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闻衡而言，只是照例练剑，练完出门，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师父苍老憔悴，师妹奄奄一息，所有人都换了一副样子。还多了许多新的人。


    比如紧盯着他却不说话的少年。将师妹带回住处以后，不相干的人就都散了，只剩他与姜扶生留守。


    少年却留下了。他是什么人，为何有几分面熟？


    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摸清楚情况，知道这里是百年以后，那这个他不认识的男子和师妹是什么关系？


    将杂念摒除，闻衡坐在床头握紧赵前叶的手。


    “我师妹如何了？”


    姜扶生拼了命救人，薄衫被汗濡湿都没有理会，他算得上这世上最爱干净的人了。


    “她活不久了。仙骨粉碎，灵脉断裂，如今甚至不如身体强健的凡人。”


    闻衡将她的手贴到脸上。


    这时候，赵前叶眼睛睁开，温柔眷恋地望着他。


    “师兄。”她就着姿势摸了摸他，“别哭了，我没事的……”


    闻衡垂首，发顶靠她肩上：“如果我知道你要为了我死，当初带你回师门以后，就不该管你。”


    赵前叶其实很想抱他。但是她克制住了，这不是属于她的师兄，事情还没有结束，她需要把他送回他的时间，不然就真的乱了套了。


    “如果我知道你要为我死，我也要离师兄远远的。”


    赵前叶目光朝床帐外看去，从姜扶生看到嵇晨钟，她说：“扶生，给我师兄和师弟看看灵脉是否有波动。”


    姜扶生瞪她：“你快死了，他们有波动你也救不了！”


    赵前叶苦笑。


    他说话恶毒，但她吩咐的事，他每一件都会照做。


    没什么好气地把过“两人”又或者“一人”的脉象，两人灵脉都十分安稳，并无相克之相。


    “他们都没事，你可以操心你自己的身体了。”


    赵前叶没有接话。


    身体情况怎么样，除了他，就属她最清楚了。她就是很难受啊，骨头在痛，丝丝绕绕不停。勉强被他修复了筋骨，能使用身体，但没有了灵脉，运转不了灵力，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像盖了十几层的被子。


    不会好了。


    “留下些丹药，你回去吧。这些年来，我麻烦你很多事，以后我死了，我的徒弟还有嵇师弟都交托给你照看，你别嫌弃我烦。”


    “我如何不嫌弃你烦，我烦透了你！你是天底下最会找麻烦的人，我稍微离开你些时日，你就要把自己害死！闻衡当年就不该救你，他用命救下你，你却不珍惜他的命，随意挥霍，不惜生死！你不如当年就死在杀仙阵里，何必虚度痛苦这么些年！”


    人躺在床上重伤，还要被他指着鼻子骂，就算是嵇晨钟也看不过去，用剑拨了他一下。


    “可以了，出去吧。给她留点时间叙旧，你的话之后再说也不迟。”


    姜扶生用力拍被他碰到的地方，寒面怒气冲冲离开。


    嵇晨钟道：“有事找我尽可传音，我先回去了。”


    他最后看了趴在赵前叶肩头不说话的闻衡，背过身走出门外。


    出乎意料的，柳依依也在这里。她朝着窗户的缝隙向里面张望，神情专注，连嵇晨钟什么时候出来都不曾发觉。


    嵇晨钟瞥了她一眼，“不回去吗？”


    柳依依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对他笑：“我听说赵师姐受伤了，想着来探望她的伤势，她还好吧？”


    嵇晨钟道：“既然担心，你不如自己进去探望。”


    柳依依点头：“我会去的。”


    嵇晨钟越过她朝剑阁的方向走。


    凡事发生必有蛛丝马迹。


    赵前叶过去心境坚韧，不受外物动摇，大约就是闻衡放在她体内的灵力安护。以她的修为，一般人伤害不到她，如果真的有伤到她的东西，他的灵力会帮她解决。想得这样周全，就算死了也要袒护师妹，不能怪赵前叶忘不掉他。


    柳依依幼年与他相识，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


    小时候她就有两副面孔，爷爷在时，她会让自己显得笨一些，爷爷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表情比秋水还要冷漠。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同样年龄的小孩，他却被她救过很多回。


    她以为她就是这般的个性，从未想过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于他。


    她原来也认识闻衡。


    这不能细想。


    她从什么时候认识的闻衡，她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闻衡的转世。


    如果她一开始就是奔着闻衡接近他，那他家人的死因又要从何算起？


    进入剑阁深处，他见到了恢复如常处理门派事务的楚千霜。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竟也能淡然处之。这里的每个人都让他感觉，他是个凡人，彻底的凡人，他永远都不会成仙。


    “师尊，柳依依或是魔域中人。”


    丹药在口中化开，体内的精气一点点变得浓郁。赵前叶的脸色也红润几分，但紧接着一口血吐出去，她又变回了惨白虚弱的状态。


    丹药也没用了。


    算了算了。


    赵前叶从师兄那接过帕子将血擦干净，递还给他：“师兄，用个清洁术吧。”


    闻衡听从她的话，将榻上溅的血迹也清洁干净。


    “真好，过来，让我摸摸。”


    他低头，是一个赵前叶方便抬手的角度。


    她顺着师兄的发丝往后摸，动一动他的发带。


    “别哭丧个脸啦，你笑一笑。我最喜欢看师兄笑着的样子了。”


    闻衡攥住她的手，不动。


    赵前叶只好想办法逗他：“师兄今年十八岁了？生辰过了多久？”


    他抽抽鼻子：“……两个月。”


    “嗯……六个月以后，我们在一起了。”


    闻衡肩膀一僵，慢慢抬起头来，挂着泪滴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我……你……我……”


    赵前叶也不失望，反而很怀念。


    “师兄不喜欢我，我知道。是我那时候暗中做了许多不光彩的事，让师兄不得不将注意放在我身上，师兄的感情才会变的。我本来是这样以为……”


    “现在提前告诉你，或许有用。五个月后，你突发奇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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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魔域，你在那里缴获了魔域圣物再生镜，就是……就是那个东西骗了你，你才跟我在一起的。”


    闻衡虽还在伤心，但对她口中的未来之事很感兴趣，尴尬之余听得入神。


    “骗我？”


    “是的，再生镜骗了你。”赵前叶面不改色扯谎，“镜子里说我会死，但实际上不是。你以为我要死了，才回来答应我的请求的。可你看，我一直活得好好的，死的人却是你。”


    “师兄，你回去以后万万不要信那镜子了。也可以不要答应我，离我远远的，这样我们都相安无事。”


    她有伤在身，说这些话的时候常常半句停下，缓了好久才继续说完。


    闻衡目不转睛看她，眼眶还红着，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师妹是不在意我了吗？”


    赵前叶看着他，舍不得眨眼：“说什么傻话，师兄，天下的人我只在意你一个啊。”


    “那你为什么让我不要答应你？是不是时间过去太久，你有了其他的姻缘，之所以还复活我，只是因为放不下我的救命之恩？”


    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明净，又因年岁透着一股少年意气。


    被他注视，心脏都要快上几分，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我从不对你报恩，复活你是想见到你。可是我失败了，我也许没办法复活你了，你不属于这里，迟早要把你送回去的，我只希望你回去以后能改变一些事，让后面的噩梦不要发生。”


    闻衡咬了咬牙，将鞋甩出去，身轻如燕翻到床榻的里侧。


    “我不回去了！”


    赵前叶：“……”


    令人怀念的任性。


    “别想把我送回去，你一个人在这偷偷死了！你死了，谁还我师妹！”


    “……你有你自己的师妹，回去以后就能见到了。”


    “我不管，我绝不放手，我走了你就要死！我永远不走了！”


    赵前叶沉默片刻：“那等我死了，你再走也可以。这样我会死得很安详，很……”


    她的嘴被捂住。


    闻衡肩膀支着枕头，眼神执着而深邃：“你死的安详没用，我会喂你吃我的魂，把你炼成鬼永远跟我绑在一起！就像你爹那时候一样。”


    赵前叶闭眼。


    他一下子慌了，将手拿开晃她肩膀：“师妹，师妹！”


    “师兄你太吵了。”


    “我吵你就不理我？你之前不这样的！师妹，师妹！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喜欢别人就对你师兄这么没耐心，我就该把你锁在身边的！说说，是哪个混球拐了你？你说说！”


    虽然方式让人不理解，但赵前叶清楚他是在逗自己。他就是喜欢将生死模糊，化成无足轻重的小事，让她只看到轻松的一面。将她哄得开心，他再背过身去一件件处置，全部担在自己身上。


    “我没喜欢别人。”


    “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师兄一个。倒是师兄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下？好不容易才让你跟我在一起的，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折腾不动，也没有法术折腾，师兄通融一下，直接喜欢上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