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乾心下一沉，目前掌握的信息虽不能让他明白发生了何事，但有一点足以让他明白，此事和云逸杰的安排脱不了关系。云逸杰没有特殊交代，就说明他此时此刻应该攻出去，如果犹豫，恐要坏事。


    其实他想问问云逸杰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也想问何至于此，可是来不及了，他只能想到，如果他不按照云逸杰设计的轨道走，她可能就会败了，而今夜败了之后，世上或许也没有她了。


    其它的东西暂且都抛在脑后。


    谢明乾并不想大肆杀戮，他本想下令投降者不杀，可须臾之间话到嘴边变成了：“门外尽是叛贼，剿灭叛贼者，陛下有伤！”


    怒吼声响彻云霄，刀剑碰撞的声音随地动山摇的尘烟而起，谢明乾把当关剑好好地收着，看着前方撕咬的两方战士，心中有些悲凉。


    春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叫他心里的大石砸向了地。


    “大师兄，云大人叫你到明德殿去，这里的善后，就交给年旗吧。”


    谢明乾看向他，目光冷峻，深不见底，冰凉的雾在其间环绕。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缓慢。


    不是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不是猜不到云逸杰接下来做的事，不是没想过自己也会从此万劫不复坠入深渊，可是他亦无法停下脚步。


    他心道，自己甘之如饴。


    明德殿大门紧闭，重重包围着银色的铁甲，一人白衣翩翩立于门前，好生奇怪，今夜昏暗不已，她周身却好似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


    她一脸平静：“你来了，看来前面是成功了。”


    “年旗射死的是谁？”


    云逸杰笑道：“你不是猜到了么。”


    谢明乾也笑：“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计策，对么？”


    “是啊，很简单，只是谋兵布阵还是需要花费些功夫的。我叫顾紫陈写信给谢明麟，告诉他莲华院的证据已经被她找到了，谢明麟早就知道皇帝手中有证据，再加上你三番五次犯错都被皇帝原谅，他疑心病重，自然就必须去醉红轩走一趟，将证据捏在手里。随后的事，不过就是彼此施个障眼法，让你们互相以为，哦不，是让皇帝和他互相以为宫门内外的人是造反之人罢了。皇帝听了赵家有私兵的事，那是我瞎编的，赵家是有这个计划，不过还未成形，我只不过把金梅卫编成了私兵，皇帝自然害怕，他一听赵家的人来了，自然要对方非死不可。而谢明麟听说了你造反的事，就更不能忍了，这可是除掉你的大好时机。”


    谢明乾没去想云逸杰是如何算计他的，只是道：“越简单，要成功就越难，若是任何地方出了差错，功亏一篑，你就完了。”


    “可如今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不是么？你看，连天都帮我。”她指着团团乌云的黑夜，“要谋大事，就是要敢赌，赌输了，大不了一死，可是不赌，什么都没有。既然我赢了，就说明顺应上天的安排，顺应万物之道，天意如此，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


    “可若是今夜杀了谢明麟的不是年旗而是我，他将秘密泄露出去怎么办呢？你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云逸杰不甚在意地掀了掀眼皮：“我不信你杀不了他。”


    谢明乾被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嫌我心太狠？”


    谢明乾叹了口气：“没有。我只是……算了。”


    云逸杰颇有深意地望着他：“再说，皇帝对我的计划一直存有疑惑，他就怕有人趁着你带兵入宫的机会谋反，当有人攻进来，他很怕自己中计了，怕给你下的圈套是假的，计中计才是真，所以他对攻击来的人十分忌惮，可是反而中了我的计中计中计。”


    谢明乾皱眉：“什、什么意思？”


    云逸杰笑得稍微有些幸灾乐祸：“你就不觉得，叫你带兵进宫检阅这件事很奇怪吗？”


    “你是说……”


    云逸杰收起笑容，严肃道：“你亲爹，要杀你，懂了吗？”


    谢明乾如坠冰窖，云逸杰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早就想杀你了，从很早的时候，但其实这也是我这一生很难理解的问题之一，到底为什么，他这么恨你？”


    谢明乾回过神来，没有太大的反应，好似早就知道，又好似仅是无所谓一般。


    云逸杰继续道：“所以明白了吗，他要杀你，所以你带兵入宫，借此假意称你谋反而将你治罪是计。而我三番五次杀你不成功，让他起疑心，所以害怕我们有计中计，趁机真的造反。而他为了躲避我的计中计而跳进下一步陷阱，是计中计中计。”


    谢明乾像是溺水的人游出水面，猛地回神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小声些，别被人听了去。”


    “那就进去吧。”云逸杰抬了抬下巴，转身道：“外头的南都军正在与逆贼交战，尔等前去援助，明德殿由幽王殿下带人守护。”


    见他们为难，云逸杰补充道：“放心，你们守好外面，这里自然安全。”


    南都军撤退后，谢明乾有些惶恐：“你这是？”


    “不是说了，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还有下一半呢。”云逸杰神秘地勾起嘴角，“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你如果真的想做忠臣，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明乾道：“他只是想杀我，可我不是还活着么，难道我非要……”


    “你以为是为了你自己么？”云逸杰白了他一眼，“你进去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你，就知道了。”


    -


    明德殿中，吉祥早已晕了过去，而昭恒帝被守一堵住嘴，蜷缩在大殿一角。


    “松绑。”


    昭恒帝嘴上得空，张嘴就啐了一口：“云逸杰，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云逸杰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说会给莲华院那么多被灭口的人一个交代，你说你要处置赵家，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


    “我说过，总会给一个交代的，有些事急不得！”


    “放屁。”云逸杰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不过就是和赵家争来争去，互相揭发彼此钳制，你们从没想过为她们伸冤，只是利用而已。”


    她很平静：“你只是想用莲华院的姑娘们抄出来的名单威胁赵雍和他的党羽，不仅如此，你还要留着这一切给太子，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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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位后再慢慢清扫障碍。你说什么谢明乾若是继位，赵家必反，必须要太子才能缓和这样的局面，不过是借口，你想杀谢明乾，就是私心。”


    “不过你说什么希望谢明乾能辅佐太子，只可惜他太不听话倒不是借口，这是你的心声吧，觉得谢明乾不听话。可是你扪心自问，谢明乾除了纠结净巍宗的事，什么时候不听话过？”


    昭恒帝看向后面的谢明乾，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我最恨的就是你一心想着净巍宗！大昭开国之后，净巍宗表面上退隐，实则一直不肯放弃，每一代都要送一个皇子上山，学成之后还要求做武将，简直大逆不道！从前我不疼你么？你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婢，可我从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议论你，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莫子钦来宫里挑孩子，你见他就上去又亲又抱，比我这个亲爹还亲呐！你认贼作父，还想要我和你父慈子孝吗！”


    谢明乾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不如我就告诉你，净巍宗的案子，你永远翻不了的，因为那件事有我的授意，我想趁此机会灭了净巍宗，所以你才束手无策，所以他们才那么火急火燎地问斩了罪犯，因为我不能让净巍宗有死灰复燃的机会！而你，自你上净巍山起，你就是莫子钦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我杀了你，为我儿子铺路，理所应当！”


    云逸杰看着谢明乾怅然若失的神色，道：“你说这么些话激他，是当真觉得他不会杀你？”


    昭恒帝笑道：“你们犯上作乱，朕的南都军可不是吃素的，年旗对我忠心耿耿，不可能和你们同流合污，更何况还有太子……”


    “死了。”云逸杰冷不丁这么来上一句。


    昭恒帝这下再不能平静了，挣扎道：“你说什么？不可能……”


    云逸杰听得烦，转身对谢明乾道：“你爹，就交给你了，净巍宗那么多人，你不是要报仇么，自己看着办。”


    谢明乾双目赤红，摸上腰间的剑。


    云逸杰握住他的手：“当关是一把好剑，别脏了它，用我的。”


    谢明乾接过了守一递过来的杀猪刀。


    云逸杰带上守一出了门，往东宫方向去。


    谢明乾蹲在昭恒帝面前，静静的看着他：“师父说的是对的，谢家难堪大任，不适合做皇帝。这么多年，赵家的威胁净巍宗看在眼里，可是当年谢家先祖执意要登上皇位，没有人能劝阻，谢家与赵家的厮杀，是必然的。净巍宗只希望谢家能出一些良善之人，护佑天下苍生，所以以赵家和谢家的秘密为要挟，叫每一代都送一个皇子过去教养。师父说，看我纯善才带我走，我虽记不清，但相比当年看他亦如是。”


    谢明乾闭上眼，睫毛似珠帘垂下：“你说得对，你不是我爹，我师父才是我爹。”


    手起刀落，血滴挂在他的睫毛上，轻轻颤抖了几下。


    明德殿外，火光冲天，和净巍宗所有人被带离禹城那天一模一样。


    他右手持刀，左手擦去脸上的血滴，望着天边喃喃道：“安息吧。”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手腕沾上了鲜血，他皱起了眉头，感受到了一团浓浓的黑雾阻挡在前方，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