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夜大三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叫季宜春。”


    “这个你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你见过这个人没？”


    顾垣摇头。


    左天骄吐出一口烟雾，嗤笑了一声：“我见过他，就连我对他的印象都是乖巧单纯，别说他在苏折夜面前会装成什么样了。”


    “这小子当时装得特别可怜，说家里穷，想接稿赚点生活费。苏折夜本来就容易心软，又是自己男朋友，自然随他去了。”


    左天骄声音低了几分：“季宜春演着苦情戏，一边偷偷拿苏折夜NightS的账号去私下联系人接稿，一边直接拿苏折夜的画去喂AI。让AI学会苏折夜的画风，再用AI跑初稿，自己手动修改。——这和网上那些传闻是一样的。”


    “但他贱就贱在，AI模仿不出来、他也改不好的地方，他就装作无辜去问苏折夜‘这个地方怎么画’。苏折夜对他从来没什么戒心，觉得他是真的在努力学习，不止指点，还会上手帮。”


    “苏折夜是什么水平？哪怕只是随口几句指点，都能比那些半吊子画师强百倍。就这样，季宜春用折夜的名声、折夜的画风，借着AI的便利，敛了大把的钱。”


    “背地里还继续装绿茶，找理由扮可怜，说什么自己‘学业太忙，画稿子太累了’，让折夜心疼他。”


    左天骄弹了弹烟灰：“后来，有人发现了端倪，事情开始发酵，苏折夜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那样心气儿高的天才，自然看不惯AI作画赚钱，就去质问季宜春。”


    顾垣静静地听着，目光微敛，手指沿着茶杯的边缘缓缓摩挲，未发一言。


    左天骄继续说道：“但季宜春心思太深，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他第一时间做的不是解释，而是反咬一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凝滞，桌上的港点热气腾腾，可茶水已经泛起冷意。


    “他对苏折夜说——”


    左天骄顿了顿，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厌恶，缓缓复述：“‘我接稿用的是你NightS账号，所有的AI初稿都是你亲自指导、亲手修改过的。你不可能看不出我是在模仿你的画风，你也不可能看不出那些画有问题，但你还是选择了帮我。所以，你也是帮凶。’”


    “他根本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苏折夜和他在一起，从来不是因为他画画的水平，苏折夜那样的天才怎么可能不知道季宜春的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心里门儿清，甚至连对方画技上的短板、下笔时的习惯、线条的处理风格，都能一眼看穿。”


    “季宜春找他修改的画，全都刻意抹去了AI的痕迹，做得滴水不漏。苏折夜确实看出来了他在刻意模仿自己的画风，所以会有瑕疵很正常。但那时候他信任他，就从来没有多想和深究。”


    顾垣低着头，紧盯杯中浮起的茶叶，漆黑的眸子如夜色低沉。


    “反倒是季宜春还威胁他，说自己家里有权有势。要是这件事曝光，苏折夜都别想再在艺术圈混下去。他的画永远卖不出去，想办画展？别痴心妄想了。”


    “那时苏折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这些年攒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把所有约稿人的钱一一退还，彻底抹平了这件事。然后呢？”


    “季宜春拍拍屁股出国进修，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外面光鲜亮丽地当他的艺术家。”


    “苏折夜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


    房间里静默了好久，只有烟雾缓缓升起，弥散在空气中，像是笼罩着某种无声的遗憾。


    顾垣想起了认识苏折夜第二天，在网上搜NightS这个ID。


    他本以为会看到的是一个天才画师的作品，铺天盖地的称赞，或者至少是一段可供追溯的艺术历程。然而，现实却是——


    空荡荡的搜索结果，充满恶意的指责，四处散播的质疑。


    时隔多年，曾经的 NightS 只剩下一片狼藉。


    所有人只看到 NightS 这个账号什么都没辩解，于是他们便下了最简单的结论——他心虚，他就是个用 AI 作画的骗子。


    那些曾经捧着他的画当作神作分析的人，如今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深渊。


    互联网的记忆是短暂的，情绪是盲目的，人们需要一个罪人，而 NightS 这个曾经站在巅峰的名字，恰好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于是他们用最刻薄的言辞，把他过去所有的成就踩进泥里。


    没人知道真正作假的那个人是谁，也没人记得NightS曾经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苏折夜，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轰”一声，窗外响起了惊雷。


    不知何时，倾盆大雨已经落了下来，雨滴砸在玻璃上，顺着透明的轨迹汇聚成水痕，模糊了外界的景象。


    冷湿的空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夹杂着雨点敲击屋檐的声响，沉闷而密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雨过天晴就是新的一天，昨日的一切都可以随着风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可水滴再怎么冲刷，也带不走那些深埋的尘垢。


    有些东西，就永远留在了昨天。


    手机屏幕光亮起，界面依旧停留在和苏折夜的聊天记录上。


    顾垣静默了片刻，打开相册。


    薄致远收藏了不少苏折夜大学时的画作，顾垣那天一一拍下了。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画面一张张掠过，笔触洒脱流畅，线条中仿佛蕴藏着生命力，每一幅都透着灵气。


    那是只属于苏折夜的风格，游刃有余，又带着不羁的洒脱。


    是啊。


    这样的画，怎么可能是AI生成的？


    他那么热爱艺术，知道这件事后本就会崩塌，去质问那时最信任的人，得到的却是那么恶心的说辞。


    “你也是帮凶。”


    顾垣垂下眼睫，手指收紧，屏幕自动跳转到下一张照片。


    是他有一天没忍住，又偷偷进到苏折夜房间，拍的那张速写。


    照片上的线条洒脱自如，仿佛每一笔都藏着不甘，却又透着某种决绝的放弃。


    他怎么甘心？


    “诶。”


    左天骄摁灭了烟，探身：“苏折夜是不是喜欢你啊？”


    顾垣：“？”


    思绪还停留在那场荒唐至极的骗局里，他一时间没跟上左天骄的脑回路。


    顾垣：“……什么？”


    “我说苏折夜是不是喜欢你。”


    左天骄眼神带着点八卦的光：“唔……或者说对你感兴趣，那种兴趣。”


    顾垣：“？”


    顾垣：“为什么？”


    “不对劲。”


    左天骄摆摆手指：“如果我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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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不是喜欢你，你一定会皱眉让我不要乱开玩笑，但我说苏折夜是不是喜欢你，你第一反应不是否认，而是问我为什么。”


    “你俩才认识没多久他就给你打视频了，关键你还接了，你不会也喜欢他吧我的哥？”


    顾垣这回下意识蹙起了眉：“别乱说。”


    “啧。”


    左天骄摇头：“急了，又急了。”


    顾垣没有接话，而是问：“所以你找到证据了么？”


    左天骄摊手，一脸无奈：“这都多少年了，你要我从哪儿找证据啊？”


    “我朋友要不是跟那个季宜春家里有商业往来，大学时候还算熟，也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些事，还是季宜春有次喝多了，酒后失言，才把整件事补充完整的。”


    说到底，这不过是被他当成酒桌上的谈资，一桩被时间埋藏的旧事，除了曾经被伤害的人，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顾垣没有说话，指尖轻敲着桌面。


    是。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追查IP、寻找数据痕迹，互联网也早已磨去了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印记。


    苏折夜选择了沉默，季宜春更不会再提这件事情。


    顾垣轻轻出了一口气。


    “你真想帮他翻案啊？”


    左天骄往嘴里送着鸡爪，随口道：“这根本没可能的。”


    “谢谢。”


    顾垣突然站起了身，拉平衬衫的衣摆：“我有事要去办公室了，谢谢你的消息。”


    “诶？”


    左天骄鸡爪咬了一半，闻言一愣，抬头：“你不吃点啊？”


    顾垣：“不吃了。”


    没心情。


    他随手给左天骄转了300元，当请这顿饭，然后下了楼。


    雨还是很大。


    灰暗的天幕低低压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碾碎在潮湿的空气里。


    霓虹灯光映在水洼里，被涟漪切割得支离破碎。


    顾垣想起来来时没有下雨，所以自己并没有伞。


    但他也没想着问餐厅借一把或者打车，静立了片刻，直接走进了倾盆大雨。


    雨水瞬间淋湿了他的肩膀，冰凉的水滴沿着鬓角滑落，渗进衣领。


    白衬衫贴在皮肤上，透出微凉的湿意，可他却没有丝毫停顿，步伐稳而坚定。


    顾垣莫名就想起了苏折夜离开前的那条微信。


    【那顾老师想养一只旅行狐狸吗？】


    他当时回复了“嗯”，可现在，却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了。


    旅行狐狸，听起来太像是随时会跑远的生物，任凭风向自由游走，不受任何拘束，也不为任何人停留。


    而自己只能透过屏幕，透过一张张照片，透过那些轻快随性的文字，去拼凑出他的足迹，去想象他所看到的景物。


    画面是明亮的天际，是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是某座异国城市的灯火，是随手一拍的街头艺人，是一杯融进傍晚霞光的酒。


    可自己根本看不透他的内心，看不透那些洒脱笑容背后的情绪。


    也看不到他曾经受过的伤痛。


    看不到他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夜晚，是否曾经独自坐在窗边，听着雨声，一言不发。


    雨声沉闷，积水映着摇晃不定的灯影，光线在水洼里碎裂，模糊不清。


    顾垣突然，有点想苏折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