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行隐生平第一次被人骂狠毒。


    可惜莳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反应，意识就彻底陷入黑暗。


    混沌之中，微光远去，那些充斥耳廓的吵嚷声也消散在耳边。


    眼前所见顷刻间皆化作虚无。


    她感觉到自己不断向下坠着，似乎要坠到地下十八层。


    薄弱的意识不足以支撑她去数自己到底坠到了哪一层，去追究自己要归属哪一个地狱。


    她只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


    此界修行之法，只要留一缕魂魄在世间就有复生的可能，但柳行隐用了灭魂之术，连最后的希望都没给她。


    听闻人死之前能看见生前所发生的一切。


    所以如她这般，是不是也能借这最后的机会回忆起那些从前被她遗忘了的人和事？


    莳风突然有力气来思考这件事。


    她觉得应当不会。


    她和旁人不一样。


    整个魔域的人都知道，他们尊贵的尊主大人记性不太好。


    前一日发生的事，她一觉睡醒到了第二日可能就彻底忘记了，更别说那些她成为魔尊之前在万剑仙山修行时发生的事，时至今日她只依稀记得几件，还有些更加零碎的片段，也不过装着师尊灵微真君与师姐宣之聆的影子，一切都如同打破的镜子，连一个完整的模样都无法拼凑出来。


    她抱着一丝希望去拼凑那些记忆，希冀着能够再看师尊与师姐一眼，然而老天无能，她无法唤起这些记忆。


    所以当下坠之感消失，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时，莳风不禁认命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果然。”


    她果然还是太强，就算是死，老天也拿她无可奈何。


    倨傲的性子不改，莳风如今唯一不甘心的，是自己死得太潦草了一点。


    今日之后外面会怎么传她？


    名不副实，柳行隐一刀就戳死的倒霉魔尊？


    不对，经此一事，她定然是要被仙魔人三界除名了。


    混沌大开数万年，她是第一个被别人一刀戳死的魔尊，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至于比起“魔尊”这个名号，还是“一刀被戳死”更加引人注目一点。


    莳风越想越气，在心里骂了柳行隐八百遍，连带着万剑山那些不要脸的老东西们一起问候。


    然而，骂着骂着，她忽然发觉有些不大对劲。


    她怎么还有意识？


    都过了这么久了，她不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面前一片漆黑，时不时有呜呜声响起，愈发清晰，愈发震耳。


    莳风思索一阵，开始尝试调动她的灵力。


    隐隐之中，似乎有一颗石子落在她的灵海里，激起寸寸涟漪，最终又消散在其中。


    竟然有反应！


    她未敢犹豫，反复尝试，虽然成效甚微，但每一次尝试，灵力波动都比前一次要明显一些。


    看样子是柳行隐修炼得不到家，没将她的魂魄彻底揉碎，给了她挣扎喘气的机会！


    莳风心里稍有些雀跃，一边调动灵力，一边思考等她恢复之后要如何报复柳行隐。


    那厮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行事却十分毒辣，对付他必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手下留情，至少要列个十方碎魂大阵，叫她座下护法魔军全来助阵，将他捆了扔在里面受尽极刑才行！


    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莳风倒吸一口凉气，气沉丹田，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冲破束缚。


    然而，眼前闪现一抹刺眼的亮光，不等她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只听见“当啷”一声脆响，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


    短短一瞬莳风心里想了很多。


    她觉得那声脆响是自己脑袋撞地的声音，于是从自己陷入昏迷挣扎着想要清醒，结果用力太过不小心摔下地，到她身受重伤卧病在床意识不清被人虐待，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都想了一遍，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对自己如今的处境下出那般残忍的定论。


    难道是她搞错了？


    她的脑袋好像也撞不出这么脆的声响！


    正想着，忽然一道女声响起：


    “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好像是从仙君房里传来的！”


    又一道女声附和着：“听见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仙君？


    莳风闷闷地顺着声音看去，这时眼前终于清明起来，光线柔和并不刺眼，恰到好处地将来人的模样勾勒出。


    对话的是两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身着青绿色的衣服，推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彼此交换了视线，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进来。


    细看她们二人一人眼似春杏，一人目如天星，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屋里，实际警惕异常，只瞧了一眼，就立刻发觉不对劲，个子高些的女子惊呼道：“哎呀，是仙君的刀掉了！”


    刀？


    莳风“啊”了一声，再想看她们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如帘幕般的裙角和绣工精致的鞋面。


    嘶——


    怎么感觉有些不大对。


    莳风懵里懵懂，眼前的景象再一次飞速变化，一转眼，那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到自己面前。


    莳风瞪眼，惊讶之语哽在喉咙里，那矮个子的女子提着刀道：“这刀在震呢！”


    莳风：“……”


    她是刀？


    谁的刀？柳行隐的刀？


    她怎么变成刀了！


    越是震惊灵力就越不受控制，在旁人看来，她这把“刀”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诡异地颤动，嗡嗡作响。


    “快放回去，私自进入仙君寝殿，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进都进了，你怕什么？我们是听见屋里有动静才进来查看，若是被人看见，就说是担心仙君安危，害怕他屋里跑进什么魔族孽障，特来检查，仙君知道了不会将我们怎么样的。”


    “可我们这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魔族孽障呢？这几日仙君的心情不大好，不似先前那般好说话，你没瞧见他将伺候的仙侍都遣走了，不许别人打搅他，连仙盟的长老都不敢招惹他，我们还是快些走的好。”


    高个子女修神色略有一些慌张，抢过刀放回架上。


    莳风一声不吭地听着，见那矮个女修眼珠一转，搬出另一套说辞来：“刚才议事堂传令，召各门各派掌门长老一同议事，仙君此刻大约收到消息已经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难道就不好奇他这几日屋里点的到底是不是聚魂灯？”


    “哎呀！你小声一点！”


    “你就莫再装了，这事还是你先提的，说仙君自从那天从天夷原回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休养几日，醒来便点了聚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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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要聚谁的魂——”


    “可能只是看错了！”


    “错没错现在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刻视野广阔，隔着薄纱屏风，莳风看见一点昏黄烛火迎风轻轻颤动。


    那两人挪着步子向前，推开屏风，露出后面的陈设。


    果然有一盏琉璃灯供在桌上，烛火飘摇，焚烧的烟雾袅袅上升，缠在上面悬着的铃铛上。


    “聚魂灯……”


    不像啊，看样子只是一盏普通的灯。


    莳风差点以为柳行隐是想要聚她的魂，把她唤醒之后交给仙门审问，或是拿她去要挟魔域。


    但看清楚不是之后，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伪君子之腹了。


    伪君子们最不屑用此等手段害她，而作为伪君子之首的柳行隐，自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聚她的魂，只为了让她活过来再死一次。


    那二人议论着，说：“不是聚魂灯！是我们搞错了，喏，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快走吧！”


    “怎么会不是呢？”


    “别想了，今日就当什么都没瞧见，快些走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莳风瞥了眼窗外，雕花窗棂里显着一抹青白色身影，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微微一滞，随后并没有进来。


    直到二人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一推开门，看见柳行隐立在门口，愣住：“仙君！”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离得有些远，莳风只能勉强听见一点声音，又忍不住在心中想他现在是一副什么姿态。


    该是冷面负手，提着唇角，一副高高在上看热闹的模样，在天夷原没交手时他便是如此。


    那两人也没敢仔细看柳行隐的脸色，唯那个胆子大一点的敢开口说话，临时改换了理由，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道：“议事堂请仙君过去商议要事，我等受命来此传令。”


    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看起来甚有底气。


    她猜柳行隐既然没去议事堂，那必定是还没有接到消息，眼下由她来说，正好能应对柳行隐的审问。


    “议事堂——”


    柳行隐若有所思地低笑一声，似乎并不相信她们的话。


    门口照进来的影子款款移动，那二人分开，空出一条道来，莳风于是看见他一身玉袍锦衣，慢悠悠踱步走进屋里。


    青簪银冠，并两根碧色发带工整别在耳后，与发丝缠绕共垂，微风一吹，飘扬翻飞，千百回转，却又并非凌乱，自身后瞧，潇洒异常，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莳风默不作声，只在心里“啧啧”两声，想道：这姓柳的要做仙门走狗，装个柔弱样，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要是去她们魔域，穿上魔域的重铠，威风岂是如今可比的。


    她静静看着柳行隐走过屏风，听见他冷不丁问：“你们动了我的东西？”


    “没有！”


    门口二人异口同声回答。


    莳风冷嗤一声，不料柳行隐忽然皱眉，冷眼扫视一圈。


    那二人以为柳行隐生气想要追究，吓得哆嗦两下，仍是那个胆子大些的矮个儿女修开口辩解：“来时听见仙君屋里有动静，以为是有什么人闯进来，所以未等仙君回来就进来看了，请仙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