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听了，在旁笑道：“既然宝姐姐的药这样好用，又有现成多的，袭人姐姐快多要一大瓮去。有些人呐，不肯听劝，所以常常是要挨打的，有了这个药备着，便能少遭些罪，也省得次次都现去罗唣宝姐姐。”说着便伏在探春肩上笑个不住。


    宝玉从枕里抬起头来，笑道：“宝姐姐方才只说对了一半，我就爱听你们说笑，心里是不怕人吵的，姐姐妹妹们也都罢了，实在论起来，这里只云妹妹一人才是应了‘聒噪’二字。”


    湘云听了，向宝玉“哼”了一声，袭人怕她闹，忙拦住笑道：“二爷说笑话呢，云姑娘饶他罢。”鹭儿却将袭人拉开，笑道：“姐姐忙什么，叫她两个闹去，不干我们的事。”


    这些日子宝钗来探问得勤，连鹭儿也同袭人熟络起来，且十分投缘。


    湘云却不与宝玉闹，扭头出去，直向隔间的书房翻找一阵。


    宝玉一向怕读正经书，早将功课收藏起来，湘云在架上搜寻一遍，不由得暗暗摇头，好容易才找出一套四书来，随手抽出一册，拿着回来道：“偏要‘聒噪’！打从今儿起，我便天天来念书给你听。”


    她一面说着，果然随手揭开一页，故意要同老先生一般地念起来，声音平板、毫无顿挫，听得宝玉只告饶认错不迭，湘云才肯罢了。


    一时间袭人说有事要出去，让麝月和秋纹两个进来伺候。


    外面又正有李纨带着迎春、惜春两个来了，见了宝钗等，李纨便笑道：“我心里知道你们必是在这里的，这会子我将她两个不爱动的领了来，便都齐全了。”


    宝玉因为连日来都在床上休养，虽是花团锦簇、莺燕围绕的，心里也实在闷得紧，难得这会子人多，便说要想个什么主意来、大家好顽的。


    湘云向来爱玩爱闹，闻言自然赞同，拍手笑道：“宝姐姐、林姐姐都在，不如咱们仍旧联诗罢。”


    宝钗劝道：“这却使不得。宝兄弟瞧着精神还好，却毕竟在养伤。你们不知道，一个人周身的气血是一定的，他若是一门心思地苦思、苦吟，就要将用来养伤的气血给分去了，恐怕倒妨碍了他。你要联句，什么时候联不得，只不急在这一时。如今我倒有一个法子，又有趣、又不大费心力，正好顽的。”


    湘云一贯爱戴宝钗，听她驳了自己的回，也并不恼，只道：“好姐姐，你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全。你且说说，你心里是什么法子？姐姐所想的一定是好的了。”


    宝钗挽住湘云的手，笑道：“你们忘了，这里不是有一个现成可顽的？还是晏儿从前教咱们的，叫‘你比我猜’……”


    她还未说完，湘云和探春两个都拍手赞同；迎春搂着惜春，两人虽安静，也觉这游戏有趣；一并连旁边的丫头们也十分雀跃。


    宝钗对她们笑道：“你们别急，且听我说完——从前咱们顽的时候，所出的题目只拣那书上有的，或是诗、或是典故，到底费些思量，若仍旧是这样顽法，我看还是于宝兄弟的状况不大便利。所以我想着，这次不如就让丫头们出题，不限出处，只让她们随意想来，就以眼前有的也成，在别处见过、听过的也成，心里想定了、只悄悄告诉了令官，写成十几个团子，再一个一个拣出来演了叫人猜，还是从前的规矩——只许演、却不许说话，依你们想，这可不好顽么！”


    众人听了，都说好玩，马上便公推李纨作令官，又让取了纸笔来，叫素云、麝月、秋纹、侍书、司棋、入画、翠缕、紫鹃、秦雪、莺儿、鹭儿等等一干丫头们出题，这些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我推你，各自在心里想定了一个东西，悄悄告诉给李纨写了，搓成团子放在小笸箩里。


    宝玉如今下不得床，若要比划也费事，便决定由他来猜。


    大家又公认这既然是宝钗的主意，这头一个便应该是由宝钗来比划。


    宝钗落落大方，更不推辞，抿嘴一笑，便在笸箩拣了一个团子出来，打开只瞧了一眼，便笑道：“这可糟了，我原是说要想一个法子让大家顽，谁知竟把自己装进去了。这些个促狭机灵鬼儿，叫她们出题，她们却弄鬼，竟是故意要写出这些东西来，好教咱们出丑呢，简直不成一个体统了。”


    旁边的丫头们本来都握着帕子掩着嘴、悄悄笑着互相问想了什么词，听见宝钗的话，全都笑起来，外头的小丫头坠儿、佳蕙等听见屋里有热闹，也都趴在窗口笑着听着。


    李纨笑道：“不妨事，咱们关起门来乐一回，体不体统的、谁也不知道。”说着又对众人道：“大家皆是一条船上的，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谁也不许往外头去说。”


    大家忙都答应了，又是笑、又是催宝钗。


    宝钗无法，嗔了丫头们一眼，只得将纸条扣在一边，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先作势将左右两手的袖子向上些微挽了挽，左手一段雪白的腕子上便露出一串圆润可爱的红香珠来，正是端午节时元春赏下的那串，宝玉一眼瞧见，便移不开眼，只顾呆呆地望着。


    湘云催他道：“呆子，发什么愣，快猜啊。”


    宝玉这才醒过神来，细看宝钗的动作——


    她正一步一步向前慢慢走着，两手握拳放在身体两边、略有些距离，将眼睛看向地下，微微抿着唇，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


    宝玉想了想，笑道：“这一定是‘提水’。若不是，那就是‘打水’。”


    宝钗的脸早有些红了，却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听见宝玉猜中，松了一口气，笑道：“正是‘提水’，好险你猜到，再要我向下演，可万万使不得了，这实在难为情。”


    看众人笑成一团，宝钗笑道：“要我说，我竟是反悔了，这个实在不好顽。只让我一个出丑也罢了，后面的人也不必顽了。”


    鹭儿闻言，走上一步，似乎想说什么，另一边却有湘云笑道：“哪有这个道理，就是要大家都顽才好，都顽、都出丑，谁也不必笑话谁了。况且，宝姐姐即便是比划这样的行动，也是极好看的，我倒不觉得是‘出丑’。”


    又有秋纹走出来对着宝钗福身笑道：“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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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原是我想的，我给宝姑娘赔不是了。”


    宝钗向来不拘此等小节，虽然有些害臊，但绝不会真心生气，闻言只是道：“这也怪不得你，是我说要你们从眼前的事想起，这也正是眼前的事，所以我只说是把我自己装进去了。依你看，我演得可还像么？”


    秋纹笑道：“像！若是不像，二爷也猜不出了。只有一件——咱们日常提水时，若不是两人合力的话，一个人一次来回也只管提一桶，就这样，还要泼泼洒洒的、好生吃力。宝姑娘竟一次便提两桶，手也举得高，果然是不一般的。”


    养尊处优的小姐们虽然也见过人提水，可她们又哪里知道一桶水究竟有多重，理解上难免便有些偏差，这也正是趣味所在。


    秋纹学着宝钗方才的样子，假装手提两桶水悠悠地走着，丫头们本来已止了笑，看她这样子，此时又忍不住笑成一团。


    李纨嗔她们道：“略笑一笑、捧个场也罢了，姑娘们好心带着你们顽，你们安生些也罢了，不许拿姑娘们寻开心。”


    众人笑过一回，剩余的人便掷骰子决定次序。


    宝钗随手掷了一个三点，从右手边数，正数到是探春。


    探春本来与黛玉两个笑得正开心，此时见轮到自己，也有些紧张，红着脸也去拣了一个纸团子，捻开看了看，笑道：“若是这一个也罢了，害我担心一场。”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用两手比划了一个方框，然后指一指天上，又指一指地下。


    这动作简单、意思却深，宝玉伏在枕上，思索了一下，问道：“可是‘法天象地’不是？”


    探春摇摇头，李纨在旁笑道：“你只从眼前的事想起罢了。你方才猜的这个，眼前哪里又有了？”


    丫头们也笑道：“二爷说的这个，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宝玉又斟酌着想了几个，说了出来，探春都说不对。


    丫头们一面笑、一面提醒道：“再往近处猜！”


    探春摆摆手，不许她们提醒，自己重又用两手比划着方框，跟着便指了指屋里四面墙上，见宝玉还是不明白，探春扑哧一笑，又指了指宝玉身上。


    宝玉奇道：“嗳，头一回指天地，后面指四方，这也罢了，这一回却更是指到我的身上来了，这个却难，究竟是什么？”一面又向房里乱看。


    宝钗将扇子抵着腮边，在心里想了想，已明白了，便笑道：“什么‘天地’、‘四方’，你只别往太深的去想，就有了。”


    宝玉听了，又往房里四下看了看，突然一拍枕上，笑道：“我知道了，定是‘怡红院’，对不对？”


    探春笑道：“是了！”


    原来答案如此简单，宝玉笑了一回，向麝月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你想的。”


    麝月笑道：“我这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怎么二爷反猜不出呢。”


    探春道：“怪道人都说‘灯下黑’，如今一看，果然不错呢。”说罢拈着骰子掷了一个六点，众人一数，正该到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