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说我是伪君子？你们这群刁民，知道我是谁吗？家父乃是吴学政，举子官身见了都要礼重的！小爷丢的粗饼你舍不得，若是一团狗屎你也捡？”那郎君移开他姐姐的手肘，提了马鞭指着乔小遇道。


    旁边有人戏笑道：“咱们村里人见识少，倒是没想到丢狗屎的狗也有长得俊的，看起来人模人样。”众人笑作一团。一番好心遇到这么个二世祖，说出他父亲他祖宗抵什么用呢？倒是那德政碑得快些立下来，日后便能少遇着些鱼肉乡里的混账了。


    那女郎连忙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三弟莽撞了，请各位乡亲见谅，我立马将他带回去。”言毕，这吴家小姐示意奴婢去马车上拿些银钱了事。


    “郎君应当清楚一点，眼前你所见的山水，既是天恩所赐，也是村里人靠着一双手勤劳掘所得。你心中鄙夷的村民，在战时争先伐木造船，一心为平战乱，哪里容许你在此大放厥词！”乔小遇叹息着摇头，心道有这样的后代子孙，若那吴学政不严加管束，这官位想来也长久不了了。


    送人粗饼的乔老汉拒绝了奴婢拿来的钱袋子，说道：“旁的我也不懂，但若这饼子你们觉得不好，那还回来便是，遇着荒年这都是救命的，何苦糟践了人一番心意。”


    “一群刁民，也不看看你那粗饼是能咽得下去的么？今儿我就让你们这山清水秀地变成一堆烂泥巴！什么天恩所赐？简直穷乡僻壤之地！”见这人口出狂言，跟着就指使家仆下水将稻田的垒土扒掉，众人也急了，“我看谁敢动手，谁要动手今天就把他沉了塘喂鱼！”


    村民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他们的胆子从来就不小，试想几年前从拖罗河中冲下的那些尸体……这谁没见过点世面呢？村民们立马去招呼了左邻右舍，不多时竟已提了锄头镰刀出门，朝这边蜂拥而来。


    乔小遇下手最快，与她相近的一个家仆刚下水便被她用扫帚戳过去，栽在泥塘里一时半刻都没爬起来。众人很是惊讶，平日只知道乔冉安闺女有主意，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凶悍的一面。


    “快去将陆郎君请来！”不知为何，村民们都觉得无论今日捅了多大的篓子，陆桓都是有法子兜底的。村里的生意往来，如今都是由陆桓牵的头，时间追溯到多年前的杀匪抛尸，也是陆桓做的决定。村里人与民、与匪都打过交道，与官却是很少。


    陆桓赶到时，见乔小遇卷了裤腿站在岸上，拿着竹子扫帚拍打泥水，就是不让对方那跳塘扒土的家仆上来，他面色不由得有些复杂，却又觉得十分好笑。听过来龙去脉，陆桓将乔小遇拉到身旁，止住了两方相斗之事。


    吴娘子见来人风姿卓越，看出他是个有见识的，只不知与他护着那位是一对兄妹还是夫妻？但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三弟都不占理，吴娘子连忙再次赔礼道歉。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大不了以后咱们不来了，何苦与人道歉遭那奚落？人家穷要饭的还看不起你这赔的东西呢！”吴三郎见对方人多势重，虽有心报复，可当下不是什么好时机，只好与他姐姐道：“你看我这衣裳溅了一身泥，都拜这群刁民所赐，我还没让人赔礼道歉呢？”


    吴娘子心想弟弟应当是在皇都混惯了，纨绔子弟习性难改，可如今父亲身居要职，怎么能在外多次惹事呢，是觉得御史很闲么？当下斥责道：“家中父母不在，你出来便应当听我的，否则给父亲惹了麻烦也不自知。”


    “呵！咱们走着瞧，今日的事小爷可不会善罢甘休！”吴三郎愤怒地将马鞭甩在岸边上，溅起泥水无数，也将几张荷叶圆瓣给撕裂了去！众人以为是吴娘子的劝说起了作用，这混祖宗不过寻个台阶下还要放狠话而已，可深知三弟脾性的吴娘子知道并非如此。


    当下还是赶紧将人拉离此处，待归家与母亲请示后，让家仆封堵院门不要让三弟出来为非作歹的好。吴娘子这般想着，一边轻言细语地试图安抚下弟弟的的情绪，遣小厮将马儿牵过来与弟弟骑，一边忍不住回头朝陆桓的方向投落探究与欣赏的目光。


    陆桓也瞧出了端倪，原想着水来土掩，今日就放二世祖一回的他，却在看见妻子布兜里放着的那小半块饼后，神色阴翳。


    “饼子好吃吗？”陆桓指了指乔小遇的布兜，这让情绪原还愤慨着的乔小遇转过了思路，她羞涩地点头肯定道：“好吃的。这些人没有吃过苦，所以他们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心意。我刚才忙着制人，顺手揣兜里了，你要吃吗？”她的语气里有着一种无奈。


    陆桓叹息着，手掌停在乔小遇的头发上，将之前溅在头上的泥水擦了擦，道：“回去洗个头，换身衣裳，我给你烧水。”


    “原来是对小夫妻啊……”吴娘子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落寞地收回视线，却又觉得今日这趟游程似乎也不算白来。


    但没想到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道冷冽的话音：“吴家三郎和吴娘子，虽已为丢掷粗饼道歉，却始终没有为别人的心意道谢呢，这饼二位还是收下吧。”


    “住口！你竟然让小爷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吴三郎刚要上马，见陆桓手中拿着那剩下的半张饼不急不缓地朝自己走过来，心头恼怒又厌恶，一挥手就将马鞭朝陆桓的方向扬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陆桓竟将马鞭稳稳地捏在手中，随着他回撤的劲，那吴三郎直接从马背上拉了摔下来。吴娘子见状，奔忙着过去将弟弟扶将起来，求情道：“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为什么郎君如此不依不挠？”


    陆桓斜睨了眼这吴娘子，话音冷道：“不依不挠的是你弟弟。吴娘子很清楚罢，你弟弟在皇都时便因豢养帮闲，被太后罚了紧闭，没想到三年之期未到，你弟弟竟然来了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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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山野之地继续放肆，你说若这些事若传到御史台会怎么样？是觉得离了皇都，就不是天子之地了么？”


    一个乡野之人怎么会对朝廷的事这么了解，何况三弟犯的事都是三年前的了！吴娘子眸中尽是不堪，没想到这等小事竟会闹到此般田地上。


    尤其同行的几个贵家郎君小姐，因家势不如吴家光耀，路上一直捧着吴家姐弟，却没想到吴三郎是个行事狂躁的，早在双方打算动手之前他们早已选择作壁上观，没想到扯出这么件荒唐事来。这往后，恐怕与吴家也是不敢走得太近了。


    吴娘子没有办法辩解，便是那十来个呼吸间，她都已经做好了接过粗饼道谢的准备，可这件事与她有什么相关？祸事都是三弟惹出来的！父亲将他送回来老家做什么啊，说什么改过自新？不如继续在皇都溜须拍马算了！


    吴娘子虽然心有气愤，但她能忍耐父母的偏执，也能忍耐膏梁子弟的不堪行径，所以她慢慢起身，打算与乔老汉道谢，并接受那粗饼——如此，才算事了，才算门正庭清，才不会被外人看低。


    可她那行事荒唐的三弟啊，如何能感受到自己的挣扎与权衡，竟直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唆使家仆上前动手！家仆中一些唯诺不动，一些个却是与吴三郎在烟花围栏里混惯了的，当下直接朝着陆桓冲去，打算将人先打一顿与吴三郎消了火再说，反正最后不过赔些银钱了事！


    果然是个受不了激的纨绔子弟，陆桓摇头淡淡道：“既然想动手，那就给你个教训吧。全都下水罢，也不必让人上岸了。”


    乔小遇方才还纳闷这争斗说歇就歇，眨眼间却又起了，但见陆桓使了村民将家仆推下泥潭不得上岸，还带头使荒锄将一个即将爬上泥塘的家仆的腿给打断后，心中无比惊讶：他给人送的教训未免也太深刻了……


    “啊……哎呀……”惨叫声此起彼伏，见已经有人被打瘸了腿，那些家仆再也不敢往岸边游去，只攒聚在池塘中央，向外防备着，目中满是惊恐。他们没有想到，这偏僻处的村里人看上去热情好客，斗恶起来却是这般凶虐！


    吴三郎见着情势不对，扬眉跳脚道：“一群饭桶！”这让吴三娘气急，当下哪里还给三弟什么薄面，直让家仆捂嘴拖着往马车里塞进去了！她知道今日的事不会善了，对方在知道吴家的背景后，仍然选择得罪，绝不是什么头脑发热之举，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三弟先动手的。


    “郎君还请住手吧！今日之事，都是我吴家管教不严，家风不正，才导致子弟寻衅滋事。说来惭愧，我父亲如今任两广学政，不忙得料理家事，此事回去我定向母亲请示，明日遣人来致歉。”吴娘子一边说着，一边猜测着这人是不是今年准备秋闱的学子，若是如此，对方兴许会有让步，也不管他是有所图谋、还是要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