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斋醮

作品:《万人嫌真千金重生后

    斋醮大典在山顶祭坛举行,宝鼎里燃起红纸,九瓣红莲图腾的经幡迎风而飞。


    当朝陛下崇道甚笃,每逢斋醮之日都会亲临朝天宫带领道徒祈拜。据说这回缺席,是因为前不久龙体抱恙尚未痊愈,才不得已改由太子举行。


    沈清灵按照则愿道长的吩咐站在队尾,和身边新入道门的弟子一样,都穿着靛蓝色法衣,淹没于人海之中。


    坛场中央,万众瞩目之下,一袭乌金蟒袍的太子由则愿道长佩戴玉清莲花冠,随后供奉高香,为帝王解厄禳灾、却病延寿。


    接着,则愿道长一甩拂尘,四千八百分位上的弟子齐声诵经,回声远荡九霄,久久不绝。


    沈清灵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隆重盛大的典仪,若是前世的她,必会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兴致勃勃地观摩全程。


    而现在,即便有了观摩全程的机会,她却早已神思不属。心思飞到了藏有老鼠笼子的床底,也飞到了少有侍卫把守的三仙阁中。


    趁现在众人都在法坛附近瞻仰,她有机会避人耳目去做更要紧的事。


    斋醮结束时已至傍晚,退场的通道首先开辟给法坛前方的贵人。


    “站了一整日,累得本世子腰酸背痛。”一青年用手从后往前撑着腰,苦兮兮地望着一如常态的谢玄幸,“皇兄,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何时不再耽于女色,何时就会像孤一样。”


    谢从霁讪讪地放下扶着腰的手,眼珠转动,笑得贼兮兮的凑过去,低声揶揄道:


    “臣弟都听说了,选妃宴上一水儿的美人,却没一个能入皇兄的眼,把贵妃娘娘气得拂袖而去。皇兄不惜违抗父母之命都要和芸安妹妹一生一世一双人,难怪人家常说,情种多生帝王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玄幸蹙眉。


    “不过……皇兄不觉得可惜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岂不辜负了世间美人春恩?不如臣弟带皇兄去开开荤,瞒着芸安妹妹就行……哎,皇兄,怎么突然走那么快!等等我啊,我的腿还麻着呢……”


    谢玄幸置若罔闻,长腿迈在下山的路上,道门清净,随侍出宫的侍卫只有子规一个。


    “外边流言四起,大多都如成王世子所说那样,您对芸安郡主情意笃深,所以拒不选妃。”


    谢从霁整日趴在女人腰上,对外界一问三不知,能传到他耳中的流言,无非有人推波助澜。


    “殿下,要属下抓出几个幕后黑手,以儆效尤吗?”


    “不必。”根本就不在乎的事情,又何需多余澄清。


    “皇兄!等等我啊……”身后远远传来谢从霁的追喊,“我知道皇兄对芸安妹妹的死心塌地了,我保证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


    子规听得嘴角一抽,“殿下,您似乎被误会得越来越深了。”


    谢从霁仍在坚持不懈地喊着皇兄,这时,另一道皇兄的唤声从石径之下传来,脆生生的,却含有哭腔。


    竟是选嘉公主,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朝谢玄幸挥手,差点就要哭出来了,“皇兄!三仙阁里有、有老鼠,母妃闭关诵经了,下人也都抓不住老鼠……”


    昨日被曹修媛吓了一跳,导致选嘉公主对老鼠的恐惧变本加厉。怕什么来什么,半刻钟前她正在花厅里独自看书,几只肥大的老鼠从天而降般从院子里冒了出来,每只老鼠都飞奔乱窜,动作敏捷得下人拿扫帚根本拦不住。


    当吱呀乱叫的老鼠险些窜到谢玄幸的锦玉黑靴旁边时,选嘉公主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她中了邪吗?太子虽是她的皇兄,但平常来往极少。母妃在宫中离群索居低调行事,她又怎敢张扬行事,居然请来堂堂太子为她抓老鼠?


    懊恼之情溢于言表,三仙阁的侍女们还在为自家公主竟然唤来了太子殿下而受宠若惊,琢磨必须赶紧除掉老鼠,让殿下能同公主多叙一会儿兄妹之情。


    于是众人提议,“沈小姐的猫儿不是会抓老鼠吗?公主不妨借来一用。”


    “沈小姐?”听见这个称呼,跟随而来的谢从霁终于从门外迈了进来,他显然兴致颇浓,忍着一个不慎就要被老鼠祸及的厌恶也要问道:“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宣平侯府的沈小姐吗?公主与她是好友?”


    “非也,”选嘉公主想了想,还是决定为沈清灵瞒下身份,于是并不介绍沈清灵是宣平侯府大小姐沈千蔻的妹妹,只吩咐侍女速去请来沈清灵与她的雪团,而后赧然地朝谢玄幸福身一礼。


    “让皇兄见笑了,老鼠乃污秽之物,既找到解决之道,选嘉不敢再耽搁皇兄的时间。”


    “无妨,孤再看一会儿。”


    谢从霁都准备跟着谢玄幸离开此地,孰料听见了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目瞪口呆,“皇兄,这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半柱香后,侍女抱着乖巧的雪色猫儿回来,“公主,清灵小姐参加完斋醮后格外困乏,已经歇下了,向公主致歉她今晚就不和雪团一起过来了。清灵小姐还说雪团是捕鼠能手,定能一解公主之忧。”


    选嘉公主尚未开口,就被谢从霁抢先,“清灵?沈清灵?”他仿佛嗅到猎物般眼神发亮,“这个名字美极,她相貌如何?也同名字一样美吗?”


    话音落下,厅内变得落针可闻。气氛诡异的沉默,谢从霁总算意识到他的问题有多么不合时宜,悻悻然解释:“皇兄,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谢从霁,”谢玄幸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你早晚死在女人榻上。”


    曹修媛和选嘉公主皆是喜洁之人,三仙阁向来打扫得极为勤快,又怎会突然冒出老鼠?


    沈清灵想,或许选嘉公主正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的沈清灵并非侍女回禀的已经歇息了,雪团借给三仙阁后,她和衣起身,来到了山腰处这片桃林绿柳中的秘密基地。


    这里伫立着一棵百年古柳,粗壮的树干呈凹陷弧度,里边铺着干草,她正好能够蜷缩进去,就像身陷一个坚实的拥抱,给予她无比的安全感。


    雪团现下如何?沈清灵猜测,它应该捉不到那几只吃过草药后横冲直撞的硕鼠,即便争强好胜地奋力捕捉,也只是做做样子,因为它记得主人的训导。


    转念一想,选嘉公主肯定吓坏了,沈清灵叹了口气,事态急迫,唯有出此下策,才能救回曹修媛的性命。


    可是人总会做贼心虚,一旦对上选嘉公主那双清澈得毫无杂质的美眸,拙劣的谎言就不攻自破,她恐怕会将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但让她如何解释自己知晓未来之事?如今心房竖起城墙,重生一事烂在肚子里,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会暴露。


    罢了,既然不愿对选嘉公主撒谎,事成之前,她躲着公主就是了。


    睫毛轻眨,柔暖的春风如同阿兄的手掌那样温柔轻抚她发顶,自江予岁死后,她的胸口也像被剜去了一块,空空落落的,盛满了思念。


    斯人已逝,只有随身佩戴的银镯,提醒她她也曾有过幸福美好的时光。


    沈清灵轻轻摘下腕间手镯,将它贴在心口的位置,少年和风细雨的笑颜浮现眼前,她又开始想念他。


    前世,直到她死,都没有找回葬身他乡的江予岁的尸骨。


    沈暨凌氏不喜她在外抛头露面,前世的沈清灵从无像今生这般不告而别踏出金陵城门的胆量,她更无机会前往苏州寻找当年的江予岁。


    带阿兄回家的执念并未改变,她也曾鼓起勇气请求父母施恩完成她的心愿,但凌氏刚听了一句就骂她晦气。沈清灵太过怯懦,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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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敢提。


    直到父母需要她假扮长姐同太子殿下圆房时,他们才主动重提此事,脸上挂着她此前不曾见过的和蔼笑容。


    “清灵只管放心进宫,寻找江予岁一事交给爹爹阿娘便好。爹爹可是陛下御封的宣平侯,神通广大,苏州那边不会不给你爹爹面子。”


    心愿得偿,而且是由父母主动提及,原来他们记得她的执着与珍视,他们也愿意忧她所忧……沈清灵心里蜜糖般甜。


    那时她愚蠢至极,将凌氏沈暨口头上的承诺当做付出,不知道什么叫做挟恩图报。


    后来春夏更替,一直到她死,“神通广大”的沈暨都再未谈起寻找江予岁的进程。


    是没找到,还是根本没有去找?


    心里某个地方一抽一抽地疼,并非因为前世父母的欺骗,而是——


    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遇,却为何不能重生到江予岁死前的节点?她一定会拦下他,绝不让他前往苏州求学。


    指尖轻轻摩挲贴在心房的铃铛银镯,每当想到他孤零零地客死异乡,连尸首都丢去了乱葬岗,胸腔就像是被破开一个口子,呜呜地往里灌冷风。


    残阳的光辉把这片林荫镀上了厚厚一层金黄色,沈清灵依然保持着蜷缩在凹陷树干里的姿势。风吹柳林发出沙沙碎声,此处偏僻,不会有人经过,脑海里全是阿兄,她也逐渐放下警惕。


    昨晚和雪团忙了一宿,今天参加斋醮又起得极早,少女眼皮直打架,困得昏昏欲睡。


    晚霞杏霭流玉,林间鸟鸣遮盖了来人的脚步声,沈清灵毫无所觉,仍旧打着盹儿小憩。


    直到响起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生芸安的气了?”


    沈清灵猛然惊醒,早在太子二字一出口,她就辨认出这是芸安郡主的嗓音,她做鬼都不会认错的嗓音。


    “孤为何要生你的气?”是谢玄幸的回答。


    “如果你没生气,为什么自从选妃宴后就频频躲着我?”


    芸安郡主拦在谢玄幸面前,那双温敛凤眸里是让她感到陌生的清冷,酝酿数日的委屈登时控制不住了,抽噎道:


    “爹爹战死沙场,现在母亲也去了,芸安没爹没娘,所以太子哥哥也要像贵妃姑姑那样欺负我吗?”


    “母妃何曾欺负你?”


    芸安郡主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姑以东宫的名义到处给适龄女子送礼物,不就想让她们以为太子哥哥对她们有意吗?”


    说着说着,来了脾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沈千蔻的及笄礼,东宫送去了好几抬贺礼,连我及笄时都没有收到那么多,别人怎么看我?贵妃姑姑难道没有欺负我吗?”


    候侍在侧的子规心底发出忾叹,芸安郡主不仅散布殿下非她不可的谣言,还屡屡跟踪殿下的行程,现在更是蹬鼻子上脸地质问殿下。怎么,难不成还要殿下站在她那边一起讨伐贵妃娘娘吗?


    子规瞄一眼谢玄幸,殿下一言不发听着芸安郡主纠缠,淡淡地笑。这种笑容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不耐烦。


    芸安郡主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太子哥哥的气场好瘆人,她怯了怯,“我、我就是委屈,我没有想要挑拨太子哥哥和贵妃姑姑的关系。”


    几步外的柳树后,沈清灵缓缓起身。可惜了这片蓊郁桃柳,被他们二人调风弄月,她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她身段轻盈,软缎绣鞋踩在草地上同样悄无声息,马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谁知一阵风过,手中银镯坠着的铃铛吹响,泠泠脆脆,沈清灵脚步一滞,脸色骤变。


    “大胆!”子规五感敏锐,铃铛声就在那棵绿影叠嶂的古柳后,他三两步跨过去,“何人偷听太子郡主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