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西亚还没打定主意，应当怎么处置穆玛。他在芒瓦故事里根本无关紧要，又不可否认他的毁灭性作用。他应当得到惩罚，以告慰亡灵。提西亚知道没有亡灵。可以告慰的不过是自己。可无论用怎么恶毒的手段对待他，仍旧无法解开心结。


    “那让我来算一算，这个叫穆玛的家伙，最后会怎么死。”为风说着，往壁炉火塘里扔了一块什么东西。提西亚从壁画上收回目光，看了他片刻，问：“准吗？”


    他没回答。提西亚好奇地走来，蹲到他身边，看着火塘里燃烧的物件。似乎是一块龟甲。没过多久，提西亚听到清脆的爆裂声响。为风用火钳将它夹到地上，提西亚看见龟甲裂开几道纹路。


    “嗯。”为风揣摩不语。


    “什么意思？”提西亚忙追问。


    “‘寿’。”他说。从壁炉上侧拣出一本大册子，翻到某一页，比对着，说道。


    “啥意思？怎么看的？”提西亚探头去看，没看懂书上的鬼画符。


    “解读方式有点复杂，要从问题分类去分，然后分析裂痕的走向和数量，结合卜算的时间、天气。总之，是个‘寿’字。估摸着，是指自然死亡吧。”为风说。


    “那我现在去宰了他。”提西亚起身。为风拉住她抱怨：“这有什么好叛逆的？等一下，这是小目见法，变量太多，确实不一定准。我换个方式。”他又从哪里掏出来一块两倍大的龟甲，丢进火塘。提西亚重新做下，怀疑地扫视他。为风被她的眼神刺激到，提高声量说：“急什么，大目见法准。”


    “准吗？”


    他更急了，说：“只要有答案就是准的。”


    “有啥区别？”提西亚不信任地问。


    “小目见法以贞卜者为基点捕捉信息，它的答案是流动变化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询问都会有不同的答案。答案比较模糊。大目见法要用赋术五千年的龟甲，计算基点从那时起。只要它能明确的答案，那么就一定会发生，无论出现任何变量，都不会影响。除非末日降临。”为风解释说。


    “我一向以为，贞卜之事，只有方术士才做。”提西亚默默地说。为风气得跳起来：“这可是正统古术，是那帮方术士剽窃，搞成了骗局。”


    “好好好，冷静。冷静。”提西亚安抚道。


    火塘里又传来一阵“咔啦咔啦”的声响。为风哼一声，将龟甲拿出来，看那纹路。


    “哦？”


    “说什么？”提西亚看与先前不大一样，用一种渴望知识的眼神望向为风，催促道，“快说呀，它说的什么？”


    “是‘火’。”他摸了摸下巴。


    监室的锁打开，狱卒就离开了。


    穆玛在囚笼里喊：“什么意思？要放我走吗？”


    “对。”门口暗影中走来一名女子，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名兔尾院金发的院长、又被告知其实是提西亚的女人。


    穆玛后退一步。又上前，牢牢拽住囚笼栅栏，看她走近，恐惧地颤抖。


    提西亚提着灯，烛火明灭。站在囚笼外侧，怪异地打量着他，亲和地笑说：“别怕。怕什么？”


    穆玛慌乱地摇头，用双手紧紧抓握住门扇向内拉紧，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不不，我不怕，我不怕，我没有……”


    “对嘛。不要怕。”她将提灯放在地上。地面上铺着潮湿发霉的茅草。烛火丢上去都不一定能点燃。


    “我又不是来杀你的。”提西亚说。她从束口袖中拿出一叠纸，说：“你看，我给你算过了。算了好多卦。”


    穆玛没有伸手接，不想松开门扇。提西亚展开那些纸张。穆玛看见，纸上是墨色拓印，像是龟背，有些空白痕迹，像是裂纹。拓印下侧写着古播色语的文字。


    有意思的是，就算是穆玛这样常年奔跑在山林中的寄种人，也认得古播色语这种在原生界看来是极端小语种古语的常用字。须臾在他们的预设认知中放了所有现存语文的常用字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穆玛认得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火”。


    以及，“寿”。


    “第一次用小目见法，卜出了‘寿’，说你要寿终正寝。第二次，用大目见法，卜出了‘火’。很显然，你懂的。”


    穆玛看一眼她脚边的提灯，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求饶：“不要烧死我，求你了！”


    提西亚冷笑。


    “我很喜欢这个提议。”提西亚说。很显然是指大目见法的提议而非穆玛的祈求。


    “‘背叛的人必被火烧死。’”她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这些经文也放进你的头脑里。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母亲埃琳娜也会讲这些宗教典籍。”


    神嘱咐她的子民，不可做十件恶事，否则必招致惩罚。杀生的人必叫人斩首，施暴的人必洞穿心脏。背叛的人必被火烧死，欺瞒的人必被水溺死。偷盗之人必被斩去手足，妄语者必被剜去口舌。贪婪之人必忍受饥饿而死，不助旁人者必孤寂而死。傲慢者必遭受踩踏而死，嫉妒的人必被吊上绞架。


    古老的原始部落法则编纂进经书，称作是神谕。《眼》。“十谕”。


    他匍匐在地，颤抖着，哭泣着，一味地祈求，重复不停说对不起。


    她笑，补充说：“第三块小目见法的龟壳，答案也是‘火’。为风说是把前两次占卜也考虑进去了。然后我们又烧了两百块小龟甲。也不全是火，还有寿，还有零星一些其他的。总之，你被火烧死的概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九十三。”


    他没说话，急促地呼吸。


    “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为风让我把你弄出去，因为他的死灵君府囚牢水火不侵，坚不可摧，如果你在这里被烧死，势必他的囚牢被牵连，不能因为你坏了名声。”她摊了摊手，“我来，是为了提醒你，远离火源。”


    她俯视着蜷成一团的穆玛，觉得无趣，说：“总之，你自己考虑吧。留在这里，或者离开。”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问：“你……你真的不杀我？你……你能原谅……”


    “你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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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玩笑？”提西亚嗤笑，“只是你在芒瓦的故事里排不上号，我在你的故事里，也排不上号。”


    他默然不语。


    “我在兔尾院干了七年，竭尽全力隐藏自我，扮演另一个人，想尽办法去找我想要的答案，一无所获。结果有人向我伸出援手。一纸婚书，所有的答案全然摊在我面前。你懂我的感受吗？”提西亚觉得自己也是奇怪，和他说这些，但还是继续说，“你还剩几天呢，穆玛？门开着，要留下还是要离开，由你选择。是被烧死，是老死，还是别的出路，看你自己。我讨厌生命无意义的说法，讨厌说命运早就注定，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可好像，事事都在向我说明这个道理。大目见法真的那么准吗？”


    她这么问。可穆玛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占卜之法，当然不知道答案。当然，她也不是在问他。她收回思绪说：“我不可能原谅你。但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惊喜。”


    她将那一摞纸卡进栅栏间隙，弯腰提起灯火。


    灯芯炸了一下。两人都僵住。顿了一会儿，烛火依旧摇曳，火星没有点燃任何物体。提西亚没再说话，离开监室。穆玛停留了很久。他拿不准该留下还是该离开。无论如何，他要活下去。他要回到故乡。


    尼奥下车时，正看见另一辆车卸下一只奇怪的长箱子。门童上前帮忙，反倒被挡开，应当是装着什么贵重物品。他看见辛尔敏也向那箱子看了一眼，问：“那是什么？”


    辛尔敏收回目光，怪异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没什么，就推着他往屋里走。


    他们租下了死灵大道这间豪华酒店里的一栋八层小楼。据辛尔敏的说法，在兰卡被剿灭之前，尼奥都得跟着他，一是为了尼奥的人身安全，一是作为诱饵。当然，不只是诱捕兰卡的饵，这一点并没有完全向他说明。


    尼奥酷爱志怪传奇，寻找芙路思时，也搜寻到一些关于卡特柯夫的各种奇异传说，包括云照。但云照听起来比过往历史还要遥远，像是神话和骗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真正踏上这片土地。


    更想不到死灵大道这条毫无道理盘旋在空中的大路两侧，会有现代化程度不亚于安德洛所高京王都的漂亮都市。


    尼奥来到房间门口，发现自己的房间被占用了。房门大开着，灯火辉煌。他有些不满，拿出房卡，结果发现自己走错了楼层。正欲离开，又停下脚步。


    他望见那只奇怪的皮箱，他在门口见到的那只。还躺在那只推车上，放在会客厅正中央。


    尼奥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屋里没有人。他走到皮箱前，看见箱子上了锁。箱子足有一人长，黑色皮面，打着金属护角。


    这里面不会装着人吧？他心想。


    又是一阵鬼使神差，抬手在箱子上敲了敲。


    等了片刻，没有回音。莫名松了口气。


    “西悼家的尼奥。”


    然后听见一个低沉的女性嗓音从上空传来。尼奥吓了一跳，转身往上看，见一名气质雍容的灰金色短发女士倚在二楼栏杆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