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别人家里，总有许多不便之处，且咱们不能每次都偷偷摸摸地回家里来搬粮不是？若有个万一，让人摸到咱家地窖里，将那几块上好的皮毛顺走了，咱们都没有地方哭的。”


    傅娘子的顾忌确也在理，可能有什么东西比性命更重要呢？


    不必乔小遇开口说些什么，乔冉安便自动扮上了那个苦口婆心地的劝说人的角色，时常在傅娘子跟前念说起搬家的事……他终究不想再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如此大概磨了十来天，而外间的情势越来越焦灼时，傅娘子只得无奈点头，说过两日就与乔长田家打声招呼，搬过去住。


    而在搬走之前，为防有外人闯入家里，乔小遇特地将自家过道门上的那把旧锁与她爹新买来的锁换过，并将旧锁挂在了院门外边，取代门闩。


    若有陌生人上门，且瞥得院门是往外锁起来的，而锁孔生锈，当猜想在这家人早已远逃故乡，谁会紧跟着摇呢？


    情形折回当下。


    乔小遇十分庆幸炉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但心里更多的却是一种忐忑，暗道：“来人应当不是村里的……怎会这般凑巧呢，明天就要搬家了。”


    她不敢声张，只蹑手蹑脚地蹲到院墙根下，听着外头的动静。


    “瞧着倒不像有人的样子，娘，他家不会已经搬走了吧？”一名女子嗓音干涩地道，旋又低声哄了哄怀里的小孩。


    乔小遇紧屏住呼吸，暗道：“竟然还带了小孩，这几人能寻到乔家村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且听旁边有个妇人沉叹出声，急道：“难道咱们是白跑一趟了？这可怎么办呢？”


    “或许已经搬走，可他家这锁实在有些古怪。”男人抬起锁扣，沉吟道：“大娘，你们看，这装锁的钻木孔似乎是新凿的，木屑还发着白……即便搬走，那也应该没过多久。不如我们寻村里人问问？”


    “但就冉安兄弟托人带来的信，他家里已储足了粮食，怎么会好端端地搬走呢？莫非出了什么变故？”妇人不解地道。


    “咦，这人唤说冉安兄弟？难道是说我爹？”乔小遇的眸色微怔了怔，而上一息时因被那名男子识出破绽而紧纠作一团的心思竟不自觉地松释下来……


    她踮起脚尖，目光探向院门那处，待看清袁大娘那张熟悉的侧脸后，不禁笑弯了眉眼，一边高扒在那院墙上，一边招手唤道：“大娘，您怎么来了？”


    袁大娘闻声下意识地偏侧过头来，接着不由得抚掌欢呼：“哎哟，竟是遇丫头！”


    且听乔小遇说让他们稍等，自己回屋里拿钥匙与他们开门的话，袁大娘已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她紧挽住女儿的胳膊，欢喜地道：“可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怜儿，娘不会再让你和咱家的宝贝孙儿受苦了！”


    谁能想到当初去投奔女儿的袁大娘，有朝一日竟会携了女儿和“女婿”来向乔冉安家求援呢？


    乔小遇不曾想到……而她且瞧得傅娘子怀抱着袁大娘那小外孙儿的欢喜模样，却愈发觉着袁大娘来乔家村这破湾子里避难的举动经不住深想。


    据袁大娘所说，自饥荒蔓延开来后，泗淮城中到处都有流民作乱，借机浑水摸鱼的人便也多了起来，当中情形比通平县好不到哪里去。此前夜中有人蹿进女婿家的木具铺里偷盗银钱，不想还祸害了店小二一条性命！


    这无疑教人惴惴不安。在将店小二的后事料理完毕后，袁大娘便赶忙带着还未出月子的女儿往别处躲离。


    但听说去大女儿家的那条官路甚不太平，常有劫掠之事……袁大娘思来想去，竟也只有回清水镇这一条路可走。


    然她在镇上的那间铺子早被人砸得破破烂烂，暂无处容身，便想着往拖罗河这湾子处来。到底山重水复，与外间有所隔离，袁大娘以为能在此暂寻个安宁处……


    看着袁大娘一家人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乔冉安夫妻俩不禁感叹连连，只犹豫道：“若这种关头我们都不愿扶您一把，那还算什么人呢？但我们原是打算搬进大村子里住的，里正家给腾挪出了间房来……”


    “不如，我去与乔阿婆家商说一番，让你家也一同搬进大村子里住？”傅娘子的眸光轻落在潘怜儿那道单薄的身体上，接着道：“粮食你不用担心，我家地窖里如今还存着些野鸡肉什么的，正好给怜儿补补身体……你说她这月子都还没有出，便跟着你们四处奔命，真是作孽啊。”


    袁大娘的眼睛又被逼红了几分，接着簌簌落下泪来。


    “林女婿，你说呢？”袁大娘对旁边的林一征询意见道。


    林一的面色略显沉顿，他摇了摇头，皱眉道：“娘，我们已经很打扰傅娘子她们一家了。”


    “这不算什么的……”傅娘子不明白林一为什么要拒绝，她微张了张口，却才发觉袁大娘和她女婿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两人似乎正在“对峙”，而袁大娘终因心存愧疚而彻底地败下阵来。


    “娘子，你家若是要搬，那便尽管搬吧，不必顾念我们。”袁大娘缓坐下身来，疲惫地往后靠去，缓声道：“到时这房子空下，我与怜儿便帮着那你们看家。想来等外间时局稳定了，你们到了回来时，我们便也回镇上去了……”


    潘怜儿听着她娘这道稍稍拖长的话音，终不过抿了抿唇。她原以为自己的牙齿早被周遭的湿冷空气给冰凝成了酥软的块块面皮，可没想还坚硬如斯，直陷入了唇肉之中。


    到了离开的时候——那之后他们能去何处落脚呢？泗淮到底是回不去了，便只想着风波过后，用攒存着的银钱做点营生，认真过活。


    天晓得他们“一家人”究竟在躲什么！


    幸好乔冉安一家是知恩图报的，愿意给他们一个容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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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尽管潘怜儿等人并不想将乔冉安一家牵扯进来。


    “你们若不搬进大村子里住，那我家便也不搬了！”傅娘子斜瞪了眼林一，旋便坐下身来。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虽说是袁大娘带了一家人过来投奔自家，但林一的意见却带了支配性。


    乔冉安没想傅娘子竟会说出这般气话，心下不禁一急，只袁大娘一家在场，他不好得说什么。


    “姐姐，你说为什么林姐夫不愿意同咱们一起去大村子里避难呢？”乔小佩悄悄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乔小遇，低声说道：“怜儿姐姐的身子如今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孩子也需要人照顾，这一家子便只有林姐夫一个壮力……由他们自己住在这处，让咱们怎么放心得下？”


    乔小遇轻轻摇头，而眉间神色一片紧凝。她探究的视线在林一身上凝落了片刻，暗道：“是了，壮力……林一仅是一个生意人么？而我之前在墙内分明听见林一也称袁氏为大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袁大娘一行定是有事瞒着自家的……


    泗淮城中的情形究竟如何纷乱，乔小遇不曾见过，是以她并不打算把流民作乱作为袁大娘一家奔走他乡的理由的全部。


    且可见的是，袁大娘他们这一路虽免不了颠沛辛苦，但他们的东西却保存完好……譬如方才进门时，袁大娘与傅娘子相拥而泣时还道说了这么一句苦涩话：“此番若是投奔娘子家不成，我们便只能再就着干粮啃两天了。”


    从泗淮至通平，以袁大娘他们的情形怎么也要四五日的时间，而他们所备的干粮却有剩余……当中意味已然明显不过：袁大娘一家在躲难途中并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林一的身份便如何看，都令人生疑。


    只此时傅娘子并未就此深想，只沉声对林一说道：“拖罗河这湾子在许多年前也曾被流民所犯，这并非是它地处偏狭就能避免得了的……虽说摸进来的流民往往是成股的小群，但你带着怜儿她们在村头住，这单户独院的，倘若有个事出突然，你拿什么护住她们？”


    随着傅娘子的这道话音落下，站靠在板壁边上的乔小遇姐妹俩亦不由得朝林一的方向定定看来……一家人最担心的便是这个问题了，而乔小遇想知道林一会如何作答。


    她微缩了缩瞳孔，棕黄色的眼中情绪涌动，仿佛院门前那条被冬日冷寂气息所笼罩着的河水开始无端涨流，并将河岸两边裸|露出的泥滩迅速覆盖……


    “我相公他以前是走镖的，习得了些拳脚功夫傍身……”正当林一神色微凝时，潘怜儿却轻笑着接过了话头，道：“你们且宽几分心，这一路上若非有我相公扶持相依，我们怎能够安然无恙地到回到清水镇来呢。”


    “从前走镖的么？”得了这样一个解释，乔小遇不禁暗暗倒吸凉气，而她娘却是眼睛一亮，笑说从前竟不曾听袁大娘提起她女婿还有这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