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


    听老太太言下之意，这个丫头倒得她格外的看重似的。


    因为宝玉受了这样大一个挫折，王夫人近来益发想要将宝玉屋里的丫头察看一遍，只未想得到一个合适的由头。


    老太太虽然不理事，做儿媳的却半点不敢放松。


    这家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老太太虽然不说话，心里总是明镜儿似的，自己的主意虽是好的，若叫她老人家多心，也是麻烦。


    这个晴雯和袭人一样都是老太太赏宝玉的，前面自己同袭人深谈了一场，看清那是一个识大体又稳重的好孩子，自己对她是一万个放心的，只不知这一个又是怎么样。


    王夫人垂下眼睛去，将晴雯的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


    贾母又赞凤姐道：“唔，这些人本来不起眼，如今托主子的福、得了些小体面，旁的那些人难免眼热，他们的日子倒容易不好过。果然就只是让她们先做些小菜、汤羹来，慢慢培植起来、不抢人家的风头，这才是妥当的，凤丫头虑得周到。”


    一时贾母又问：“宝玉那里今日吃的是什么？可也有新鲜汤菜送去？”


    凤姐笑道：“老祖宗放心，宝玉那里早安排了稳妥的人送去了。”


    贾母便叮嘱道：“仔细些儿，他如今养伤，可用不得发物。他们小孩儿家不晓得轻重，只一味想好吃的吃去，若在平时也罢了，这会子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若是好了，要吃什么吃不得。”


    凤姐笑道：“这是自然的，宝玉那里已让她们再加多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不许有丁点儿的差错，老祖宗若再不放心，我还有个主意——我也听见老人讲过，说宫里的贵人们用膳前，照例都有一个试菜的太监，每样儿都得经他们试过了、方用得。我虽不中用，可就充作给宝玉试菜的人，也还罢了。以后别的事也不用我做，我也不用月钱、也不用预备我的饭，我只管每顿饭把宝玉的饭菜一样尝上两口，也尽够我了。”


    贾母握着帕子笑道：“你们听听，若说无赖，也该有限的，她竟总有这些新花样儿说出来。”


    凤姐向来说话有趣，姊妹们都饶有兴味地听着，李纨沉默地站在一边，只浅浅地含笑听着，更不插话。


    看贾母笑过一回，凤姐这才道：“老祖宗放心，便是底下的人不懂事，可另有又懂事、又孝敬的人瞧着呢，管保不会出错儿的。老祖宗请看，咱们今日用的这些汤，原料是什么、分量用多少，这可都是林妹妹帮着斟酌添减的。”


    贾母惊喜道：“哦？好孩子，你竟还懂这些。”


    黛玉笑道：“老祖宗还不知道凤姐姐的嘴？那是一贯会夸人的。我哪里又有那样大的本事，这些都是现成的方子，我不过是帮着斟酌下，又不曾洗、又不能切、更不会煮，这也算得功劳么。”


    贾母笑道：“凤丫头的嘴，我当然是知道的，你的心，我更是知道。你虽是不肯居功，却也是花了心思的。这有心呐，就是有功劳，方才这汤很有滋味、我吃着觉得很好。”


    薛姨妈也道：“是的，果然很好。我听凤哥儿方才说，这是‘淮山老鸭汤’，那自然是用了鸭子、山药，我方才细瞧了一回，见还有些杞子、枣子、桂圆，这些便是配料了。只不知还该有些什么，林姑娘也告诉给我们，我们家去也做着吃。”


    黛玉笑道：“这也不难，姨妈差不多已说全了，只还欠一味姜、一味党参。姨妈若是想吃，便叫她们拿一只老鸭子来，将肉汆水，跟着便将方才说到的那些材料一起煲煮，至多一个时辰便得了，盛出时再略用些盐调味。鸭肉滋阴清补、桂圆养气益血、莲子静心安神、山药健脾养胃、生姜散寒解腥，这时节多少用一些，真是极好的。”


    薛姨妈连连点头，其他人也还罢了，下首的迎春却听得极为专注。


    黛玉又道：“我在这里只顾‘夸夸其谈’，倒也有些脸红，才说的这些，其实是厨房的春苗丫头教给我的。据她说，这原是两粤一带民间的人家吃的，虽不名贵，却甚滋补，配料简单、整治也容易，所以老太太和太太们不知道它。”


    不管黛玉说什么，贾母都觉得好、觉得中听，只是慈爱地笑道：“好、好。”


    王夫人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笑道：“两粤之地，距京要有几千里罢？那里风土如何，我们果然是不大听说的，倒难为那孩子能知道，想来也是她有心钻研的缘故。唔，这说起‘南边’，我倒想起宝丫头前儿送来的茶叶，我试了一回，觉着竟同我们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不知道老太太吃着怎么样？”


    贾母微笑道：“我吃着也好，只是不必这样破费。我瞧姨太太同宝丫头这两个难得的齐全人，就坏在太‘知礼’这上头。算起来，你们在我们这里也有这些日子了，竟还是这样生分，时常又送这个来、又送那个来，倒叫我老人家脸上怪热的。回来再得了这些，你们只管自己用便是。”说着便向薛姨妈点点头。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这话才是生分呢，一点子茶叶，有什么破费？外头铺子里都是现成的东西，这也没有什么可麻烦的，老太太若还想起南边什么东西好，也只管告诉我。”


    贾母笑着点点头。


    一时热菜上齐，众人便不再说话，各自安安静静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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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顺王府花园长廊上，忠顺王正用一支玉簪逗弄着檐下竹鸟笼里的一只活泼的小鸟儿。


    这鸟叫作“靛颏”，生得俊秀小巧，身上是光滑的灰羽，唯在颈上有一撮极鲜艳的红色羽毛，十分亮眼。


    靛颏的饲养颇费一番工夫，饮食上尤要经心，若是照料得不好，它颈上的鲜艳羽毛便会脱落，腿脚也会起瓦，价值不菲的靛颏就变成了普通的、不起眼的小家雀了。


    忠顺王拨了拨玉石小碗里的鸟食，忽然问道：“他还是不肯吃饭么？”


    身后跟着的下人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王爷是在问人还是问鸟。


    毕竟这鸟比起寻常的小黄雀、画眉、八哥儿那些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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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矜贵的了，热了不行、冷了不行、脏了不行、略吵闹些更不行，挑剔得不得了，偶尔拒绝吃食也是家常便饭。


    他到底服侍多年，也是一个机灵的角色，终于还是醒悟过来，忙回话道：“是，郎君还是不肯吃。”


    忠顺王手上只管逗弄着鸟儿，又有半晌没说话。


    下人试探着问道：“王爷，这几日给郎君的饭食，已是换着花样儿送去了，天南地北、甜的咸的，总该有合口味的，想来与菜式不相干，要不……让小的们再去劝一劝？”


    忠顺王将玉簪搁在架子上，往天上望了望。


    此时澄空如洗，只有几片稀薄的飞云无力地浮在当中，只待一阵风来，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忠顺王淡淡地道：“他那样刚强的性子，就凭你们，也想劝得动？”


    下人忙道：“是，是。是小的们不自量力了。”


    忠顺王转过身来。


    他今年五十有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到底是天潢贵胄，如今虽然有了些年纪，身板还是十分挺拔，只是仍免不了有些发福，所以这一身绛红色常服的腰身做得便十分宽松。


    他背着手顺着曲折的游廊往前走，下人忙垂头跟上。


    忠顺王忽然吩咐道：“膳食上，你们也多用些心思，花样儿不怕多，照样做了送去。他要绝食，就随他罢了。只是……你们仔细伺候，瞧着些时机，若实在给饿得狠了，也不成话。到时抓住了他，便是硬往肚里塞、也要给我塞进去。”


    下人一愣，旋即答应道：“小的明白，咱们一定小心伺候，必不能让郎君饿伤了。”


    老王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冷笑。


    他只是慢悠悠往前走着，半晌又问道：“贾家有什么动静？”


    下人回道：“听说，长史大人刚走，贾家那位员外郎政老爷便对那挂玉的小公子用了家法，据说下手着实不留情面，连他家的老太君也给惊动了，只闹着要带小公子回南边住去呢。”


    忠顺王道：“去了不曾？”


    下人道：“那倒不曾，这样瞧着，究竟只是说说罢了。他家要真将老母幼儿逼回了原籍，还不成了大笑话。”


    忠顺王冷笑道：“唔，他倒聪明，闹了这样一出，这是打给我、打给满京里的人瞧呢。”


    下人奉承道：“贾家上下满门无一能人，不过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哪里能比王爷的智谋和考量，只怕没有这样聪明，只是老子闲了打儿子的闹剧罢了。王爷这样说，就是在抬举他们了。”


    忠顺王道：“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是犯在本王的手里了，本王不高兴他们家过安生日子。他这戏做得热闹，咱们却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出去打听着，看这位挂玉的小公子在外头都与什么人相好，问明白了来回我。”


    下人一一答应着。


    忠顺王笑道：“他贾家既然爱唱戏，我就多送他几个角儿，管教他好生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