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成竟是死了吗？那何小知往后的日子得怎么过？


    乔冉安夫妻俩面色发白，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停驻在沙滩上的死鱼一般，他们这样的反应让乔荣觉得无比恶心。


    “这是陆桓……”傅娘子声音嘶哑张口，而后面的内容便在乔荣冷瑟的迫压下立即收回。她怎么能这么想？又怎么能怀着这样的心思去揣测乔小遇呢？


    乔荣冷笑，“何思成身下挨了这么狠的一刀，高烧不退，血流而尽不是很正常么？您二老不如问问何小知，这个结果她是否中意呢！”


    想及何小知对丈夫存有的恶意，乔冉安夫妻俩渐觉得释然开来……他们之前已被逼至绝路，如今局面能破，已不能再好。


    ……


    回到家的那一刻，乔小遇这才将横亘在心头的那种压抑感渐渐松去。她甚至不敢松得太快，唯恐许多的无端才是平常，那一个人生来便要遭受如此多的无常，那这日子熬着怎么会有回甘的一天呢？


    所以她宁愿心存期许，便是这荒芜山坡上所种植的一片苦荞，不必开着甜荞那五颜六色的花，她只要纯粹的米白色花苞轻轻地被那钟嫩绿的叶片托住，漫山遍野开去，心里就是满的。


    等花谢了，挂上荞穗，等日出日落几个周而复始，那黑色的种粒甚至能爆开看见哩。


    即便，这件事让她与家里生出了隔阂。乔冉安夫妻俩重新见到她时，心中既是恐惧，又是艰涩……他们一直没有时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比如对于面前的乔小遇不再是乔小遇的事。


    乔荣的到来，就好像硬生生地把两张破损的墙给建在了一起，一边是发黑的松木块，另一边是刷了白灰的土墙，终究还是割裂的。自此开始，乔小遇便成了这个家里的局外人，除了乔小佩待她还同如常，乔冉安夫妻俩却与她说话更少了，大家都有了默认的家庭分工。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随着乔小知的婆婆去世，她与这个家的走动越发频繁了。这情形落在乔家村人眼中，总教人阴阳怪气一句乔冉安福气好，乔冉安慰竟也笑呵呵地受了，在他看来，终究是血脉亲缘，乔小知能过上今天的富贵日子，总是因为他将这孩子带到世上走了一遭。


    拖罗河流经处，乔小知这年纪轻轻当了寡妇的事倒也跟着流转了来。有媒婆上门介绍，便是些有点财势的，乔小知也看不太上，只道思慕她那去世的夫君。除了傅娘子心头热着，想给乔小知重新寻觅一门婚事，明眼人都知道何小知这是巴着何家的钱财不放了。


    也是，有了钱财，要男人有何用，还是那般糟心的男人！


    可何家也不是不会动心思的……乔小遇从傅娘子那里知道，何氏宗族里那些个老不死的已经合计着找人过继了、香火断了，那就重新点一支！但这过继来的孩子，被乔小知婆母从中作梗，似是要由老太太养着……


    乔小遇原不觉着此间还能与她扯上什么干系，后来却是很佩服乔小知这生事的“本领”。她所谓的走动，不过是想探探陆氏与乔家关联的深浅。


    七月的时候，乔小遇得了陆桓的来信，信中所言盛氏已无多少时日。任连忠也得知了，更是借了把陆彰所属旧部的火势，开启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陆苑中人得知此事后，便也猜到与陆桓相关，没有人知道陆桓究竟为着什么，他的立场总是如此反复，与他父亲的耿直忠良全无相同。


    折回乔小遇这边，盛氏却是想见她一面了……


    “为什么会那么突然？”登车之前，乔小遇还是没忍住问高扬道。


    高扬虽为盛氏的病烦忧，但也展颜对乔小遇说道：“不管到时候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对外道言半句，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


    “这身衣裳很衬你，很好看。”高扬上下打量着乔小遇，点头吟笑道：“乔小遇，陆桓对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你既然被他挂在心上，便只能跟着他一起不回头。”


    水浪拍打着浅滩，将沙泥卷起，形成一小片混浊，瞧着是永远无法融入这水流了，可水流怎会停止流动呢？乔小遇这片混浊终究是要随那水流裹挟前进的。


    乔小遇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场以为盛氏贺寿为由所召开的游园会，在各路人马的簇拥注目下，乔小遇的出场显得那么特别。挂枝未熟的石榴、光彩的披帛、灼目的涟漪光斑、款款而行的步伐、众人垂首行礼。朱门琉璃对应的线条，不再是对天幕的分割，而是镶嵌其中了。


    乔小遇并没有见到陆桓母亲，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见了。


    “姑娘喝茶么？”


    乔小遇摇头，轻声道：“不必，有事我会叫你的。姐姐先去忙吧。”直到日暮、茶凉，人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乔小遇才轻轻抿了口茶水，将茶盏放下。


    偌大的厅堂里，乔小遇瞥眼看那屏风后的幔帐，指尖微麻，但心中一片平和。


    从允诺陆桓开始，她便知道这些东西她只能屏蔽。乔小遇起身朝盛氏的方向福了福，就此打算离开，念及陆桓信中无奈的语气，却还是盈盈行了叩拜之礼。


    幔帐里传来一阵艰难的咳嗽声，下人连忙将盛氏扶起，问道：“夫人可要交待些什么？”


    “姑娘请留步，我们夫人见您欢喜，想要多叙叨几句。”婢女声音清脆，宛如黄鹂一般，同盛氏那断连沙哑的嗓音完全不同，“你知道，我到死也不愿允下你和桓儿的婚事的，我是这样恨你，你又何必跪我？”


    “这一拜，全是为了您对陆桓的体谅。”乔小遇皱眉道：“我同夫人都不曾见过，您恨我实在没有必要，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回应太过于没有礼貌，在盛氏的设想中，她应当是低伏在地的野草！空气似乎凝固了，盛氏斥责道：“如果你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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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就不该来！”


    “若不来，浪费了天时地利人和。”乔小遇叹气，道：“我来，也不是为了你羞辱我的。”


    她是那野草又如何？她坚毅，此前不曾为了这段关系踏越半步，因为她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可陆桓已经决定日后会与陆苑分割，那便有了在家世财产上的对等，她的父母并非真的父母，而陆桓的母亲即将离世，如此残忍的对等，却成了两人接近的契机。


    乔小遇想，她可以再往前一步的……


    命运使然，盛氏终究走到了生命尽头，而她愿意接受乔小遇的拜见，已经做到了“人和”。这也是她唯一能为陆桓做的事了：让他迎娶他喜欢的姑娘，和任何“势”都无关，陆家就此也可以认为陆桓等同于一颗无法启用的棋子。


    盛氏不甘心，也甘心了。十二月，北地战事方平，陆桓便驰马归家在盛氏膝前尽孝。而在这之前，由盛氏经手，已将他与乔小遇的婚事定下，开春便是婚期，但盛氏知道自己熬不过开春的。


    在一个飞雪之夜，盛氏去了……


    陆苑中三十六道钟鸣，惊得墨蓝色的夜睁开了眼，然后又缓缓地闭上冬眠。乔小遇见到陆桓时，他面容憔悴，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战场。


    她轻抚了抚陆桓布满血丝的双眼，道：“她一直想着你回来，想着你回头看她一眼。”


    “我知道。”陆桓点点头，胡茬轻蹭在乔小遇颈畔，叹声说：“她这辈子过得不快活，临终时握着我的手说‘我不希望你也这样’，可她口中唤的，却是父亲的名字。”


    “那父亲过得也不快活么？陷身于那样的政斗旋涡里，抽身不得，最后被吞噬而尽。”陆桓轻轻拍着乔小遇的肩，下巴靠在她的头上，出怔地看向庭中的银雪白烟，说道：“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这样的人，在决定当幕僚谋士扶持赵王上位的那一刻起，无论陆任二姓，都已成了他的棋子。他便要看那黑白分明，有人沉冤得雪；他便要看那猛虎相斗，借任连忠之手完成父亲未竟之业；他便要看那皇城中的眼睁开看看这人间，微如蝼蚁却能有灯火万千……最后，谁是棋子都不重要了。


    陆桓要守孝三年，但木机公子不必，这是他为人子的亏欠。陆桓心里是压着千斤担的，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想要做到急流勇退有多艰难，亏欠的人太多，他不妄求他人理解了，但求有个心归处。


    春日里依旧风寒料峭，树枝被刮得“咯吱”作响，陆桓戴着兜帽，勒提了黑风的缰绳，制止它想要下坡涉水而过的冲动，这让黑风直打马鸣，似是十分不满地说：“既然那么想见，却又为什么不去见呢？”


    陆桓俯身拍拍黑风，柔声道：“你乖一些，我会尽快回来的。”黑风扭头将他的胳膊甩到旁边，但也不再出声了。


    再一次的离别，在江北出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