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论文答辩，只不过失败了要毙掉的不是那篇论文而是石头的脑袋。


    他首先提议对过去三年内所有魔兽入侵事件的记录进行整理，按照出现频率和烈度划分危险等级，再结合相关地区的经济和交通价值定下防御的重点方向。


    “不能指望雇佣骑士们成为抗击魔兽的主力，但他们可以处理那些松散而孤立的小规模入侵，从而使伯爵您的精锐能够把力量集中在大规模的清缴上……由此逐步地恢复领地内的秩序，减轻兽潮的危害……”


    石头总结道。


    伯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大人？”


    石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我很好奇……以你表现出的能力，应该到哪都有用武之地。即便在王都，你也不该如此默默无闻。”


    伯爵问道，


    “是什么让你宁愿跑到混乱的南方？”


    “呃……为了寻找机遇？”


    石头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其实就是一造反的奴隶吧。


    “好吧，我其实对你的故事并不感兴趣。”


    伯爵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在这个困难的年代，任何有价值的人都会得到我的重用。无论你在北方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姓艾尔。”


    萨伏伊伯爵其实压根没往叛逃奴隶上想，他第一时间猜测石头是哪位大贵族的私生子，为了躲避继承权纠纷而选择南逃，这也能解释他的眼界与能力。


    “我……我将尽己所能。”


    石头尽量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爵士，你手里现在有多少号人？”


    伯爵突然问道。


    “我有五十名战士。”


    虚报人数是这个时代的一项基本技能。


    “以自由骑士的标准来看，相当不错了。”


    石头的回答让伯爵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普通的雇佣骑士养活自己都勉强，哪来那么多护卫？伯爵自己手下的有产骑士也未必有那么多兵，一定是他从家族里带出来的。


    “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先回去了。”


    伯爵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和这个年轻人聊了这么久，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计，


    “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工作的……当然，也会安排你所期待的奖赏。”


    ·


    回到大厅的时候，石头看见一位贵妇正追着泰蕾莎唠叨不止，那多半就是她的母亲，奥罗拉夫人。这位夫人身材高挑，有着一头棕红色的微卷长发，用珠宝、鲜花和丝带编成极其复杂的精致发髻。


    “泰蕾莎，马上就要到你的成年礼了，到时候你有足够的机会去认识那些优秀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该更加注意影响。”


    奥罗拉夫人说道。


    “我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干，哪有影响要注意？”


    泰蕾莎撇了撇嘴。


    “你带了个男人回家来。”


    奥罗拉夫人的黑色眼珠显得有些严厉。


    “这是公事，妈妈。”


    泰蕾莎争辩道。


    “那是男人该头疼的事，与我们女人无关。”


    夫人摇了摇头，随后喊住了想要趁机溜走的石头，


    “我想您就是那位‘虔诚者’伯特·艾尔爵士？”


    “是的，夫人。”


    石头按住右胸，对她行了个礼。虔诚者是什么？我的外号吗？


    “您已经和我丈夫谈过了？”


    夫人把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是的，夫人。”


    石头点了点头，这位夫人的气场总让他想起小学的班主任，


    “我正准备告辞呢。”


    “这么快就走了？那怎么行？留下来吃顿饭吧，爵士。别让人家说萨伏伊不懂得礼貌。”


    夫人的话语把试图开口的泰蕾莎给堵了回去，


    “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同您谈谈。”


    即便不是正式的宴会场合，伯爵家的日常三餐也会在大厅举行。虽然在石头看来，被一群仆人盯着吃饭颇有些尴尬。不过餐桌上的烤鹿肉、五彩杏仁糖以及掺了藏红花和肉桂的羊肉汤极大地抚慰了他的心灵。


    还有最为关键的叉子。在这个时代，只有贵族和富裕阶层会使用餐叉，而大多数人仍习惯用刀来分割食物、用手来拿取。石头很开心地使用着银叉，并熟练地剥食被鲜花和银盘簇拥着的柑橘。作为仅在地中海沿岸出产的水果，中世纪的柑橘一贯被视为贵族的象征，甚至在上流阶层之间当作礼物互相赠送。


    石头不知道的是，他吃橘子时熟练又不以为然的动作，让坐在长桌首位的伯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进一步让萨伏伊伯爵坚定了“伯特·艾尔是大贵族私生子”的猜想，不过石头纯黑的发色与瞳色又让伯爵一时判断不明，权当是因为随了母亲。


    长桌上的座次按照一套严格的规矩排列，尊贵者优先，年长者优先……男性优先。话虽如此，石头作为名不见经传的雇佣骑士还是被排在了末尾。出席的除了伯爵一家四口之外，还有伯爵领的直属骑士们，以及几位在城堡内寄食的亲戚朋友。


    坐在伯爵右手边的应该就是泰蕾莎的兄长卡洛，他的发色遗传了母亲的棕红，只不过更深。这位继承人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坐得也不甚自在，但面容还算得上英俊。紧挨着卡洛的是个金色头发的少年，年纪不大，视线不受控地到处乱飘，可能是卡洛的侍从。


    泰蕾莎规规矩矩地坐在托马斯爵士的旁边，一言不发地扮演着淑女。后者是城堡内的首席教头，很得伯爵器重。再旁边是泰蕾莎的表姐，一位子爵的女儿，其父的经济情况不甚乐观，因此便把女儿打发来亲戚这里蹭吃蹭喝。


    石头记得自己在庭院里的时候，曾远远地见过这位小姐一面，对她仅有的印象就是过于瘦弱的体型和紧得夸张的束身衣。石头只担心她是否吃得下东西，至于文艺复兴之后才流行的束身衣为什么以最极端的形式空降在中世纪女性的身上，这恐怕又是造物主的某种恶意了。


    “爱之深，责之切”，为了“爱女”，所以要给女性创造最大的苦难以督促其觉醒……伟大！


    如此对比之下，连束身衣都没穿的泰蕾莎居然没受到什么责难，难怪她的胸膛里能长出野心而不是粉红泡泡，看来伯爵能在这个世界的“好爸爸榜”里排个前三。


    按照贵族礼仪，这位小姐的到来只是一次“做客”。不过这种做客一次长达几年也是很常见的，就连做客做到去世也并非不可能。这被贵族们视为一种美德。


    下级贵族经常把子女送到自己依附的上级贵族的子女身边充当侍从。有时候，同级贵族之间也会□□养子，既是为了笼络盟友，也是一种变相的人质。


    比如，卡洛的侍从就是一位男爵的幼子，同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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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萨伏伊伯爵的养子，而泰蕾莎的侍女仅仅是伯爵手下一位有产骑士的女儿。因为女性在这个世界长期被排斥在权力体系之外，所以大小姐和侍女之间也只能“枕边风”般潜移默化地发挥影响。


    小姐的侍女始终是仆人，而公子与侍从则不同。所以卡洛的侍从能坐在他身边同桌进餐，而泰蕾莎的贴身侍女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服侍。


    在骑士文化有意塑造下，骑士与侍从之间的这种亦师亦友的独特人身依附关系必然会影响到未来的权力分布。无法继承男爵之位的次子通过这一层关系，便有望成为未来伯爵的好友和重要帮手，再次也至少能当个有产骑士。那些曾担任过王子侍从的贵族更是几乎无一例外地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石头并没有多少思考的余裕，因为坐在长桌另一头的伯爵夫人离他很近。


    “艾尔爵士。”


    奥罗拉夫人轻轻放下勺子，以示准备开口。石头也不得不立刻停止进食，以表示对主人的尊重。


    “这顿便饭，您用的可还满意？”


    “不能更满意了，夫人。”


    奥罗拉夫人点了点头，在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之后，便丝滑地进入了查户口模式：


    “我听说您是从北方来的？嗯，让我猜猜……班布洛尔人，是不是？您的口音里带着点王都味。”


    “其实我只是王都附近的乡下人，我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雇佣骑士……他过世之后，我付了笔钱让男爵老爷同意我继承骑士头衔。”


    石头胡诌了一通。原则上说，继承骑士头衔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训练与学习，还要有配套的册封仪式。但我们知道，任何“原则上”的东西都是用来打破的。本身就穷得掉渣的底层贵族根本不会遵循严格的骑士礼仪，很多情况下骑士头衔的继承就变成了另一种变相的遗产税。


    而由于这种现象的普遍性，使得验证伯特·艾尔爵士的身份也变得不可能。在这个时代的酒馆诗歌中，就有不少从假充雇佣骑士开始的冒险故事。不过头衔这种东西不能光看自己怎么宣布，还得看别人承不承认。


    至少石头更愿意让自己的身份处在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他可不想被伯爵老爷过分看中，直接留在城堡里给他当助手；借一个官方的名头，独立发展势力才是他所谋划的路线。


    “那么您到萨伏伊来，是想做什么呢？”


    奥罗拉夫人很好地压下她对石头出身的蔑视，轻轻昂起脑袋，慢条斯理地问道。


    “为了冒险、机遇与自我的实现，夫人。”


    石头十分正式地回答道。


    这很像是骑士小说中的发言。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独特的性别氛围，导致这个世界的男性做梦也是以骗女人、吃绝户优先，极少有自我奋斗的想法，更罕见“杀去东京，夺了鸟位”的……好一个坚如磐石的世界。


    “真是漂亮的目标，爵士。”


    奥罗拉夫人拿起丝绸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


    “我记得我父亲曾说过，一个合格的骑士应具有几种高尚的品德，其中包括英勇、忠诚、谦逊、诚实……以及知分寸。”


    “我正努力实践这些品德，夫人。”


    “好极了，我的丈夫一向欣赏你这种年轻人。”


    奥罗拉夫人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向她的儿子，


    “卡洛，你应该不介意我借一下你的侍从吧？我想让菲利普带我们的客人参观一下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