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地人不知在说什么蠢话，真当云照是没见识的原始部落吗，安防大开等人来闯？


    当然不可行。


    且不说掌管机关营造的机杼班大匠答不答应，光是巡游越枭——那些穿麻袋、戴鸟嘴面具，神出鬼没的执法者，虽然永远搞不懂他们的执行标准，据说唯一准则是魔女玛茜嘉的个人喜好，但不管怎样，众所周知，他们的执行不容置疑——光是将这些幽灵平均散开，开蒙角的感知交叠就足以覆盖云照上百次，就不用说山门是重要关口，着重把守。


    硬闯等于自杀。


    骗子揪住阿琉亚让她还钱。阿琉亚抡起拳头将他揍了一顿，顺便捡回了原属于她的大部分钱。


    树杈上落下一个怪异的人影。鼻青脸肿的骗子见到救星，指着施暴者大声控诉。鸟脸面具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停在那骗子身上。他便悻悻住了口，拾起地上遗留的几张纸币飞快跑开。不忘指着阿琉亚放狠话说：“你给我等着。”


    “我不等。”阿琉亚切了一声。


    再回头看，树上只蹦跳着一只黄嘴乌鸦。难听地叫了两声，拍翅膀扑棱棱飞远去。


    全程，穆玛专心致志研读那份绝密文件，丝毫不理会尘世烦扰。


    阿琉亚收好钱财，探头去看，他倒是合上册子，警惕得很。阿琉亚丝毫没察觉到其中敌意，呲个大牙还在问：“怎么样，研究出门道没有？”


    穆玛看她许久，试探地问：“你——你也有……你也想要？”


    “我不想要。就是好奇。”阿琉亚回答，“它说了吗，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


    穆玛摇头。他收起册子打算离开。走之前想起来向她道谢，不论这少女到底有何真实目的，到底是真金白银借钱给他。


    “我现在没有钱。”他直说，尽力友善，“如果有机会再见，我会想办法还你。”


    “噢，小意思，不用还。”阿琉亚仗义地摆手，跟上去，“你打算去哪里？一起啊。”


    穆玛厌恶地蹙起眉头，认真警告说：“别跟来。”


    “为什么？我可以帮你——”阿琉亚不解。


    “不需要。”他加快了脚步。


    “你很强吗？”她紧追不舍，喋喋不休，“你没看到那场景，为了上步天梯，人命根本不值钱。得讲配合，就一个人，还没摸着台阶，就摔下去了。”


    穆玛又停下，说：“你也想要吧，魔女恩典？”


    “我？我不要啊，我没什么想要的。”她诚实地重复。


    “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的。”他又问，“你的天赋是什么？”


    她摇头：“不知道。如果好运也算的话。”


    “好运。”他嗤笑。


    她有些自卑，抬高声线说：“我一点都不记得我的故乡是什么样，也没有任何特殊技能，也没见过全知境的兰卡，我不知道我的天赋是什么。”


    “说实话，你想要恩典，是不是？”穆玛不信任任何人，“你想实现什么？你的心愿。”


    阿琉亚此时也有些愠怒，好心当成驴肝肺。心愿，心愿，一天天这么关心她的心愿，才被那奇怪的女人拷问，这时又来。


    太阳从云团后投下炙烈光线刺向众生。两人在公园里、在这座“长梦一园”盘桓许久。这时已是临近落日的傍晚。


    阿琉亚被刺痛眼睛，眯起眼转过头。这时好像清醒过来，觉得失望，说：“你我都是寄种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都死了。我的心愿，是我的朋友能活下来。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希望你能实现愿望，回到故乡去。”


    “我不是你的朋友，你搞清楚。”穆玛并不真的关心。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人死之前会有征兆吗？他的自我感觉还不错，从头顶到脚尖，没有哪里有明显不适。除了一种紧迫感。好像死亡就在下一秒。


    “……但我可以帮你……”阿琉亚仍不想放弃，步天梯实在太过凶险，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


    “不用，不劳挂心，”穆玛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想和你交朋友。你这么好运，你的朋友都死了。你的好运，是你的吗？”


    他说得平静，看着阿琉亚的神情变化。看她从焦急变为惊恐，随后逐渐展现出一种木然。


    太阳从外云岭延绵的山脊处落下，经历过最后的金色璀璨，所有的光都在熄灭。


    对阿琉亚而言，那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忽然摆脱束缚，露出真身。原来那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苍蝇，挥手就能赶走。是举着镰刀的死神，在半空中沉浮。


    为什么她这么好运，为什么她的朋友、同伴、帮助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从不曾真正辨认过的隐秘的担忧，这时终与阿琉亚对视。


    穆玛得以脱身，在阿琉亚晃神之际抽身离去。


    身后脚步声远去，越跑越快，他听得很清楚，是阿琉亚的脚步声，没有迟疑。人群传来惊呼。他顿住，大致能判断发生了什么。应该是那少女翻过护栏一跃而下。但他没有回头。


    很快，他隐约听到阿琉亚在远处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毛骨悚然地心忧，莫不是自己也要死了？


    人群的惊呼持续放大。前方的人们也察觉到异样，向着他的反方向跑去。


    “那是什么？”


    “是天梯吧？步天梯吗？”


    人群开始沸腾。


    “神了，上午才有一次，这时又来？”


    “走走走，快去看。”


    “我不去我不去，赶紧走吧，一会儿走不了，小命也丢了。”


    七嘴八舌，嘈杂喧嚣。


    穆玛猛然回身，看见夜幕上一阶一阶火光亮起。


    一步，一步，高过人群，向着更高处。


    他拨开人群冲到最前方，向下望去，看见阿琉亚那么恰好地落在正中间一级宽广的平台上，正揉着屁股向上搜寻。


    步天梯的两端还在延伸。


    阿琉亚看见他，两眼放光，指着某个方向大喊：“渡口！穆玛，去渡口！”


    她甚至仔细考虑过，选择了原生界使用人最少、最隔绝的艾斯特语。果真没几个人听懂。


    已经有人在试着向下跳，很显然距离超出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在近处不像上午听不见坠落的声响。坠落的人喊得很大声。


    有人看出来阿琉亚与穆玛交流，穆玛转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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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时，他们就跟上去。当然没有驽人能跟得上奔跑的炎狼，哪怕他已经老得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穆玛有一丝庆幸没有丢下阿琉亚直接跑走。虽然原先的考量，是这小孩虽看起来痴傻，终究是个寄种人，不知底细。驽人追不上他，寄种人可不一定。


    草稿上说，下一个落点在古城雪姻地，具体到路名，言之凿凿，可谓放屁。


    长梦渡。


    长梦路原本不算热门景点，若非出现步天梯，平日里根本没几个人。长梦渡在更偏僻处。新的渡口启用后，这里只作巡检码头，一年也用不了几次。


    渡口大门紧锁，看门的老头正呼呼大睡，一点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穆玛利索地翻门而入，跑向岸边。


    伸进高空的栈板旁系着两条小船，小船在气流中微微浮动。


    “穆玛！穆玛！”阿琉亚兴奋地挥手大喊。她没猜错，步天梯就是向着长梦渡的方向。她正踩着逐步显现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下，向他走来。


    她难道真不想要魔女恩典？穆玛万分不解。最高处已经落定，恩典显出它的形状，可惜此时穆玛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最高处燃烧的柱形台。


    火焰。


    他想起那则不详的预言，心中难免不安。


    台阶到最低处，与码头齐平。黑色岩板向岸边生长，最终栈板合龙。瞬间迎面腾起冲天的火焰，将码头这条通往恩典的狭路陷在火中。


    穆玛跌倒在地，恐惧地退却。


    “你在干什么？快来啊！”阿琉亚愤怒大喊。闻风而来的人群正在急速靠近。她一把将他拉起往上推，从小船中拾起船桨把住关口。


    “快去！”她大吼道。穆玛四脚并用，浑浑噩噩地向上攀爬，在半高处，冷风吹过，他不免打了个冷颤，才发觉，这火焰并不如想象的灼热。


    他试探地将手放进台阶旁的火中，只见火舌如水汽从指缝中腾出，他的手掌毫发无损。这时终于清醒过来，回头向下看，见大批无所畏惧的求宝者已然抵达，与阿琉亚在码头缠斗。


    少女在火焰中，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与她形容的并无二致，人群不断冲击，无数失足的人坠入火海，亦有主动跃入的，大约是想借道，越过阿琉亚万无一失的把守。


    但岸边的火海与台阶上似有不同，丝毫不见温和。坠海的人凄厉喊叫。他们并未穿过火焰下落，而是在海中翻腾。升起一股又一股黑烟，那些人很快被烧死，烧得漆黑，不再动弹，浮在海面上向外流淌。流淌到边缘处，才又回到高空，一下子向下坠落。


    说是地狱的恐怖景象也不为过。


    不过穆玛没时间也没心思过多感慨，阿琉亚显然支持不了多久。这家伙的战力不容小觑，但还是受了不少伤，一步一步在缓慢后退。


    穆玛打起精神，再次手脚并用向上冲刺。数不清到底爬过多少级台阶，终于来到最高处的平台。这时能看见了，这只燃烧着的，与天梯同一材质的，黑色火山岩柱形台上，放着的恩典，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只苹果。


    再普通不过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