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隐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问：“是么？”


    “是……”


    冰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最后盯向那微晃的烛火，顿了一顿之后，温和的声音蓦地响起：“这几日在外听见不少谣言，说本君擅用聚魂灯行聚魂禁术——”


    “仙君明察！此事与我们绝无干系！”


    “……”


    柳行隐低笑一声，“那就好。”


    他又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收了外泄的气势，没多追究，淡淡拂袖，那盏灯倏地一下就灭了，道：“不过一盏普通的灯，不必特地花心思来瞧，你们若是想要，今日便直接拿去吧。”


    柳行隐走去拿起那盏灯，那二人吓得不轻，不敢伸手去接，柳行隐也不催他们，只是捧着灯盏，颇有耐心地看着她们。


    不多时，他垂眸问：“不要么？”


    “不要！不要！”


    “哦。”柳行隐颔首，将灯收起，说，“不要就去吧。”


    话音刚落，面前两人如获大赦，连连道谢，仓促奔逃出去。


    屋里登时只剩他一人。


    莳风静静看着他，顾不上探究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与身份，为何会出现在此，又如何才能回去。


    她的注意都在眼前人身上。


    外边的风止了，柳行隐捧着那灯，垂眸定定看着，良久，才抬步往屏风内走去。


    屏风上绣着一幅水墨山水图，唯有一团红日是鲜艳的，他的身影映在屏风之上，为墨山红日平添一分青色，竟是意外的和谐。


    他将灯盏搁回桌上，随后一言不发地坐下，对着灯台发起呆来。


    似乎又不是对着灯台，而是对着那串铃铛。


    烛火熄灭后，缠绕在铃铛上的烟气都散去了，外边的光一照，显得更加晶莹惹眼，然而只是死物，没什么生气。


    莳风看他落寞出神，心想这必然是他某个亲近之人给他的信物，或是家传宝物，或是定情信物，总之对他来说应该意义非凡，所以他才会是这般神情。


    但随意挂在屋里，又不像一件贵重的物什，这倒叫她糊涂了。


    若是意义非凡，又为何要随手挂在架上，不小心收起来保存呢？


    正想着，柳行隐忽然伸手，拂了拂那串铃铛。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隐隐有安神之效。


    看来还是一个上品的仙器。


    莳风借着这铃铛的声音吸收灵力滋养魂体，屏息时听见柳行隐喃喃道：“潇潇……”


    潇潇？


    是他的心上人？


    所以这铃铛是定情信物了？


    一顿胡思乱想，从思绪中回过神，睁眼发现柳行隐已经走到面前。


    莳风倒抽一口气，看着他抬手，拿起刀，回到烛台前，没有丝毫犹豫，用刀划破手掌，任鲜血滴落在烛芯儿上，发出“嗞啦”的声响，一瞬间，烛火复燃，微光闪烁。


    燃烧出的烟气重新缠上那串铃铛，为它镀上一层血色的光华。


    柳行隐放下刀，用那只受伤的手握紧铃铛，而后紧闭双目念起咒语。


    伤口飞速愈合，铃铛却并无异响。


    “怎么还是没用……”


    莳风听见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声调不像先前那般从容，便忍不住抬眼悄悄地看过去。


    刚才那段咒语她听得十分真切，虽非聚魂咒，却是与聚魂咒有着相似作用的古咒。


    所以外边的传言并非完全不对，只是他没有借助聚魂灯来行聚魂之术，而是用他的血……


    柳行隐对着铃铛沉吟不语，许久，指尖勾着铃铛，眉眼之中蕴着无数说不清的情绪。


    他并未再多说些什么，迅速结了几道防印罩在烛火与铃铛周围，不容她多想，便提刀转身离开屋子。


    莳风被他带着离开，到外面才发现他这一座寝殿所在之处十分僻静，周围没有多余的建筑，亦没有闲杂人来此叨扰，回头看，寝殿上挂着一副写有“抚风阁”三字的牌匾，字迹莫名有些熟悉。


    绕过回廊，渐渐见到几个人影，都穿着与刚才女修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见到柳行隐放下手中的事立即行礼。


    柳行隐轻嗯一声，视线不移，继续顺着廊庑走去，拐过几道弯，看见几个守门弟子正守在议事堂门口，看见他，拍拍袖子刚要行礼，柳行隐抬手，说：“不必多礼。”


    然后猛地挥袖，议事堂的门瞬间被他掀出的罡风震飞。


    莳风：“……”


    好一套先礼后兵。


    议事堂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朝他看过来，顶着众人的目光，柳行隐提步淡定从他们面前走过，与首座之人对视一眼，接着没有丝毫停顿，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下座有人问：“仙君不是说不来了吗？”


    柳行隐微微偏首，看了眼旁边桌子，眉梢轻挑，随后漫不经心地抬手对着茶杯轻扇，清香掠过鼻尖，他颇为满意，轻飘飘说道：“改主意了。”


    便端起茶细品起来。


    莳风见此忍不住想，这男人刚才还半死不活，现在又化身天上仙，装得一副不染凡尘的模样，可真是会装。


    “仙君——”


    有人试探着出声，柳行隐小啜一口茶水，听见声音抬眼看向那人，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嗯”字，之后放下茶杯，道：“你有话要说？”


    说话的正是银剑宗宗主，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但行事颇为正派，数年来吃了长相的亏，没成为宗主之前，见过许多白眼，听过无数冷言，所以柳行隐这样对他说话，他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说：“仙君来得正巧，眼下正好在商议攻打魔域事宜，魔尊莳风死于仙君之手，下一场大战若有仙君助阵，我们必然稳操胜算！”


    在场的都是仙盟举足轻重的人物。


    除了银剑宗，还有浣花门，玉女殿，青霞峰等门派掌门。


    数年前万剑仙山灵微真君座下弟子莳风叛道入魔，在万剑仙山大开杀戒，迫不得已，万剑仙山各门派组成仙盟，联合御敌，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莳风一直安居魔域不曾带兵来犯，但她只要活着一天，仙盟各派就不得安生。


    所以听见他的话，一群人连忙附和道：“是啊！仙君出手，魔域那些小喽啰必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眼下正是让他们瞧瞧我们仙门的威风的好时候！可千万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在座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都恭维起柳行隐来，生怕他突然撂挑子，不管仙盟的死活了。


    莳风闻言冷哼一声：“小喽啰？这一群老东西口气真是大得很，我说怎么进了这屋浑身不舒服，原来是被口气熏的！”


    柳行隐：“……”


    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有人情绪激动，拍案而起，道：“这些年时有弟子投入魔道，而魔域为仙门叛魔之徒提供庇护，早该被灭了！等到今天算他们运气好！”


    这也怪她？又不是她拉着他们入魔的！


    她只不过是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而已，这也要被他们拿出来说道。


    一群人有空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不如多花点功夫好好修炼，但凡万剑仙山能拿出一个有实力的，他们也不至于到今日还要惧怕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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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域，担心受魔域的威胁。


    莳风愤然冷笑一声，接着看见座下有人轻敲桌板，对着柳行隐道：“派去魔域的卧底传来消息，莳风已死，魔域如今由她师弟谈枞与师妹宋妙嫣掌权，不过他们二人正一心给莳风治丧，没空管其他事，此时确确实实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我们万不可错过。”


    什么？还有卧底！？


    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何时派过去的？


    莳风咬牙，看来是她对手下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太过仁慈，这么重要的消息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待她回到魔域，定要将那个卧底揪出来，再治那些废物一个失职之罪，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如此玩忽职守！


    众人纷纷应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进攻的日子，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那莳风已修成神影法相，不知她那两个师弟师妹是什么实力，这些年都是莳风一人在外应付，他们偶尔一次露面，也只是使点虚招应对。但到底是灵微真君的弟子，实力应该不容小觑，或许比起莳风，他们差不了太多，如今不过死了一个魔尊，各位就以为稳操胜算，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一点？”


    此话一出，屋里登时安静下来。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废寝忘食地修炼，无一人练成神影法相，而莳风那个魔头竟修成了，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有另一人有些无望地附和道：“上一战对方派五百妖兽出阵，对付我们一千人还绰绰有余，听闻魔尊豢养魔宠数千只，若是全部放出来，我们恐怕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诸位还需慎重考虑，不可贸然进攻啊！”


    莳风闻言，得意道：“竟还有几个聪明的。”


    她座下那些魔宠，一个个都是族类翘楚，更有比肩神兽的存在，若是全部放出来，万剑仙山大概早就被踏平了，哪还有地方给他们在这边聊天喝茶。


    “你们懂个屁！”有人怒骂一声，道，“再厉害那女魔头不也是被我们杀了！有仙君坐镇，你们还怕什么？如今魔尊已死，魔域群龙无首，守备必然薄弱！趁此机会彻底消灭魔族余孽，既能还天下太平，我们也能永绝后患啊！”


    “没错！”


    座中一白衣老者激动站起，挥手呐喊：“荡平魔域！扬我门威！”


    他身边坐着的黑衣老者也跟着站起来喊道：“消灭魔族！重振仙门！”


    在座不少人深受感染，举臂高呼：“李三长老说得对，我们愿意永远追随长老！”


    “张四长老言之有理！重振仙门乃我辈之责！这次一定能成功！”


    李姓长老又笑了笑说：“不必恭维我们俩，一切还得看仙君的决定，此番若是能将魔族孽障一网打尽，将那女魔头豢养的魔兽教化，日后供我们驱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莳风闻言在刀中气得发抖，讥笑道：“好好，李三是吧！张四是吧！还有柳行隐！你们给本尊等着！迟早有一天本尊要把你们千刀万剐，然后扔进魔窟喂本尊的八千魔宠！”


    “本尊的魔宠也是你们能肖想的？一群老骨头！想必肉柴得很！把你们喂给本尊的魔宠，本尊都担心它们会塞牙！”


    “气死我了！柳行隐！你等着，本尊今天夜里就戳死你！”


    “……”


    柳行隐盯着刀陷入沉思。


    “仙君？”


    仙盟盟主左其泽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问：“仙君对此有何看法？是趁热打铁，直接进攻，还是应该修整一些时日？”


    柳行隐闻言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刀刃，之后唇角微扬，道：“诸位似乎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