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请求的语气，一边是犹豫的话音，而周遭那些明明微屏凝住的呼吸声却与夏日里噪鸣不已的蝉叫声无异，直让傅娘子觉着耳根子处一阵刺疼。


    乔小遇上前把她娘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娘，咱们总不好漠然视之的，况且之前乔荣兄妹俩还帮过咱家一些忙。”


    “你说的娘怎么会不知道呢？可咱们犯不着与乔大闯家走得过近。”傅娘子的手指紧缠作一处，皱眉说道。


    乔小遇沉叹了声，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但这事是咱们说了算的，旁人便只能眼看着而没有发表看法的立场。再说走得近与不近，您回身一瞧，除了根茂叔他们几家，那些过来帮忙的有几家与咱们来往得相对多些？”


    乔冉安亦动了恻隐之心，在旁低声补充道：“你若担心有人多说闲话，咱家不是还存下了些铜板么，回头与人各发一些堵话……”


    “你少发善心出馊主意啊我与你说，那些铜板是咱们攒着买牛的！”傅娘子斜瞅了眼乔冉安，见他呵笑着缩了缩头，没好气地轻哼了声。


    “小遇说的是，这事旁人没有插嘴的地儿。这房子早一日盖好，袁大娘他们便能早一日安定下来……别的不说，就是有流民来，咱们躲朝后院去也能多少挡一会儿。”话音落毕，傅娘子便直接折身往丁小娘子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的她，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一语成箴。


    锯木声与夯土声又开始响了起来，而当中亦还夹杂着一些碎语声……


    傅娘子考虑到了这点，所以她没有安排丁小娘子他们往帮工的人堆里攒去，只让丁小娘子母女俩在灶房里帮乔小遇的忙，而乔荣这个已能使得上力的大小伙子则被她唤了同乔宝树一道去砍竹割草了。


    乔丫丫不是个机灵的，到了灶房也只能做些烧火添柴的杂事。丁小娘子且看着锅里的滚汤打沫，见女儿将火凑得大了，总少不得吱声教导，只渐地便也没了耐心。


    “你这丫头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你看看你小遇姐姐那刀功那厨艺……我是指望不上你能到那份上了，但你起码让帮工的人进门时能得一口温水喝成不？”


    见乔丫丫复又将头沉埋了下去，丁小娘子直忍不住摇头沉叹：“便只说你两句，你就丧个老脸不出声了！我还说你说错了是么？”


    乔小遇提了一截猪肠子过来时，便又碰上这对母女俩发生争执的情形……


    她虽看不到乔丫丫面上的表情，但在乔丫丫那双破了大脚趾洞的鞋尖前端，乔小遇却分明看到了几滴将泥尘打湿的泪滴。


    “自乔丫丫她爹进大牢后，丁小娘子的性子便比从前要暴躁许多，只不能尽往子女们身上撒气啊……”


    乔小遇呼吸微沉，旋偏侧过头，与丁小娘子笑说道：“丫丫她做事虽然拖拉些，但却细致得很，这也是她的好处……之前便听我二婶夸丫丫说，她是个能卯了劲力做事的姑娘。”


    “你说的乔根茂他媳妇儿？”丁小娘子狐疑着眼，但见乔小遇微笑颔首，嘴角不禁斜往上挑，笑道：“她也是个爽利性子……”


    总不过两句笑语，场间这不愉快的气氛很快便消解了去。


    倘若外间不曾发生什么变故，各人都能依照原本的轨迹生活下去便好了——连日来乔丫丫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般想。


    从前乔荣总道说妹妹缺心眼，可如今的乔丫丫却敏|感得过分，也默然得过分。她将所有的情绪堆积着，如同之前陆家山林里所覆盖的黄松毛一般，因鲜少有人抓搂，松毛渐堆渐厚……


    只莫瞧着最上边那一层还泛着金黄色，便以为这松毛抓回去能用，但使篾耙齿触及泥面，将这些厚厚的松毛抓至跟前，而底部那层细脆的淡灰色松毛落入眼中，人才会觉着不可置信。


    乔荣对妹妹的情绪变化有所察觉，但他想象不到问题有多严重，遑提说丁小娘子？自觉家中负担尽都压在自己身上的丁小娘子，是没有那个精力去关注女儿的心绪变化的，她只是愈发地冷硬而直接。


    而乔小遇有意无意的关护确在无意中成为了乔丫丫用来抓搂松毛的一把竹蔑耙……


    如这日。


    乔小遇趁着自己还不曾往簸箕里的玉米饭上洒水，用干净粗布捏了几个饭团，待唤乔小佩将饭团拿了去与阿婆的几个孙子吃后，她又给乔丫丫捏了一个。


    乔丫丫的脸上是一片通红之色，倒不知是天气湿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她一贯的羞怯。令乔小遇惊讶的是，乔丫丫却是在递与她一个桃花样式的香包后，才伸手接过那玉米饭团的。


    “送你的……里头且装了几块干果，但味道并不怎么浓，等到春日里你放几朵桃花进去，兴许会好些。”乔丫丫抬了抬眼，待见乔小遇透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明媚的笑意，她心下终于安定了几分。


    “没想到你的针线活做得这样好。”乔小遇的眸底仿佛映染上了一层盈盈跃动的火光，接着说道：“针脚这样细密，连背面都丝毫不差，可见你是下了一层功夫的。”


    乔丫丫抿唇一笑，“但我会的针法就上头这两三种，家里也没有什么颜色好看的细线了，我只能将就着做成这样。”


    “我是没法枯坐着绣这些东西的，但你却能静得下心来。回头你得闲了，便到我家来让我娘教你一些针法，且如今袁大娘也在我家，她是个老裁缝了，手头上的粗茧比那鞋垫还厚，定是能帮到你的。”


    乔丫丫闻言不禁眨巴了几下眼，接着连声点头。


    此后每夜，乔丫丫都会来到乔小遇家学针线。她学得很快，引得傅娘子连声夸赞，而袁大娘也说想收了乔丫丫做学徒，等回头他们重新盘间铺子开裁缝店，便让乔丫丫跟着去帮忙。


    乔丫丫心下存了几分犹豫，笑说要与她娘商量一番才能做决定。但毫无疑问的是，乔小遇家炉灶里所泛起的那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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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亮光色终如一股无形的火焰般，尽将乔丫丫心头的那堆松毛给烧了个完全。


    ……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天空却开始下起阵阵淅沥的小佩。


    于是白日间，阴云沉蔓的光影从河头铺到了河尾，于是泥尘混了冰冷的雨水，颜色由黄转褐，于是石墙之后的茅屋，有屋无茅。


    便等那轮泛着寡白光色的太阳从山头里冒出来，才能再动工了。


    趁雨暂歇，乔小遇依着她娘的吩咐，带着傅震去乔长田家背了些生石灰来，打算就着这几天得闲，把家中的两面土墙抹些泥灰后，刷成白墙。到底要过年了，家里怎么也得好好拾掇拾掇。


    说来，这些生石灰原是之前防治牛疫期间，由乔长田带着村里的农户去隔壁镇上背回来的，可如今却有大半被空置在这间屋子里。


    乔长田的脸色是掩不住的沉黯，偏他嘴角还扯出一丝笑容道：“小遇，你家需用多少尽管搬……反正村里的猪牛大多都死了，这生石灰放在我家我还嫌占地方哩。”


    “竟剩了这么多……难道官差们掩埋猪牛尸体时没有用生石灰仔细处理么？”乔小遇皱眉喃声道。


    傅震正打算放下篮子搬石灰，且听乔小遇这般说，不禁怔眼朝他二人瞥来。


    “别提了，当时魏医官左右叮嘱，那些官差还不是偷天换日头？”乔长田无奈地摆了摆手，苦笑道：“等后来掩埋死畜的事落到村里人身上后，你猜我们进山都看见了些什么？”


    “他们挖的那是坑洞么？浅得能教山里的野兽将死尸刨出来啃食！之前运进山里的石灰也不曾见他们用，竟随意堆放着任由雨淋的。渐的，野山林中有不少兽物染上了疫病，麝鹿虎狼皆死，蛇虺横尾路中，当真是触目惊心①……”


    “到了那地步，拖罗河周边村子里运去的死尸哪还有掩埋的必要呢？大家伙都不当回事了。”


    听着乔长田那有气无力的话声，乔小遇与傅震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十年前所发生的那场牛疫和饥荒，无疑给乔小遇她爹娘这一辈人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创伤，当时可以说官府没有经验应对，而今朝廷既置群牧司，便能看出对这场牛疫的重视……


    可局面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


    乔小遇不由得心生惘然，而傅震与她不同，微黑的面上一直挂着冷淡的神情。


    “小遇，你前面两步就是水坑了，你要径直踩进去么？”走在乔小遇斜侧方的傅震终于叹声打破此间沉默。


    乔小遇被他惊得一个急停，加之鞋底打滑，人虽不曾踩进水坑，却也实实在在地摔了一跤。


    “害得我要洗衣服了！”感受着自臀|部与腰背处所传来的那股冰凉感，乔小遇的嘴角不由得朝下一瘪。


    傅震摇了摇头，上前将她扶起，叹道：“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呢？从里正家里出来后，你便一直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