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秦雪的讲述，前世里大约这个时候，小红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见缝插针地成功获得了一点宝玉的注意，宝玉果然也很喜欢她。


    可在这一世里，似乎晴雯等人的严防死守更加密不透风，如此竟是让宝玉连她的面还没有见过。


    黛玉想，这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这一世里许多事情悄悄起了变化。


    一切太不可测，未来还不知又有什么变故，万一小红这一世的机缘被自己截断了、没能被凤姐看中，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她？


    为今之计，不如就由自己举荐了她，送她回到她本来的位置上去，这也不算得是改动天命。


    凤姐用一根指头轻轻叩着额角，闭着眼想了一回，问道：“小红、小红。唔……可是上回在宝玉那里帮你传话的那个丫头？”


    黛玉笑道：“姐姐竟也记得她。”


    凤姐一拍手道：“我瞧着她也好，是个明白的丫头，只是那日事情多、顾不上，后来又有别的什么事给岔开了，便不曾记起这回事。既然你也觉得好，这会子我正好要去宝玉那里，正好可以再想个什么事情、试一试她，若是果然好呢，便让她跟了我去。宝玉那屋子里丫头最多，并不短这一个使的，多早晚我再选一个好的来补给他，那也罢了。”


    平儿也道：“刚才听林姑娘说起这个‘小红’，又说是在怡红院当值的，我只觉得熟悉。这会子终于想着了，这说的可不正是林大娘家的丫头么。”


    凤姐忙问道：“哪个林大娘？”


    黛玉和平儿听了都笑起来，连旁边的紫鹃也掩口而笑。


    平儿笑道：“奶奶也真是‘贵人多忘事’，除了林之孝那口子，这里哪还有一个‘林大娘’呢。那个‘小红’，是他两口儿的闺女，小时候是叫‘林红玉’的……”


    平儿说到这里，醒觉失言，忙向黛玉告罪。


    黛玉微笑摆手，并不以为意。


    平儿这才继续道：“……她这个名字虽则好听，却犯了宝玉和林姑娘的名讳，这才改了，大家就叫她作小红。逢年节下，那丫头也要随他老子娘来给奶奶磕头的，只是那会子人多，奶奶怕是不记得的。”


    凤姐笑道：“过年的时候哪里不是乌央乌央的人，事情又多，我哪里都能记得。只是你这样说起来，我就知道了。呵，这林之孝两口子也太糊涂，平时瞧着不言不语的，给孩子起名儿倒讲究，生了一个丫头，既没有当小姐的命，又瞎费那些神作甚么，简简单单的、不拘叫个什么也罢了，她们好容易想了那一个好的，还不是要改？”


    ---


    凤姐带着平儿等一行人去了怡红院，黛玉便叫紫鹃下去问众人有没有愿去琏二奶奶那里的。


    紫鹃便带了春纤两个，先问了甲乙等的“师傅”们，再叫她们往下问着其他丫头们。


    潇湘馆的丫头们听见这个消息，细想了一想，都说不愿去。


    紫鹃怕她们碍于自己等人在跟前，所以不敢有那“背主另投”的心思表露出来，便解释道：“姑娘说了，有志气是好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没有什么，你们只管照自己的心意决定罢了，不用顾虑旁的那些事情。姑娘还说了，从咱们潇湘馆出去的丫头，必得让她风风光光的，大家辛苦一场，姑娘还要另封些银钱给她送行呢。”


    虽是这样说，丫头们却仍然都说不愿去。


    原来这里有这样一个缘故：刚开始听见说是凤姐那里要人，大家的心思还是有些活动的——琏二奶奶的威风谁不知道？那在整个府里头都是独一份儿的。若能跟了她去，即便是没有平儿那样的地位，自然比如今又是另一种风光了。


    可转念再一想——


    林姑娘待自己一班人这样好，日常从来没有一句重话，也不肯用主子小姐的款儿压人，又是百般教大家上进、又拿自己的钱出来贴补众人的月钱，许多小丫头还因此得了学认字儿的机会，这是再也想不到的。


    这家里谁不知道林姑娘的身世可怜，年纪轻轻的，又是自己一个人从南边儿家里来的，这样的一个人，她对人又这样好，事事为底下人考虑，如今有了得体面的机会，丝毫也不藏私，又好好儿地来问自己这些人的意思。


    自己一班人怕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遇见这样一个好主子，怎么能随便遇见个高枝儿就要舍了她去呢？


    众人都想，自己这辈子命不好才做了丫头下人，但如今跟着姑娘学了些道理，也得有几分志气，所以都不肯去。


    紫鹃问了这个、又催那个，见大家意思坚决、都说不去，心里颇感意外，却也十分高兴，便依样回了黛玉。


    黛玉只是笑着点点头，便使人去告诉凤姐。


    凤姐那边却也没什么，她得了一个能干的小红，已解了燃眉之急，便也不作他想，只说多谢姑娘费心，又让人送了些新茶叶来，说是什么“暹罗国”进贡来的，只说让姑娘尝鲜。


    ---


    小红在房内轻轻快快地收拾着自己的细软。


    她自觉活到如今一十四岁，更无有一日比今日更加欢喜的。


    即便是刚才又受了秋纹和碧痕两个人夹枪带棒的一顿抢白，也并没有平日里那样的委屈不平，欢欣喜悦之情更是半点也没有减少。


    自己都要走了，谁还计较这几句没紧要的说话？


    她的东西本来不多，不过几件旧衣裳鞋子、一些零碎小东西、还有两块手帕子。


    随便打个小包袱便都收拾妥了。


    看到手帕子，小红便想起日前同贾芸的一番往来，不自觉便飞红了脸。


    小红将手帕叠好又抖开，跟着又叠好，这么反反复复折腾着，终于将自己也逗笑了。


    真是好一个没脸的丫头，人家爷们不过是还了一块手帕子，这也值得惦记？


    他不还了给你，难道还能私自藏下了不成？人家做爷们的人，眼里见过多少好人，怎么又能将自己一个丫头看在眼里了，怎么才有几句没要紧的说话，便叫你好端端地竟做起白日梦来？


    小红的手指在那块“失而复得”的手帕子上划过来、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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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为什么做梦？因为这一块手帕虽然与自己那块相似，却实在并不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块。


    他……他是将自己的手帕子叫坠儿拿了来给我了，他……他是什么意思？


    小红猛地摇摇头。


    如今自己托林姑娘这位大贵人的福，好容易才得了琏二奶奶那里的差使，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么？还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学长进、好生办差呢，竟还有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小红啊小红，你真是没救了。


    她又摇摇头，将没来由的一阵心烦甩走。


    她只觉得这几日的天气果然是暖和了，不过才收拾了这一点子东西，竟这样热起来，脸上也感觉有些发烧。


    她走到桌边，想喝点冷茶，压一压心里的燥火，日常自己用的一只杯子却到处都找不见，只得从橱里取了一只小盖碗出来，倒了半碗茶，一气喝了，这才觉得好些了。


    小红心里好容易静了静，却听外头一阵活泼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说话声，有一前一后两个人进房来，原来是小丫头佳蕙和坠儿两个。


    小红、佳蕙和另外两个丫头合住一间房，坠儿却是在再隔壁的一间。


    两个小丫头直奔到小红身前，坠儿伸出手来，笑道：“红姐姐得了好前程了，我们来给姐姐道喜！多少也得些儿姐姐的赏钱、沾沾喜气才好。”


    小红笑着向她手心里一打，道：“偏生是这个丫头掉进钱眼儿里了，什么事都想着要赏钱。”


    佳蕙笑道：“姐姐别理她说笑，咱们要给姐姐贺喜却是正经。”说着便拉坠儿要给小红磕头。


    小红忙拦住道：“这可使不得，咱们皆是一样的人。”


    佳蕙认真道：“怎么一样？姐姐做事强过我们百倍，往日里是‘时运未到’、不得出头，这才不得不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处，如今才算是好了。我早说姐姐这样的人，早晚是要出头的。”


    她一面说着，就向旁边看了一眼，见到那个收拾好的包袱，道：“姐姐的东西都收拾得了？”


    小红点点头，道：“都在这里了，只等里头的姐姐们来瞧过，就包起来好带走的。”


    佳蕙皱眉道：“你这回得了这样的体面，又是琏二奶奶亲自来同二爷要人，她们心里只怕好生不得劲儿，恐怕还要想出什么事来为难姐姐你呢。”


    小红笑道：“随她们怎样为难罢，总不过是最后一遭儿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再不干涉谁的。”


    坠儿拍手道：“姐姐跟了二奶奶去，明儿当了大总管，也叫她们吃一吃苦头，看她们还敢不敢随便小瞧人呢。”


    佳蕙轻轻推坠儿道：“这种话可不准照这样往外头去说呢，要给红姐姐惹祸的。”


    坠儿嘟嘴道：“这里不过只有咱们几个，我才这样说的。若是到外头去，我自然晓得轻重。”


    小红将她两个一手一个拉住了，笑道：“我知道，你们只盼着我好。以后我走了，你们两个也要好好儿的，要听里头姐姐们的话、做事勤力些，可不许再一味地想着要淘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