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明晓这人便是个颐指气使的，面上依旧保持着沉静之色，只定定地朝黄管事看去。傅震这时也上前来，轻拍了拍乔小遇的肩膀。在他看来，乔小遇已算是同人说理了，只年纪尚小，这“理”落人耳中总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


    气氛停凝了半晌，黄管事终究斜瞅了眼过来，随即缓身下车……


    他面色僵沉地招呼随行的车夫与下人过来，在人不解的疑问中，使了人重新装载行李物品，只余四辆马车装上行途必备之物。至于多出来的二十余人，也被他使回去了。


    “小丫头，你看这样可以了么？”黄管事的依旧不是一副好脸色，他下巴上的胡须抖动得如那鸡毛掸子一般，有种迫人的架势。


    不过人愿意加快行程，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


    乔小遇与傅震相视了眼，两人皆释心一笑。


    之后一路，黄管事对同行的乔家村村民的态度冷淡至极，乔长田试图贴过热脸，却被人的冷屁|股给冰得一个激灵，于是他也淡了心思。


    然而近至江北后，那黄管事竟突然转了热脸！


    是夜，月轮初升，乔小遇坐在院柴房侧边的廊下，撑着小脸发怔……


    “快吃吧，我从席上给你带出来的。”傅震轻敲了下乔小遇的后背，旋将手头的鸡腿肉朝她的身前轻推了推，面上笑意在乔小遇低眉接过东西后渐渐缓滞下来。


    傅震朝折廊尽头的那扇木门轻瞥了眼，接着以一种平淡的语调打开画匣，道：“黄管事开口提说要请我们这些庄稼客吃酒时，你长田叔可差些被惊着了哩……”


    “你方才不曾入席，不晓得那几个酒量浅的，三杯酒水入腹便已快撑不住了，人心微迷时，黄管事方才步入正题……小遇，咱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牛价攀涨得离谱。”


    乔小遇闻言连忙停了嘴，细声问：“涨至多少了？可是那黄管事的做事不得力？”


    “原本我们预计也至多不过十四贯钱，可据黄管事他们这两日奔忙的情形，联络到的几家养畜场的牛价都至少到了十七贯钱，而随着耕牛的品种、公母、年岁不同，价钱也有很大的波动。”


    傅震俯身在乔小遇身旁坐下来，见乔小遇眉色紧拧，接着摊手解释道：“依黄管事的说法，他们已经尽力谈价了，可江北一带的耕牛之价受人垄断控制，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


    “受人垄断？席间情形怎样？”


    “气氛有些僵持，只多数人都是醉酒胡乱发疯的情形罢了。”傅震无奈地笑叹了声，摇头说道。


    乔小遇忽觉着脑子微懵，眼眶里微凸的眼球则仿佛被刮过的凉风给割裂成了几块，她生疼着，却又忘了闭上眼。


    傅震道：“谁能想到牛价会涨到这份儿上呢？我估摸着，你长田叔会亲自走访几家养畜场，或去官府打听下消息……”


    “但应当不会有什么好的消息”，乔小遇把两条腿伸了往前轻搭在石坎上，任凉风从她的裤管里钻去，接着把话补充完全，“即便长田叔以里正的身份去探问。”


    傅震嘴角轻挑，似笑非笑地道：“有些凑巧，另有件算得说趣事的要同你讲……黄管事在席间说不日陆苑有个小主人便会到江北来，总会与咱们买牛的这一行人碰上。那小主人虽说是外出游历，可咱们不能‘怠慢’，更不能以买牛之事烦扰于他。”


    “莫不是……说陆桓？”乔小遇话音惊疑地偏侧过了头来……


    来人是否是陆桓，其实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可乔小遇心下却期待着，傅震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黄管事口中的“怠慢”意味已不能够更明显……


    “兴许就是陆桓，只他来了是否能帮得上忙就不好说了。”


    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傅震的心神忽变得放松下来，他玩笑道：“就黄管事的说法，那位小主人不过摆个游历的假把式，确是个不知柴米油盐价钱多少的闲散子弟……所以黄管事认为这位小主人好糊弄得很，且人未必有心力管买耕牛的事。”


    “这么一说，我似乎更确定这人就是陆桓了。”乔小遇不禁摇头低笑。


    傅震深看了她一眼，喃喃道：“走了这一路，这似乎是你第一次提起陆桓的名字……”


    他话中的意思已足够明显，乔小遇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已被人看破，不禁低埋下了头。


    傅震见状，嘴角似笑非笑，只眉心处渐凝……就当他打算同理乔小遇摊明说道下陆桓之事时，院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扣敲声。


    这时候谁会来？


    乔小遇折转过头去，轻哼道：“席上的人许都已经烂醉如泥了……”她摇了摇头，径直站起身来去开门。傅震则随在她身后。


    “怎地敲了这半天，也不见人来敲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何以轻忽至此！”章奴心头蕴了火，几想破门而入了，可又思量着破门的举动过于剑拔弩了些，实在犯不着……


    他回头瞥了眼身后的马车，见陆桓踩了马凳下来，连忙迎了上去，为难地唤道：“小主人，这……”


    陆桓淡淡摆手，缓步走至院门前站定，且隐约听得人声嘈杂，眉梢轻轻挑起。但很快，两道轻促的脚步声渐听得清晰了……


    “可算有人来了！”章奴也听到了声响，只他的语气如何也称不得“幸好”二字，更多的却是气愤！


    门开了……


    “怎么是你？”乔小遇惊愣地站在原地，清亮的眼底渐浮起一抹喜色来，仿佛那层覆遮了银月的灰云渐渐移开。


    陆桓一身白衣，映着月色飘逸出尘，而腰际佩剑，虽不见剑光清寒，却十足像个游侠——这便是那位外出游历的小主人么？


    傅震初一眼确觉着惊讶，但很快心下便已了然……“若陆桓不来，那么在朝州城时他便不必问小遇了。”傅震淡笑着，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陆桓的眉眼亦是柔和……


    只一旁的章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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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细看小主人的神情，且见来开门的丫头一脸怔懵着堵在门口，也未见其行礼，不禁斥声道：“狗胆子的奴才！可是耳中灌满了清酒猪油，脚上锁了铁链沉枷，没法挪步来开门？”


    “呃……”乔小遇因这句恶语得了几分清醒，喉咙口却似含混着什么一般，不知从何说辩。


    “他们并非出自陆苑。”陆桓淡淡地瞥了眼章奴，道。


    章奴听言微微直起佝偻的身子来，眸中尽是诧异，并连忙给乔小遇两人道歉……人道歉的态度表现得十分诚恳，但他做出这种举动也并不仅仅因为小主人的眼色，更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言辞于陆氏声名有碍。


    面对章奴这般煞有介事的行礼道歉的作派，乔小遇却觉着有些无所适从，脸上笑意终究是干挤出来的。


    傅震的情形比起乔小遇当算得好些——他淡淡地对章奴点了点头，面上一派轻松自然的模样——当然，如果排除他脸上那几条略显可怖的疤痕外。


    “你竟然这么晚了才赶到此处”，傅震率先启口，且抬头看了眼银亮的夜光后，接着笑道：“虽来得不巧却也来得好。”


    陆桓轻笑着走进院中，且听后院中所传来的狂笑醉呓之声，瞳孔微缩了缩……


    章奴皱眉直言道：“他们这是在摆什么酒席？可是天高路远，便能拿了主人家的银钱胡作非为了？”


    “这倒要解释一下，黄管事是请我们几个同行乡野村夫饮酒呢。人已半醉，若有轻怠之处，请见谅。”傅震这话说得奇怪，当中讽刺语气毫不遮掩。


    “这是嘲讽谁？”章奴暗暗迟疑：“或是那位黄管事？或是规下不严的陆氏？或是失言的我？”


    章奴已不敢再往下接言什么，只得悄自去打量小主人的神情……然而场间仅有他一人乱自揣测了，陆桓心下却是清楚明白的，他喃声问道：“是因为买牛的事么？”


    傅震与乔小遇皆是颔首。


    陆桓眸色凝落，又问道：“你们最多可在江北停留多久？”


    乔小遇迟疑了下，心想自己不必与陆桓扯及牛兽粮种价格的话题，因为陆桓并不熟悉，于是直言道：“这……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知晓了。”陆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明日一早，你们且让乔里正来见我……”


    乔小遇与傅震听得这话，眼底瞬泛起一股浓郁的欣喜之色，而先前的颓败情绪一扫而光，仿佛周遭的凉风忽然停了吹动，人所感受到的皮肤表面的温度也重归于正常般。


    章奴却是惊讶，“小主人，您这是打算插手此事么？”


    “怎么？不可？”陆桓斜睨了章奴一眼，呵笑道：“便实话与你说吧。此行江北，我并非只为游山玩水，原是受了陆族长之托，暗理监督之责。”


    章奴的面皮终是彻底凝顿住了，直等陆桓绕过他所站之处往前走去，章奴才反应过来，并连忙躬垂半身，拱手道：“老奴但凭小主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