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将这些圣物交到您这样一位虔诚的骑士手里，完全是我的荣幸，伯特·艾爵士。”


    商队的领队十分激动地鞠躬行礼，丝毫没有质疑他胡诌出的名字。


    “这也是我的荣幸，威廉先生。”


    石头贴心地把他扶了起来，然后目送他登上马车。这支多灾多难的商队在圣西尔镇补充了物资和人手，又一次踏上了旅程。领队这次选择了领主开辟的官道，看来是认命了，保护状再贵也比土匪强。


    接着，他转过身，对正在捯饬营地的大伙宣布道：


    “我一会要带几个人去镇上采购物资，你们有什么想要的？趁现在说说，等会我看看能不能弄到。”


    奴隶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干什么？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石头叉着腰，催促道。


    “呃……萝卜？”


    萝卜看着老大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


    “我是说，弄点新鲜萝卜来熬汤。”


    “蜂蜜？”


    黛丝和亨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不不不，蜂蜜太贵了。”


    柑橘连忙打断孩子们的许愿，


    “给他们弄几块糖就好了，老大。”


    “那你呢，柑橘？”


    他问道，柑橘这孩子有点太懂事了，


    “你想要什么？”


    “我？”


    “嗯，快点，别磨叽。”


    “我想要水果，像是苹果和梨。”


    有关水果的丰美多汁的想象，让柑橘的眼神带上了憧憬。


    “嗯，玛利亚呢？”


    “您能要是弄几条染色的细绳给我就好了。”


    玛利亚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想用来扎头发。”


    “芜菁？”


    “请弄些醋来吧，我们剩下的调味料不多了。”


    芜菁抬起头，腼腆地一笑。


    “醋是队伍需要的物资，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愿望？好吧，如果你想不出来，我会随便给你带点礼物的。”


    石头摆了摆手，点出几个人，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跟我走……营地就交给你了，萝卜。”


    “您放心吧，头儿。”


    萝卜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表示道。


    ·


    “嘿，你都没问我想要什么呢。”


    苔藓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故意把步幅甩得很大，试图提醒某个人刚才的疏漏，


    “我想要一条皮带，最普通的那种就行。这样我就能把佩剑还有你给我的皮袋子都挂在上面了，以后还能挂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我们先去铁匠铺，然后再考虑别的……”


    ·


    “麻烦您按她的尺寸改改盔甲，对，就是她。女人？她可没有王子和骑士，让她自己保护自己吧。别问原因，也别说那些多余的话，我会给你满意的报酬的。”


    石头一边按住想和铁匠理论的苔藓，一边耐心地同铁匠交涉，


    “还有箱子里的那套板甲，我希望你把上面的金饰都去掉，给它涂上防水的黑漆。亚麻籽油加碳粉？好吧，就这么做。嗯，你可以留下金饰中的一半作为报酬。干的好的话，我会再考虑从你这买点配套的武器。”


    ·


    “四十个佛罗林？你还不如直接去抢！这只是一匹普通的驽马……什么叫它有成为战马的潜质？别给我来这套！我要三匹马，给我个有诚意的价格，否则伯特·艾老爷就到别处买去。”


    石头抖着艾伯特的袍子，正对着马贩子颐气指使，


    “二十五个佛罗林，就这样吧。什么？你居然说我抢劫？是你先抢劫的！好吧好吧，各退一步，好吗？我给你每匹马三十个佛罗林的价钱，但你得把那辆板车送给我……成交！”


    ·


    “你好，把头绳拿给我给看看。我要二十条，有没有什么优惠？再送一条？我还要买几个木簪子。好吧好吧，包起来。”


    “你好，麻烦帮我拿几条咸鱼。”


    “糖块？买了！”


    “梨子？买了！”


    “苹果？买了！”


    “让我尝尝你的腌菜……什么？不买别碰？大胆！”


    “你好……肥皂怎么卖？哎，苔藓，你拉我干嘛……好吧好吧，那就先不买肥皂了。”


    中世纪金融系统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繁杂的货币体系和折磨人的度量衡。只在镇上转了一圈的工夫，石头老大就认识了至少八种货币：作为银币的里弗尔、先令、德涅尔、格罗索，作为金币的佛罗林、杜卡特、埃居，以及有金有银的马克……而这些货币之间的兑换比例更是一笔烂账。


    “一里弗尔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等于十二德涅尔，格罗索与先令等值……一佛罗林等于二十格罗索，杜卡托与佛罗林等值，一埃居等于二十二先令加六个德涅尔……”


    石头疯狂地扳着自己的手指，


    “二十二乘以十二加六……所以一埃居等于、等于……二百七十个德涅尔！我懂了！”


    虽然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领主铸造的金币、国王铸造的金币、邻国仿铸的金币……这些品相有别、成色不同、磨损各异的货币都不会按照理论上的购买力交易。


    由于缺乏监管又特权横行，中世纪的市场秩序是习惯了明码标价的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毫无经验又大手大脚的石头老大被市场里的商贩当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一通诚恳的恭维和忽悠过后，直接宰了个结结实实。如果不是有苔藓在旁边看着，她真担心自家老大能不能穿着衣服走回营地。


    “真的不能买肥皂吗？我可以省着点用的。”


    回去的路上，石头轻轻嘀咕了一声，


    “就一小块……”


    “不行！”


    苔藓斩钉截铁地说道，顺手拍了拍皮带，上面的黄铜扣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好吧好吧，那就先回去。”


    石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得选择屈服，却发现苔藓的脚步停下了，


    “怎么了？”


    苔藓无暇回答，只是盯着前方聚集的人群。奴隶贩子正站在高台上，眉飞色舞地介绍身旁健壮的男奴隶。高台下的围栏里，还有更多肤色各异的男女奴隶，他们的脸上都是同一副呆滞、绝望的面孔。


    围观的买主与看客们的脸上也是同一副面容，那些衣冠楚楚的爵爷与夫人的五官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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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只剩下贪婪、狂热与傲慢。


    奴隶贩子用匕首在男奴隶的身上划出几道伤口，后者却几乎毫无反应，仿佛他的灵魂早已不在这里。奴隶贩子炫宝式地解释他那神乎其神的训教技术，使看客们纷纷惊讶于奴隶的驯服与温顺，然后举起手来、报出高价。


    接下来被牵上台是名肤色白皙的女奴，她似乎已被训练成形，一上来就自然地展示其姣好的容颜与身材。但奴隶贩子好像仍嫌不过火，在台下看客们的议论声达到最高时，他竟一把扯掉了女奴身上的袍子，无情地剥夺了她仅有的遮掩。


    兴奋的声浪像海啸一样爆发开来，直接淹没了奴隶贩子的介绍。在鞭子面前，那名女奴甚至连抬手遮挡的勇气都没有，她只是不住地颤抖着，像一个坏掉的木偶。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晕开奴隶贩子给她特意画上的浅妆。


    “不要看了……”


    石头咬了咬牙，伸手去扳苔藓的肩膀。


    他无法辨明心中究竟是愤怒居多，还是恐惧更深。艾伯特的高贵袍服一度让他怡然自得，虚假头衔带来的恭维更是让他飘飘然了……这种表演使他为权势的表象所迷惑，而奴隶市场的喧哗则提醒了他真正的命运。


    衣冠楚楚的他感到一股来自心底的羞愧。


    他与台上待售的女人究竟有多少区别？


    奴隶与犬马又有何等区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更为卑贱。一名掌握技艺的养马奴隶，加上他的妻儿，打包售卖也只有十八个佛罗林，还不如石头牵着的一匹马！


    苔藓并没有回应石头的呼唤，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像这种没有围墙的小型城镇也有至少三十名卫兵，他们的训练和装备水平绝非之前遇到的土匪可比。真正的麻烦还不是眼前这些敌人，这种规模的小镇没有独立维持的资格，圣西尔镇背后一定有一名男爵以上的贵族，那是奴隶们绝对无法抵抗的存在。


    中世纪的普通男爵麾下平均有二十个左右的骑士，加上每名骑士配套的扈从，也就是说男爵老爷在理想状态下能拉出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就算瞧不起这帮造反的奴隶，几十名骑兵也完全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现在队伍里的财力既不足以买下这些奴隶，武力又不足以对抗城镇的卫队和男爵老爷可能的追兵，转头就走便成了残酷但唯一可行的选择。


    “苔藓，听着。我们必须……”


    石头并没有充分的信心用来说服她。如果她从他的手中逃开，如果她执意拔剑向前……那，那他就得尽快解决市场角落里的那个卫兵，解开一匹马、丢下货物，在人群中制造混乱，然后……


    “我们会回来的，对吧？”


    苔藓转过头，带着某种盼望问道。


    对队伍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跟随石头老大就意味着在混乱的南方找到奴隶们也能生存的土地。再想多一点，也仅仅是驱逐魔兽、推翻几个无能的领主，用武力夺取一块保留地。


    但苔藓觉得他想要的不止这些……不该只有这些。


    “会的。”


    他愣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我保证。”


    离开这里的只是三十七个奴隶，而回来的将会是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