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那位女士问。


    “您好，我走错房间了，对不起。”尼奥道歉。她看起来不怎么相信，直起身往楼下走。尼奥又问：“您认识我？”


    她慢吞吞地回答：“西悼家的独子，怎么会不认识？”又笑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啊？”尼奥被这回答哽住。


    女士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回忆往昔，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差不多是你六岁生日。在安德洛所的一所疗养院，芙路思给你过生日。她给你弄了一个游乐场。真是声势浩大。”


    “您认识芙路思？您是，兔尾院的客人？”尼奥询问。他没有印象。关于幼时的记忆已经割裂成幻梦，配角早就看不清容貌。


    她摇头，说：“我认识她，但不是熟识的关系。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得到过她的帮助。一直以来，都很感念于她。”她审视着尼奥，片刻后，想起自我介绍道：“我叫泰西。”伸手给尼奥。两人握了握手。她将手搁在那只大箱子上，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尼奥？我是说，云照。”


    “我是来旅游的。”少年真诚地回答。


    “旅游？”


    “是啊。听说，这里有早已灭绝的远古巨龙，珍禽异兽。”尼奥两眼放光，看起来不像是敷衍或撒谎。


    “你的祖母芙路思，想要离开容置舱。我相信她是可以做到的。一旦她出来，我就不得不执行最高指令，杀掉她。我不想这么做，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只有你待在我身边，她才有所顾忌，不会轻举妄动。”辛尔敏在游魂中这样和他说，“直到兰卡被消灭，我想，要不了多久了。在此之前你都要和我待在一起。对此，你有意见吗？”


    尼奥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投鼠忌器嘛，我懂。我也希望芙路思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意思是这个意思，就是选词不大好听，谁是鼠谁是器？一闪念的不满。不过辛尔敏没和他计较。想来小孩也不是成心的。


    尼奥想了想，又问：“话说回来，如果我不同意，你会让我走吗？”


    辛尔敏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如果你有意见，我会倾听你的意见，再劝你留下。”


    “那，如果我一定想走呢？”


    “我当然会让你走。”他说。尼奥分不清真假。又听他叹息：“不过，马上我要去云照，还想带你一起去看看。你不想去，就算了。”


    “云照魔国？我去！我去！好哥哥，请一定带上我。”勇敢少年对奇幻冒险的向往瞬间淹过试探猜忌，像树懒挂在树上牢牢抱住辛尔敏的胳膊生怕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开。


    瞧他这面不改色说瞎话的样子。


    泰西心生不满。


    阿琉亚即将被送进新地，原计划从安国出海，不知什么原因，改了路线从云照走，要在此处经停。整租的独立楼栋，住的都是相关人。他说是来旅游的，多么蹩脚的借口。不知是他自己傻，还是在把她当傻子。听见他礼貌地问：“您是来工作吗？”


    “噢，我也是来旅游的。”她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回答说。你也是来旅游，我也是来旅游，辛尔敏也是来旅游，这里住的就是个旅游团。


    这个孩子从小就在芙路思身边，泰西不知道他和须臾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关于西悼家，她倒是听过那样的传闻——说西悼家的复兴都是家主亚农与魔鬼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


    当然是竞争对手的抹黑。魔鬼早在进入神与新纪元前就被屠戮殆尽，这世上哪来的魔鬼。


    若是一种比喻，将须臾比作魔鬼，倒是说得过去。神秘、强大、不讲道德。或者说是有一套自我的道德体系。


    不过她对西悼家也不很感兴趣，若不是……


    “我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若是您不介意，我就先告辞……”


    两人同时说，又同时停下。


    “她和您一道来的吗？”尼奥礼貌地接话，问。


    “是的。”


    他点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这位女士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他，让他略感不适。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尼奥宽慰自己，打算再次告辞，说：“我就住在楼上，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可以随时叫我。”


    “真是个好心的小伙子。”泰西展露笑容，夸奖道，问，“有女朋友了吧？”


    尼奥愣了愣，摇头，诚实回答：“家里管得紧，不让谈恋爱。”


    “是吗？这是你被亲吻后嚎啕大哭的理由吗？”她戏谑地笑问。


    她看过那段该死的影像。尼奥瞬间涨红了脸。想辩解，又想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解释的。正纠结着，她还在追问：“你和那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呢？我看她似乎挺喜欢你。”


    “那是我的大学同学。她不喜欢我。”他下意识说。


    “是吗？那你喜欢她吗？”她继续问，用一种判官般的目光审视着他。


    尼奥有些心烦。心想真是奇怪，这位女士长得并不像那种喜欢随意刺探他人隐私的好事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于是开始胡言乱语：“是的，我喜欢她。我一直都很喜欢她，不然怎么会失控逃跑呢？”


    泰西皱眉，再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笃定地说。生怕一会儿说着就要把她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


    泰西沉默了。


    她不看好尼奥——作为阿琉亚的恋人。


    且不说他与须臾的关系，西悼家的尼奥，大财阀家独子，必然恃宠而骄，大概率又是一位不讲真心的花花公子。阿琉亚没脑子，若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势必沦落到被人卖了还给数钱的凄惨境地。泰西抱持着这样的偏见。心想，若是他对阿琉亚无意，就应当早作打算，比如把他宰了什么的。她与西悼家没有生意往来，她的生意遍布六国，区区安国财阀，得罪也就得罪了，不值一提。


    但现在看起来有点麻烦，他说阿琉亚不喜欢她，但她仔细研究过那段视频，是阿琉亚主动吻他。两人若是情投意合，把他宰了向阿琉亚不好解释。


    她又问：“既然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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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为什么没有再进一步？她在兔尾院住了那么多天，完全没见你去探访。”


    “那是因为……”尼奥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想了好一会儿，问，“您怎么知道阿琉亚在兔尾院，您是？”


    “噢。我说多了。”泰西轻笑，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阿琉亚的母亲。”


    “母亲？”尼奥震惊，反驳，“不可能，阿琉亚她是寄种……”话未说完连忙捂嘴。


    “你知道她是寄种人。”这个女人捕捉到关键词，瞬间眯起眼用更可怕的眼神打量他，问，“你是什么身份，尼奥？你不是寄种人。”她转了转手上的一枚戒指。


    “你也是鬼首？”她问。


    她是鬼首，是控制阿琉亚的鬼首。


    尼奥忙不迭摇头。


    “你知道她是寄种人还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她是站在辛尔敏那边的吗？是来试探自己的吗？尼奥惊慌失措。绮莲早就告诫过他，辛尔敏狡诈万分，在他身边处处都是陷阱，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被看穿了，会有什么下场。阿琉亚的行程会被耽搁吗？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肚子大声叫起来，比他说得流畅。


    泰西笑，变得和气一些，说：“我也饿了，不如陪我吃个饭。我们好好聊一聊。”


    不容拒绝的语气。


    尼奥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是说回房间换个厕所，上个衣服什么的，也没能拒绝她，慌里慌张地逃了出来。


    他想起房间中央那只大箱子。他想到，阿琉亚应当就在那里头。他想，这个女人是好人吗？他想，她愿意花那么大代价，为阿琉亚求自由，应当是个好人。


    可真是为了阿琉亚吗？尼奥怀疑。他从绮莲那里听说了，阿琉亚的寄体原本是她的女儿。


    或许这个女人也和他的芙路思祖母一样。他深爱的、深信不疑最爱他的芙路思祖母，到头来，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容器，装盛着她真正爱的另一个人。


    泰西送走失魂落魄的尼奥，关上房门，走回客厅中央，面对着推车上的皮箱。站了许久，最终打开皮箱。箱子里只有空出人形的高密度海绵，以及安放整齐的固定器具。


    她抚过那块海绵，长长地叹气。


    穆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半天。他没有钱，倒也没饿着。死灵君大婚的预热庆典气氛浓厚，到处都在分发食物。最终他还是从死灵大道地君府水火不侵的监室里走了出来，迷惘地走向自己不知等在何处的结局。


    他从天黑走到天亮，从大道走进古城。古城里气味复杂，他竟又闻到一丝索非娜的气息。他终究有些心灰意冷。但追踪了那么多年，身体比思维更先行动，很快就顺着那丝孱弱气息找到了源头。


    果然，又是她。阿琉亚。阿琉亚正在购买大量色素勾兑的造型糕点，手里闻起来就是全糖的甜水已经喝了大半杯。


    穆玛厌弃地走开。她也看见他了，竟急忙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