不是也听到了。


    她听到了,然后呢?


    陈运也不在乎吗?


    那她跟陈运到底到哪一步了?


    她现在知道了会不会欺负人?


    要说欺负,那是绝对可能的——她们那些年还在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些人就老背地里嘀咕,出来了更是不得了,外头那些人明明跟她们都差不多——


    学历差不多,工作也差不多,平时相处也都好好的,可一旦打听出来,要么天天拿那种可怜人的劲儿盯着上下打量,要么就是逮着一点儿问题延伸到家庭教育上去来回恶心人——


    难怪你这个年纪干这个呢,原来是孤儿啊。


    说话这样,果然就没人管呗。


    不过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没人真正往心里去。


    最难受的还是那种来自居高临下的怜悯,隐隐约约的,好像不管怎么样,那些人都能把一切都归功到你出身上面去——


    你优秀,那多可怜可爱啊,更同情了。


    来吧我们一起以你为榜样。


    你不行,那也是应该的,比你家庭好出身好条件好的人都不行呢,何况是你?


    你已经很棒了,没关系。


    好像不做出点儿反应,这些人就没有办法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了一样……


    可真正像这样的……听见了跟没听见一样,江月还是头一次见。


    就连这样的陈运,说话跟吹气球一样吹过就完、扭头又端个碗吃得若无其事了的陈运,她也是头一次见。


    尤其是她俩还吃得特别香。


    一口饭一口菜,偏偏还安静异常。


    江月悄悄发了半天愁,脑子跑了一圈赤道,心惊胆战得要命,总算有一口没一口的把这顿饭给捱过去了。


    她赶紧站起来帮着收拾,被陈运挥手撵到旁边:


    “边儿玩去。”


    然后她们一个去洗碗,一个就擦桌子拾掇垃圾。


    待要装袋的时候,江月终于瞅着空,一个箭步张开袋子冲上前:


    “倒这儿倒这儿,我顺手带下去就扔了。”


    迟柏意抬眼笑了笑: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月马上说。


    迟柏意没再说什么,垂着眼把桌子上几个餐盒什么的一点一点收好到袋子里,擦完桌子的纸巾也团好扔掉,顺手把掉在脸颊边的头发往耳后别了一下……


    这个动作落在一直盯着她的江月眼里简直说不出的眼熟。


    然后,她抬手腕看了眼表。


    江月瞬间想了起来:


    “哦!你——”


    迟柏意甚茫然地瞅瞅她。


    “你是那个,就那个……”江月激动地看看她衣裳——


    哦……陈运的睡衣。


    再看她的鞋——


    陈运的毛绒拖鞋……


    “反正那就是你吧。”


    迟柏意有点困惑:“是谁?”


    “没谁。”陈运出来扫了她们一眼,“她吃撑了容易认错人。”


    江月撇撇嘴,抓着垃圾袋往门口走:


    “啊对,我认错了——我走了,你们忙吧。”


    迟柏意正打算找理由出门,把地方让给这对小伙伴呢,闻言一愣,转头去看陈运。


    陈运也正好看过来。


    俩人静静对视片刻,陈运移开了目光:


    “我送她下去。”


    迟柏意眉眼弯了一下,后退两步坐回桌边,看着她向门口走去……


    她走路的步子很大,一只手习惯性的总是虚虚握成拳,好像老是在急着赶路。


    于是停下来的时候就会显得很突兀——


    江月望着她,张了张嘴。


    迟柏意也看着她,看着她的侧脸露在门外半边的夕阳中,发丝被染上一层淡金色。


    她回身,几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来放在了桌上:


    “喷雾,新的。”


    门重新被关上,迟柏意一个人坐在桌边,拿起那瓶消肿的药看着,轻轻地笑了……


    俩人一路沉默着下楼。


    陈运走得快,两层台阶当一层的下,江月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出了小区,站在路边,陈运喘都没带喘的,就听她在旁边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


    呼哧完了,她小声说:


    “我是不是又给你找事了?”


    陈运瞥了她一眼,说:


    “没有。”


    “我应该听你的闭嘴洗手吃饭……”她埋着头继续说着,陈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或者就应该不跑过来,对不起。”


    “没事。”


    “真没事。”陈运扒拉了她一下,“有事我现在该揍你了。”


    “那你揍我吧。”江月马上说,“揍吧,揍一顿给你出出气。”


    陈运“啧”了一声:


    “你什么癖好。”


    “那反正从小你也没少揍我啊。”江月觑着她的脸色,说:“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又不分场合了,又给你惹事儿了……”


    她“又”完了: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位迟……迟姐是什么来头啊。”


    “什么什么来头?”


    “什么什么什么来头。”江月最烦她这一套,“你就说,是不是那回在那个饭店门口,那个红裙子的人?”


    陈运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这就是“是”的意思了。


    江月抿了一下嘴,望楼上瞅了瞅,声音压低了些:


    “那你……你跟这人,有打算开始吗?”


    陈运偶尔还是会被她这位缺心眼儿的小伙伴的脑子惊艳一下的,不过肯定不包括现在——


    “没可能。”她果断回答。


    江月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松完又觉得有点不满意:


    “为什么啊,她看上去是还行,你又不差……”


    “哎算了,她看着也不像是咱们这一路的人,没准又有些什么心思那怎么办。”


    陈运还没来得及冷笑,她又继续念叨着:


    “不过她看着是挺好啊,不然你也不会叫她住你这儿了吧,你也很好啊,那她对你……”


    陈运有点好笑地打断她道:


    “那你倒是想我有打算,还是不想?”


    这个问题一下把江月给问住了,瞪着她半天没吭声。


    过了好一阵,路边的出租车都来回开过好几趟了,江月才咂咂嘴,道:


    “唉我就是……”


    “你就是觉得这是个好人,我也好得很,说不行我是个癞蛤蟆心里不舒服是吧?”


    江月一拍巴掌:


    “哎,对!”


    “对个锤子。”陈运懒得理她,“别难为你那脑子了,赶紧打车。”


    “我……”


    “而且那就是个好人。”陈运看着她,轻轻笑了笑,“别想了。”


    “那你刚说那些,她会不会……”


    “不会。”陈运依旧看着她,声音不大不小,语气清清淡淡。


    路边的车大大小小地过,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江月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好吧。”


    俩人招手叫车,招了半天也没车停。


    “那后天早上,我们几点走?”


    “六点吧。”陈运想了想,说。


    反正她平时也是六点出门……迟柏意也不会多想。


    一辆亮牌子的车在路对面停下来,江月踮起脚冲着那边使劲儿挥动双手。


    陈运看不过眼,把她胳膊摁了下去:


    “这边不能直接换线,人得调头。”


    然后调头还得从这边开过去,再绕过来……


    也不知道谁设计的破路。


    不过她这样一动,陈运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艾草香。


    比刚才在屋子里更清晰。


    陈运看着她耳朵后面那块儿颜色不太对头的肤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你那个艾灸,还是少做。”


    也没听说艾灸能治皮肤病的……别是又来骗钱的。


    江月向来很听她的话,但在这上面说什么都不好使,这回也是:


    “我做的够少了啊,你都不知道还有七个疗程的,打八折呢我都没去。”


    陈运不是很有诚意地颔首。


    “而且就是有用啊,最近睡得都好了——还有你看我脸上,是不是看着没那么明显了?”


    陈运看着她覆盖了小半张脸的红色胎记,使劲儿一扭头:


    “看不出来。”


    江月鼓着脸瞅她。


    车慢慢开了过来。


    陈运叹了口气,转过脸来说:


    “是好点儿了。”


    江月一下子笑了起来,抓住她袖子晃了晃: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陈运给她拉开车门,“小心点儿,在宿舍里别跟人吵架,吵架了跟我说。”


    “我知道。”


    “别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搞也注意,再叫人骗我不管。”


    江月笑嘻嘻的:


    “好的。”


    陈运给她塞进车里,她又探出头来:


    “哎……你可不许自己后天偷偷带着东西去啊。”


    “行。”


    司机手忙脚乱地整理安全带,陈运站车边想了想,又跟她确认了一遍:


    “你肯定那人国庆不去?”


    “确定。”江月猛点头,“她中秋去过了,国庆肯定就不会去。而且我跟秦姨说过了,她要问,就说咱们不放假、没空。”


    “行。”


    那颗脑袋缩了回去。


    再探出来:


    “陈运……”


    陈运抬眼看她。


    “其实……”她咬了一下嘴巴,“我是说……怎么是你躲着她呢,明明是她有错……”


    陈运把她脑袋摁回去。


    她坚持不懈地又伸出来。


    陈运烦了:


    “你还走不走了——我也没躲着她,我就是、不想看见她,行不行?”


    车子一溜烟放趟颠儿了。


    陈运在路边站了半晌,眼看着路灯都开始一盏一盏亮起来,才终于拖动脚步往小区里走。


    楼道漆黑,她迈上一层台阶,想会不会有鬼。


    迈上两层,想江月说的那些话。


    迈上三层,想迟柏意那天摔得到底严重不严重,想迟柏意今天站在门口的表情,想迟柏意吃饭时毫无异常的一举一动……


    一束白光在眼前晃了晃,她停下脚步眯起眼。


    迟柏意在上头俯身看她:


    “肯回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