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严录的新产业

作品:《佛窟愿

    汽车在阳光照射的树林里疾驰,经行过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从军营出来之后,孟灿云一直沉默不语。她垂头把玩手枪,拆了装,装了又拆。零碎的机械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严录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很意外你会答应同我走。他说你很害怕。我以为你会继续躲在督军府,直到他摆平这件事。”


    孟灿云将弹匣推进枪膛,平静道:“比起害怕,我更讨厌被人利用。该我面对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严录又看她一眼,说道:“陈案非比寻常,一城警署包含司令在内全军覆没,若涉及党派仇杀,调查过程只会比你想象中还要险恶。”


    孟灿云停下手中动作,突然问:“什么党派连警察都敢杀?”


    刚开始得知吴龙的死讯时,她其实并不确信。直到看见报纸上的新闻,她才确认吴龙是真的死了。


    那时他满怀期望,畅想找回儿子后,该如何弥补自己对儿子的亏欠。结果父爱未尽,身死魂销。可怜的吴鲲鹏,永远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永远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么爱他。


    “你不知道?有人说你一直与凶手同行。”


    孟灿云从后视镜里对上他探究的眼神,神色严肃道:“表哥听谁说的?”


    严录见她顿时警惕起来,隐约猜到些什么,摇头笑道:“尽管他对你百般维护,可你对他并不十分信任。我总算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孟灿云听罢,暗自松了一口气,反问道:“严会长有十分信任的人吗?”


    她不怀疑索靖山对她的好,但是红英堂掌握民间经卷的去向,如果因为她的指证而惹怒潘太爷,不仅言麟之会遭遇危险,那些经卷也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因此,在没有明确案件调查的具体情况之前,她不能乱说。


    严录听懂她的话外之意,呵呵笑了两声:“我是商人,讲得最多的是诚信。诚信不需要十分信任,七分就够用。但你不是商人,他也不是,你与他之间应当不以诚信来论的。”


    孟灿云垂下眼眸,轻轻擦拭手里的枪柄,没有做声。


    严录继续道:“我建议,你可以把不愿意让他知晓的真相告诉我。你既然选择做我的表妹,至少应该给予我比他更多的信任。”


    孟灿云再度看向严录,后视镜映照着他专注的眉眼,那双与陈泰予过分相似的眼睛,令她又想起那个少年。


    “泰予他……最近还好吗?”


    红云楼一别,她再也没有见过陈泰予。


    虽然有许多理由让她做个冷血的人,但是每当回忆初见时少年的单纯与热情,总会令她心中的愧疚加重一分。


    隔了许久时日,她总归很担忧他。


    严录听她提及泰予,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静默半晌,还是向她透露了些许信息:“他在努力戒烟,可惜状况并不理想。”


    孟灿云握枪的手紧了紧,“我可以去探望他吗?”


    严录摇头:“他现在形象很差,大约不想见你。大哥也还在寻找绑匪的底细,如果让他知晓泰予是为了替你赚钱……总之,你不要去找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孟灿云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她的眼睛里又散发出愤怒的光彩:“是陈巨仁,他害的泰予。”


    *


    沙城西郊偏僻,住户多为遭受兵灾的外城流民,商业并不繁华。


    到了中午,孟灿云与严录在一家饭馆用完午餐,又步行往西,经临一间又一间店铺,最终在街道尽头站定。


    “这就是王齐要的地皮。”严录指着一排杂草丛生的破瓦房。


    孟灿云放眼打量,破旧的房屋独剩门面,门后即是空旷的土地,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


    告诉他陈巨仁引诱陈泰予接触大烟之余,她连带转达了王立志、王齐兄弟的催债令。


    彼时严录倒没多说什么,便以为地皮面积不大,故而给别人并不心疼。


    如今亲眼瞧见,才知道自己猜错,两张地皮少说几千平方米,四座红云楼也建得起,再便宜也不会是小数目。


    “它值多少钱?”孟灿云好奇问道。


    严录摇摇头:“当前的市价几乎跌去高峰时刻的一半,两百万也算勉强。”他继续道,“原先预备卖不出好价钱,就让它这样荒着,等地价起来再做处理。现在看,等不到那个时候。”


    孟灿云暗自咂舌。光这地价已足够还清陈泰予造成的损失,加上另赔的资金,王氏兄弟趁火打劫,捡了好大的便宜。


    “真的要给他们吗?”


    严录看她一眼,“你在替我舍不得吗?”


    孟灿云点头:“我觉得不太划算。用地皮开店做生意,赚的钱估计不止两百万。”


    后现代的楼市创造了无数暴富神话,“土地是财富之母”的理念深入她的骨髓,平白让渡地皮,等于丢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她忍不住感到心痛。


    严录笑道:“城西经济乏力,生意不好经营。给他们用,若能盘活这块地界,不算一笔亏损的买卖。且放他们在这里开烟管,我底下的产业也有安全的保障。”


    孟灿云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什么产业?”


    严录笑而不语,与她又调头往回走了几步,转进一间破旧的茶馆。


    茶馆挤满人,都是住在附近的穷苦人家,因为买不起炭火,他们常来茶馆躲寒,三五角钱就能讨得一壶茶,足够消磨一整天时间。


    两人才踏进堂屋,立马引起许多双眼睛的打量,嗡嗡的茶馆即刻安静许多。


    跑堂伙计忙迎上来。严录似乎是茶馆的常客,一路上跟伙计熟络地闲聊最近的生意,待行至后院包厢,伙计替他们找来两个手电筒,便转身离开。


    严录栓上门,走到屋中央的桌子旁边,向孟灿云说道:“你的枪最好拿出来,底下见不得明火。”


    孟灿云下意识捂紧枪套:“我已关了保险。不会走火的。”


    严录摇头一笑,没有勉强她。他搜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与香烟,放在贴墙的木柜上,然后挪开桌子,拉开地板上的金属环扣。


    一个方正的暗室入口呈现在脚下。


    “这是……”孟灿云狐疑万分。


    “你想知道的那张假残片的来历,就在下面。”


    暗室的空间很大,沿木梯下来,稍走几步,隐约听见一阵轰轰的机器声传过来。


    循着声音继续走了一段路,前方陡然变得敞亮。


    映入眼帘的场景一分为二:一边排列着整齐的书桌,每张书桌旁围着三两个人,或坐或站,伏在案上仔细描绘着什么;另一边则是两条机器生产流水线,十几个工人来回穿梭,从机器口拿起整块纸张,浸染、烘烤、揉搓、打磨……最后将处理好的纸放置在书桌旁边的车篮里,供画师随手拿取。


    一个工人恰巧经过,孟灿云忍不住拦住她,摸了摸她怀里抱着的纸张。外观古朴,质感粗粝,与藏在晓苑木箱的那些宝物的触感并无明显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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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顿时激动不已,又连忙走到最近的那张书桌。当她看见画师蘸着金泥,在做旧的纸上抄写《老子道德经》时,她感到无比震撼——


    “这……这是……”


    “这便是我的新产业,经卷生产厂。”


    鸣沙窟藏品自发现以来为各方争夺不休,一件经卷的价值更被炒到天价。这让严录嗅到商机。


    “此厂并非刚刚成立。起初因为销售过两件假经卷,扰乱了少帅与教育厅的谈判,被勒令歇业半年之久。直到前些时得了少帅的赦令,这才重新开工。”


    “小吉三郎买走的那张,就是这里造出来的?”


    “不错。”严录朝她笑了一下,“那张假残片便是少帅赦令后的第一件杰作。”


    假残片的成功售出,预示“赝品”经受住市场的检验,可以正式投产。


    经卷产业的经济回报不可估量。


    孟灿云不得不佩服严录的商业头脑。


    劣币驱逐良币,当这些赝品充斥市场,真迹就会慢慢绝迹。


    虽然从道德的层面来看,做假是非常缺德的事情。但是站在保护文物的角度,只要能防止经卷外流,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你们计划怎样生产?经文、绢画都可以做吗?每一种做一份还是几份?底本从哪里来……”她一连问出许多问题,正待严录解答,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莫要着急,颜料晾些时候再用,太过艳丽会丢失神韵。”


    孟灿云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中式着装的年轻男子,正在认真教授旁边的青年作画。


    她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他近前。


    “邱先生!”


    自上次邱良接到一通电话,从佛窟匆忙离开之后,已经失联好几个月。


    原以为他回到学校和文艺保护促进会工作,却没有想到他也参与了经卷赝品的制作。


    邱良推了推眼镜,放下手中画笔,似乎有些吃惊:“孟小姐?你怎么……”


    孟灿云看了一眼旁边的严录,笑回道:“今天路过表哥的工厂,顺道来参观。”


    严录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


    邱良似乎不太理解孟灿云如何会变成严录的表妹,但良好的涵养令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诧异。他见孟灿云的视线投在他执笔的绢画上,又推了推眼镜,“孟小姐,我现在做的是……是……”


    美其名曰坚定的文艺保护者,实际上却是赝品制造者。说出去面子不挂彩,更有鬻笔失节的嫌疑。君子论迹不论心,眼下他的所作所为,怎样看都与自己历来信奉的道心相背,任何解释都像狡辩,一时间竟难以启齿。


    “总之,让孟小姐见笑了。”


    孟灿云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神情也有些异样,聪明地猜到他的心思。


    自古文人饮清露而不食俗物,喜欢将崇高理想与黄白之物二元对立。近代积贫积弱的国情又将这种对立矛盾放大。使得许多理想主义文人受辱于现实。


    邱良作为一名纯粹的理想艺术家,似乎总在夹缝求生。其实跳出来看,无论委身督军府,还是受制于资本,他的初衷都是拯救理想,都是为了保护文物。所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自责也是不必要的。


    “邱先生只是换了一种复刻的形式。假如能截流真迹,现在做的就是壮举。”


    她指着未竞的绢画虚心请教,很快将邱良从沉郁的情绪中拉出来。之后,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创作构想,一个巨大的经卷贸易构想在孟灿云脑海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