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怜儿的神色有些木然，身体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可她的眼中却已簌簌地落下泪来……


    如同夜间那藏匿在灌丛里的受伤的野兽般，被突然出现的火把灼烫了眼，而身体已落入“囚笼”，不得动弹。


    “你当真愿意娶我？”


    傅震定定颔首，似乎能够猜测到潘怜儿接下来会问什么，他继续说道：“不是因为林掌柜的嘱托，也不是因为感慨于此前奔逃一路的艰辛……”


    潘怜儿的嘴角微翘起来，她一把抹过眼泪，尽量忍了抽气声，缓声与袁大娘道：“娘，我愿意嫁他。”


    袁大娘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她心里也清楚，他们一家与傅震早已命运相连，而不论彼此之间是否存在姻亲之系。罢了，水流自然，她管不上那许多的。


    乔小遇亦是如此。


    “加筑的堤坝无疑是自我封闭的块垒，既无法阻断雨流，那便顺其自然好了。”她这般想。


    ……


    春来风大，路边那丛长在高埂边上的竹林被折得东倒西歪，竹竿子和长叶也被吹得黄了，看起来十分憔悴。


    高埂下，乔家村前去买牛的一伙人穿行而过。


    夜里微凉，他们各自除了备上些干粮和水外，还多带了两件麻布衣物，但总来说还算轻便。


    “大家伙脚程再快些吧，前面就是和陆苑管事的汇合之处了。”领队的乔长田回头招呼了下村民，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乔小遇的方向瞥去。


    好在乔小遇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如何吃力，一边走着还同傅震有说有笑的，乔长田眉间的细纹才得掩平。他原本是不同意乔小遇和乔荣这俩孩子跟着来的，乔荣还好说，气力够，也能担事，可乔小遇一个姑娘家算怎么一回事呢？


    最为主要的是，他儿子宝树在得知乔小遇要跟着去江北买牛的消息后，竟也打上了同行的主意，幸好昨儿半夜里宝树他娘起来将儿子房间的门扣挂上了……


    当然，“幸好”这词是从刘菜粉的口头冒出来的，乔长田心下除了觉着儿子做事不分轻重，别的倒没什么。


    此行他们少说也要花上半月时间，家里的田地也不能干等着他们牵牛回去翻土，若是归得迟了可怎么好？是以在乔长田看来，乔宝树还是留在家里镢耕得好，至少算个劳力不是……


    其实村里许多人都是这般想的。


    关键时刻，人们都习惯了在保全自身的同时，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所以即便镢耕的效率过低，农户们为了自家地头的那几棵种苗能顺利栽下，也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家里的劳力被分出去。


    这般看来，乔荣家无疑是个例外。


    在路上时，乔小遇曾低声问过乔荣缘由，而人苦笑了声，应道：“这还不是我娘的主意……”


    乔荣轻轻摇头，“我娘说村里人愿意同我家搭伙买牛已是不错了，如今各家都不想出这趟远门，我顶上这桩事的话，别家兴许会感念一二，日后对我家少些为难……”


    “左右我几个叔伯家是对我家避之不及了，也不管我家有多少田地，家里的劳力就我一个能算顶事的，就算我留在家里挖地翻泥，也没有什么区别。”乔荣摊手说道。


    乔小遇看着乔荣那股自嘲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光不由得轻轻泛动，似晨光下有片青碧色的草叶划拨过澄澈的湖面般……


    她想要开口安慰什么，但捕捉到她这丝类似同情的情绪的乔荣却很快撇过了脸去，脚步也同乔小遇拉开了些距离。


    “呃……”乔小遇面色微显凝顿，她定定地瞥了一眼乔荣的背影，终不过轻叹了口气。


    傅震这时走上前来，轻拍了拍她的肩，乔小遇抬头回视了眼，嘴角的苦涩感终究轻释了几分。


    其实各家地中都有苦荞种着，若事情真如丁小娘子所愿所想，确是还好了。


    ……


    村里人与陆苑的管事是约在上岚岭会面的，只他们到时，上岚岭空无一人，乃至于一行人都慌了神。


    乔根茂坐在草地上歇息了一会儿，终抑不住内心的焦躁感，起身站至路边，一手叉腰，一手拦目远眺道：“里正，是不是您记错了时辰？”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均不由得凝落至乔长田身上。乔长田吞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眼日头，皱眉轻喃道：“确是这个时辰啊……”


    “这可不能开玩笑啊，若是我们误了时辰……”


    “就是这个时辰！”乔长田沉声打断了身旁的村民的话，话音听来笃定，可他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急躁起来。


    他“吧嗒”了口烟，旋起身将火磕灭在路边的矮石上，说道：“他们兴许是路上被什么事给耽搁到了，不如我去迎他们一小程，你们且在这里耐心等一会儿……”


    他这话音一落，一行人便都紧跟着站起身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长田叔，我看还是由我带着小遇和乔荣去接人吧，要是半途遇到陆家的管事，我便使了乔荣先跑来给你们递个消息。此行既是您带着大家伙出的的村子，您留在这里，无异于给大家伙吃了颗定心丸。”


    傅震偏头笑看了眼乔小遇与乔荣，旋主动把装着干粮的包袱递到乔根茂手上交他保管，笑道：“大家伙耐心等一会儿，想来就算管事的几个行路迟缓，他们也应当是按时启程的，离上岚岭不会过远了。”


    乔根茂垂头看了眼包袱，其心神终是同另四个村民一般稍定了定。乔长田心头那股紧绷的弦亦是一松，招手叮嘱道：“那你们快去快回……至于没有守时这事，不要对人刻意强调相问，毕竟咱们都还指着人帮忙哩。”


    “您放心吧。”傅震眉尾轻挑了下，很快应声道。


    三人沿着岭西走去……他们步伐很快，不多时便走出了两里路。只场间气氛微默，偶有雀鸟儿从林间扑腾而起，心里装了事的乔荣与乔小遇却是几次被吓到。


    “那个……”乔荣挠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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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脑勺，犹豫着打破场间的僵默气氛，说道：“我爹替陆家人看护山林时，陆家庄子上的管事我跟着见过几个……”


    闻言，乔小遇与傅震不禁稍稍顿住脚步，回望过来。


    “有次他们约了喝酒赌|钱，尽兴时露了口风，说起贪昧主人家钱财粮产的事……醒来他们都道是互相吹嘘，但我爹笑说他们各都是真话，如那个为首的黄管事，便是个阳奉阴违的角色。”


    乔小遇凝色道：“这种情形、这种人少不了存在的，或者你是想说，这黄管事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乔荣颔首，“你们或许不知，陆氏内部有分派系，我虽不知这位黄管事的后台是谁，但这位黄管事管着陆家三处最大的庄子，暗利吃了不少。此番江北买牛之行，无异于肥差一桩，怎会少了黄管事的身形？”


    “方才里正的话你们也听到了，那似乎意味着买牛的话语权并不在我们这里，我实在担心事生波折……”


    事生波折？便多是牛价有升、行途耽搁吧……三人均不由得眉色紧凝，想及在朝州城时听陆桓提过的情形，终不得不郑重以待了。


    再往前行了四五里路，乔小遇三人这才得遇陆家负责前去买牛的管事一行。正如乔荣所顾虑的那般，陆氏买牛的差事确由那黄管事的主理，而人不曾守时的缘由，且看眼那条载了许多重物的长长车队就明晓了。


    随在车队之后走了一段的乔小遇，额间已然轻渗凝出了些汗液，但这不意味着她行路有多疲惫。“这哪是去买牛，更像是搬家啊……”乔小遇踮脚瞥了眼车队终尾，轻声嘀咕道。


    “照他们这般行进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到江北……”傅震摇了摇头，补充道：“乔荣兴许已同里正他们汇合了，而咱们这里却与龟虫爬行无异。”


    “这样子不成的。”乔小遇薄唇轻抿，抬手拭过颈间汗液，旋朝那黄管事所在的马车走去。她关于江北一行预需时日的问辞已足够恭敬，但黄管事的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你们便只管跟随，哪需问这许多？”


    “可若是行程耽误了，黄管事也不好交差吧？”乔小遇见黄管事面显沉色，话音又凝了几分，接着道：“虽说我们乔家村有求于陆氏，可与此对应的是，黄管事应当明白，失信于人的虽然是你，可声名受损的却是陆氏。”


    “且不说今日不曾守时的事，若江北一途陆氏原本给予乔家村的承诺没能兑现……”她尾音稍稍拖长，似柳叶轻摆，银剪微张，而不论这几息的时间再如何拖延，人的神情也会随之显露于面。


    黄管事的终究按抑不住了，当下便命车队停了下来。究竟是谁求着谁呢？既是有求于人，怎么反来相胁于人？同行的一名汪管事抬眼瞥过黄管事那仿佛沉降了许多黄泥在上的神色，不禁瑟缩了下头。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黄管事的上下打量了眼乔小遇，隐怒讽道：“你们要是不乐意同行，大可自己去江北，只怕你们摸不着半点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