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将军死了？”


    “将军呢，将军呢？”


    “将军不会死，将军是北齐第一勇士！”


    北齐人一阵喧哗。


    陆为安拔出手上弯刀，就用这柄刀砍下了宝霖的人头：“宝霖人头在此！”六个字让周国将士士气大振，齐军却是疯了。


    门外带人负责拖延的詹仁杰听到陆为安的声音，高兴地大喊：“兄弟们，杀！把北蛮子送下去陪宝霖！”


    宝霖虽然死了，但他手下副将乌哈尔还在。宝霖的死显然大大刺激了乌哈尔，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带着齐兵反击，用一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姿态疯狂反扑，直到最后力竭，被仅剩的三个部下拖着逃走，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


    靖城东门血流成河，血腥味浓重的几乎化不开，尸体叠了一层又一次，周国两万精兵，还能全须全尾站着的不过一半。


    陆为安的右手不能拿武器，只从衣服上随手扯了个布条做简单的包扎，好在他平时私下里也训练左手，一场厮杀下来，整个人有如血海里捞出来一般。


    詹仁杰把他从尸山里刨出来，担心地上下检视：“世子，你没事吧？”


    陆为安累得头都摇不动，靠在城墙上干咳。他先被宝霖追杀，又被乌哈尔那条疯狗盯上，几乎搭进去半条命。


    詹仁杰运气比他好得多，一直以多敌少，也没人追着他不要命地砍，虽然也几近力竭，身上却没什么伤口，周身的污血都是别人的。他看着陆为安，不由怀疑他这口气还能喘多久。


    陆为安瞥一眼就知道这厮又在胡思乱想，嗓子眼稍微顺了点就说：“去，找斯有欢。”


    詹仁杰听到这个名字，有如听到天籁：“对对，找斯有欢！”


    斯有欢这么些年也没机会练骑马，骑术还是当年在书院里学的，水平是稀松了点，好歹是一路从闾城骑到了靖城。他们几个军医，接到信号就立刻从闾城出发，到靖城门口时，属实是被震惊到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江宝也被吓得不行，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还有地方下脚？”血腥味让他有点想吐，下意识看斯有欢，发现她居然只是脸色发白，一夹马肚已经先一步越过了地上堆叠的尸体。


    我不能连个郎中都不如！江宝憋着劲，一夹马肚也跟了上去。


    詹仁杰就在城门口等着，见几人出现，立刻迎上来：“斯大夫，快，你跟我来！”


    斯有欢就是活得再糙也不想在这地方下马，地上的血液表面已经结了冰，但没冻结实，人一脚踩下去就是个坑洞，皮靴子立刻就泡在了水里。


    “你上马，跟我一起进去。”


    詹仁杰忧心陆为安，立刻翻身上马坐在斯有欢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缰绳，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从东门越了进去。


    乔大夫年纪大，骑马赶路颠得胆汁都要吐出来，晚了一步反应过来，再“哎哎”地叫詹仁杰，人都瞧不见了。


    好在还有将士留在此地收拾，道：“几位郎中跟我来。”


    詹仁杰一路喊着“让一让”，一路恨不得让马飞起来，进了安置伤员的地方，一勒缰绳，拉着斯有欢下马：“这，快！”


    斯有欢被他拉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连一句“慢点”都没机会说，人就被扯着到了陆为安跟前。看到陆为安的那一刻，斯有欢又露出了在城门口时的表情。


    “没缺胳膊少腿吧？”不怪斯有欢这么问，陆为安跟在血水里泡了澡一样，只有眼睛是白的。


    “我……”


    “去，拿热水来，毛巾要干净，盆也要干净。”根本不等陆为安说话，斯有欢立刻命令詹仁杰。


    詹仁杰见过斯有欢治伤，知道她的要求，也不假他人之手，直接自己去置办。斯有欢在他身后大喊：“你把自己的手脚也收拾一下！”


    这功夫，她又将陆为安的手腕捏在了手里，随即发现了不对：“被利器贯穿了？”她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查看。


    “伤口被包着，你也看得出来？”陆为安问道。


    “废话，这个血量，不难猜。”布条早就被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滴滴答答地渗着血水，也不知道多久了，还没止血，斯有欢的眉头拧了起来。


    陆为安看她观察着自己的手，脸色很是凝重，不由反省了一下，太让她担心了。


    殊不知斯有欢现在头大如麻，这伤口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小手术，只要病人配合，恢复程度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但在这里，缺少必要的设备，恐怕要牺牲一些功能。


    “你会用左手？”斯有欢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是，特意练过。”


    “那就好。”这样即使是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恢复程度，对于一个要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影响应该也不大。


    “这伤口，是不是只有你能治？”陆为安觉得斯有欢知道自己会用左手后，明显要轻松了些。


    詹仁杰已经打来了水，斯有欢将他的手泡在水里，一点点解开布条，露出伤口。


    “这话可不能给乔大夫听见，否则老头又要吹胡子瞪眼。”斯有欢一边给陆为安清洗伤口，一边道。


    “你还怕乔大夫？”据陆为安所知，乔老头可从没在她那讨到什么便宜。


    “老头是有本事的，人就是迂腐了点。我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耽误传承他那身医术。”斯有欢不是太走心地说，“更何况外面那么多伤员，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会伤口洗干净了，看得真切，应该是刀插了进去，又被拔出来，二次伤害，还扩大了伤口。


    让她从一个医生的角度，非常想把病人训一顿，但一抬头，面对两张满是疲惫的脸，斯有欢道：“我马上就缝合，缝得越快，你手恢复的程度就越高。”


    接下来就再不说话，先做了消毒，再给陆为安缝合。斯有欢缝合得格外细致，没有显微设备，她凭着经验，接好了比较大的的血管和神经，再缝上了肌肉，等最后关口，已经有些眼花。


    我有点怀念无影灯。斯有欢在心里念叨，她闭目片刻，让眼睛休息会。再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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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看到陆为安的眼皮快速翕动，然后慢慢地睁了开来。


    “醒了？”斯有欢问道。陆为安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两眼对着斯有欢却没有焦距。


    她此刻在陆为安眼中有些重影，偏又能一眼认出来。


    “还有几处伤口要处理，不给你加沸麻散了，你忍一忍。”


    半梦半醒的陆为安觉得这声音似乎是自带麻药效果，他感觉到温暖的湿布在手上擦拭，钩针穿过自己的身体，有点疼，他一抽动，声音就响起来，和他说着天气，动物，心情，天南地北各种有的没的，让他觉得格外的安心。


    她声音怎么这么好听？陆为安忍着痛想着这个问题。


    陆为安没发现的时候，他心底居然在祈求斯有欢能多说一点话。斯有欢说完“江宝这个傻小子居然才发现我是女的”后，陆为安猛地从这个让他沉沦的声音中惊醒——斯有欢在脱他的衣服！


    陆为安本能去拉自己的衣服，右手没抬起来就被斯有欢按住：“别动，别把线崩开。”这要是重新缝合，恢复程度还得打折。趁着这功夫，斯有欢单手解开了陆为安的衣服，确定没了袖子的衣服之下没有伤口需要处理。


    陆为安胸口大敞，即使是燃了炭盆的房间里，也有点凉，凉得他彻底醒了过来。


    “你干嘛？”陆为安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惊恐。


    “手，手臂，胸口都缝好了，检查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要缝的。”斯有欢声音平稳，毫无扭捏地用帕巾为陆为安擦洗身子，丝毫没觉得不妥。


    刚刚还觉得有点凉的陆为安此刻身体发烫，没等他接受“斯有欢在给自己擦洗”，又发现斯有欢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裤子。他反应敏捷地用左手一把按住，不可思议：“现在呢？”


    “也是检查啊。”斯有欢也不想这么麻烦扒他衣服，一般这种情况上手术台前会有助手将病人衣服剪开全部检查一遍，但现在条件简陋，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手动脱光，这完全是一个外科大夫的常规操作。


    但对陆为安来说这简直毫无纲常了。


    “不不不，你换个人来！”他努力拉着自己的裤子，浑身是伤的陆为安此刻没法跟斯有欢抗衡，他几乎用祈求地语气对斯有欢道，“你把邵郎中叫来。”


    “求你。”面对斯有欢一脸“你居然敢换人”的指控，刚刚砍下北齐第一勇士头颅的陆为安，为了保住自己的裤子，态度十分低三下四。


    斯有欢看着陆为安迅速变红的脸，反应过来陆为安的顾忌，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看到病人的裸体太正常了，但是对于身为古人的陆为安，自己一个女的将他扒个精光，大概是礼乐崩坏。


    鉴于陆为安是个伤员，且伤得最重的手已经缝好，其余地方——斯有欢看了看靠近陆为安大腿那的破洞，终于松开了手，作出了让步：“行，我去换邵郎中来。”


    反正不再流血了，应该伤得不重。外面有大把的伤员，完全不必要在这里与陆为安为了条裤子不对付——再不走，陆为安应该要喊救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