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乾瘫坐在明德殿的地上，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意识才回笼，将手上的杀猪刀擦净，爬起来出门去找云逸杰。


    便寻无果，转身却看见明德殿起了火，等他再回去时，只有守一守在熊熊大火燃烧的明德殿前，她一身黑衣，背身而立，黑色的火焰几乎要舔上她的衣角。


    南都军和宫人端着水盆来来回回地救火，守一道：“太子谢明麟犯上作乱，和逆贼里应外合谋反，事情败露后跑入明德殿，陛下防不胜防，与其单独谈话时被刺杀而死，而后引火自焚。还请诸位手脚麻利些，好将罪犯活捉，以正王法。”


    闻讯赶来的年旗听到这个消息，额上的冷汗密密麻麻。


    他清理战场时方才发现，被他一箭射死的人竟是太子，当时便慌了神。皇帝确实说过除恶务尽，可他知道那是陛下最看重的太子啊。本想回来打探一下皇帝的看法，却没想到，宫里还有个假太子，竟将陛下给杀了……


    年旗在人群中找到了谢明乾，在他看来，下一位天下之主便是幽王了，新帝登基，之前的一切便可一笔勾销。


    他跪下：“幽王殿下，如今陛下意思，东宫失德，皇城之中、庙堂之上，群龙无首，还请幽王殿下主持大局，以保天下安定。”


    谢明乾站得笔直，端着下巴，头也没低，只是垂眸瞥了一眼，而后正视前方：“这里本王会守着，你去打扫战场，将战士们该赏的赏，尸体该埋的埋，不要留下血迹脏污，扰了清净。”


    守一低声提醒他：“天亮之前。”


    谢明乾扬眉，守一大声道：“年将军，幽王殿下的意思是，天亮之前，清扫干净，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干净。”


    “是。”


    守一道：“快去吧，云小将军闻讯赶来支援，已在宫门等你了。”


    年旗走后，谢明乾才好奇道：“为何非要在天亮之前？”


    “你当我们哪儿来的兵，那些是去年调给奇相司的两百人，本就是南都军的人，穿的衣服自然和南都军一样。蒋玉蓉给了些涂料，涂在甲胄上，光线一暗看起来便是黑色的，我们以新制的涂料保护夜间行进为由，叫将士们涂在身上，这才伪造成异军攻城的假想。”


    “明白了，若是天亮了，难免会让人看出端倪。”谢明乾道，“对了，敏理呢？”


    “方才有事，出去了，叫我们在这儿等她便好。”


    “嗯。”谢明乾看着空荡的手臂，心中有些忐忑。


    晨光乍开，云霞纷飞时，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谢明麟和昭恒帝的尸首也找到了。


    “这具焦尸确认是太子殿下么？”


    “已经辨认不清了，不过看身形还有烧剩的衣料应当就是太子殿下无疑，身上还挂着他的令牌，羊脂玉做的，没烧坏，所以几乎是可以确定了。”


    谢明乾满意地点头，冷冷道：“抬下去。”


    云逸杰最终还是没回来，直接回家去了。


    不出半日，便有人匿名召集朝臣在宫中灵宝殿议事，说天下不可无主，要请唯一的皇子幽王谢明乾继承大统，主持朝政。


    云逸杰没去，守在家里的牡丹花丛边等消息。


    破山回来：“朝中已经商定，择日就让大师兄登基。他如今已经在宫里了，叫我回来传话。”


    云逸杰仿若意料之中，意兴阑珊地扔下手中的小铲子：“谢明乾登基，净巍宗的事便可沉冤昭雪，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激动的样子？”


    破山道：“从此以后就困在皇城里了，一时难以接受。但有一件事的确让我有些在意，你们猜，今日议事的人中，是谁带头的？”


    春信道：“谁啊？”


    “你绝对猜不到，”破山道，“是赵雍。”


    几人愣住，齐齐看向云逸杰。


    云逸杰道：“看我干什么。”


    云江道：“赵家憋着坏的吧？”


    云逸杰道：“那是自然，赵雍要是能有好主意，那才奇怪。”


    破山道：“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陷阱，大师兄不就危险了？”


    “谁说的？”云逸杰道，“这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场还未完的博弈，咱们的境地没有那么糟糕，不至于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破山沉默了一会儿：“大师兄也这么说，他叫我请你进宫去，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


    云逸杰与谢明乾的这场谈话，倒是意外地心平气和。


    “登基大典何日举行？”


    “三日之后，四月初一，听说是个好日子。”


    谢明乾对端茶的太监道：“下去吧，我与云大人说会儿话。”


    云逸杰抬眼看了看周围：“这宣阳殿挺不错的，清淡雅致，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谢明乾见她说喜欢，也很高兴：“是啊，寝殿之中，宣阳宫虽有些偏远，但胜在安静，远离喧嚣，院落里也没有种什么东西，改日我叫人移栽些青竹可好？”


    云逸杰轻轻地笑着：“好。不过宣阳宫这名字不太好，配不上这么雅致的庭院和满园青翠。”


    “嗯，”谢明乾喃喃道，“我倒也觉得是。那敏理可否选一个好名字？”


    云逸杰晃晃脑袋：“暂时没想法。”


    “那就容我多想想。”


    云逸杰端详他的神情：“之前不还要死要活说什么江山你要不起，果然坐上高位，自然就习惯了？”


    谢明乾苦笑：“皇城之中宫人多，却有些冷清，不如咱们府上，一花一草都是精雕细琢的心意，我自然习惯不了，只是不得已罢了。”


    他的眸子如一汪清潭，静静地望着她：“皇族之中，自然可以找别的人来继承大统，我其实并不是那个唯一的人选，但我知道这是你筹谋的结果，非我不能得偿。”


    云逸杰心道也好，他并不知道那件事，却也答应了下来，这正好两全其美，省得她再劝。


    她的思绪回到今晨。


    天还未亮，云逸杰拿了朱召递进来的太子令牌，往东宫去捉那个冒牌货，行至半道，有人来请，说是赵雍有话与她讲，此刻尘埃落定，胜负已分，请她安心放下宫里的事，到府上一叙。


    该来的还得来，她知道赵雍不可能就这么默不作声，她自然也做好了应对的打算，只是赵雍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等她几乎完成计划后才出手，实在有些诡异。


    晋王府上，碧玉茶盏，两相对谈，云逸杰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赵雍全然没了传闻中听说赵于芳被她杀死时的那种癫狂，倒是笑得和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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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大人好计策，将宫里宫外耍得团团转。”


    “晋王有话直说就是，如此溢美之词，我可听不起。”


    “云大人这才成了下位皇帝的功臣，急躁些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是好心提醒大人，不论是你父母，还是那告状你杀人的妇人，我都可以不需要……”赵雍咬牙切齿道，“你这么大一个秘密，从前需要人证是因为要以此威胁你，可是现在你杀了我儿子，我心中不能不恨，哪怕鱼死网破，我也可以叫你死！”


    云逸杰从容一笑：“晋王今日邀我来府上，就为了说这个？”


    晋王仰天大笑：“哈哈哈……那自然是因为，我改主意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不掺和。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昭恒帝很不安分，谢明麟更是不听话，谢明乾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只可惜和我不是沾亲带故。但如今有你……不就好了？”


    云逸杰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都说了叫云大人稍安勿躁，你看，又急？”赵雍神情自若，掏出一块帕子，“你看看这里头包的什么？”


    云逸杰任由那帕子躺在手里，冷冷地看着。


    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阵风，将帕子一角掀开，露出里头一根嫩草色的竹叶银纹发带。


    赵雍很满意她一瞬间如坠冰窖的表情，笑着指她，用一种戏子唱戏般诡异的声音道：“这是你的？这是你的。这是你的对不对？哈哈哈……”


    云逸杰迅速调整好情绪：“这不是我的。”


    赵雍打断她：“不、不不，你不要否认，也不要解释，都没用的，我敢肯定，谢明乾一定喜欢你，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东西宝贝似的戴在手上，若不是春闱那日大乱，我还拿不到这东西。”


    云逸杰沉思着应对的计策，赵雍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你尽管否认，也尽管把这东西拿回去都没关系，我不需要。我只需要知道对谢明乾来说你意味着什么就够了。”


    云逸杰抬起头，平静的眸子背后，怒火难以抑制地燃烧，帕子被捏紧，手上的青筋蜿蜒冲破皮肤的桎梏。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赵雍乘胜追击，“我知道你野心很大，你在内，我在外，你在他枕边，我在他手边，咱们一起，把谢家的江山分了。如何？”


    “别急着回答，你盘算良久，也应该知道，就凭你和谢明乾，是没办法拿下我的，但你和我合作，在我的基础上吞掉谢家的江山，那就容易多了，放心，事成之后，谢明乾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当然，你不答应也行，我可以直接跟谢明乾合作，如果他足够重视你，我若用你的秘密威胁，他也能给我我想要的。但他若是不够重视你，你在他那儿也顶多做个宠妃，你什么也捞不着。”


    “说来说去，还是跟我合作最好，你说是不是？”赵雍憋着笑在她眼前招手，“别发呆了，快听我的，回去叫谢明乾封你做个什么妃子，要做皇后可能有些难，因为你没什么家世背景，以后你就在后宫做他的美妾，把枕边风吹好了，明白吗？”


    云逸杰想起自己对谢明乾说过的那句“我难道是为了做你的小妾吗”，而她如今不得不走入这种被人拿捏的境地，难道真的还是只能做他的小妾吗？


    她怒极反笑，直直地望着赵雍：“好啊，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