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傅娘子冷呵了声，“乔冉安你本事大，就算是主动把腿脚伸出去与那些条蚂蟥吸血，你的眼皮都不会跳一下的，不是么？”


    乔冉安被傅娘子说得一阵尴尬……


    他没忍住抽动了几下唇角，以至于颧骨下方的凹处越发明显，而人便往他的侧颊看去，竟仿佛能够想象出一个骷髅头的模样。


    “咱们便只能下点狠心了。”乔小遇轻将竹篾放在燃着的干松毛上，接着又往炉子里添了几个松果和干木柴，把茶壶放到炉圈上盖着。


    见青烟都从烟囱里吸走，而火洞里的柴灰上则映出了片明亮的火光，乔小遇才轻吐出口气来，暗道是没那必要再用粪箕往火洞里扇风了。


    “好在咱家里还有之前留存的赡养文书，所以只要爹娘你们硬着头皮不应，他们也不能拿咱家怎么着……最多不过是在村里嘴碎几句罢了。”乔小遇拿过木板将火洞盖上，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


    傅娘子凝眉道：“可要是他们闹到你长田叔那里怎么办？只怕到时候便不是嘴碎几句那么简单了。”


    “娘，我相信长田叔处事公正。”乔小遇眨了下眼，面颊上轻泛起一抹柔和的笑容来，跟着道：“且咱家与几个叔伯家的矛盾村里人是清楚的，人喜欢凑热闹，却不见得就会颠倒黑白。”


    “何况咱家与长田叔家的关系……不论村里人之前心生过多少揣测，但多年来相帮相助，谁会认为长田叔会向几个叔伯家说话呢？”


    乔小遇说这话时，着意盯看了她娘的神色片刻……


    但见人依旧一副心怀惴惴的模样，乔小遇的心思微微一沉，接着转提道：“便从长田叔自家的情况来说，当初与何家打擂台时，我那几个叔伯家可是与何家人站作一处的。”


    傅娘子果然不迭点头，“是啊，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乔小遇淡淡一笑，明澈的视线划至乔冉安身上，缓声说道：“只要爹少些心软，咱们自与几个叔伯家熬着，熬到他们能同咱家说敞亮话，熬到商量时咱家能掌握话语权。”


    “呃……赡养的米粮确实需要缩减。”乔冉安轻轻颔首道。


    乔冉安倒是转了几分心思，言辞间难得有了让步，便当是与傅娘子表明态度了——尽管他始终不敢侧眼去看傅娘子。


    “这还差不多……”傅娘子朝乔冉安低嗤了声，黄脸上的皱褶线条终减了几分冷硬感。


    乔小遇见得此间情状，却摇头笑道：“这商量的内容，可不仅各家应当承担的赡养之责……”


    “比如？”乔冉安与傅娘子均朝女儿投来疑惑的目光。


    “比如你们一直心心念念的田地，比如咱家或许能与大伯家说通，将那几块高埂地与围墙外的平地换一换？”


    她话音清浅，明净的眸底仿佛溪流底部的褐色石板一般，映着粼粼水光与来回游动的鱼影，生动而明媚。


    傅娘子轻转了转眼珠，渐觉着眼部的胀痛感竟莫名地减弱了些，犹疑出声：“你大伯家能同意？”


    “等他家里米粮紧缺，人又巴着上门来与爹称兄道弟时，您再提说换地的事，他或许还觉着自己的面子能挂得住些。”


    乔小遇从木桶里连舀了两瓢水倒进茶壶当中，抬眼对傅娘子狡黠一笑，继续说道：“大伯家的地皮原就比别的几个叔伯家多，旱地水田都有，且除了那片连着咱家高埂地头的坡地，别处多是平地……”


    “反观咱家……”


    乔小遇的声音微微一顿，尽量以一种轻淡的语调谈及这个话题，“这本是人亏欠咱们的，如今咱们贴钱贴粮，便仅为了换回一片面积相差不多的土地，大伯他们能有什么好说的？”


    “那之前被乔大闯家私占下的荒地呢？你们娘俩亦还打算买？”乔冉安且瞧得她母女俩面上所漾着的那抹盈盈笑意，咋舌问道。


    “买，自然要买！”傅娘子话音铿然地道。


    她的眉色稍稍舒展而开，整个人便仿佛一条重新被放回深河里的野鱼一般，得了呼吸的自由，周身血液开始回暖流动。


    “咱们农家人便是靠土地和天公过日子的，怎会嫌地多呢？”傅娘子眯眼轻笑道。


    ……


    草木的枯色渐又深了一层。


    围墙外的低咒声时不时地响起，但傅娘子都忍了不跑出门去与乔小遇她大伯母争吵，只乔冉安与家里的竹扫帚却少不得被傅娘子“摧残”……


    乔冉安经受着媳妇儿的怨怒之言，即便心下有些脾气，却也在看到竹扫帚径被拗断的命运后，转而好声好气地哄着傅娘子——毕竟傅娘子不曾拿他动手撒气，乔冉安觉着自己应当知足了。


    便直到乔小遇她大伯家把平地里的玉米掰完，空荡的视野里不过零星竖着几捆玉米草堆后，围墙外的低咒声才算得了消停。


    而这期间，乔小遇家里的地窖也跟着修好了。


    一家人把楼板上的那几只木柜都给搬抬到了地窖里，又仔细清点米粮、兽肉、皮毛等物后，本应算得说欢喜无限，可傅娘子却心思难安。


    这不，傅娘子使乔冉安去镇上托人给袁大娘送猪肠子时，还叮嘱人买两套锁回来用，说是地窖通口处要用上一副……


    而教乔小遇忍俊不禁的是，进地窖的钥匙被傅娘子用麻线给串在了脖子里挂着，日不离身——说来便都是为了防着她爹私下里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乔冉安嘴上道说没那个必要，可迎上傅娘子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却忙声住口，不敢再多言了。


    山里的果子颜色亦深了一层。


    乔小遇得闲时，偶尔会进山去摘果子吃，但背回来多是能晒成干果肉之类的东西，比如柿子。


    她也曾在乔荣所指的那片山林里遇到过乔丫丫……


    乔丫丫似乎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会在这处山头遇上她，反而对她扬了扬笑脸，道：“我哥同我打过招呼，可我没想自己来了这么多回，竟是头次碰上你。你是不好意思来摘果子么？”


    “这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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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里一直忙着砌围墙的事，且咱们也不是每回都能碰上的。”乔小遇心下有些哭笑不得，暗想乔丫丫开口前，竟不曾把话先在脑子里过一转的，以至于开口引误，让人多心。


    她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乔小遇没忍住摇头失笑。


    且见着乔丫丫身量矮矮的，够不着枝头的果子，连尽力蹦跳也成徒劳的情形，乔小遇终究没能看过眼去，帮她往镰刀上捆了一截长竿……


    听着乔丫丫对自己说的称赞话，乔小遇的面颊上迅速浮起一抹绯红，暗道：“这姑娘也是傻得可爱。”


    乔小遇复又多问了乔丫丫几句卖果子的行情，女孩儿顿时便苦巴了脸，然对她却毫无保留地应道。


    “竟是这般难……”


    乔小遇静静听完，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眉，方才沉吟道：“如今镇上就是碰到赶集的日子，也讨不了什么生意。若你家里有余钱，可以让你娘试着去买些糖来，将这山楂做成冰糖葫芦，去通平县上卖。”


    “有些果子你可以将它做成果干，许会多些销路。你瞧我，进山来多摘的柿子。”


    乔小遇把篮子口朝乔丫丫的方向歪斜了斜，继续说道：“还有些味道好闻的，或是寓意好的果干，你也可以暂存下来，等春日里采些梨花、桃花什么的，掺作水果香包之类。”


    “这能成么？”乔丫丫皱了皱眉，“我娘说开春后，各家都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这还会有人买香包么？”


    乔小遇轻笑道：“你娘说得没错，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是穷人，与用香包的富户无甚关联。左右你这果子不能全卖出去，余下的放任它腐坏起霉也属浪费不是？”


    “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要不我回头与我娘说说，看她怎么拿主意？”乔丫丫狐疑着眼，歪头呢喃道。


    且见乔丫丫整个人仿佛刚推磨下来，一副还晕乎着头的状态，乔小遇轻笑了笑，“也成的，我便不过提说几句建议。只之后去通平县的路上不见得十分太平，你们要多留些心。”


    乔丫丫抿唇一笑，而视线却轻从乔小遇的篮子上划过……紧接着，人径从自个儿的背篓里挑出好些个新鲜果子来，放进乔小遇的篮子里，而乔小遇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乔丫丫且瞥得乔小遇面露恍惚，呵笑着提醒道：“明儿就是重阳了，你就带些柿子去扫墓拜山也不合适吧？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这背篓里还有许多哩……”


    “这么快就到重阳节了么？”乔小遇干笑了笑，忽觉着乔丫丫龇开的那口牙实在是白得晃眼……


    她无奈扶额，叹声解释道：“丫丫，我家里不论是重阳节，还是除、清、盂等日，都不曾祭祖扫墓的。”


    “为什么呀？你爹娘嫌麻烦也不至于这么敷衍吧？”乔丫丫疑惑地微睁了眼。


    “这……”乔小遇的面色不禁凝滞下来。


    倒不是乔丫丫这话难以入耳，只她总不好与乔丫丫说，自家没有扫墓祭祖的原因在于和几个叔伯家存在矛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