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钟府九曲回廊的春花琉璃灯次第亮起，将满园海棠染作流金。


    寿媖拈着块桃花酥倚在朱栏边，看侍女们捧着鎏金食盒穿梭如蝶。


    寿宁撇过眼，不去看她，却注意到层层叠叠的灯笼光晕里，元平都玄色蟒袍的身影时隐时现，腰间玉佩随疾步晃晃如蛇。


    她眉头紧锁，觉得不对。


    翡翠耳坠扫过寿媖肩头，寿宁在寿媖耳边轻语：“皇叔在找我们。父皇改主意了？”


    寿媖吹了吹指尖的脆屑，转手拉住寿宁，笑了下：“走，和他捉迷藏。”


    两人逆着赴宴的人流疾行。


    戏台唱到《长生殿》的"密誓"，水袖掠过满架蔷薇，花瓣纷扬如血雨。


    寿宁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皇叔又回来，寿媖突然驻足——元平都立在月洞门前，身后八名玄甲卫堵住去路——这可不是赴宴的态势。


    "奉旨护送二位殿下回宫。"元平都的声音比腰间佩剑更冷。


    他靴尖沾着海棠泥，在灯笼下显得诡谲的湿润——像烧到一半的银纸。


    元平都的脸很僵，拇指轻轻摩挲剑柄凹痕——好像那是一朵海棠，好像那是一绺软发。


    夜风掀起寿宁的披帛，银质长命锁映出戏台下扮火红绸的赤光。


    "父皇怎么又要我们回去？他的行宫龙船不是又往南下了吗？"


    话出口的瞬间，戏台方向传来轰然叫好声。


    大火烧到马嵬坡，贵妃的银簪坠地。


    元平都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着人去收拾寿媖寿宁的物事。


    寿宁若有所觉地看向手脚麻利的侍女，歪着头问：“皇叔，你怎么不说话？”


    什么都收走了，珍奇也好，话本也好。


    小公主们在钟家落脚置办的一切都迅速地被折叠起来。


    元平都下巴绷得很紧，还是没说话，只是边思索边扶了一下剑，侍卫们如同得了什么号令，即刻随他抬起了剑。


    一瞬间，刀剑哐当的声音响彻整个小院。


    打量侍卫的寿媖握住寿宁的手一紧，她问：“不赏些东西给钟家？”


    “赏……要赏的。”


    寿媖和寿宁对视一眼，她径直问道：“今日怎么来的玄甲卫？”


    元平都松开剑，很缓慢地抬起手：“不要惊了公主。”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唇角向上提了半寸便凝住，颧骨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仿佛有根金线自太阳穴穿出，将这张英挺面孔扯成诡谲的面具。


    笑容像是从冰层下浮起的游鱼，甫一露头便被寒刃劈碎。


    灯笼光晕恰好在此刻被夜风搅乱，他半边脸浸在赤色烛影里，半边脸隐在玄甲卫投下的阴影中，活像被撕成两半的皮影。


    "你们俩，怎么晓得他们是玄甲卫的？"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拇指仍在剑柄凹痕处来回摩挲。


    戏台方向突然炸开落幕之音，惊得他睫毛猛颤，垂下来，盛着的烛光化作两潭幽火。


    寿宁的银锁突然"咔嗒"轻响，元平都的视线跳开。


    他抬手整理蟒袍领口，玉扳指擦过喉结时带出一道红痕，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勒出的血印。


    "其实这是州府的府兵，扮来吓你们的。"


    “皇叔，你讲的笑话总这么不好笑。”


    寿宁歪了歪头，这句话说得极轻。


    尾音被夜风卷着贴上戏台飘来的唱词："此出唱罢，但求再会！"


    长长的致谢音未落，元平都忽然侧身让开半步。


    玄甲卫的刀鞘撞在朱漆廊柱上，震得琉璃灯里烛焰乱颤。


    细碎光斑在元平都脸上游走，照见脸上细密的汗珠——分明是春寒料峭的夜，汗却似从火场蒸腾而出，从额头滚落，在那张玉面烫出两个漆黑的洞——这样沉沉的，沉沉的双眼。


    寿媖突然伸手去够他腰间玉佩，玉佩穗子缠住剑鞘雕花，金线在拉扯中寸寸崩断。


    她娇气地问：“皇叔你在发什么呆？”


    元平都后撤的姿势像中箭的鹤。


    他低头去解的动作太急，冠上玉珠敲打出编磬似的清音。


    抬头时，眼底却裂开细缝，泄出些扭曲的不舍。


    "调皮..."喉间挤出的气音被夜风绞碎，他忽然攥紧剑柄直起身。


    玄甲卫的刀光在廊下织成铁网，将他最后那点动摇钉死在宫墙般的影子里。


    戏台唱完贵妃白绫又唱醉酒，真在台上泼了酒。


    元平都闻着酒香终于扯出个正常的笑——如他平日示人的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那点晃晃悠悠的不舍凝固在眼底，被黑沉沉的睫毛掩下。


    “好了，回去再玩。”


    另一边，钟府西院酒窖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西院酒窖隐在竹林深处，夜风掠过时带起竹涛如泣——可太好烧了。


    钟长嘉蹲在墙根阴影里，指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鎏金钥匙。


    远处宴席的笙箫声隐约传来，混着夜风里渐浓的酒香味，让她后颈汗毛根根竖立。


    钟长嘉贴着石墙挪动，绣鞋碾碎枯黄竹叶。酒窖木门虚掩着，她听见液体泼溅的声响。


    钟长嘉摸出随身火折，颤动的火光映出门缝间一线黑影——玄衣人正将火把抵向酒坛麻绳。


    推门刹那，火折子的蓝焰正舔上麻绳。


    "宿主，武林高手，是会察觉风向变化的。"


    166的声音刺破耳膜。


    "谁？！"


    黑衣人转身时，钟长嘉已抄起门边铜盆砸去。


    盆中清水泼湿火把，嘶响间腾起呛人白烟。


    她趁机扑向酒架后的暗格，陈年女儿红淋透裙裾。


    "宿主，硝石在东南角木箱！"


    钟长嘉抓起陶片划破掌心，疼痛让视线清明。


    黑衣人即刻上梁，钟长嘉还没来得及动作，梁上就飞来长钉。


    钟长嘉踉踉跄跄地躲开，随之而来的就是即刻点燃的火焰。


    酒香混着焦味刺痛鼻腔，她抓起硝石粉扬向火源，白雾瞬间模糊黑衣人面容。


    她扑向木箱时，黑衣人剑尖已抵后脑，即将斩下。


    〈宿主——〉


    166在视网膜投出闪避轨迹，她踉跄撞倒陶瓮，却没有抬头，只是疯狂地泼洒酒窖里灭火用的硝石粉。


    剑锋破空而至，削落她半幅衣袖。


    见她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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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举动，黑衣人哼笑一声，风一样掀翻了所有的酒坛，转身出了门。


    “倒是个忠仆。”


    绣着兰草的裙摆被火舌舔舐，泼洒在裙摆的女儿红转眼化作狰狞的焰。


    〈宿主，你为什么不告诉家丁呢？〉


    “知道的人越少，这件事就越小。声势一小，就算不成行，皇帝也不会记挂上。”


    〈可是皇帝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钟长嘉被烟熏的流眼泪，苦笑道：“不晓得啊……”


    "宿主，氧气含量不足。"


    166的警报声里，钟长嘉眼前已经没有任何的视野可言。


    她踉踉跄跄地泼洒着硝石粉。


    火焰正飞速夺走她的一切，空气、视力、甚至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166感觉自己的数据很乱。


    但它还是揪出了最显眼的那一条，不假思索地读了出来。


    〈宿主，你是不是觉得，能死在这场火里，也是你对妈妈的交代？〉


    钟长嘉已经听不清，也分不清眼泪从何而来。


    神志不清，像被蒸腾的酒精醉死。


    喝的烂醉的钟长嘉被地面的剧烈震动叫醒的。


    疯了一样骑着机车赶到厂里，一抬头，浓熊般的火舌已经将厂房的窗户燎断，黑烟翻滚着向天空升腾。


    重机车的声音不及余震凶猛，她被强烈的爆炸气浪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响，眼里被浓烟熏出辛辣的泪水。


    工厂已被大火吞噬，高大的厂房在烈火中崩塌，碎砖瓦块纷纷扬扬地坠落。


    巨大的火蛇缠绕着钢梁，发出噼啪的声响。浓烟如同一张大网，笼盖在天空中，呛得人喘不过气。


    钟长嘉拼命冲向火场，心脏随猛烈的热浪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扼住她的喉咙。


    却被众人拦下。


    她没有找到妈妈。


    只能瘫坐在地上，见证工厂在大火中化为一堆焦黑的废墟。


    等到火灭。


    闪光灯蜂拥而至围上来，七嘴八舌告诉她烧的焦黑的人形是她所向披靡的妈妈。


    “不要拍妈妈，不要拍妈妈。不要拍小姨。”


    〈悲伤萃取系统166，检测到满溢的悲伤。〉


    〈悲伤复现浓度：强〉


    〈悲伤无力程度：强〉


    〈积累9个悲伤心衰单位〉


    〈心衰而亡，已激活装备“**之火”，点燃中……〉


    〈点燃中……〉


    钟长嘉的视野以及行动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归来。


    同时，她听见166的机械音带着一些犹疑地播报。


    〈记忆碎片获得高魔位面火种主人神明**的一瞥〉


    〈目光换算时长：三炷香；注视效果：即刻收放火焰，三炷香时间内，武力值点满。〉


    〈武术指导……将由**提供……？〉


    火龙低吼着蜷缩回黑暗，烈火湮灭，像从未来过，只留浓烟裹着酒香盘旋而上的证据。


    钟长嘉眼前出现无限路线。


    她即刻破锁，指间银簪一拧，铜锁应声炸裂。


    破门而出的刹那，月光泼了被烟熏的黢黑的钟长嘉满身银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