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鱼儿咬钩

作品:《苦荞

    闻言,乔刘氏噤声半晌……


    即便乔小遇方才所说及的并非她家里所有的顾虑,但也应当算是主要的。别看流经村里的河水如何清澈,吃水的人却不见得都养成了一副好心肠,她自个儿不也曾在背地里刺说旁人么?


    乔刘氏轻轻皱眉,沉声道:“这人的嘴巴啊,便同那水一般难堵。你们心下存了这样的顾忌,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人得了利,怎还好那般没脸没皮地在背后说道你和四哥?”


    “我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便怎么都要冲上前去撕烂人的嘴!”乔刘氏的话音显得有些愤愤然,她接着轻抚过傅娘子的脊背,让傅娘子请轻顺过几口气来。


    到底这分寸的包袱是由乔小遇接下来了。


    至于那片荒地,乔小遇她爹娘很快便去丈量过,并随乔长田去县里领了地契回来。


    那无疑是令人记忆深刻的一夜。


    一家人围坐在灶火旁,且听傅娘子一遍又一遍的念过地契上的墨字,眼眶均不由得湿润起来……


    薄薄的一张纸,似乎因着那墨字与红印的存在而变得沉甸甸的。乔小遇姊妹几个接过这地契去看时,动作小心翼翼,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它掉落在地,沾上泥灰。


    “咱家终于能有几块好种的地了!”傅娘子的眼底映着灶炉里的簇簇火苗,光亮而热烈,与平日里的浑黄枯寂绝然不同。


    乔冉安则呵呵直笑着,而旁人不曾觉察到他那双拢在袖口里的手是紧缠在一处的。


    “难得媳妇儿高兴成这样,只之后小遇她奶奶与大伯他们来商说赡养之事时,媳妇儿怕是会无端地遭受一番冤枉气。”乔冉安心下忍不住这般暗叹。


    照傅娘子原先与他再三叮嘱过的,乔冉安在接下来的商说中便只扮成一个哑巴就好……这既让乔冉安觉着伤面子,也让他有些担心。


    乔小遇捕捉到了她爹的这种异常的情绪,提前在旁敲声说道:“这是咱们的家务事,叔伯他们若想借口抵赖,我娘一张嘴说不过时,横搭一条腿不让人越界,到底有伤和气……”


    “但赡养文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由长田叔来唱这红脸,我娘唱白脸,这事儿应当会稳妥些。”


    乔冉安听言,心下微松,他没想到女儿竟也把傅娘子的性子给琢磨了个透——如今傅娘子待乔长田一家的态度,已完全可以用“无措”二字来形容,遑提说主动去请乔长田来给自家做主?


    自之前乔小遇与傅娘子转告说,乔长田家存意让家里出部分买牛的钱后,傅娘子便开始无端地生出了许多揣测:


    或如乔长田家缺钱了才打了这副好算盘,或如刘菜粉话说好听,不用自家负责喂牛,但没准人转头便把牛卖了却不与自家说一声……


    终归免不了许多气话,而傅娘子纠结的地方在于是否要顺势下坡,与乔长田家重新修复关系。


    但乔冉安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他不似傅娘子那般对乔长田家存了结亲的心思,也从未想过在乔长田当上里正之后,自家待人的态度需要有所改变,所以他私下里去给乔长田打了招呼。


    鱼儿咬钩这日。


    乔冉安安安心心地扮上了哑巴,悄自从偏屋那道新开的后门里溜了出去,而傅娘子心里则有个声音反复地提醒自己:“待会儿可得稳住情绪,别把事情搞砸了!”


    她知道自己极易情绪化,尤其在面对乔冉安那一大家子的吸血蚂蟥时!


    与预想中的一般,蚂蟥刚爬附到她的脚上,便不是说先吮一小口的血就算完事的。


    “冉安他媳妇儿,这都过了多久了,你家竟都都不送米粮来的?便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两把老骨头被熬干是么?”乔大娘的话音带了几分责问的意思,且一张口便是一副默认上次所商说的赡养之事已经奏效了的模样。


    傅娘子强抑了反驳的冲动,斜睨过去,接着上下打量了乔小遇她这爷爷奶奶两眼,好似在说:“您二老不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么?哪有饿死……”


    但实际上傅娘子并未做任何表态。


    乔大娘的话音里渐又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道:“这前俩月里是你大哥二哥家出的粮,我们都点过了,一分不少、一斗不差……可你家没半点动静,竟也没个说法的?”


    傅娘子自鼻腔里轻吸了口气,含笑道:“那这不还有三哥家排在我家前头不是?等他家送柴米过去时,您给告我们一声,我与小遇她爹一同过去帮您数看数看。”


    “呵,弟妹这话怎么这么不顺耳,难不成我们会缺斤少两的?这都是我们做儿女应尽的孝道,你家若想赖着不给……成,你让我四弟出来明说句话,他到底还养不养老爹老娘了?”


    乔冉宏稍稍侧头,避开过傅娘子的视线,而手指则直接指向乔小遇的方向,一边抬起下巴嚷嚷道:“小遇,你爹呢?去叫你爹来,我倒是要问问他,之前答允说赡养你爷爷奶奶的事还作不作数了……”


    乔小遇自是一动未动,沉静的面上竟是半丝波澜也不曾起。


    傅娘子与女儿相视一眼,接着面上尽量挤出一抹平和的笑意,对乔大娘说道:“我倒不是那意思。只是计数称物的事,儿媳当比旁人更擅长些,您可以放心交予我来过目。”


    “呵,没想这么多年了,四弟妹这优越感都还不曾磨尽!”乔小遇她大伯母冷声一笑,上身忽朝前一倾,教自己与傅娘子的距离拉近了些,龇嘴道:“可惜了,你爹把你教得这样有本事,不早躺进棺材里去了么!”


    傅娘子的眸色倏然沉黯下来,牙根处一阵紧咬,立时便奔去门后提了棕叶扫把!


    这事情还未说定,便要开始动手了?


    “你不会说话,可能闭嘴么?”乔冉宏转头怒瞪了眼自家媳妇儿,而回头时且见傅娘子已经拾起扫帚,忙站到媳妇儿和爹娘身前挡着……谁不知道傅娘子发起疯来时,简直是没个人样的?


    但此番傅娘子的动作却是顿住了——便当乔长田半只脚伸进家门槛时。


    乔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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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长舒出了口气,而迎上傅娘子那副目瞪口呆的神情时,她不禁对她娘挤了挤笑脸。


    “可见乔长田并不是偶然路过……”傅娘子蹙了蹙眉,心下很快便明白过来。


    不得不说,场间有了乔长田在,赡养之责转至换地之事的过程显得自然了许多。乔长田深知几家矛盾,并未试着劝说两边人,他只是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调和客观的视角提说起往事。


    如分家时各得了几亩田地,哥几家谁家另分得了竹林、水田,再如赡养文书中列下条陈的前情……


    乔小遇便在旁瞧着她爷爷奶奶和几个叔伯那逐渐低埋下去的脑袋,心中滋味实属复杂。她娘是没法做到原谅的,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所求不过相安无事就好……


    至后半段,那以高坡地换屋后平地的条件终于被乔小遇她娘抛了出来。


    “这事我家还得再想想……”乔冉宏挠了挠后脑勺,口中低应了那么一句。


    乔冉临等人闻言,下意识便朝乔冉宏夫妻俩投去不解的目光,而乔大娘则哭声丢下一句“连你也不管我们两个老骨头的死活了”的话后,便摔门离去。


    “那你们回去后,哥几家再好好商量一下?”乔长田可不想他们哥几个在此间发生争执,启口便是劝离的意思,并将乔冉宏一家“让步”与否的事,变成了他哥几家一同商量。


    只哥几家的想法是统一的,这“商量”终走成了“劝说”的味儿。


    不过隔了两日,乔冉宏哥几个便又再往乔小遇家里来了,而这回他们还特意请了乔长田到场以作见证。


    眼见得两家人交换过地契,乔小遇她几个叔伯才算得说松了口气。


    傅娘子依旧冷着眼,待看过那份新的赡养文书后,才轻手将其搁在桌上,对乔小遇唤声道:“去叫你爹过来吧。”


    乔小遇笑眯眯地应过,跟着出门去了。


    “乔冉安这个脓包,竟纵着你个婆娘管理家事,另还骑到他老爹老娘头上作威作福,回头我可不得好好教训他!”


    还未出得院门的乔小遇且听乔大娘对她娘这般出言嘲讽,不由得顿住脚步。好在有乔长田在旁相劝,她奶奶的碎骂声渐跟着弱了下去,乔小遇摇头呢喃:“好在这个家里是由娘做主的。”


    如她爹那般性善,或说性软的人来当家,可不知会被人挟令到什么地步。


    空阔的田地里,因铺了一层被人砍断的玉米杆子而遍目枯黄……


    乔小遇寻到她爹时,乔冉安便蹲坐在院后那片枯黄的田地里,一个人怔怔出神,就是对他招手紧唤,人也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乔小遇只得小跑过去……


    隔得近了,她便也看清了乔冉安的神情——欢喜而怔惘。


    “爹,您这是怎么了?”乔小遇稍稍低俯下身,问道。


    乔冉安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将手中满把的泥巴撒开,并问道:“这地以后是咱家的了?”


    敢情她爹这是欣喜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