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蕾莎一进门就听到她的好大哥在挨训。


    狮子般的吼声一路从书房穿透到楼下。


    本来她为了不直接介入父子冲突，在找到大哥之后还借故去朋友家坐了一会，没想到震怒的伯爵到现在都还没结束他的训话。


    仆人们纷纷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泰蕾莎，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还未开口，楼上便传来啪啦的碎裂声。看来父亲这次是真生气了。


    “如果你不是我唯一的儿子……如果我不是那么爱你的母亲，那我现在就会打发你去乡下做个普通骑士，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我的爵位有哪怕一丁点关系！”


    面对伯爵的怒斥，卡洛一点也不敢回嘴，连父亲丢来的茶杯都不敢躲。


    “泰蕾莎！主父在上！”


    卡洛的余光一瞟到站在门口的妹妹，便如见到救星一般兴奋，当即喊了出来，


    “妹妹，你是找我有事吗？”


    “呃……”


    泰蕾莎眼见躲不下去，只好进来替卡洛解围，


    “父亲，您和哥哥谈好了吗？”


    面对女儿，萨伏伊伯爵的脸色稍缓了些，但看向卡洛的时候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站没站相，吊儿郎当，没有半点继承人的样子。给我把背挺直了！一直在那低头算什么？！”


    卡洛忍不住吐槽一句：


    “您刚刚还说我头抬那么高是想造反……这会又嫌我低头了……”


    “卡洛！你在那嘀咕什么呢？”


    伯爵瞪了他一眼。


    “我说父亲高见。”


    卡洛打了个激灵，啪地站直了。


    “啊……泰蕾莎，我和你哥哥还没聊完呢，你不急的话就先坐下来等会。”


    萨伏伊伯爵摆了摆手，又转头瞪了卡洛一眼，


    “我说让你也坐了？站着！”


    泰蕾莎一脸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心中却暗自窃喜，一是加深了父亲对兄长的厌恶，二是自己又有机会参与政事，哪怕只是做个旁听者。


    “关于雇佣兵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伯爵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像面试官一样等待着卡洛的回答。


    “呃……这个……那个……”


    卡洛的目光忍不住开始飘移，


    “首先是……首先要考虑是否需要请雇佣兵……”


    “要是还用考虑这个，我就不会问问题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陛下那边不会再有额外的支持，仅靠我们自己是抗不过去的。”


    伯爵皱了皱眉头，


    “我们的确需要雇佣兵，这是前提！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然后要考虑请哪支佣兵团。”


    卡洛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比如……比如说……白铁佣兵团。”


    “嗯。选白铁的理由呢？”


    伯爵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不会是因为你只知道他们一家吧。”


    “不不不，我当然知道别的……比如、比如……”


    卡洛忍不住看向他的妹妹，不断向泰蕾莎投以求助的眼神，逼得她不得不比了个口型，


    “哦哦！还有棕狮佣兵团……”


    “是鬃狮。啧啧啧啧……”


    伯爵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鬃狮佣兵团风评虽好，但远在巴尔干，请他们过来还要另付船费，实现太贵了。距离合适、我们目前又负担起的也只有白铁和加泰罗尼亚这两家了。”


    “那就只剩下二选一了？”


    卡洛面露喜色。


    “嗯，二选一，选吧。”


    伯爵等着他的回答。


    “呃……这，要不请加泰罗尼亚人？”


    卡洛悻悻地说道。


    “我请你个头！”


    愤怒的伯爵随手抓起桌上的黑鹰木像，狠狠砸了过去，幸好他还有点理智，小雕像的落点同卡洛的脑袋仍有些距离，


    “你以为是猜骰子吗？一会白铁，一会加泰罗尼亚……中间要是出半点差错，全领地的人都跟着你遭殃！”


    “可我也不知道啊……”


    卡洛又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就去学！去问！去打听！你的耳朵和脑子难道是摆设吗？给我用起来！”


    伯爵仿佛变成了一头咆哮的狮子，连作为听众的泰蕾莎都觉得心惊胆战，


    “把你花在女人身上的时间省一半出来！”


    “咳咳……”


    伯爵气着气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泰蕾莎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我……我没事。泰蕾莎，给我把这个笨蛋领走！看见他一次，我就得早十年去见亚当。”


    逃出伯爵的书房后，卡洛一路连滚带爬地跑进花园，命令仆人立刻给他取酒来。几口美酒下肚，方才失魂落魄的他才像是活了过来：


    “多谢你了，泰蕾莎。今天要是没有你，你信不信？那老东西能活活打死我。”


    泰蕾莎则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啊，他只是希望你能表现得更好，毕竟你将来要继承整个家族的。”


    “我才不想当什么继承人呢，烦也烦死了。要是可以的话，交给你来就好了。”


    卡洛嘀咕着，又举起酒杯，


    “我可不想变成他那副样子。”


    交给我？泰蕾莎为卡洛的发言一愣。混蛋……她咬着牙。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才说得那么轻松。即便你摆出这幅颓废的样子，即便父亲对你发了无数次的火，你都永远是他的儿子！


    “哦，对了，泰蕾莎。”


    卡洛一拍脑袋，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成年礼了，有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尽管开口。”


    “算了吧，兄长。”


    泰蕾莎摇了摇脑袋，


    “是谁花光自己的年金，还欠着我的零花钱来着？”


    “咳咳……那是，那是意外情况。我一定会还的，只是现在还有点紧张。”


    一谈到欠债，卡洛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不过你放心，等我继承了爵位，准给你贴一份厚重的嫁妆，比老东西给的还多。”


    “唉……我也不是逼你还钱，主要是……唉，那个寡妇真的只是图你的钱和地位，她不可能爱你的。”


    泰蕾莎真心诚意地劝导着。毕竟立志抢班夺权的她已经把萨伏伊家族的一切都看着自己将来的财产。有女人想骗她哥的钱，四舍五入就是侵犯我泰蕾莎女伯爵的财产，岂能容她？


    “相信我，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卡洛倔强地说道，


    “我已经为了她整整一个月没去妓院了，她凭什么不爱我？”


    “呃……你开心就好。”


    嫖死你算了！泰蕾莎强迫自己维持住笑容，转而提出一个要求，


    “对了，哥哥。你下午有空的话，能陪我去一趟神殿吗？我想替领地内受难的平民向主父祈祷。”


    没错，泰蕾莎外在的人设是个虔诚的亚当信徒，每年都有大把大把的钱都花在了捐献上。在泰蕾莎看来，什么主父可能是假的，但神官们却绝对是真的。为了将来的夺权之路少些意外，她得预先用金子糊住这帮蛀虫的嘴。


    金钱与权势在这个世界是极其有用的东西，足够让一贯轻视女性的神官们在泰蕾莎的马车靠近前，便殷勤地下阶相迎：


    “泰蕾莎小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那我请求主父不要怪罪我的怠慢。”


    泰蕾莎礼仪性地笑一笑。


    “当然不会，主父是至仁的，也是至慈的。尤其是对像您这样一位美丽而虔诚的女信徒。”


    神官抖了抖夸张的大胡子，认出了泰蕾莎身旁的卡洛，


    “卡洛子爵！没想到您也大驾光临了。”


    中世纪的人们习惯于用第一级的爵位来称呼贵族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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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继承人，这只是一种礼仪和客套，此时的卡洛身上其实连个骑士头衔都没有。


    见到从不捐款的兄长只是露了个脸就比自己受到了更多的欢迎，泰蕾莎颇有些不好受，但她还是努力地将这份怨念压在笑脸之下。


    “兄长，我要去内殿静修一会。”


    泰蕾莎拉了拉卡洛的胳膊，然后询问神官，


    “您能给我的兄长找个地方休息吗？”


    “当然……卡洛子爵，请随我来。”


    年长的神官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正好收到一批不错的百里香，我们等会可以一起饮用，顺便聊聊……我想您也一定对主父的信仰深感兴趣吧。”


    一点儿也不。但卡洛不敢说出来，只好跟着年长的神官往会客厅去了。泰蕾莎则在年轻一些的神官带领下，前往内殿的静修室。


    午后的阳光穿过神殿的廊柱，在地砖上投出整齐排布的阴影，泰蕾莎就在光与影之间穿行。


    “您这次打算……”


    年轻的神官欲言又止。


    “晚些我会亲自向主父献上礼敬。”


    泰蕾莎直截了当地说。


    “您总是这么慷慨，小姐。”


    神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说起来……”


    “嗯？”


    泰蕾莎的脚步放慢了些。


    “哦，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今天的一件趣事，有位打北边来的骑士也给神殿献上了奉献。”


    神官解释道，


    “不过他把自己仅剩的积蓄都拿出来了。”


    “哦？那还真是位虔诚的骑士。”


    泰蕾莎挑了挑眉。哪里来的傻子？还是说做了太多亏心事？


    “虽然只是一小袋金子。不过据他说，那是从祖传的盔甲上刮下来的，这份心意倒的确是值得赞赏。连大神官都破例给他代为祷告了，这可是难得的福气啊。”


    年轻的神官感叹道，


    “对了，静修室就在前面，您肯定也早就孰门熟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请自便吧。”


    泰蕾莎点了点头，慢慢走向静修室。


    所谓静修室，是由无数个小房间拼成的环形。每个房间之间都做了隔音设计，内部没有窗户、一片漆黑，除了门上镶嵌的玻璃彩绘之外，就得靠点蜡烛了。


    尽管泰蕾莎并不真正信奉亚当，但她还挺喜欢静修室的设计，昏暗的环境、寂静的氛围，还有宁神的香薰……她很容易在此放空大脑，帮助自己重新厘清思路。不过泰蕾莎这次来不是为了放松，而是为自己想出的对策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对于处理魔兽，她有一个在佣兵团之外的设想。她希望伯爵能拿出那些被严重蹂躏的土地，包装一下作为饵料，吸引那些没有采邑、到处游荡的自由骑士们。为了拿到领地，自由骑士们得替伯爵征讨魔兽。拿到领地之后，他们还得为了保卫新领地而战斗，堪称一鱼两吃。


    而且萨伏伊领内也有一部分有产骑士抛弃领土北逃，那些领地无人照管，税也收不上来。与其摆在地图里，还不如拿出来用。而且有领土作诱饵的骑士们也不会像雇佣兵那样肆意破坏，至少也会是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自由骑士死了怎么办？死了就再招呗，以为能有抚恤金？这些家伙背后又没有佣兵团撑腰，伯爵大人善心大发帮忙修个坟包还差不多。


    在泰蕾莎看来，自己的这个建议很有可行性。但她不想也不能直接说出来，首先父亲不会听取女人的意见，反而会怪她多管闲事……而告诉卡洛又会显得自己太聪明。这个世界的女性并不以智慧为荣，她不得不学会藏拙。


    因此，“在神殿静修后，从神官那里获取了灵感”这个理由就很合适了。如此一来，泰蕾莎仍然会得到称赞，但有神官们做掩护，她的智慧也就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警惕。毕竟她很清楚，盯着萨伏伊继承权的不止自己一人，而兄长只能算是其中最温和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