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心知她娘看乔宝树可算得是越来越顺眼了，即便今日暂压下与自己说道乔宝树好话的冲动，改日也会寻了时机笑说打趣。至于高扬，傅娘子却没有细究时机的必要，只看着她的腿伤妨碍渐少，忍不住夸赞高扬几句罢了，而心思并不会转到旁的事上。


    但乔小遇没有告诉她娘的是，高扬原是受了陆桓的托付才送药来的，且高扬来时与乔宝树正巧撞上了——便在乔冉安夫妻俩出门的那天傍晚。


    各不相识的两个少年，都朝乔小遇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是谁？


    乔小佩倒是热情得很，皴红的小脸上扬起一抹可爱的笑容，居中为两人介绍……


    只她的介绍仅不过“这是宝树哥哥”与“这是高扬哥哥”等两句简洁的话而已。


    比起高扬的“气定神闲”，乔宝树的神情无疑是忐忑的，而令他心颓的是，乔小遇似乎并不觉得她小妹的话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竟轻笑着点了点头。


    乔宝树心下旋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来，而翌日里还私下拉了乔小佩，试探着问过高扬的来历……


    结果？小糯米团子自己也是个“稀里糊涂”的，除了高扬有匹小黄马、人很有趣以外，别的竟一问三不知。


    且翻回前篇。


    高扬等得乔宝树离开后，才斜眼悠悠地问了乔小遇一句，“青梅竹马？”


    闻言，乔小遇没好气地长呼出了口气，抬手扶额……她当知高扬此人没个正形的。


    “我瞧着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却又忍不住与我说些客套话……诶，你都不知我忍笑有多辛苦。”高扬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睛渐弯作一双月牙。


    他重新变回那一副跳脱模样，不住地与乔小遇打听起乔宝树的事来。


    “你好端端地打听乔宝树作甚？”乔小遇轻蹙着眉，并不打算多说。


    “不过随意问问。”高扬干咳了声，然面上和煦笑意未减半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肉馅饼来递与乔小佩，倒哄得糯米团子就地滚走，径撒腿跑出去玩耍了。


    “青梅竹马便青梅竹马吧，便也算扯平了？”高扬想及陆桓与盛家那些紧牵扯作一处，却已然说道不清的过往，不禁摇头咋舌，暗道。


    乔小遇只当这个话题已就此揭过，转而问及他与陆桓归家后的情形。


    “你是奇怪桓弟怎么没有来吧？”高扬眸底一片清宁笑意，话音却不由得微沉，仿佛一只在佩中疾飞的燕雀般，负重的尾翼在湖面上漾出一圈细波，却又很快被空中降落的佩点给打散了去。


    “他生病了。”高扬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低声解释道。


    余光瞥得乔小遇那略显凝顿的神情，高扬犹疑半瞬，却还是将陆桓“生病”的内情给瞒了下来……


    说来，他与陆桓归家那日的情形实算是自作聪明。


    两人夜里急驰，一身衣裳早已脏污得不成样子，尤其陆桓……为免得回家时被陆母瞧见，高扬便伙了陆桓一道，径绕去高家村里歇息一夜，让陆桓隔日里再行归家。


    只谁能料想得到，陆母满心等着陆桓拜见庄先生的结果，因久不见儿子回来，她食不下咽，竟使人抬了软轿，径到了高扬家里等消息。


    她这般自免不了叨扰高家，只高扬父母不好得道明内情的同时，心间亦是惴惴不安。


    尤其当盛氏亲见得高扬父亲竟滞留家中，不曾与两个孩子同行的情形时，高扬母亲纠结几番，却只得扯了个谎，为孩子们圆话道：“盛大娘子不必多心，这回让扬哥带着桓哥去拜见庄先生，本就是我的主意。”


    “你也知道，我夫君一介莽夫，不通文墨亦不擅言辞，但扬哥不同……庄先生曾言扬哥算得小友，两人交谈甚是投契，这拜见之事由扬哥牵线，总比他这不靠谱的爹强。再说了，此番也仅是先作拜见，庄先生总要细细相过才学，才确定要不要将人收为弟子的。这一来一回，总要耽搁些工夫的不是？”


    高扬母亲一边与盛氏斟茶，一边笑着安抚道：“且桓哥那般聪颖，庄先生见到一定喜欢……盛大娘子尽管安心静等便是。”


    难为高扬母亲这一番好说歹说，才渐将陆桓母亲心头的疑虑给打消了去……


    而陆桓母亲却还是在高扬家里住了下来——尽管这整夜里，她因一只棉絮已然打结生硬的枕头搞得头疼失眠。


    时机便这般好巧不巧——盛氏果然在高扬家里等到了儿子。


    但她心里无疑是极度的失望……


    且瞥了眼陆桓二人那一身的泥痕与凝沉下来的血迹，盛氏怎会猜不着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高扬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暗嚎说若此事一个处理不好，盛氏保不准是真能教陆桓与他断交的……


    但出乎高扬意料的是，盛氏并没有当场发作，只立即使了身边的婆子叫醒带来的下人，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了高家村……在这整个过程中，陆桓始终隐忍默然。


    而等高扬第二天去看望陆桓时，陆桓已然躺在床上不得下地，人后背上血糊一片，早没了一处完好的地方。


    高扬记得自己当时惊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陆桓却对他轻笑了笑。


    “我以为你担心我母亲为难你，却是不敢到陆苑里来了。”陆桓将埋在枕下的脸稍稍抬起，便因此牵动伤口，他却连眉毛都不曾拧动下……


    高扬听着陆桓那沉凝的嗓音，心下觉着十分歉疚，低眉道：“这件事都怪我，你说我好端端地拉着你去野山林里做什么？若一早就依着你母亲的心思……”


    高扬抿唇轻顿住了话音。


    “怎么，见我被打，你这立场竟是说变就变的？”陆桓失笑，“你莫想着是我帮你顶了雷，就算咱们此番不是去野山林里行猎，却怎么也不会去白麓书院的。”


    “你还在与你母亲犟着？”高扬脸色微微一滞，定眼朝陆桓看去……


    陆桓透白色的脸上不住地渗出层层汗液，失了血色的嘴唇轻扯出一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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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高扬，你知道的，我这哪里是存意与我母亲犟？”


    高扬闻言不禁沉默下来。


    陆桓的家事他是清楚的。也是，有着那样一个声名遍传的父亲，陆母对桓弟的要求怎会放低了去？


    便求着光耀门楣，又或是令临安城里的贵人收回对陆桓父亲泣血而亡的唏嘘目光，盛氏所施加在陆桓身上的压力只会愈发繁重。


    高扬缓步走至榻边，拿过那块耽放在铜盆上的毛巾递与陆桓，并道：“可你这般，会让你母亲觉着你无心考学。”


    “我确实还没有下定决心啊。”陆桓眸光微沉，就着毛巾擦过脸上汗液后，却是轻笑道：“自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便似入了魔怔一般，将我逼得更紧了。那样的寄念与心冀，直将我置到了家父的阴影之下。若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也不曾受到父亲亲自教导……”


    陆桓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哼笑声，心下却又觉着这样的假设实在无益，停了话音。


    “其实去了白麓书院也好，离了陆苑，也省得你母亲紧盯着你。”高扬耸了耸肩，挑眉笑道：“而且我也有了个伴不是？”


    陆桓无奈叹笑，心下对高扬这不拘束缚的性子可算是羡慕得紧了……他径将手里的湿毛巾往高扬身上扔去，笑骂道：“滚！”


    “我母亲要是知道你是这么劝我去白麓书院的，回头可不得找你算账！”陆桓斜瞥了眼高扬衣襟处所留下的那团明显的水痕，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笑容。


    “嘶……”


    仓措接下毛巾的高扬，没想陆桓这一动劲便牵扯到了受伤的肩背，他微滞的瞪眼转而染上一股促狭之色，“啧啧”叹道：“呵，都这当口了，你还有心思细究这些？”


    “我要是没有应下你母亲的嘱托，你觉着她肯让我见你？”高扬努了努嘴，凑身近看了眼陆桓的伤势，却是敛了面上笑意，疑问道：“我说你这伤背竟都不涂些药的？”


    “伤药被我母亲让人拿走了。”陆桓以一种极为平淡的嗓音说道。


    且瞧得高扬的眉毛愈皱愈紧，陆桓淡声一笑，探手将床头的一空小木格子打开来，拿了一个玉瓷瓶递给高扬。


    高扬白眼一翻，却还是笑眯眯地将瓷瓶接过，朝陆桓竖了个大拇指，道：“可真有你的！我就说你不会傻到自虐……”


    “这是给乔小遇的。还得麻烦你往乔家村里走一趟，帮我带给她。”


    高扬面色倏然凝住，忙又拉开余下的几个小木格子，问道：“那你的伤药呢？”


    “都让人收走了。”陆桓的眸底掩映着一股复杂的情绪，缓声说道：“小遇这瓶是我让书童私自藏的，便一直等着你来……至于我的伤，你不必担心，回去后也不要同师父师母多提。我母亲不至于狠到那份上，便等她心软了，我才有同她‘谈判’的机会。”


    “有的事，我心下是否情愿仅在其次，我只担心我母亲在局面未清时便已下定心思，毫不顾忌我会步上我父亲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