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无法假借，只能实现许愿人自己的愿望，”泰西告诉她。问：“你的心愿是什么？”


    阿琉亚愣住。困惑。重复说：“我的心愿，就是穆玛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那要由他自己去得到这份恩典。你呢？如果是你，你想要什么？”


    她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沉默地思考这怎么不能算她的愿望。


    “名誉、财富、智慧、美貌……”泰西举例。但她对这些都没多大兴趣。“爱情？”泰西继续说，露出一点慈爱的笑意。


    看起来，爱情和上述所有诱惑一样，倏忽滑过她的大脑，未能激起半点涟漪。


    阿琉亚自顾自认真思索。


    她希望穆玛可以愿望成真，真诚地希望。如果这不能算作她的心愿，她还想要什么呢？她想。她想要苦难中的人们都能挣脱困境。她想要人们开心、顺遂。想要被控制的寄种人得到解脱。


    但按这位女士的说法，这些似乎都不能算作她的心愿。她一定得为自己要点儿好处。可她没什么想要的。她的脑子转的不快。但对她来说已经够用。她身体强健，力气很大，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被欺负，亦偶有余力伸张正义。


    她不像穆玛，有着那么恳切的、明确的渴望，想要回到故乡。想起来，也没问过他，故乡是什么模样。想来应该是个好地方，让他如此执着。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故乡。时至今日也不知道“故乡”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天赋。懵懂着被推着往前走，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


    “朋友——”她想起来，说。对。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欲无求。现在想想，从来都有一种混沌的幻象萦绕，像一只苍蝇嗡嗡作响，这只苍蝇一直都在但她没有发觉，没有理会。


    一路上阿琉亚曾有过一些朋友。


    她睁眼就在帝金王国做危险的任务。总有好人帮助她。这些好人大多很快就死了，她的朋友们，她觉得应当可以将他们称作朋友。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遗憾。


    遗憾停留在她在山野挖开的一个一个洞穴中。可覆土填满，等到天气暖和，一样会长出花草。她到了安德洛所，执行新的任务。他们被留在那里。六国封锁，她回不去。有时也会想，那些郁结是否已经消散。


    她在安德洛所得到“互助会”的帮助。阿蓝与她关系最为亲密。也能算是朋友吧，阿琉亚心想。很快，阿蓝也死了。


    穆玛。穆玛是她亲眼所见的第一个同类。同类，理所当然是朋友，要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互助会这么告诉她。


    她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慢吞吞地说，“不会轻易离开的朋友。不想再被一次又一次丢下。”


    泰西的手背在身后。她的手里一直都拿着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是个好运的孩子，确实如此。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泰西听芙路思说过，阿琉亚的天赋是“好运”。她不知道所谓好运，到底是人的渴求恰好顺应命运之河的走向，还是根本，命运之河在追着她跑。


    泰西想时机恰好，此时可以告诉她，她想要的，“不会轻易离开的朋友”一直都在。她将黑色的小盒子拿到身前。那孩子已经将自己从淡淡的失落中哄好了，笃定地说：“我还是得去——”她大大地伸懒腰，活动开筋骨——动作莽撞，一下将泰西手里的盒子撞到地上。两人看着那小盒子弹了两次，径直滑向玻璃平台与护栏的间隙，像遥远的步天梯上落下的人影，安静地坠崖。


    时间安静了几秒。


    阿琉亚说：“对不起。”


    又问：“那是什么？”


    泰西呆滞着说不出话。


    阿琉亚不善于察言观色，也能感觉到她的崩溃，忙又说：“对不起。很贵吗？我赔给你吧。”


    泰西摆摆手，勉力拉扯出笑容大度地说：“没事，没关系。”不过是某个差点回归主人的命运而已。阿琉亚的命盘。


    命盘自然设置有高级的身份识别方式，除鬼首外的他人都无法使用。但这里是云照，术师遍地，若被有心人捡到，被破解开也不是不可能。泰西免不了担忧，焦虑地望着命盘掉落的方向，盘算该怎么找。阿琉亚还想赔偿，此时倒是泰西有些不耐烦。不得已指着远处第一公园的方向说：“你不是说想去看看吗？有人爬上去了，想看的话得快些去，不然来不及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但出于礼节又客套几句。在明确泰西真的不需要她负责后，急匆匆拔腿离去。


    于是泰西又懊恼，心中燃起一阵酸涩的火苗，心想她怎么能、她竟然真的走了？


    她还光着脚站在打滑的玻璃上，透明玻璃板下是可怖的万丈高空。那孩子就把她丢在这里，都不记得拉她一把。


    她会赶上吗？泰西想着，又从望远镜中向那神迹望去，已经有人爬到高处。不止一个人，还在缠斗着，动作小了很多，但招式也更阴险，很多出其不意。


    “上神啊！魔女啊！”她喃喃地祈祷着，“不要让她登上步天梯。阿琉亚她不需要恩典。”她已经有一位母亲了，还需要什么恩典呢。


    “所以，这个‘步天梯’，还会在这里出现？”穆玛问。


    “不不不，虽说这个官方口径，说是随机降临，不是没有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的可能，但从以往的统计结果来看，一个街区但凡出现过一次，紧挨着，就不会再来第二次。”路人中有懂行的人，走近来，捻着胡子向二人普及道。


    那人打量着穆玛，笑眯眯地招呼：“不过，我这里有好东西，从文章院内线那里得来的——绝密落点文书。”


    文章院是云照统治集团的最高秘书机构。


    那人从衣服里露出册子的一角，继续说：“虽然只是草稿——你知道，正文根本不可能搞得到，弄出来可是杀头的罪过——草稿和正文相比，实际落点略有不同，但准确率还是很高啊。有七成。有没有兴趣？看你有缘，便宜卖你。”


    看来不只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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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琉亚一把将那人拨开，喝道：“骗子！滚！”。那人果真滚了几圈，在远处狼狈地起身，拍着尘土咒骂：“不识好歹。”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穆玛皱起眉，迟疑地问。


    阿琉亚眨巴着眼睛，想了很久说：“这不一看就是骗子？”


    穆玛没再说什么，上前与那人讲价。看起来不认可她的判断。但又回头问阿琉亚借钱。


    “肯定是骗子。”阿琉亚焦急地指出。可她又说不出具体的理由。痛恨自己笨嘴拙舌。


    “不借算了。”老头淡漠地丢下一句，四处环顾，看起来打算上哪儿现弄一点。


    “别乱来。被越枭发现偷窃或抢夺，会直接剜去双眼，剁掉手足。”阿琉亚劝告。她在云照停留的短暂时间里，已经见过实例。于是她掏了掏衣服口袋，摸到一叠大额纸币，便递过去。穆玛没和她客气，接过钱完成交易。


    阿琉亚跟在他身旁，好言相劝：“其实用不着这个，我有更好的办法。”穆玛全然充耳不闻。


    那骗子也是胆大，拿了钱不即刻离去，不怕他们反悔，反而挑衅一般，冷笑着问阿琉亚：“什么更好的办法？倒是说来听听。”


    阿琉亚瞪他一眼：“那我能免费告诉你？”


    那人笑，从刚得到的钱款中抽出一张丢还给她：“好好好，不白听。”


    “太少了，至少——”阿琉亚盯着原属于她的那沓纸币。


    那人有些紧张。


    “两张。”阿琉亚说。


    骗子无语，又丢给她一张，嘀咕：“当你要说多少呢……”


    阿琉亚心满意足地收起钱。


    那人问：“你俩都是外头来的吧？云照话说得倒是不错。”


    “你怎么知道？”阿琉亚警惕地问。


    “这不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嗤笑，“说说看，你有什么比我这草稿更好的办法？说得好我把钱全退给你。我再倒贴你二百。”


    “魔女恩典，魔女恩典。找不到恩典，直接去找魔女不就好了？”阿琉亚一语道破。


    魔女。云照城主。


    魔女居处在外云岭最高峰。最高峰是外云岭最高的山峰，也是那座山峰的名字。云照所有地方，都能仰望见那座半天高的山峰。


    死灵大道并不时刻与最高峰相通。大道与山峰最近处还隔着百米，最高处和缓的回弯正中，矗立着庄严的山门。山门后与山峰的间隙中是万丈深渊。只有每逢大朝，臣工与访客进出，才礼仪性地架起桥梁。


    木头的，石头的，丝线布缎，水火星星，彩虹，蝴蝶，鸟儿，什么样子都有。


    其他时间闲人免入。


    不过有资格通行的人，不需要桥梁一样畅行无阻。


    “听说，明天就有大朝，这不是巧了吗？”阿琉亚兴奋雀跃，“只要我们提前找个隐秘的地方蹲守，等桥一开，顺势混进人群，不就能见到魔女了？”


    “把钱还我。”骗子气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