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了几日，赵前叶勉强能行动自如。这期间师兄一直对她寸步不离，悉心照顾，像小时候生病一样。


    她体会到久违的幸福，但是沉溺之余，也会想一些正事。


    她对前来看往的楚千霜说：“我们必须把师兄送回去。”


    经过这一遭，楚千霜已经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就算说再离谱的话，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听听解释。


    “你费尽千辛万苦，把人从过去拉了过来，现在却要送走？”


    “师尊不觉得这样不妥吗？嵇师弟已是师兄转世，若世上再有一个纯净之魂，要被天道湮灭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楚千霜道：“或许有中庸之法，将两人都留下，这样幻星崖未来……”


    赵前叶冷静道：“可后果呢？凭什么上天会奖励我们两个纯净之魂，会不会有灭世之灾？过去的师兄在这里，过去没有了师兄，那在过去的时间被师兄杀死的魔物、歹人，他们是否会在如今复活？”


    楚千霜哑口无言。


    赵前叶跪下去给他磕头：“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惹下祸事。天道降下惩罚，我会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师门。”


    “在我找到办法之前，不要让师兄掺和现在的事了。”


    楚千霜离去后，闻衡端着后山采的灵果进来。见赵前叶还跪在地上，“啧”了一声跑过去将人搂在怀里抱起来。


    “师父脑子发病了吧！你都这样了还要你跪！”


    赵前叶被他单手抬放回床榻上，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我已经好很多了。”


    她从他发间摘下碎叶，撂倒枕旁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们支开我说什么了？是不是密谋把我送走的事？我说了，不看着你恢复原样，把修为都补回去，我死都不走！”


    他搓搓赵前叶的手，凑过去吹了几口气，又揉揉她的膝盖。


    “你就看你师兄有没有那个本事！”


    “师兄你说话好呛，温柔些啊。”


    “……”


    闻衡泄了气，按揉她膝盖的动作慢了下去，头靠她肩膀上。


    “我很害怕啊。”


    “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吗？”


    “怕的就是你。小没良心的，这么不珍惜自己，知不知道师兄把你带大多辛苦？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都听扶生说了，这些年你做了不少事，阴德都损完了，境界升不上去。”


    赵前叶语气怨念：“就知道他和你好，他什么都跟你说，跟我只会骂我。”


    闻衡笑了声：“他那是关心你。”


    赵前叶也笑：“我知道。”


    于是闻衡笑不出了。


    “你……和扶生……你们这些年……”


    “没吵架，我一般不理他。”


    “不是问你吵架……”


    师兄从她肩窝里分开，眸光忐忑：“他没和你说吗？”


    赵前叶有些意外：“什么？”


    “那雍飞舟、瞿乐游、水磐他们说了吗？”


    “……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闻衡松了口气，但没大松：“没什么没什么，他们不说就不说，一群男人，磨磨唧唧的。”


    赵前叶抬手碰他脸，从眉骨勾到挺直的鼻梁。


    “你说的这些人我都很久没见到了，除了扶生。”


    “他们是你的朋友，你死了，他们就没再找过我。”


    闻衡沉默。


    想想也是，他死了，他们哪还有脸纠缠师妹。


    但他不喜欢她这么说。他听着很不顺耳，就好像她如何不堪，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奔着他去的一样。


    他握住赵前叶的手，认真道：“是他们不配与你结交，你才不需要被他们找。”


    赵前叶一笑置之。她的师兄，自然看她好。


    她也不在意别人如何，她只在意眼前的人。只要他好，她可以拼尽一切为他打算。


    敲门声骤响，闻衡将洗净的果子都放到她膝上，大步迈出去开门。


    来人是沈均澜，见到闻衡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还有些恍惚，好半天才想起说正事。


    “小师妹醒着？”


    闻衡不太适应师兄怀念的眼神，觉得肉麻兮兮的，“在里面呢，进来吧。”


    沈均澜问：“你可有什么不适？”


    “没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问。”


    卧房之内，赵前叶吃着清脆的果子，空气中弥漫苦重的药味。见到沈均澜来，她点头算作见礼。


    沈均澜也朝她点点头，自己拿了凳子坐过去。闻衡则是坐回床边，与赵前叶一并正对着他。


    “没告诉他吗？晨钟的事。”


    赵前叶道：“未曾想起解释。”


    她转头对闻衡道：“你死后多年，师门已找回你的转世，你应该已与他见过一次。”


    闻衡十分惊奇：“转世？我还有转世？牛啊！是哪个？”


    “拿着昭明剑的那个。”


    “我没看谁拿的什么剑，师妹，等你再好一些带我去见见吧！”


    “好啊。”


    沈均澜等两人一来一回说完话，才道：“前叶，这是我在那日阵法之外拾取的石头，你看，是你所说的流光石吗？”


    赵前叶看了一眼，还有几颗没有发挥作用的，被沈均澜用力包裹着浮空。


    “是，有什么不对吗？”


    “是谁告诉你这个的？阵法也是那个人教的吗？”


    过去赵前叶不说，是怕他们阻拦。如今祸事已然酿起，便没什么值得隐藏。


    “我之前去过一次死河之畔，求倒转时光之法。亡女告诉我，杀仙阵原本是仙人祭祀用的阵法，辅以流光石，或可以将我送回过去。”


    沈均澜脸色难看：“胡闹！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死在里面怎么办？”


    赵前叶平静如水：“我想过她是不是想害死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有回到过去的可能。这两种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没想到会有转折，将师兄从百年之前拉了过来。”


    沈均澜怒道：“你真是疯了，这么不惜命，你可知一颗流光石就足以腐蚀你的心脉？若不是你找错了，怕是阵法还没开起来就没命！”


    赵前叶抬眸：“找错了？”


    沈均澜深深呼吸：“是，你找错了。你布置灵境吸收凝结的是浮光石，流光石是要等到子夜，才会从浮光石的废墟上形成。你收集的这些石头都是浮光石，仅有致物衰老的效能，害不了命。你用它布阵，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不然阿衡被你召唤过来，看到的就是你的尸体。”


    他恳求地看着她：“别再胡闹了，前叶。你要是真出什么事，让师尊怎么办，我们这些师兄师姐怎么办？你心里不能只有阿衡，也要考虑我们的感受。”


    沉默寡言的大师兄说了这么多不够稳重的话，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场景。


    她戳了戳闻衡：“帮我看看，大师兄是不是被人替换了？”


    闻衡神情凝重，听她这话，勾了下嘴角：“是他，没换。”


    沈均澜咳了声，显然也不擅长应对这种温情的对话。


    尴尬的沉寂过后，他道：


    “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你现在没了灵脉和仙骨，浮光石也不要再碰，你已经没有寿命折腾。”


    “明白，我不会碰。”


    “那个亡女，以后也不要再去找她。我幼年时听家中长辈说过一嘴，此女永生在死河边看守，早就疯了，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我这副残躯也去不成那里。”


    “你最好是。”


    沈均澜说完该交代的事，问起她之后的打算。


    “我听师尊说你打算把阿衡送走？”


    “是，不过我还没找到方法。我已托扶生去云霄天宫借阅一些书籍，法修那边对阵法的研究会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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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真舍得？”


    赵前叶道：“比起私欲，我更害怕师兄再因我而出事。”


    沈均澜找不到话应答。从小就是这样，都是师尊座下的弟子，她与闻衡之间却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物隔开，容不下第二个人。


    “你身体如何？”


    “养了这些日子，差不多够用。”


    沈均澜颔首，又叮嘱：“遇事找我，找师尊，不要一个人逞强。”


    “好。”


    闻衡出门送沈均澜，被他留在外面训了会话。


    简而言之就是不要给赵前叶惹麻烦。


    他好歹是前叶的师兄，就比他们少了一百多岁，像是把他当成了只会闯祸的孩子。


    沈均澜见他一脸不服，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闻衡回房间里说：“师兄现在跟个老头子一样，我看他越来越像师父了。”


    赵前叶还吃着灵果，红色的汁水润在她的唇上，整个人明亮几分。


    “我现在也算是老人了。离开幻星崖去往人界，说不定我会变成一抔灰烬。”


    “……”


    闻衡闷闷坐到她脚边，把她脚往里推了推。


    “呸呸呸，你嘴里总是这种丧气话。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离开幻星崖就变成灰烬，那不离开不就没关系了？我会看着你的，你一步都别想离开！”


    赵前叶吃够了果子，拿手帕擦嘴，虽然被人在身边闹着，但内心却感受到久违的宁静。像是被风吹在海边生根的蒲公英，风依然在，却不会将她吹到半空了。


    要是真的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见赵前叶不说话，漆黑的眼眸出神望着被子上搭的手，闻衡往她身边凑，“不理我？”


    “你不理我？”


    “你不喜欢师兄了？”


    “说话啊。”


    “师妹……”


    赵前叶不得不回过神，打起精神应付他：“又怎么了？”


    闻衡眼睛透亮，与他对视就像对着光看灵石，里面有干干净净的明光。


    “我也喜欢你，我都想好了。”


    赵前叶忍不住笑：“你上次跟我说想好了，是看到我的死期。这次又想好，是不是也觉得我快死了，你可怜我？”


    闻衡一甩头，束着的马尾一晃：“我真是治不好你说晦气话的毛病了。”


    数数看，上次和师兄见面还是百年之前。


    人界有山火，他背着师门去帮忙救人。那场山火在历书上有记载，是天道的安排，但他做事从来不管天道，他讨厌什么都不管看到生灵吃苦，力所能及的事，力所不能及的事，他都会拼命去救。


    他走时，赵前叶还去山脚下送他。


    他笑嘻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头在她肩膀上蹭蹭，踩到破晓剑上背对着她挥手。无比的潇洒，谁都没想到那是死别前的最后一面。


    她与师兄，阔别已久，可再见面相处，却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师兄啊。”


    赵前叶柔声说：“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可怜我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闻衡的脸上褪去幼稚的怒意，浮现出沉色的悲伤。


    “那个时候不在意，现在也不会在意。因为，我只是想得到你。目的达成，你的心可以徐徐图之。”


    “你松口的话，得做好接受我的准备。”


    闻衡回头，朝她红着眼睛笑了笑：“口气这么大？”


    赵前叶道：“因为是师兄。我对你做再过分的事，你也会原谅我。”


    闻衡长久望她：“你若死，我便永远不原谅你。”


    她错开目光，手叠在一起：“死后的事，我不管。”


    一道影子压了过来。


    赵前叶的唇被轻点一下，有圆润的泪珠落在她的被子的花纹上。


    她就这样迎来了师兄的第二次对告白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