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了，要把一半的魂魄甘心献给我了吗？”


    闻衡觉得自己这一路太顺畅了。


    他是有过犹疑，但达成目标的诱惑更大。他的多么、多么想为师妹做一件事，哪怕是把自己还给她。


    “我准备好了。”


    “你真的甘心将一半魂魄献给我吗？”


    亡女的重音压在“甘心”上。


    于是闻衡说：“我甘心。”


    甘心将一半的魂魄献给你，希望你将残魂重塑，还一个完整的闻衡给赵前叶。


    “……”


    闻衡听到一声笑。


    亡女空白的脸露在斗篷之下，明明没有五官，却能感到她在讥笑。


    “我、骗、你、的。”


    一股空心的凉意横穿他脊背。闻衡头痛欲裂，但他没有失去，反而得到了很多回忆。


    他的记忆从十八岁向后蔓延。灵魂与肉身分离的那一刻，闻衡找回了所有记忆。


    和师妹的恋情。


    代替师妹赴死的决心。


    那年的杀仙阵在他进入之后就被幻境代替，他的意识终止于黑色斗篷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是亡女搞的鬼。


    要追溯到闻衡大闹魔域的那天。


    魔域的古器舀天河受到纯净之魂的感召，在他动用灵力的同时绽放了亮光。


    舀天河诞于先古，魔神灭世的最后一块筹码。天河之力，吞噬天地，搅乱天道，当年事所以不成，只差那么一个纯净之魂，这一点是亡女在万年后的那日惊喜发觉。


    她解开了诸神之战的不解之题，天地终于迎来了终结。


    太久，太久了。


    她活了太久，因天道的使命，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恒地困在死河之境，过着日复一日相同的光阴。她恨透了生，爱极消失与死。


    如果不是闻衡来到了魔域，亡女也就不会发现舀天河与纯净之魂的共鸣。那么这个太平的世道也就不会有毁灭的转机。


    活着干什么呢。


    人类过了百年就要有相同的命运发生，天道躲懒，变都不变。这样翻来覆去地重复，翻来覆去地受苦，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何要因死落泪，因生展开笑颜。人间是炼狱，入了仙门也有数不尽的愁苦。


    世上最后一片算是净土的地方就是魔域了吧。那里的人能随心所欲，不过也正是为此，他们贪欲太重。一直不满足，也会不快乐。


    活着就会不痛快，活着干什么。


    大家一起死不好吗？


    高贵的，低贱的，深爱的，痛恨的。全部，大家平等死去。


    难道不幸福吗？


    她盯上了闻衡，便要策划如何得到他。


    她跟魔域透气，纯净之魂用来炼器的功效，那些贪婪的人果然动心了。她没有参与他们的谋划，但在他们杀死闻衡的前一刻，收走了他的肉身与魂魄。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投去幻境，吸引魔域或仙门人的注意，另一半惊魂则收在自己手里。


    可是，这样途径得来的纯净之魂无法使用。魔域那边也发现了不对，但他们以为的是纯净之魂失去了宿主的修为，不堪重用。怎么会呢，才不是这样，一群蠢货。


    修为对先门人来说就是可调用的灵力，纯净之魂本身就是灵气，灵力滔滔不绝，不能用和修为会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因为纯净之魂不甘心。


    不甘心的纯净之魂无法投入炼器，也就不能催用舀天河。


    他们这些觊觎纯净之魂的人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纯净之魂甘心奉上自己。


    亡女观察纯净之魂许久，设了这样一个局，将闻衡的道侣赵前叶也利用上。


    她的本意是让赵前叶收集流光石死在杀仙阵里。


    这样失去后面记忆的什么都不知道的闻衡，就会因为极度的歉疚寻找复活赵前叶的办法。他会找来她这里，她就让他甘心献上自己的魂魄。


    但她还是疏忽了计划中的变数。


    赵前叶找错了流光石，她没死。


    亡女几乎要以为她的计划失败了。但是闻衡还是来找了，他想复活自己，让赵前叶开心。


    这可真是情深意重，太好了。


    她的计划殊途同归，马上这个世界就能走到终结——


    闻衡听完亡女自我陶醉般的坦白，飘在空中的魂体尴尬到想找个石头打碎自己。


    太蠢了。


    他太蠢了。


    又蠢又倔，不听师妹的话。


    亡女应该从再生镜开始就在骗他了。是他蠢，自负，做错了事。


    如果不是他那么嚣张，师妹不必吃这么多年的苦。


    他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


    这一切都不能告诉师妹！就让她以为自己走了吧！让她以为自己回到过去，没办法帮她复活师兄。


    他不能在师妹心中是个蠢蛋形象！


    亡女转向死河的入口，语气讥讽：“你竟然也来了？”


    “是跟着你的精魂过来的吗？想要救他？”


    “你是纯净之魂最劣质的一半，你做不到救他。”


    嵇晨钟道：“我心存死志，不愿再让灵魂入轮回。”


    “我是我，闻衡是闻衡。可我的师长，妻子，全都把我当作闻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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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也不想我的来生再过。”


    亡女心念一动：“你想把灵魂献给我？”


    闻衡的精魂虽有用，但若是完整的纯净之魂，发挥的效力定然更稳妥，不必有后顾之忧，担心有人能从古器之下逃生。


    事成就在眼前，她感到急迫。


    早在赵前叶身上，闻衡的魂契伤到她时，她就已经这样急迫了。


    看看，那就是纯净之魂的威力，仅仅是捆了婚契的一部分灵力就能将她攻击出伤口。


    有了完整的纯净之魂，舀天河一定能将世界归于黑暗。


    她的人生也终于能迎来死亡。


    她真的活得太久太久了。


    生命太过漫长，看不到尽头时，永生也是一种诅咒。


    亡女将闻衡的魂魄从法器中放出，朝嵇晨钟伸手，要他魂魄离体，与精魂融合。


    嵇晨钟伸手，将手搭了过去——


    他眼神一变，从迷茫化为尖锐的冷。


    “我不愿意。”


    昭明剑出鞘，将亡女伸过来的手砍断。有纯净之魂与上古玄铁的加持，这是亡女无法复原的伤况，她感到剧烈的疼痛，恐惧地捂住断截面，有黑色的血从她体内喷溅。


    闻衡趁机回到地上躺倒的身体之中，他与嵇晨钟对视一眼，拿过昭明剑去杀她。


    亡女尖叫躲闪。


    闻衡怒骂：“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怎么现在不敢死了？”


    “别动啊，老子送你去死！”


    亡女反复躲闪，最后咬着牙从死河漩涡中逃逸。


    闻衡紧咬牙关，要奔过去也钻入漩涡，被嵇晨钟拉住了。


    “死河不渡生灵。你魂魄震荡，还是离那种东西远些吧。”


    闻衡识时务，没有再凭意气追上去寻仇。


    但他就那么保持着原有姿势，望着亡女逃跑的地方，红了眼眶。


    嵇晨钟无声审视着。


    他全部听见了，他和亡女的对话。甚至不是在死河结界外听见的，而是在他们共同的灵魂深处。


    他们是一个人。


    嵇晨钟摇头。


    不，他是他，闻衡是闻衡。


    若他是本体，就不会被亡女算计得这么惨。闻衡实在是……


    “你以后、”


    “速速回门！”


    闻衡将昭明扔还给他，自己则将素微剑放到脚下，御剑离开，急得快要冒火。


    “我先走一步！”


    嵇晨钟随后反应过来，亡女夺魂不成，不会就此放弃。


    已经撕破脸皮，她定要去找闻衡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