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娘在树上趴到后半夜，终于被人发现放下来。


    天已蒙蒙亮，风遥催她动身了。


    临行时，风遥给她三样东西傍身。


    一枚避水丹，直接服下。


    一只项圈悬挂着一赤色元宝，乃是火珊瑚材质。


    风遥说，避水丹性寒，与她身上携带的火珊瑚相中和，不至于伤到她自身。


    第三是一帖符纸，撕碎符纸即可原地传送到岸上，防止危险情况发生。


    那梵天乃是药修出身，曾在四处云游、寻访药材途中经历奇遇，寻到一味药虫。


    这药虫是一等一的毒物。被他用于吞噬其他修士法力，又反哺给梵天自身。


    而梵天此时元气受损，阴寒侵体，急需火珊瑚这等大补之物。


    火珊瑚，乃是此行成败之关键。


    姜小娘的任务，是用火珊瑚将梵天引出洞即可。


    她是一介凡人，与仙门毫无瓜葛，必不会激起梵天疑心。


    风遥叮嘱她，火珊瑚中有微型□□，等姜小娘安全撤离后，他将会在岸上远程操控灵气，炸毁梵天的毒穴。


    姜小娘回头望那玉兰树高处，鹤玄并不在那里。


    她默了半刻，便对风遥说：“走吧。”


    **


    梵天在黑河下游一处死水潭底。


    谭底地势复杂，风遥也只是用天眼观测过大致深度。


    梵天的具体位置，全要靠姜小娘去摸索了。


    姜小娘头戴护目镜，立于岸边，深吸一口气，一跃而下。


    黑河的水冰冷幽深，浑浊腐败。


    置身其中，仿佛她也已经是死尸一具、随波逐流一般。


    越往下越安静。


    快要抵达憋气的极限时，姜小娘敏锐地感到水压变小了。


    原来水底有一条甬道与瀑布相连，穿过瀑布就到达一处石窟。


    石窟中又走过数十步，突如其来的尸臭庞大浓郁，姜小娘不由停下脚步。


    此时温度骤降，光线极暗，只有项圈上的火珊瑚发出淡淡的热量和暖光。


    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姜小娘轻轻蘸取揉搓。


    像是……


    她抬头仰望，一张溃烂狰狞的人脸直直地对着她。


    是已经到腐败晚期、身体自发溶液化的尸体……甚至根本不能辨认长相。


    这具尸体从胸腔穿过锋利的铁钩悬于洞穴石壁上，而从腹腔豁开大洞，内脏已不知所踪，徒留躯壳。


    她举起火珊瑚，借着微弱的光芒向里望去，绵延铺展的洞穴石壁上挂满了不同腐烂程度的死人。


    这些死人的共同特点就是腹腔被虫蛀而空，且从发冠、破碎的衣物判断出修士的身份。


    正如风遥掌门所言，梵天豢养毒虫，蚕食修士精血。


    这里一定就是梵天盘踞所在。


    姜小娘强打着精神，颤声道：“有人吗？”


    只有洞外瀑布隐隐水声。


    姜小娘几欲先走，却听到细微的“簌簌”声。


    循声低头看去，蛆虫从洞穴深处蜿蜒袭来。


    饶是捞尸为生的姜小娘，见此情形也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几乎是生理本能，她转身要退出去，可方才悬挂的尸体不知怎的掉落下来。


    那坨烂肉白骨砸到地上，溶解的尸液飞溅到姜小娘脸上。


    她失声尖叫，跌倒在地。


    这一摔可了不得，那蜿蜒成队的蛆虫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发起狂来。


    原来这虫虽然拇指大小，但口器却相对于身子来讲有些巨大，排布的细密尖牙轻而易举就能咬破皮肉。


    小小的虫体，配有一副“深渊巨口”，口腔深处还有震动嗡鸣声。


    蛆虫开始“啸叫”，那声音尖利刺耳，千百只虫齐鸣，洞穴中竟然开始回声！


    回声中，一声凶狠的暴喝传来：“何方宵小——”


    正是，梵天！


    姜小娘此时后悔极了，她竟然没想到要和风遥要点防身的宝物！


    慌乱中，她一边强忍恶心从残尸上翻越，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风遥给的传送符纸。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撕碎它、就可以回到岸上！


    符纸被撕碎了，可是，毫无动静。


    姜小娘不可置信地捏着断开两截的符纸。


    怎么会……无效？！


    姜小娘的脑袋瞬间空白了。


    干涩道：“操。”


    一道破空之声从身后袭来，她的脖子被坚硬如铁的藤蔓紧紧缠住！


    那藤蔓力气甚大，姜小娘双手扒牢，也只是稍稍缓冲些喘息余地，而不能挣脱。


    藤蔓有如蟒蛇般灵动，受到梵天的操控生生地将她拖回洞穴。


    姜小娘只觉身体在石壁上快擦出火星，甚至将一些毒虫碾成肉泥。


    几秒之后，她便被拖进洞穴深处，藤蔓才骤然松开。


    洞穴深处豁然开朗，呈圆形从四周向中心凹陷，正中间像一小方祭台，有天光泄露。


    四壁参差不齐，凡有凸出之处，都是梵天豢养的虫穴。


    每一处虫穴都闹腾不停，啸叫声混着血腥气吵得人气血翻滚。


    姜小娘伏在地上一阵狂咳，耳鼻流血，颈椎剧痛。


    阴恻恻的质问在头顶上方响起：“谁派你来的？”


    她痛苦不堪：“咳咳咳……我，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介凡人能闯到这里来？一介凡人竟然能随身带着火珊瑚？”梵天狞笑。


    他的面貌像五六十岁的老人，脸色青白，皮肤松垮，眼神尤其凶戾瘆人。


    身上只胡乱裹着脏灰色长袍，裸露着半个胸膛和双脚。


    陡然间，左手变型拉长、化作根根藤条将火珊瑚项圈生生扯下，姜小娘阻拦不及，那项圈便被抛进场地中心的小型祭台上。


    那火珊瑚一远离虫穴，虫穴竟然很快平息下来。


    任凭姜小娘是个凡人，此刻也幡然明白。


    方才她一跌倒，毒虫就受了刺激一样开始发狂。


    而这火珊瑚，正是刺激毒虫躁动发狂的根源。


    可是，风遥一丝一毫没有提醒过她。


    姜小娘瘫坐在地上。


    风遥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带着火珊瑚闯穴、使毒虫发狂，也故意给了她无效的符纸。


    目的都是让她万无一失地被梵天抓住。


    欲哭无泪中，姜小娘回想起风遥说的那句话。


    “仙人们，也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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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她，被骗了。


    **


    断崇门炼丹室外。


    鹤玄来为小崽子取药，无意间发现今日的药渣有些古怪。


    那药修正要将药渣废弃处理，见着鹤玄立在一旁，恭敬行礼：“鹤玄师兄。”


    鹤玄捡起药渣，细细嗅闻。


    他奇怪道：“这几味药都是伪造灵气的用处，掌门早就下令：任何修士不得以障眼法掩饰天资。难道你知法犯法吗？”


    修士们天资不一，若是灵根单一、灵气强盛，便可拜入名师门下，修行也更顺。


    若是灵根多些，则灵气杂芜，运转不利，天资就差些，只能做个外门弟子。


    要是灵根有五指之数，那直接就是个废柴，仙途无望。


    灵根本是天生，更是修行天资的根本。


    因此不仅是断崇门，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明令禁止使用药物来伪造灵根这种障眼法的。


    那药修畏惧鹤玄的威严，忙不迭解释道：“师兄别怪我，我也是受掌门之令炼这味药的。掌门命我不许张扬，而且此药非是为我宗弟子所用，想来大约不碍事……”


    不是为断崇门弟子所炼？


    近日来访的外人只有姜小娘姐弟二人，小男孩的病一直由他照料，药物入口都知根知底。


    而姜小娘的情况，他确实没注意过。


    鹤玄皱着眉驻在原地，思索间脸色微变。


    一个可怕的猜想越来越逼近真相。


    若是这猜想属实，此时姜小娘必定已经惨死，他即便赶去也无济于事了。


    那女孩的容貌声音还很清楚似的。


    一对黑眼珠又灵又犟。但根本看不见自己已经瘦弱可怜到不行、还一心想为更弱小者撑起一片天。


    昨日，鹤玄对姜小娘的话置之不理，是因为觉得根本没必要理会。


    她只是清剿梵天计划中小小的一个引子，压根不会有什么风险，他也不必陪她一起杞人忧天。


    可现在，那托孤的话竟成了遗言。


    **


    沉尸穴中。


    梵天用藤蔓箍住姜小娘，在半空高高举起。


    强大的威压像蟒蛇吞食入腹，五脏六腑、筋络百骸都要粉碎的痛苦侵蚀着她的神志。


    她分明是一个凡人，可梵天不信，非说她是个单一水灵根的天才。


    太荒谬了。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梵天困在河底太久，见着活人、哪怕是敌人，也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最恨你们这些‘天才’！凭什么你们轻而易举就可以拥有一切？而我只是不甘心做个区区药修，便要被你们斥为邪祟？依我看，你们与我也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恃强凌弱、胜者为王……如今，见着我有这移补灵气的能耐，便纷纷恐慌自己不能再高人一等了，便要来赶尽杀绝了！”


    他脸上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你可知我的这些宝贝是如何移补灵气的？”


    姜小娘不知道，她有苦说不出。


    梵天继续说：“这些药虫最喜阴湿，尤其爱吃修士的灵根。我再炼化这些药虫，便能将你的灵力化为己用。这失去灵根和修为的苦楚，你便慢慢品尝吧……


    ……须知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