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因为隐了生平和来处，都水监上下当陆桓是高人世出，如今听得陆公之名，怎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你说什么？他是陆公之子？本官就说，如此心怀高义之辈，怎会籍籍无名！”都水丞心中激荡之余，又生出无限感伤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陆桓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都水丞心中纵有千般不忍，如今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连忙道：“您快起来，寻人这边本官会加派人手的。”一边好生抚慰方管事，一边遣下属将个中情状告知少监……


    如果他没记错，上官少监也曾是陆公的门生。若真的寻不到人……苟生半世，怎无端多一桩憾事矣。


    方管事留在原地等了数天，紧张的思绪如蛛网般覆于其面，早将他拉扯得不成人形。他尚且如此，家中等待的主母又当如何？方管事打起精神，在辞别了少监和都水丞后，紧赶慢赶地朝家中奔去。


    一路上他左思右想，都不敢将实情与乔小遇说来，便想着扯了个谎说陆桓又被派去了东线勘察水情，并取了少监所赠财帛为信。


    乔小遇这会儿躺在小榻上，半边手肘撑在软枕上，疑问道：“只有少监信物，那郎君可留下只言片语？我之前托人带的信呢，他可有收到了？”


    方管事笑着解释道：“郎君当时应当已去了济水东线，否则怎会有收到您的信却不回的道理呢？您只管好生养胎罢。老奴原在几字弯处滞留着，但想郎君归家应当不折去那地方，便紧忙收拾行囊回来了，没想郎君还没到哩……想来也用不了几日了，主母好生等着就是了。”


    乔小遇轻轻呼气，将心头的不适感按下，但见方管事风尘仆仆，温声道：“方管事一路劳顿，麻烦你走这一遭了，快下去歇息吧。”


    方管事觉得心头梗得厉害，完全无法想象回头与乔小遇怎么说这事，而等人离开，乔小遇没忍住流了泪。她将头侧往一旁，对上前安慰的嬷嬷轻轻摆手，顾自用帕子拭去，轻声道：“我没事，我……我只是想他早些归家来。”


    “您就放心吧，郎君怎么会记不得日子。”


    乔小遇闻得此言，哼声道：“他若是忘了也不怎个，我难道还指望他？这人去了东线，怎么就能忘了给家里捎信呢？教人担心至此。”


    下头的人面面相觑，也知当下最紧要的还是顾好主母身体，让孩子顺利出生。然她这一胎原诊定了还有十余日才有可能发动的，却在三日后提前到来。


    乔小遇没想着生孩子居然是这样的痛楚！


    见着那湿润的巾帕子上沾了血，她有些恐慌，傅娘子坐在床边与她拭汗，口中轻声道：“这孩子急着出世，想必日后是个求上进的，小遇你可等着享福罢。待会稳婆让你发力你再使劲，现下还不到时候啊。”


    “娘，还要多久啊？”乔小遇轻轻问道，她现下都快觉着脱力了呢。


    接生的稳婆一边使人将灶上炖着的参汤端来与乔小遇喝，蓄些力气，一边笑道：“娘子还有好一会呢，别慌，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足足疼了一整天！等晚些时，只瞧得经验老到的稳婆们额头上布满汗珠，一边让她使劲，一边用手在她的腹部有节奏的按压，乔小遇觉着眼前的景象都有些迷蒙了，屋内明黄的烛光急剧跃动着，似乎也为她腹中的孩子焦急……


    她抓着傅娘子的手掌，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娘，您帮我看看……看看孩子快出来了么？”


    “快了快了，坚持住啊，这关闯过了就好了！”就算是过来人，看着眼前景象傅娘子也觉着心口被揪作一团。


    乔小遇嘶吼的声音里是急切与痛楚交织，她接着问道：“娘，陆桓回来了么？”


    这……傅娘子摇头不答，乔小遇见状缓缓地闭上了眼。在这样的关头，她终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正因陆桓不在，她更要珍重自己。


    伴随着最后一次用力，婴儿的哭声终于响起，初时微弱呜咽，却在须臾间变得清脆激昂，如同山间奔流的大河义无反顾地撞向青石，带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直抵人心！


    乔小遇的眼中不禁浮上一股热泪……


    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她似乎与这个时空建立了一种更紧密的连接，就好像无论何时她去到这时空之流的渡口，都有了一艘小船等着她、渡她。


    乔小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把乔冉安夫妻俩给高兴坏了，逢人便说起他们抱外孙的喜事，而乔小佩甚至想直接住在姐姐家里去了，那样一个面似满月、乖巧动人的小团子，谁见了不喜欢呢，她都舍不得移眼的。


    乔小遇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孩子出生两天后，便偶尔会睁开眼睛了，虽然这个时候的小家伙并不能看清什么，但见他那双似葡萄般晶莹可爱的眼睛，乔小遇就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娘亲给你取个小名儿，就叫小葡萄好不好呀？”乔小遇将孩子抱在臂弯轻轻地摇着，接着道：“你的大名，等你父亲回来给你取吧，好不好？”


    听着儿子嘤哼一声，乔小遇笑着在小葡萄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哎哟，娘亲就当你答应了哦。”


    一旁的傅娘子原还笑着，可等女儿提及陆桓后神情微愣……陆桓怎么还不回来？如今便连她自己，也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女儿还在坐月子，傅娘子是万万不愿去提及此事的。


    “这个陆桓，怎么女人家需要支撑的时候竟就找不着人了？等回来我定要贬他三分！”傅娘子心道。


    乔小遇如何不知道她娘的想法，然而倘若真出了什么变故，她也不愿与老两口讨论，原因无他，只因她对乔冉安夫妻俩遇事抱头痛苦的情景记忆深刻……倘若真遇着事了，这个家还得靠自己撑着。


    是以等傅娘子去给自己煮糖水蛋的间隙，乔小遇遣人将方管事召了过来。“自夫君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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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苑之后，我且瞧着在他身边得力又贴心的老人只有方管事您了，想来你对郎君心意总能知道几分的。”


    乔小遇的目光轻轻落在方管事身上，接着道：“郎君此去济水东线后，不曾往家中捎一封信，方管事可知为何？”


    方管事汗颜，口中嗫嚅道：“这……不若老奴再去寻一趟？”


    “再去……能寻到人么？”乔小遇假意眸中染了几分怅然之色，冷声道：“我只不知方管事此去回带来什么消息。我也不知，这天下之大，这好端端的人，怎就不见影了呢？”


    “请主母恕老奴欺瞒之罪……”方管事额间已是密汗紧布，他便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的。


    待方管事将前情道来，乔小遇原本强自镇定的心神也渐如烟尘般四散而开了，呢喃道：“你当时不同我说是好的……”


    她低头轻轻抚着小葡萄的脸，道：“如今我已从那鬼门关回来，便是郎君不在，我也会将这门户撑立起来。方管事，你帮我给皇都去封信……”


    “不必了，想来那些旧人早已得知郎君失踪的消息，我反而是最后知道的。”顶着陆公之名，都水监上下怎敢怠慢，昔日敌友恐怕早已知悉。


    “倘若他伤了肺腑四肢，那么伤好之后他自然会回来；倘若他忘却前尘，那么他已不是他，这家归与不归都是一样；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那……那我们娘俩的日子还是得照过。”


    她的话音听来平稳，不过偶有凝滞之感，可只有乔小遇自己知道，她的气息早已被一层厚冰封住，每吐出一个字都似破冰般艰难。


    乔小遇顾着自己身体，坐月子时只将心思转到扩展药田和兴建书院的事情上去，虽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但她总要给自己找个目标，她不想懈了这股气劲，她只怕自己懈了这气劲就很难站起来了。


    她一直没有提立衣冠冢的事，方管事更不敢提。


    村里人虽有在后面议论的，但承着她家的情，问及陆桓怎还未归家的事情也都是关切之语。众人只当陆桓在外行商这才疏忽了家里，虽有不妥，但见乔小遇身子康健，家宅齐心，谁能小觑了去呢？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那便是十里八方听了也是纷纷称赞的。


    “怪不得能嫁与那般绰然独立的郎君，两人真是相配矣！”傅娘子每当听得这话，脸上都干笑着，心里担心的却是两三年之后的光景。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日子一长，四里八乡怎探不得内中虚实？只怕众人欺你孤儿寡母，辛苦攒下的家财也未必能守住！


    “小遇啊，陆桓失踪信已有半年，你还是要为自己好好打算啊。你这样一个聪明的，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傅娘子尽量温言相劝，瞧着怀中的小葡萄咿咿呀呀地笑着，眸中不忍蓄上热泪，“你同你姐姐一般，姻缘事上怎么那么多波折？没个知心人相伴，日后可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