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愣了片刻后，却才连忙点头，笑说道：“爹，似乎之前咱们把那片荒地买下来时，我也没见您这么高兴啊……”


    “这不一样的，小遇。”乔冉安低叹了声，目光往对面的地界处看去。


    沉暗的天色下，竹林的绿意仿佛又深了一层。而在其背后，几棵核桃树的枝干光秃秃地伸展着，像是在大声宣告说：“真的入冬了！”


    乔小遇渐明白过来乔冉安话音里的意思。


    在这件事上，不论叔伯几家如何被动，终究商说出了个结果——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以后几家的关系当不会如之前那般紧绷了。


    她微微一笑，眸中漾着欢喜之色，随她爹的视线看去，缓缓说道：“地边的那片竹林如今也是咱家的了。以后爹不管是织篮子，还是编撮箕，砍竹划篾都会方便许多。”


    乔冉安憨笑着点了点头。


    ……


    天气渐冷，而周遭的空气亦带了一股潮湿感，便如蘸水的棉衣一般，紧紧裹覆在人的身体上，教人挣脱不得。


    家里的井水更是碰触不得了。若非兑了开水，人直接把手伸进冷井水里去，手指头便会像被针扎了般疼，所以乔小遇一边忙着烧菜的活，一边还叮嘱了妹妹给两个帮忙洗菜蒸饭的婶婶添热水。


    乔刘氏推说不用，乐呵呵地对乔小佩说道：“也是你姐姐细心，可婶婶们这皮糙肉厚的，冰凌天也去河里浆洗衣服呢，没这必要掺热水的，费柴！”


    “柴烧了再砍嘛，二婶不用想着替我家省。”


    乔小佩笑弯了眼，一边往木盆里倒着热水，一边伸手试着水温，继续说道：“我姐说，这大冬天的还总用冷水洗菜洗衣服的话，头晕发烧仅是次要的，若等年纪大些，全身骨头酸疼就划不来了。”


    “再说你们来帮我家的忙，若我家连这点柴都舍不得用，那可是要被人戳着脑瓜子骂的。”乔小佩眨巴了下眼，话音里转带了几分调笑意味道。


    乔刘氏只得作无奈状，冲一旁的乔陈氏摇了摇头。她二人接着低语，只话题自乔小遇体贴人意上转过，变为“你说四哥家这冬土豆能有收成不”的疑问。


    不错，此番乔小遇家忙成这般，就是为的排冬土豆种的事。


    诚然，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土豆苗免不了被霜凌打过几遭，可乔小遇再三思量过，却还是和爹娘提说了排冬种的建议。


    一来，家里的粮食足够，多余得的土豆会在开春后发芽；二来，湾子里临近河边的地带，气温总要高些，后院的这处地皮比荒地要适宜许多，离家近也方便看护；三来，乔小遇和家里人总想着能帮村里人一把是一把。


    当乔陈氏听得傅娘子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打算将种出的土豆分给村里人时，那嘴巴张得直接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乔刘氏亦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皱眉道：“嫂子你家这是图什么呢？家里的粪都被撒了用，来年春里排种挖玉米，你家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去山里抓几篮松毛，从茅厕里挑几桶粪水来酵着就好了，当初丁小娘子家不就是这么做的么？”傅娘子婉然笑道。


    她轻扒了一口饭菜在口中细细嚼着，接着复又补充道：“但这事你们别往外张扬，若到时候收成不好，没能给各家多分些，谁晓得人会不会说我家打肿脸充胖子呢？”


    “嫂子您想多了，谁会没得这么无聊？”乔刘氏与她弟妹相视一笑，随即道。


    话虽如此，但两人在见识到村里人关于乔冉安家换地一事所抱有的恶意性的言论后，也觉得傅娘子有这样的顾虑实属正常。


    就提说先前傅娘子拿了半袋荞麦，去村里那如今还养有一头老牛的乔麻子家借牛犁地排种时，人得了荞麦却还说什么犁地可以，排种却不成，他家也有使牛的地方，自家的老牛可不是村里的公用物的话……


    直把傅娘子气得脸色一青！


    说白了，人便打着从乔小遇家这边再讹点粮的主意，傅娘子怎会不懂？只她气凝半瞬，却不想如了乔麻子的意，缓声说道：“既然你家也忙着使牛，那我怎么好意思多借了使几天的？排种我家便用人力吧，左不过多费些时日。”


    牛主人家心下直想翻个白眼，但面上却是乐呵呵地把荞麦接了过去。


    傅娘子对这事耿耿于怀，回头便主动登了乔长田家的门。而她的本意虽不是想让乔长田为自家做主，只是打听一下朝州府上是否有关于买卖耕牛的新政令出示，但她被乔麻子为难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孰黑孰白，原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村里人如今都紧巴着那仅剩的两头老牛哩，于是傅娘子反而被人厌说是不识趣，并伙了之前让乔长田出面相撑自家，强逼乔冉宏家换地的事一同发作……


    到底不是那么入耳就是了。


    乔刘氏这对妯娌是平日里与傅娘子打交道最为频繁的，可她俩最初也不太敢吱声相帮。


    不过，从乔小遇那处打听到开春后乔冉安家要与乔长田家一同买牛的消息后，两人竟直接把“撕烂人的嘴”的那句话给“践行到底”了。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对妯娌与人动手时，已有大把年纪的乔阿婆竟带着孙子在旁助威：递扫把的递扫把，扔石头的扔石头……


    简直一地鸡毛！


    乔小遇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乔长田出面劝和时，乔刘氏那对妯娌不依不挠的情形……可面红耳赤也好，脸色铁青也罢，她家和乔阿婆那几个儿子家的关系确是更亲近了。


    这也是乔刘氏二人在乔冉安家忙翻天的当口，主动前来帮忙的原因。


    “不知四嫂家使村里人来刨挖土豆回去吃时，不肯借牛排种的乔麻子家好不好意思上门！”乔刘氏想及此处，不禁暗暗发笑。


    年节将近，村里人的面上却一派沉寂之色。


    拖罗河水愈流愈缓，且水量减少了许多，使得河两边显出片片赤黄色的泥滩来，仿佛袖口处打了几个补丁一般。


    但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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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气温低过一层，乔冉安就会大清早地爬起来，跑去自家后院的地里看看土豆苗。


    傅娘子对此很是无奈，迷糊着眼嘀咕道：“你说你跑这一趟能有什么用呢？这苗都这么深了，你当它是魔芋刚出芽，为了防止被冰凌冻着，可以往上头覆一层松毛的？”


    “你且安下心吧。今年的天气只是湿冷了些，就算早上结些冰凌，午饭过后便会化了的。”傅娘子斜瞪了眼乔冉安，低骂过几声后，旋翻身继续睡过。


    谁教乔冉安出去一趟后，竟带了满身寒气回来呢？搞得傅娘子捂得热乎乎的被窝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偏乔冉安这厮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方才挨了骂，却一点也不吸取教训，转头便把自己的凉手覆在媳妇儿身上……


    两人因此又起争执，可没过多久，这笑闹声便也停了下来。


    不用早早起来煮猪食，且冬日里也没什么农活可干，乔冉安夫妻俩有时竟比乔小佩还要起得慢的。


    难得的没有什么压力，乔小遇便也由着他们休息。腊月二十这天，乔小遇照常将饭菜端上桌后，接着打算叫家里人起床，可这时院门却被人叩响了。


    这敲门声有些急促，晃得院门上挂着的那块老旧锁一阵响动……乔小遇立时便把一颗心给提了起来！


    此前，乔长田父子俩原想去县上打听一些关于耕牛买卖的消息，可这还未到通平县上呢，父子俩在官道上便被流民追了几程路。


    乔长田担心身上所携带的干粮被流民抢光，便带了乔宝树往陆苑的方向折去。不得不说，与外间的纷乱情形相对比，傍水而建的陆苑直可以称作世外桃源。


    陆家代族长的儿子陆慎将父子俩安排到了下苑住，并将近来发生在淮水一带的饥荒的情形与乔长田细讲了讲……


    乔长田闻言不禁吞咽了口唾沫，伤神地道：“外头乱成这样，官府大抵都在忙着驱赶流民罢……谁会念着耕牛紧缺的事呢？终归是要再等上一段日子了。”


    陆慎皱眉劝了乔长田一句“慎言”后，却也忍不住长叹出声，道：“各地官府行举不一，淮北一带便有开仓放粮的，里正不必觉着心凉。只回去后，你与村里的农户须得知会一声，无事便不要出远门了，当谨守门户为好。”


    乔长田带着儿子回到湾子里后，将他在外头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村里人。这无疑令人胆战心惊，尤其对没有住在大村子里的乔小遇一家而言。


    人聚在一处，有个照应总是好的。刘菜粉为此便亲自到过乔小遇家，劝说他们先暂时搬到大村里避避风头，若没有住处，自家堆放杂物的那间偏屋可以收拾出来给乔小遇一家住着……


    这种特殊时期，便不论旁人是将乔小遇一家当做是一根将沉未沉的圆木，或是别的什么，都已算得善意。


    乔阿婆的几个儿子家也来劝过，只傅娘子却道说自己还要再思量一番。乔刘氏等人只当他家是在顾忌后院外头的那片冬土豆无人照管，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