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情双好
作品:《雨期将至》 书懿快速洗漱一番,看着镜中自己额角冒出的小痘痘,她扒拉几根刘海挡住,最后深呼吸好几口气,离开房间。
宅子有两处餐厅,一扇绣花屏风相隔,稍宽敞的用于待客宴请,逢年过节才征用。
书懿凭着上回来的记忆,迈过门槛走向另一处。
原木色的圆桌上摆着好几样小米粥之类的早餐,严承训穿了身居家的白色插肩袖毛衣,慢条斯理喝着粥,秦婉伊则在旁盛豆浆。
倾身放到丈夫言望平面前时瞥到了书懿,立刻扬起和善的笑:“书懿醒了啊,过来吃饭吧。”
书懿仍记挂着昨夜的糗事,略显拘谨地点点头,乖乖坐到严承训拉出来的椅子上,伸手接过秦婉伊盛好的小米粥,“谢…谢阿姨。”
“一晚上过去又生疏了?”秦婉伊打趣道。
书懿险些端不稳。
她发誓,走红毯领奖都没这会儿紧张拘束。
严承训瞧她不知所措,帮她打圆场道:“妈,您要是真喜欢听,等过年的时候让嫂子多唤几声。”
“那能一样吗?”秦婉伊小眼神暗戳戳催着,转头见言望平还拿着份报纸看,二话不说直接抽走,“专心吃饭,尽教晚辈不好的习惯。”
老婆大人一番教育,言望平讪讪一笑,端起面前的粥,目光短暂地落在斜对面书懿的身上,侧脸真有几分像裴修。
上回过来,她没能见到言望平。
今儿悄咪咪看两眼,才知严承训的气度是随了谁,两鬓泛着银白,相貌沉稳儒雅,能见少时风采。
视线在空中一撞。
书懿乖乖地问好。
言望平和蔼点头,似想起些什么,扭头叮嘱严承训:“既然提到过年,你这几天有什么工作吗?”
“明天要去录卫视的春节活动。”顿了下,领悟到言望平的话外之音,无奈地勾起唇,“行,我待会就去把对联写了。”
爷爷在世时,家中春联出自他的手。
离开后,言望平懒得舞文弄墨,干脆把这活交给严承训。
“书懿啊。”
冷不丁叫了下她名字,就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书懿稍显茫然地看向言望平,听他说:“我们家历来会和其他几家吃年夜饭,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年留下来一起过?”
书懿没怎么过团圆节,但也知其中含义。
算是当她为自家人。
她欣然点点头,可随严承训进了书房,才反应过来言望平话里的意思,伸手拉住前边人的衣摆,“所以裴家的人也会来?”
“嗯。”严承训拉住她的手,径直往书案的方向走,“我们几家轮流操办,算一算今年是轮到我们做东。你要是不愿意见他们,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反正待到后边,只剩长辈在那高谈阔论。
他们这几位早跑到其他地方消遣。
“总要见的。”
也必须见一面的。
只是她担心,“会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
严承训却轻笑一声,指腹摩挲过她的指骨,“在我们家的地盘,他们能找什么麻烦?”
“而且我爸的意思很明显,”他拉她到书案前,单手滴水至砚台,不紧不慢地研磨,“就看你愿不愿意成我们家的人了。”
话落,他抬眼一睇。
眸中浮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书懿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抱手感慨一番:“哇,你们家定亲这么简单吗,我跟你算算正儿八经谈的时间都没超一个月呢,这么信任我吗?”
要是她都是装的,本质上是个钓金龟婿的坏女人呢?
严承训不以为意,逗她:“一个月,也不短了吧。”
抬起下巴,示意她往正对面的原木书柜看,第三层正中央支起两份红底婚书。
左边那一份,誊上了言思安与苏蕴的名字。
右边那一份,严承训旁尚有空位。
“爷爷离世前写的。”
他低头研墨,另只手依旧紧紧握着她,讲起自家的事:“奶奶比他年长四岁,在偏僻村子里长大,过了适婚的年龄,她的家人想把她卖了换钱。”
“那会儿爷爷也才十七八,边境动乱,他得跟着部队走,离开前翻了土墙,让奶奶等他。当然,是等他有命回来。”
“奶奶不识字,都是爷爷亲自教的。最后十几年里她就像在写日记,逝世后——”他示意书懿看第二层右侧的一排书,“母亲稍加整理,出版问世了。”
书懿看着那列书名,总觉得眼熟。
忽地灵光一现,惊讶道:“我记得京台那边拍过纪录片?”
一档读书类的节目,其中一期就推了这本。
她那时失眠睡不着,随便点了个节目看。
严承训点点头,又继续说:“父亲跟母亲是同门师兄妹,毕业后,一位下基层累积经验,一位留校教书。偶然一次支教援乡,他们又遇见了。”
后来,在朝夕共处中走到了一块。
“书懿。”说了这么多,墨也研墨好了,他撩起眼帘,很认真地注视她,“讲这些,是想跟你保证,我们家没负心汉的先例,也没什么门当户对的刻板观念。”
犹记得爷爷将这婚书交给他俩。
严厉守规矩一辈子的迟暮老人说的却是:“婚姻啊,是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就选自己喜欢的。”
所以。
“我同你是认真的。”
“但——”
“你可以是自由的。”
愿意与否,选择权都在她。
而她何时想清楚了,他才会领着她进下一步。
聊故事般的话落在最终一句承诺,书懿的心脏也好似被紧紧扼住,回想过往,从没有一个人跟她讲过这些。
她抿唇一笑,故意设难:“可是我字写得不好看诶。”
她刚刚有注意到言思安与苏蕴的字迹不同,显然是两个人各自写的,在想想她那潦草飞扬的字体,好像……是有点不太雅观。
严承训闻言拎起唇,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头靠在她肩一侧,拿起笔架上的毛笔,“那我教你。”
两手紧握,悬空游转。
日光照进,晦冥了一整夜的书房再度亮堂,罩着两人相贴的身影,直至除夕,一块将春联贴在门心上。
靳安好和陆商禹早早跑过来,买了一堆烟花踩炮,拉拢附近的小孩蹲在墙角研究,大街小巷熙攘热闹。
直至巷道入口走来一家三口。
正是裴修、唐映茹和他们养的儿子。
小男孩见陆商禹他们在玩炮仗,火急火燎跑过去,唐映茹就在后叮嘱:“慢点,别摔着。”
嘴边挂着慈爱的笑,顺着这方向稍稍抬起视线,在看见那张与故人有四五分相似的脸,笑容一刹收住,转头看去,身侧的丈夫愕然怔住。
书懿朝他们抿起微笑。
握着严承训的手却不受控地收紧。
“呦,阿训什么时候找了个女朋友啊?”
眼前人是谁,唐映茹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些年碍于娘家潦倒,不好再做什么惹恼裴家的事,只能看着屁点大的小姑娘一步步成长。
她要是乖乖待在外边一辈子也就算了。
现在,居然回来了?
还搭上了严承训一家。
该说什么呢,和她妈相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少,这次不是找有妇之夫。
“倒是面熟得很。”唐映茹站定在书懿面前,笑意之下藏着锐利的尖刀,“和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位专爱插足人家庭的女人长得相像。”
撕拉一声。
隔在她们之间的面纱被毫不留情破开。
裴修的脸色很是难看:“过年讲这种话干嘛?”
“是吗?”
不等裴修话落,书懿面不改色地迎上她的目光,“我刚过来的时候,还有人说我跟裴先生长得像呢。”
“现在一看,果真有点。”短暂地扫一眼心虚愧疚的男人,又遥遥望着蹲在靳安好身边的小男孩,“哦呦,差点忘了‘亲’儿子在,没认出来呢。”
语调客气,话却句句带刺。
扎在唐映茹心口,眸色一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自个像她丈夫。
又讲她儿子不像她丈夫。
可事实就这样啊。
“裴夫人这是生气了吗?”
书懿故作慌张地往严承训方向贴,娇声懊恼道:“阿训,我早跟你说了我容易紧张,看,现在好像说错话惹裴夫人不高兴了呢。”
“你——”
“裴伯母,我妈在里边等着您呢。”严承训忍着笑意,打断了唐映茹要说的话,裴修面子挂不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唐映茹就往里走。
两人身影渐远,但能看出唐映茹还在骂骂咧咧。
严承训背在身后的手捏捏她的指骨,歪着头,像打趣又像在夸赞,“书小姐知道那话会给人添堵,还明知故犯?”
书懿理所当然地回一句:“这不是您说的,在这儿,他们不会找麻烦。”
严承训笑而不语,牵着她往里走。
静置许久的圆餐桌派上用场,水陆毕陈,应有皆有。靳老爷子腿脚不便,唯有靳安好和她妈妈以及大舅一家来了,陆商禹这边父母都在,亲姐陆商仪姗姗来迟。
书懿认得,小众轻奢女装BONSKO的创始人兼设计总监,时装周上见过几次面。
在外边鞭炮声里,举杯同贺。
书懿坐在严承训和苏蕴之间,偶尔有什么够不到的菜,就在桌底下拽一拽严承训的袖子,他总是很耐心地夹过来。
在这过程中,时不时有视线扫来。
书懿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可这在饭桌上,不愿跟她较劲。偏偏这人管不住嘴,非要叽歪几句找点不痛快,冲着秦婉伊说:“你们言家今年双喜临门呐,老大娶了个漂亮媳妇儿,老二嘛,也交了个女朋友。”
秦婉伊微笑应是。
话锋一转,岔到陆商禹身上:“小禹还没情况吧。不过也不需要着急,万一不小心着了什么道,误把阿猫阿狗带回家,前阵子我还听说一女演员图钱,老公孩子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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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上个贵人要做凤凰呢。”
不了解内情的人,只当她讲句八卦。
可书懿和严承训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秦婉伊更是笑都不想再笑一下。
场面登时冷下。
书懿拧着筷子,正要说些什么时,坐严承训另一边的陆商仪突然插一嘴:“妈,您听见没,裴姨以过来人经验劝您了,别隔三差五再把什么凤凰男领回家。”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无疑将暗涌推至明面。
连着讽刺两个人。
齐刘海下的一双狐狸眼带着淡淡的冷笑意味,黑长直发一侧撩至耳后,抽了两张纸,起身欲离时投来一眼:“书小姐,不是问洗手间在哪吗,我正好带你过去。”
书懿本就坐不下去。
借着这台阶,点头应好。
室外的温度砭骨,陆商仪擦擦手,将纸揉成团丢进游廊外的垃圾桶,“擅作主张叫你出来,不过我想——”
她回头一笑,“你应该也不想待下去。”
褪去方才的冷意,有一瞬像极古早日漫里的少女角色,眼下恰好有颗泪痣。书懿扬起唇,坦然道:“抱歉,好像搅了这顿饭。”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陆商仪毫无所谓,“唐家靠着炒股一夜富起来,改不了市井风气,唐映茹那张嘴贱得很。”
“两三年前我跟靳淮铮订婚,她就没少在旁叽歪,后边解了婚约,又跟她那几个搓麻将的小姐妹嚼舌根。”说着,陆商仪窝着火翻个白眼。
书懿默默听着。
还真是唐映茹会做的事。
“不过你也别怕。”陆商仪瞄了眼腕表,看样子是真的要走,走之前好意分享一个消息,“裴家最近在帮靳淮铮的大哥争家产呢,以靳淮铮的手段,后边估计会被整得够呛。”
她笑一笑,和书懿摆摆手。
转身离开。
浓稠夜色中,书懿望着没了身影的拐角,暗暗思忖起她的话,怪不得她回国这么久,唐映茹都没什么动作,原来注意力全在另件事。
不过,她也不怕他们做些什么。
抱臂倚着廊柱,看着平静的池面,默数唐映茹何时过来寻她。
将近一分钟。
脚步声传来。
她缓缓抬起眼睫,对上唐映茹嫌恶的目光。
“很意外吗,在这见到我?”
唐映茹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又比你妈的手段高多了,阿训也是这会儿上头,真以为能飞高枝啊。”
书懿听得发笑:“又不是您儿子,您怎么说得准。”停顿一秒,故作抱歉,“忘了,您就是生不出儿子,丈夫才养了情人。”
一针见血。
唐映茹怫然不悦:“有个当三的妈,还骄傲上了?”
“那倒没有。”书懿盯着她,锋利的眼神像支箭,“她蠢啊。蠢到是坑还往下跳,蠢到——”
“都不会怀疑一下那药里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嗖的一下。
箭矢穿过唐映茹心口。
她一惊,强装镇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随后,傲然挺起腰杆,“我对你们够好了,否则,能容得你混到现在这位置?”
书懿不禁嗤笑一声。
“以前啊,我对那位亲生父亲认识不够透彻,他既然抛弃了情人又怎么会派人寻医问诊。”
裴家经营医疗器械产业,她母亲生病时,有自称是裴修安排的医生过来问诊。她年纪小,没想特别多,母亲耽于情爱,更是没怀疑。
但是——
“我偷偷藏了一包药。”书懿亲眼目睹唐映茹的脸色出现一条僵硬的裂痕,“后来赚钱了,我就去找医生问,您猜怎么着?”
她鼓鼓掌,咬牙感慨道:“药与药相克,慢性致死。”
很残忍不是吗。
凉风吹过,唐映茹被盯得背脊发毛,紧接着,目视书懿一步步逼近,灯影摇晃中,宛若索命鬼,将她逼到池岸边。
“那又怎样,你想报复我?”唐映茹强撑淡定,怒目圆睁。
书懿含笑摇摇头,掸去她皮草上飘落的绒毛,“裴夫人不了解我,您如果想除根,那我——”
揩着她肩膀的手突然用力往后一推,在唐映茹花容失色以为要掉下去之际又扶稳,“只好把您也拖下水。”
说罢,手一松。
唐映茹险些站不稳。
书懿没再理会,转身就走。
而在廊道的尽头,严承训不知看了多久,臂弯搭着她遗落的外套。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她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缓步走近,在琢磨以什么作为开场白时,肩一沉,他将大衣外套披回她身上,似责怪更似关心道:“天冷,下次出去记得多穿点。”
书懿错愕抬头。
却看他余光扫过池畔的唐映茹,问她:“这儿空气不太好,陆商禹他们早转移了地方,要不要一块过去?”
书懿来了兴致:“去哪儿?”
肩被揽过,往反方向走,听身边人笑说:“去,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