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正穿过由沉船桅杆改造的拱门，锈蚀的船锚上挂满青苔，随着酸雨滴落明灭不定。


    说是教堂，其实在不知道的外人眼中可能也就只是一个哥特式风格的独栋房子。


    白砂往里看去，哥特式尖顶与信号塔缝合在一起，破碎的彩绘玻璃拼接着造型奇特的电子眼，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滔天巨浪吞噬。


    几人娴熟地往里走，白砂却有种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拘谨感，这种感觉在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抵达巅峰。


    这是全然陌生的一切。


    核验了沈静生的虹膜后，通往地下基地的金属闸门打开，管风琴奏出变调难听的电子圣颂，狭长的通道里亮起昏黄的小灯。


    十几米后空间陡然变大，豁然开朗，灯光也变得格外明亮，仿佛人造的一个太阳。


    原本放食物的银盘里堆满各式各样的芯片，十字架被改造成武器架，挂着各种改装过的质子鱼雷和发射器。


    苏玊打开忏悔室的门，门上老旧的门牌已经摇摇欲坠，他却熟视无睹。


    机械门滑开时涌出生物酸雾气，里面堆满贴着花花绿绿标签的义体零件，“新到的军用级机械肺，要试试吗？”


    沈静生瘫坐在潜艇座椅改装的告解席上，断臂插进充电接口，声音有气无力：“我再休息一会，这趟差点把命搭上……”


    张嘉眀敲了敲能量核心，铝罐在复古造型的桌子上滚出清脆声响：“这玩意儿价格不菲啊，最近黑市真的疯狂在收集能量核心，有多少要多少，终于也是让我们赶上了一次热乎的。”


    “又要能量核心……”江沅嘴角扯出冷笑，金属义眼中戾气很重。


    她脱口而出：“还不是又为了那一位。”


    那一位？谁？


    白砂有些好奇，但其他人皆是闻机色变，气氛瞬间沉默下来，无人愿意多言。


    后面还是黄毛自己转移了话题，他喝着营养剂道：“等过两天结钱了，我一定要去买几支新的拟态补剂，苏玊做的味道真的……”


    “你有意见？”灯光映亮男人脚边的铁笼，里面蜷缩着基因改造的荧光章鱼，触须末端嵌着微型数据接口。


    “五千一支，不要你就吐出来，我还没嫌你穷。”


    苏玊对这个话题难得有兴趣：“我想添置一个星历998年后的培养舱，能同时培育七十二组变异样本。”


    零动用数据检索，为白砂进行精准的中译中服务，“现在是星历1013年，像沃泰莎这一类的二级垃圾星普遍会使用联邦帝国星历872年左右的科技产品。”


    “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都有不成文的规定，近年代的科技性产品不能够流入垃圾星，所以只能够在黑市里面花大价钱购买走si货。”


    “没没。”张嘉眀瞬间怂了下来，“但我怎么说也是个蝎子，哪有蝎子喜欢吃鱼的道理？”


    如果不是因为要隐藏自己的量子拟态，白砂差点就想扑过去，我爱吃鱼啊喂！！


    *


    “男人”抬头望向穹顶，眼神若有所思，沃泰莎的大部分建筑里都弥漫着她熟悉的气味，气息来源于穹顶的鲸类鲨类骨架。


    不知道是因为真的牢固耐用还是出于美观或者历史意义的传统，从港口进城开始，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教堂穹顶的机械纠缠着鱼骨架垂下几条光丝，总会映得玻璃上的人面容诡谲。


    “愣着干嘛？”江沅的机械臂甩来一罐合成蛋白膏，砸在水母造型的茶几上。


    “把能量核心存进保险柜，密码是你女神的生日。”


    “嗯。”白砂如同大梦初醒，刚刚才回过神来，她在努力地为零读取教堂基地争取时间。


    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管风琴的电子圣歌戛然而止，


    “有客人。”苏玊手指按在墙上的一本圣经上，轻叩三下烫金封皮。


    书页顿时投影出教堂外的监控画面：三个披着灰扑扑长袍的身影正在叩门，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鱼鳃状的呼吸器。


    他们驾轻就熟地长驱直入，最终站在机械圣母像前，为首者的鱼鳃呼吸器随着说话节奏开合，像条搁浅的变异石斑鱼。


    沙哑的声音透过播放器传来：“听说你们搞到了海底的宝物。”


    “老规矩。”


    以往沈静生还会专门出去招待，但现在他也懒得动了，金属手指弹了弹能量核心，铝罐在复古茶几上滚出清脆声响。


    外面教堂里的圣经自动翻到《启示录》章节，全息投影却显示着军火价目表，“变异电鳗神经索打八折，附赠江师特制的EMP病毒。”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那现在卖给谁，当然就要看哪方的诚意更高。


    人话来说就是：捆物不单出。


    江沅冷笑一声，“鬣狗之前来问的时候，还加了三支拟态抑制剂，那可是联邦第七研究所的新货，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们可懒得这么大动干戈。”


    白砂挑眉轻笑，某个角度上说她的运气真的很好。


    这个小队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拾荒者，反倒有些像是雇佣兵的模式，成员之间的能力也不尽相同，这反而让白砂有些头疼了。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罗新。


    江沅齐刘海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投影里的灰袍人，语气冰冷夹杂厌恶："十支高级拟态抑制剂，少一支就让他们滚蛋。"


    十支高级拟态抑制剂，在沃泰莎价格可以轻松飚上七位数，而且还有价无市，江沅这是有些刁难了。


    灰袍人的呼吸器发出窒闷的嗤笑，卷起密码箱砸在台上。


    箱盖弹开的刹那，五支成排的拟态抑制剂在光线下流转冷光：“剩下的抑制剂验完货后再交付。”


    白砂感觉自己似乎完全没办法移开视线，简单的营养膏这时顷刻失效，可那营养膏理论上是可以支撑一个成年人48小时的能量消耗的。


    她双目失神，假装看着伊莱的应援视频，指尖在皮肤上掐出月牙状血痕，不想江沅的一声嗤笑彻底唤醒了白砂的精神。


    “上将大人果然财大气粗。”她冷声抛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成交。”沈静生操控机器人去取回那五支拟态抑制剂，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分账比例。


    “罗新拿五支抑制剂，然后信用点划到直播间账户？”他咧开嘴说。


    “省得你要多付一笔手续费。”


    “别。”白砂急声道，差点顾不得伪装，她现在可是知道钱有多重要了。


    他们这些人出生入死都是为了钱，要不是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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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乐意天天在水上捞食。


    “行。”沈静生平和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也没有质疑。


    现在的他和亚特兰蒂斯或者救生舱上的模样判若两人，让白砂忍不住有些好奇，不过人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


    经过前面生与死的洗礼，白砂底线被充分拉低，她很快觉得理所当然。


    教堂地下基地的穹顶渗出琥珀色光晕，通风管道将人造暮风送进每个角落，让长时间呆在地下的人类也可以察觉到时间的变化。


    等机器人带回拟态抑制剂后，白砂顺利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任务奖励。


    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后面没有人再说话，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砂的指尖悬在全息光脑上方，罗新的账户余额已经汇入三十万信用点，这让她一时间都有些摸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笔大钱，毕竟之前沈静生把潜艇托管在垃圾港的时候就足足一次性花掉了五位数信用点。


    “导航模式启动。”零的虚影从光脑边缘浮出，整面金属墙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后方盘根错节的甬道，系统的数据已经几乎覆盖了所有摄像头。


    “宿主先去休息吧，你的生命值虽然不算低，但是精力已经快要见底了。”


    它纤长的睫毛轻颤，弯下腰来的那一刻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皮肤，“我很担心你。”


    “好。”白砂按了按太阳穴，只感觉脑子里一片刺痛，她分明也就用过几次量子拟态。


    零提示道：“左转，经过鮟鱇鱼造型的消防栓时请屏息三秒，江沅上周编入了消毒系统。”


    “多谢。”


    有零这样一个贴心到无可挑剔的辅助系统，白砂很快在这个构造复杂奇特的基地里找到了罗新的房间。


    锈蚀的门口安装了一个崭新的门禁系统，被系统轻易破解。


    门滑开的瞬间，垃圾积压的腐海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过期营养膏与生物□□发酵的味道，还混着全息投影器短路产生的臭氧，墙面上贴满了伊莱各式各样的海报和照片。


    房间里倾泻而出的全息照片，伊莱的虚拟投影正卡在故障状态——左半张脸是甜美的wink，右半张脸却露出底下的机械骨骼。腐烂的营养膏气味混着量子投影的焦糊味涌来，白砂后槽牙咬得生疼，


    她两眼一翻，险些就这么昏过去。


    面对变异食人鱼的时候，她没有绝望；面对几乎碾压的战舰，她也没有绝望；面对战争疯子，她还是没有绝望。


    但看到这个房间，白砂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脆弱，头昏脑涨的拟态后遗症让她感觉顷刻就要倒在地上。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砰！”


    门板被重重砸上，她简直不想回忆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跟港口的垃圾堆生化武器的程度有的一比。


    “这么大火气？”


    沙沙的摩擦声从转角传来，苏玊斜倚在廊灯下，高领黑衣裹着精瘦腰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白砂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反而逗乐了苏玊，“是系统在监视所有人，我可是好心来帮忙的。”


    “欢迎回家，罗新。”他的声音低哑轻柔，像一条游弋的灵蛇，让人简直身体发颤。


    “或者说……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