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一家便知袁大娘等人有所隐瞒，但关于那场祸事的细节处，他们始终不曾主动提说起。


    便如泥地里所种的萝卜一般，农户们为了使萝卜能长得大些，在其生长过程中会主动将一些幼黄的萝卜拔除……萝卜之间被隔出了距离，等冬日里收取时便不会有根茎互相交缠作一处的情形出现。


    谁愿意无端地被牵扯进一些事情里呢？很多时候，不知情才是最好的保护伞。


    为免闲言碎语，薛震改名为傅震，并以傅娘子的远房侄儿的身份在乔家村住了下来。


    而袁大娘曾在清水镇上开过裁缝铺子，村里人对她是眼熟的，只没想她一个原本去二女儿家逃难的人竟会辗转到乔家村这山旮旯地来，而途中还死了女婿……


    村里人背地里说起乔小遇家的闲话，都道他们大抵是前世里欠了人家许多债，而今人便找上门来了。家里横添四张嘴，其中还有个坐月子的妇人，便不论如何看，乔小遇家的日子都是难过的。


    乔阿婆寻了些孙儿们穿过的旧衣来与袁大娘，道说做几条屎布围裙什么的用，可袁大娘却推拒不受，笑道：“我知阿婆您是好意，可眼下天气还冻着，您留着这些旧衣给您的小孙子补个外褂也是好的呀。您要是没精力，我倒可帮着您做，只消您别嫌弃就好。”


    “您瞧，这些都是我家小虎出生前我给他做的衣裳……这一路虽然少不了奔波辛苦，但幸好这些东西都带着过来了。”袁大娘将床头的一个包袱打开与乔阿婆看，笑着叹说道。


    “哎哟，小虎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能打会算的外婆呢？”


    乔阿婆没想袁大娘竟这般上心，她低眼瞥过自个儿手上拿着的那几件已不知打过多少补丁的旧衣，那张原就长了几个老年斑的土黄色面皮确显得愈发沉暗了。


    “你说我这……原想帮你们一把，却也没什么地方好使力的。”乔阿婆干笑了笑道。


    什么地方该使力与什么地方能使力终归是存在差别的。


    便不必多想，乔阿婆与几个儿子家也知如今乔冉安家最缺的就是粮食，可他们却没有多余的粮食能拿出来接济……这不，左右拼凑得一些旧布，乔阿婆便赶紧送来，想着能抵得一些用处也能教他们心安些。


    至于搬家的事……倒不知乔小遇一家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可见的是，在袁大娘一行来投奔乔小遇家后，刘菜粉便不曾主动来劝乔冉安他们搬去她家偏屋避难了。其中缘由不难猜想：倒有谁家愿意在这大冬天没农活做的日子里养几个闲人呢？


    乔小遇家有闲钱这一点，村里人确定的，刘菜粉亦是如此。所以即便乔小遇一家搬去大村子里住，当不用四邻里接济什么，乔长田一家也愿意帮人一把，可若是乔小遇家背后还拖上几个“讨债”的，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之前傅娘子不见刘菜粉前来催促，心下渐已有了几分谱气，但她只得紧抑下抱怨的情绪，亲自登过乔长田家的门，告知乔宝树她家已不打算搬过来了。


    为什么是告知乔宝树呢？因为傅娘子不曾遇到乔长田夫妻俩，便只得将自家这突然变更的决定请乔宝树转告他爹娘。


    为什么没有遇到乔长田夫妻俩呢？原因想了也是多添烦扰。只傅娘子但回想起乔宝树那双直溢满了失望与纠结之色的眸子，便觉着心口处一阵发堵。


    乔长田家都是这种态度，别人家就更没有提说的必要了。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娘若是现在就去把咱家的地窖打开，并请了整村的人来围看，大家伙无论与咱家亲疏如何，便都会把心底的疑虑打消去的……所以您不必为此介怀。”乔小遇当时这般对傅娘子劝说道。


    闻言，傅娘子终于敛了几分愁容，气笑道：“你这孩子尽说什么糊涂话？开地窖显摆是么？”


    傅娘子到底有所释怀，旋将心思转到如何安置袁大娘一行的事上来。


    这段时日，家里的小糯米团子是与傅娘子、袁大娘挤作一处歇息的，乔冉安和傅震两个大男人则睡在灶炉边的小床上，便为了给潘怜儿母子俩腾出一张床来。且潘怜儿刚死了丈夫，而傅震住在她家中，只怕日子久了，村里会冒出些流言蜚语……


    总有些尴尬之处，而这情形便仅是再支一张床在偏屋楼板上就能化解的么？


    傅娘子思喃着这个问题，而手上则拿着一块烘热的尿布进厢房来，打算与小虎换上，且听乔阿婆说着什么帮不上忙的愧疚话，她浑黄的眸底不禁划过一道光亮。


    “怎么会帮不上忙呢？”傅娘子抿唇轻笑道：“阿婆，我打算在我家院墙后头加盖两间茅屋，倒不知根茂他们兄弟几个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什么？盖茅屋？”乔阿婆惊愣出声，但瞧得一旁的袁大娘亦是一脸怔懵的神情，她便猜想傅娘子这是临时起意。


    “您放心，同先前杀猪一样，我家管饭。”傅娘子呵呵直笑，话音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看着傅娘子那张泛着莹亮神采的侧脸，袁大娘接过尿布的手不禁僵滞下来，她嗫嚅地动了动唇，“娘子，你是不是觉着住着不自在？但那张床已快支好了……”


    “挤睡处并不算什么。”傅娘子轻摇了摇头，定定地袁大娘说道：“我只是想着，虽说怜儿如今有了小虎，身子也大不如前，可咱们总要为她的将来打算不是？难道您打算一直让她当寡妇？”


    “她不过才十五岁……”


    袁大娘的额间不由得一阵紧皱，她轻吸了口气，“我怎么舍得就让她一个人带着小虎过日子呢？没甚倚靠，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苦日子要她熬下去……这是作孽么不是？”


    “如今家里还有我那远房的傅震侄儿住着，可不知村里人会说道什么难听的话呢？虽说只有几个月的时间，等饥荒过去你和怜儿便要离开了，可是……”


    袁大娘怎会不明白傅娘子的顾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女儿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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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傅震既有他日避离的想法，她对怜儿再嫁的事便要再思量一番。


    乔小遇家要盖茅屋的消息很快便在村里传开来……


    “四哥四嫂他们既然无意搬家，总挤住在一处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刘菜粉在饭桌上听乔长田提说起这事时，眉色一阵紧蹙，而她的话音却依旧淡淡的，“盖房这事终究有些费工夫，别看着他家过年时人多得怕是桌子都挤不下，可做活时人却没几个。”


    乔宝树轻瞥了眼他娘的神情，旋埋头扒了口荞疙瘩饭，口中糊混说道：“娘，我想去帮小遇家的忙……”


    “就你？”刘菜粉嘴角挑起一抹笑容，问道：“你是会锯木头，还是会夯土墙呢？”


    乔宝树闻言情绪微沉，一旁的乔长水见状连忙搭腔道：“左不过是些使力气的活罢了。咱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不是？”


    “怎么，长水你也想去帮忙？”刘菜粉暂停了咀嚼食物，凝眉问道。


    “这大冷天的咱家里不也没事做嘛……况且我在旁看着也能学点东西。以后我媳妇进门了，我总要另外盖房的，总不好一直与你们住在一起的不是？”乔长水眯了眯眼，朝他大哥乔长田促狭一笑。


    乔长田不禁摇头叹笑：“长水能有这样的打算，大哥心里是很安慰的。我总不能把你当成宝树一般养着啊，那可真成儿子了。”


    “再说我之前离家去与陆氏族长禀说山林的情况时，傅娘子上门来寻你嫂子……”乔长田嗓音微顿，余光轻从刘菜粉的面上划过，接着沉声道：“你嫂子避而不见，不知人会不会多想呢，你们叔侄俩过去帮下忙，也是应该的。”


    桌上气氛倏然一滞，乔宝树哥几个投落在他们爹娘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来回流转……


    只乔长田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吃饭咽菜，而刘菜粉则显得有些尴尬，不住地往口中扒着荞疙瘩饭，似乎已经忘了夹菜的事。


    乔长水将心头的复杂情绪敛起，口中咧嘴笑允：“便听大哥的。”


    他表面上一副不曾多想的模样，而饭桌下的小腿却轻轻勾过乔宝树，待人怔怔抬眼，对乔宝树回以一道窃笑。


    若非为了帮他这个大侄儿，乔长水如何不想在家里闲上一段时日呢？


    ……


    乔长水叔侄俩也是来到乔小遇家帮忙后才知晓人家管饭的。


    他们原本不想麻烦乔小遇一家，心里存了回家吃的主意，然等他们闻见石墙那边所传来的饭菜香气后，倒索性留下做了整天的活。


    村里人听说供饭这茬事，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乔冉安夫妻俩见状自是眉开眼笑。只当中也有几个教他们夫妻俩为难的，比如丁小娘子一家。


    村里人的忘性没有那么大，但瞥见丁小娘子携了一双儿女过来的情形，各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不自觉地将视线转投过来。


    锯木的聒噪声与男人们夯墙时的齐号声中断后，丁小娘子与傅娘子的对话已然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