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城堡的藏书室，是由历代萨伏伊伯爵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不过平时都没什么人。”


    菲利普指向那一排排高大笨重的橡木书架，意兴阑珊地介绍道，


    “下人们一般不许到这来，而我们则没多大兴趣。”


    即便这个世界的印刷术和造纸术的发展，因为造物主的大手而稍微超前了一些，但整体生产力的限制还是让书籍变成了一种平民们很难接触到奢侈品。


    风靡世界的恋爱小说大多用新兴的便宜麻纸印刷，但这间藏书室里保存的却都是珍贵的羊皮手抄本。贵族们热衷于收集和保存书籍，但未必真有多么热爱文化，更多的还是一种附庸风雅和对自身财富的炫耀。


    藏书室的采光比城堡里的绝大部分区域都要好。书架的角落里放置着用于驱虫的香薰，闻起来像是薰衣草和雪松的组合。石头依次抚摸过那些用皮革和木板拼接起来的坚硬书脊，用指腹感受那些凹陷下去的书名：


    宗教类的、历史类的，还有文学与律法，技术类的不多……这个时代的科学还处在与炼金术和魔法含混不清的状态，更别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


    可惜了，伯爵的藏书室里没看到魔法书。


    你现在可不是在起点，石头摇了摇头，把“发现隐藏魔法秘籍、觉醒施法天赋”的幻想剧本甩出脑外，转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宫廷史官修订的王国编年史。


    看看这些史官们如何矫饰萨利克王国建立之初的野蛮行径，如何把野蛮时代的部落酋长们涂抹成高贵的贤王与贵族们……石头不由发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萨利克人在罗马人的废墟上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七丘之城已经毁灭。在烈火与哀嚎中，我们杀戮他们的男人，掠夺他们的儿女，把恐惧植进罗马人的心里。」


    “您喜欢看书吗？”


    菲利普好奇地问道。


    “是的，阅读使我感到愉快。”


    石头对他笑了笑，为自己的一时入迷道歉。


    “可我从来没觉得愉快过。”


    菲利普小声说道，


    “我讨厌墨水的味道，又枯燥又无聊。”


    “好吧，好吧……瞧，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石头轻轻合上书本，把用金箔压制的封面展示给他看。


    “一本书？”


    菲利普疑惑地说道。


    “是历史。”


    石头纠正道。


    “历史最无聊了……哪一年国王出生了，哪一年打了胜仗，哪一年王冠又换了主人，永远都是这些东西。”


    菲利普摇了摇头，


    “光想想就让我头疼，读这些有什么用？”


    “历史包括你说的这些，但又不止于此。”


    石头把手中的书本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我们现在看到的历史是用墨水写就的，但当年编织出它们是剑与血。旧日的血迹已经干涸，但新血流淌时，我们就会需要历史的教训。”


    “呃……您说的有些道理。”


    看得出来，他对此还是没什么兴趣。


    “怎么了，菲利普？”


    石头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支支吾吾的？有话就问吧。”


    “我现在还只是一名侍从，伯爵告诉我要对骑士们表示尊敬。”


    金发少年抬头说道。


    “你早晚会成为骑士的，而且会比我厉害多了。”


    石头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现在还不是，艾尔大人。”


    他坚持道。


    “好吧好吧，你可以提问了。”


    “艾尔爵士，您是从王都来的吗？”


    菲利普好奇地问道，


    “您有没有去过王宫，您见过大公主吗？”


    “呃……抱歉，菲利普。”


    石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只是王都的乡下人，怎么可能见到尊贵的公主呢？而且你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


    “只是有点好奇，我听说她和男人一样厉害。”


    菲利普说道，


    “而且她也是一位骑士。”


    虽然这话也沾点性别歧视，不过以这个世界的标准，菲利普的态度还算是温和了。毕竟王国里智商高一点的人看见公主想的是“这女人有没有可能篡位当女王”，蠢一点的想的则是“公主穿男装，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菲利普，由于我没有真的接触过公主，所以我无法给出一个关于她的确切评价。也许她比你想得还厉害，也许只是虚有其名……”


    石头斟酌了一下说辞，


    “但和男人一样可不是个判断标准。她和男人一样胆小、和男人一样勇敢，和男人一样无能、和男人一样厉害……谁能和世界上整整一半的人做比较呢？”


    石头倒不是特意要对菲利普输出某种观点，只不过他总是对孩子更有耐心。


    ·


    “那里是城堡内的训练场，伯爵的精锐都是从那出来的……看，托马斯爵士也在那。”


    面对训练场，菲利普明显比在藏书室里精神多了，浑身透着一股兴奋劲，


    “我的剑术也是他教的，据说整个萨伏伊领内没有人比托马斯爵士的剑术更高超。”


    “你们这些废物！给我砍的专心点，都歪到姥姥家了！难道你们都是娘们，一点力气没有？”


    托马斯爵士正在指导士兵练习挥剑，一旦有谁的动作不够标准，剑鞘就会狠狠敲到那个人的身上。


    “菲利普小少爷，你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吧？”


    托马斯爵士注意到向这里走来的两人，却故意选择先对菲利普说话。


    “抱歉，托马斯爵士。”


    少年麻溜地道歉，


    “不过我现在的任务是带我们的客人参观。”


    “托马斯爵士。”


    石头主动对他打了个招呼。


    “伯特爵士。”


    托马斯点了点头，他话语里带着不屑的鼻音，


    “逛了这么久，要不要活动活动？”


    在他的眼里，石头这种只会耍嘴皮的家伙根本算不上骑士，像这种空有头衔的骗子他见得多了。如果靠这些花言巧语让大小姐和伯爵喜欢，那就该打发他去做文书或者弄臣，而不是站在这冒充什么骑士。


    “托马斯爵士……”


    菲利普闻言一惊，连忙上前试图阻止。他确实和石头没什么交情，但既然夫人让他带石头参观城堡，哪有参观着参观着把客人打一顿的？


    为什么这家伙对我来说敌意这么大呢？我就算投入伯爵麾下，和他的生态位也不重合啊……


    石头思索着，不经意地抬起头，与站在二楼往下看的泰蕾莎目光相交，后者对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高高在上地欣赏着这场冲突。


    原来如此，石头想到。


    “那将是我的荣幸。”


    他走向前去，轻轻拉开菲利普。


    “还算有点勇气，我开始喜欢你了。”


    见石头应战，托马斯表现的得意洋洋，旋即命令一名士兵把他的佩剑交给石头，


    “我想咱们不用和菲利普一样用木剑了吧……骑士？放心，我会有分寸的，保证不会伤到你娇嫩的脖子。”


    “不用。”


    石头接过佩剑，掂了两下，适应着重量，


    “我听说托马斯爵士在整个萨伏伊都没有对手？”


    “怕了？”


    托马斯慢慢旋转着手腕，咧开丑陋的笑容，


    “我可以温柔点的。”


    “我们怎么开始？”


    石头直接跳过战前放狠话的环节，同时紧盯着托马斯，努力分析着自己的对手：他看起来比我矮一点，但更健壮……小腿很有力，下盘会很稳，爆发力也不弱……比之前遇到的土匪强大得多。


    “你先开始。”


    托马斯自信满满地说道。


    话音未落，石头已经动了起来。


    势大力沉的一击。托马斯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惊愕，但他还是招架住了。两把剑随即开始不断地交击和“滑动”，简直令人目不暇接。石头小步后退，同时向托马斯的下盘猛扫。托马斯向下挑开这一击，还以一记猛烈的过肩砍。石头堪堪防住，又反手去突刺对方的手肘……


    菲利普半呆滞地看着二人的对决，在他的眼中，他们一度势均力敌，但战斗中的双方都知道并非如此。石头的战斗经验远不及托马斯，他的技巧来自于苔藓和隼这两位导师，前者帮助他用刺击弥补力量上的差距，而后者教会他大开大合的猛击。


    这三板斧曾短暂地让正统骑士训练下的托马斯不知所措，但丰富的经验让他很快熟悉了石头的野路子战斗风格，并找出其中的弱点……石头几乎完全不会步法。手上的功夫只能算是一半，熟练步法才是高手。在攻击与攻击的间隙中，他的步伐总是陷入紊乱，这意味着平衡很容易被打破，而这将是致命的。


    只需要一击，托马斯想到。


    “原来你们在这啊。”


    懒散的声音让托马斯的动作一顿，他不得已放缓了自己的动作，与石头的剑刃锁在一起，不再深入。


    公子哥卡洛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训练场，替石头解了围。如果不是他的出现，石头估计自己的剑会被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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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飞，手腕恐怕也得严重脱臼。


    “呼……感谢您的谦让，爵士。”


    石头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领口。别看到现在才差点分出胜负，对面的状态可比他游刃有余多了，如果是真正的战斗……他扛不过几招。


    “你倒也并非虚有其表。”


    托马斯爵士的敌意似乎少了些，


    “不过步法得好好练练。”


    这场切磋幸运地没有闹大，反而在卡洛精准的卡点介入下给菲利普等旁观者造成了“艾尔爵士仅次于托马斯爵士”的错觉。


    卡洛是来找石头的，理论上。为什么是理论上？因为他一边说要了解石头那个关于雇佣骑士的方案，一边又表现得很不耐烦……看得出来，是被伯爵上了强度，所以不得不来敷衍一下。


    石头老大用最浅显的语言给卡洛解释一下，给公子哥哄得一愣一愣的。


    “我完全明白了。”


    卡洛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石头并不确定他明白了没有，不过他的心思肯定是关不住了。


    打发走公子哥，菲利普想带石头去参观一下花园，顺便问问他是怎么练的剑术，居然能和托马斯爵士打得有来有回。


    泰蕾莎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截住了两人：


    “亲爱的菲利普，你不介意我借一下你的客人吧？我和艾尔大人有些私人话题要聊。”


    “可是夫人那边……”


    菲利普一听就变得紧张起来。


    “嗯？”


    “没……没事。”


    少年紧了紧脖子，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石头一眼，然后转头就跑了。


    “他好像还挺怕你？”


    石头好奇地问道。


    “菲利普有偷偷从我这里额外领一笔零花钱，条件是向我定期通报卡洛的行踪。”


    泰蕾莎边走边解释道，


    “别这么看我，这只是一个好妹妹对兄长的关怀而已。你看，我的哥哥是个纵欲又滥情的大傻瓜，为了萨伏伊家族的存续，我得避免他被外面的坏女人给骗了……很合理吧？”


    “很合理。”


    石头摊了摊手。至少在表面上，泰蕾莎确实没怎么突破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规训，能够在诸多荒诞规则下找到供她操作的微小夹缝，这一点着实令人钦佩。


    “我听说，你对我父亲说你想去对付魔兽出没的前线……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贵族们的态度让你难受了？只是这点就受不了？”


    泰蕾莎举起扇子，遮盖住她的不满，


    “你真以为魔兽那么好对付？我挑中你可不是为了给计划当普通耗材用的。”


    “但伯爵……”


    “我会想办法的，不是还有卡洛吗？他的头脑足够简单，只是不肯听我的话……但你可是男人。我们可以慢慢施加影响，然后给你安排个象征性的魔兽讨伐，当作典型弄一块领地下来。”


    泰蕾莎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难道你还真打算去和魔兽拼命？”


    “我有办法。”


    他说道。


    “什么？”


    “我说我有办法。”


    石头看着泰蕾莎惊讶的眼睛，


    “我知道怎么处理魔兽。”


    “别说蠢话了，你怎么可能……”


    泰蕾莎的语气变得急促，恨不得直接抓住他的领子逼问，


    “不！要怎么做？”


    “暂且保密。”


    他笑了笑。


    “这只是空头承诺，谁知道真假！”


    泰蕾莎气急败坏地举起扇子，准备再敲一下。


    “可您给我的实际承诺也不多啊。”


    石头一脸无辜地说道，


    “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您看的。然后，我也希望能看到您的帮助……”


    “如果你真有对付魔兽的办法……你知道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吗？整个王国都会因此而震动的……”


    泰蕾莎步步紧逼，目光尖锐得恨不得把他捅穿，


    “而……而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雇佣骑士！如果我让父亲把你抓起来，从你的嘴里撬出那个所谓的秘密……”


    “您有这个权利，不过那样的话……后续的利益可都与你无关了。哦……也许您的嫁妆能再涨点呢？”


    石头微笑地看着她，


    “我的伯爵……这样的未来就是您想要的吗？”


    “你……”


    泰蕾莎的脸被愤怒之火涨得通红，石头一度以为她要怒吼着扑向自己，但她并没有。


    “你……需要……什么……帮助？！”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