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筱筱让婢女拿方巾将香囊尽都收好，陆桓淡淡地丢出了句，“喜欢也不尽都要买下的……”


    “我可以送给府里的丫头啊。”程筱筱接着说道：“他们辛苦了这一路并不容易，再说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是你朋友么……”


    可闻的是，程筱筱的话在说至“朋友”二字时显得有些凝滞……乔小遇轻将晶莹的琥珀色眸光探向程筱筱，发现人的笑容竟是那般的透明，又或者说赤|裸。


    “到底把丫丫的心头惦念的结给解了，程筱筱的态度不算什么。”乔小遇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卖出去的么？”陆桓心下轻叹了口气，侧头问傅震道。


    “还有一张花豹皮。”傅震把包袱从身后拿出来后，但见对面的乔小遇紧抿了唇不说话的情形，心头不觉好笑，于是对乔小遇问道：“小遇，那这张豹皮还要不要卖呢？”


    这是自家的所有物，卖不卖自然由自家说了算不是？乔小遇觉着这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但她确实犹豫了片刻，方才沉凝了声道：“能卖出去自是最好不过了。”


    “多筹得些总是不错的。”乔小遇静看了眼陆桓，跟着补充道，而她心下却觉着人实在是个复杂的动物……


    某种东西若只余得一件，那么在所有人眼中，它的意义便会变重许多。


    若这所有物在交接时没有当着特定的人的面，那么交接的过程就不会产生一些细微的、旖旎的情绪变动。


    若某种东西不是她的所有物，她就不会想那么多。


    而用现实来将那些旖旎的情绪压下，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来之前我同傅震表哥便是这般想的。”乔小遇的嗓音淡淡的，话至尾处她还不自觉地轻轻点头，似乎是在对自己刻意性地强调某种东西。


    乔丫丫自是不明所以，而傅震和乔荣都毫无例外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试图去戳破乔小遇那股别扭的心思。


    而陆桓的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对乔小遇她卖出花豹皮这事，他原本并没有附加上某种实在的、重要的意义。这豹皮在他和高扬选择将其送给乔小遇一家时，本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救急用。


    当初他的想法无疑才是最现实的，只此时察觉到乔小遇那股别扭心思的他，怎不知“现实”只是乔小遇用来掩饰的借口？


    “那我便将着买下来吧。”程筱筱柔和有礼地道。


    不得不说，相较于之前她所表现出的白鹅入泥潭的骄傲与不适感，此时的程筱筱在暗暗划隔出一个距离圈后，明面上的表现确是很难让人产生厌恶感的。


    乔丫丫已全为这种明面上的表现而蒙蔽，她兴奋地挽过乔小遇的胳膊，“太好了小遇，咱们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见状，乔荣可想狠瞪一眼妹妹，但他不知乔小遇是否会继续“顺水推舟”，只得默默地端了茶水饮下。


    “这张花豹皮成色不错，于我有些用处，不知程小姐能否割爱？”陆桓直接看向程筱筱道。


    程筱筱的面颊上迅速浮起一抹红霞，垂头说笑道：“桓哥儿客气了。”


    这一来一往的，事情似乎就说定了？可东西还在傅震手上的。


    乔小遇愣愣地环摸着凉茶碗的边缘，俯头轻啜了口茶水。她终究忍不住多想了，即便她不断地暗暗重复：“这并不存在附加的意义，陆桓……嗯，他便只是想着帮人罢了。”


    随着游船减少，低矮而整齐的瓦屋映在清碧色河水里的影廓渐变得明晰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因船只划过而总呈现出断裂的情形。


    乔小遇低头瞥了眼身前那敷了些黑泥在缝隙里的木桌，上头星星点点地洒了些淡黄色茶渍，可不知她究竟灌了几碗茶水下去……


    然而程筱筱与陆桓两人的那角木桌上依旧干洁如常，这俩人从头到尾就不曾喝过一口茶罢了。


    “不知是这茶的味道过次，还是这种贩夫拥挤的地方与他们格格不入……”乔小遇心下淡哂。


    在傅震与陆桓说起村里要随陆苑的人一同去江北买牛的事后，她便保持了沉默。


    程家小姐偶尔会插问两句，话中虽没有丝毫的鄙夷语气，但终究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或者仅有乔小遇这般认为。


    程筱筱的分寸感掌握得极好，也不催促陆桓，在得了人恩惠的乔丫丫看来，程筱筱表现得善解人意，毕竟此事原本与她无关的。


    “只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我会带上这种审视的目光，不够理智，甚至有些敌意呢？”瞥眼瞧得乔丫丫那副欢喜至极的神情，乔小遇对比了下自己的心思，不禁摇了摇头，暗暗自嘲道。


    “你们随陆苑的管事去，我虽放心许多，只万一牛价有升，你们所能承受的高价顶线与管事的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们须得事先让里正那边和陆氏的管事商量好……”


    陆桓蹙眉继续说道：“就同你们费心多备下些买牛钱是一个道理，陆苑不会让管事的的差事如何难办，但他们可能只需要将这桩差事了了就会回朝州府来，而不是说把差事做得有多好。”


    “里正那边……似乎真的需要与他提说下，而我们多备下买牛钱的事”，傅震偏头对默然寡言的乔荣叮嘱道：“你们兄妹俩回去后，切莫先放出什么声为好。”


    乔荣郑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这场偶然相叙，都到了结束的时候。


    只告别起来，场间却隐隐有一种陌生的隔离感。


    程家小姐带回了绿柳香囊，尽管人不曾将这种满载而归的满足感表现出来，可乔小遇却察觉到了，虽然她也怀疑是她自己小人之心。


    从陆桓那处换来的银锭便安静地摆在茶桌上，乔小遇忍不住多看了片刻，才稍稍收回了神，抬眼看向陆桓的背影。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琥珀色的眸子与茶棚顶的斜阳交映在一起，似乎带了同样的温度。


    没有好好道别，而是别扭的情绪乱涌——乔小遇心下有些后悔了。


    “那我们也走吧。”


    听得傅震声落，乔荣荡了下碗底余得的茶水，混着细碎的青黄叶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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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饮而尽头，随即站起身来。


    乔小遇是动作最为迟缓的那一个，傅震细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朝而下，折出一个三角小漩来。


    陆桓已走到了石桥上，足步稍缓的他落在了程筱筱身后些。


    他知道乔小遇还未收回视线，于是侧俯过目光……橘色的暮光在水道弯折那处反散为一片，晃得他眯了眯眼。而目及处，乔小遇的身形是被高出半个头的乔荣给挡了去的。


    陆桓直接顿下脚步静看……


    同他所想的那般，便等傅震几个都离桌后，怔怔失落的乔小遇果然又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少年的嘴角轻漾起一抹难以觉察的弧度来。


    “乔小遇，你们村里去江北买牛时，你会跟着去的吧？”陆桓扬手问道。


    “可能吧……”原觉着有些惋惜的乔小遇倏然间醒了个神，话音支吾的同时，眼神轻飘至傅震身上。


    这是个不确定的回答，可在陆桓听来却怎么都似定下了般，接着他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傅震见状轻轻摇头，等乔荣拉着乔丫丫走出茶棚后，才皱眉与乔小遇说道：“如果你想一同去江北的话，我同你娘开口。”


    “那便谢谢你啦，表哥。”乔小遇眨眼一笑。


    终究跳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从朝州城回来的乔小遇情绪有些淡淡的失落，而心湖边缘仿佛被围上了一道齐平高的堤坝般，外间雨落成流，可以轻而易举地灌入其中，可堤坝里的湖水无论怎么涨高，也不曾见有外溢的迹象。


    乔小遇开始自我审视……


    只随着她渐渐明白那些成流的雨水的来源，她便下意识地想要将心湖周围的堤坝筑得高些。


    这是情不自禁时的一种防备反击，而结果是徒劳的。


    令乔小遇放下这筑堤式的反击的，是傅震对潘怜儿提亲的事。


    傅娘子听言后自是极力赞成，笑说：“知道咱们在院后新建的屋子为什么要改成嵌瓦的么？我和小遇她爹便一直等着这一天哩。”


    可袁大娘子的脸色看起来却并不十分和暖，由微黄的面皮所拧成的沟褶直比平日里深上许多。


    “我是一直想着让怜儿再嫁，让她的后半生有个依靠，不必再活得似去年冬腊月时的那般辛苦……可那个人怎么能是你呢？”袁大娘子眸色冷厉而伤情地道。


    乔冉安夫妻俩没想到，原本一桩再和美不过的亲事竟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袁大娘怎会不同意呢？毕竟他们最初来湾子离避难时就是以一家子的身份互相称呼的。若当时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被戳破，以假乱真也好过当下这种反转的情形吧？


    傅娘子实在有些不明所以，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


    “怜儿姐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一片僵凝的气氛中，乔小遇折身朝潘怜儿问道。


    于是场间所有人的目光均向潘怜儿看来……


    确实，这场亲事能不能成，潘怜儿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袁大娘开始紧张起来，环抱着小虎襁褓的双臂不自觉地僵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