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遇亦被此间声响吵醒……


    还惺忪着眼的她，且回瞥见得傅娘子急吸着气的情形，忙侧过身来，道：“娘，您先别急，慢慢说。”


    傅娘子屏凝住呼吸，微凸的眼珠来回轻转，而上头所布集的血丝便仿佛一条条活过来的蚯蚓一般蠕动着，教人心悸。


    接着她颤声解释道：“听官爷们说，如今朝州府已然被牛疫之事给搅得一团乱了，各地药草供给不足，尽管群牧司尽力调配，缺口依旧很大。”


    “所以官府的意思是，重情难愈的家畜还是尽早舍弃的好，分派给村里的药草也先紧了治疗耕牛，猪仔什么的就先放一放。”


    乔冉安听至此处，土黄色的脸不禁一沉，喃喃问道：“那村里人可不得跟着闹起来？倒凭什么隔壁家有药草治，自家里就不成……”


    “确是这般。眼看着大家伙都要打起来了，魏医官直闷着不出声，而官爷们自拔了弯刀吓唬村里人……没法，最后还是长田兄弟出面说自家的大黄牛染疫许久，情况当算得最重的，可一直拿药草吊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就不治了。”


    傅娘子蹙了蹙眉，继续说道：“长田兄弟这么一说，村里人也不好再闹，只各家凄风斜佩，一时竟也不知该拜庙里的哪位菩萨才顶用了。”


    “长田兄弟竟真的开了这样的口？”


    乔冉安一脸的不可置信，浑浊的眼底渐浮上一股忧惶的情绪，道：“他既当了里正，那这一湾子里的事不都是他说了算的？自家的牛怎能说不治就不治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今早宝树那孩子前来请我们过去时，你便应该跟着去的，怎么也能劝上一劝。”


    乔冉安的上身稍往后栽去，僵滞的手指终于轻抖着松开了妻子的胳膊，怔喃道：“好歹这牛一直是两家人合着使的，长田兄弟竟不曾想着同咱家商量一下的？”


    “那可是一头牛啊！拆了这两间房屋也不见得能抵上……”乔冉安的心情渐跌进谷底，皱眉道：“难道长田他媳妇儿在旁边也不拦一下的？”


    “呵，没准就你在那里自作多情！”傅娘子斜瞅了眼乔冉安，颓怨地道：“人这刚当上里正，可不得先寻思着树立威信的？”


    “照我看，这大黄牛治与不治都没什么区别了。咱们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大黄牛又不是门前的那口石井，就生生地置在咱家院里头，咱们拿什么理由拦乔长田？”


    傅娘子心中可憋忍了好大一口怨气，而乔冉安听妻子说完，神色更是郁郁了。


    傅娘子自鼻中呼出一口气来，冷淡的眸光轻落在乔冉安身上，而她的语气并非指责，反是苦笑道：“或许咱家应当‘庆幸’……‘庆幸’咱家没有那个精力养牛，不然遇到牛疫这个关口，咱们定是过不去的。”


    乔小遇在旁静静听着，心下亦是堵得慌……


    “咱们应当‘庆幸’的也不仅这点……”傅娘子接着补充道：“你们是不知道，如今村里的猪牛已跟着病死了二十几头，而报上计数时，那余头竟是没了。官爷们一家家筛查过，才知有人私自宰杀藏肉。”


    乔小遇十分惊讶，“我的天爷，竟有人这么大胆子？他们这样做，这疫病可不得传得更厉害吗？”


    傅娘子嘘声轻叹，颔首道：“为了杜绝此事，官爷们说要把病死的牛畜拖进山林里埋了，又或者焚烧处理。魏医官也建议将尸肉焚烧，可村里人直说犯忌讳，更不愿脏污到自家山林……好在有官爷提说，索性咱们村也同拖罗河下游的几个村子一般，将尸肉拖去野山林里掩埋。”


    至此，乔小遇和她爹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意味来。


    “难道官府的人负责掩埋，竟不用村里人出力的？”乔冉安的关切点在于此处，而乔小遇却疑问道：“难道官府是打算封禁野山林了？”


    乔冉安听得女儿的疑虑，不禁口唇轻张，面上神色直转为无措……


    感受着父女三人那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傅娘子颓颓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于别家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可对咱们……”


    乔小遇摇头接言道：“或许咱家应该‘庆幸’，在官府封山之前，已将家里的米粮备足。”


    “这都是预料当中的事了，只没想到会这样快。”乔小遇紧绷的肩膀直接松塌下来，她轻摇了摇头，唏嘘叹道。


    “好在咱们听了小遇的主意，硬撑着往那野山林里走了几遭。”乔冉安回想起之前进野山林猎兽时所经历的种种辛苦，忍不住苦笑出声。


    然乔冉安心头的情绪却是彻底松释的，因为在这之后，傅娘子便再没有理由硬拉着他进山去了。


    傅娘子低叹了声，微涩的嗓音里透出几分疲惫感来，接着道：“话说回来，今早咱们没有去乔长田家实是明智……”


    “里正娘子可打的好主意哩！我且听小遇她二婶子说，便因为咱家避开了牛疫这场祸事，里正娘子认为咱家得防了旁人红眼杂说，人防牛疫咱家需得跟着出力……且不仅是砍柴熬药的小事，村里人除粪也要咱家去帮忙。”


    “这同咱家有什么直接关系吗？长田兄弟家怎么这么会摊派差事？”乔冉安无奈地道：“上次宝树他娘不是给咱家送鸡蛋了么，我以为两家和好如初……”


    “什么和好如初，惯是花花肠子弯绕多。”傅娘子轻啐了口，冷脸道：“是了，官爷们不愿尽心，之后去县里背草药以及掩埋病腐尸肉的事怕也是会落在村里人身上，这可教乔里正心里着急了……左右这事摊派了，咱家又领得一份。”


    乔冉安愣愣道：“我竟不知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长田兄弟家可真是会为咱家考虑！”


    “其实菜粉婶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她最主要考虑着的是自家的处境罢了，爹娘何必生气。”乔小遇淡声道：“这眼看着就要收玉米了，咱家里还要砌墙挖窖，村里治疫的事只道能帮就帮，断没有旁人按头强压的道理。”


    确如乔小遇所顾虑的那般，她家里本就人手不足，遇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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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别家要多折腾上几个来回。


    她伤了腿，只能在家里休养，而卖野货与运粮的事便压到了爹娘身上。


    运粮且还好说，路程相对近些，但卖野货是去往县上的，自然少不了一番辛苦。


    通平县上还算是民生安乐，并不似别的州县一般纷乱，可乔冉安夫妻俩却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因不愿降价，乔冉安夫妻俩在街上叫卖一天，也未能将野货卖完，然他们终究舍不得花那住店钱，竟将板车拖到了某户富贵人家的大门旁歇夜。


    事后，自通平县里安然回来的傅娘子与乔小遇这般吹笑道：“那富户家门口守了四五个家丁，个个身高力壮，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跑去闹事吧。再说哩，我与你爹也没堵在正门口处与人妨碍不是？”


    “敢情你们是把那些家丁当是自家的使了……”


    乔小遇听来心有余悸，摇头叹道：“好在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遇着什么突发之事，家丁只管守好主人家的院子，哪还顾得了你们？”


    傅娘子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且瞥得女儿渐沉下来的眸色，忙又打哈哈道：“是了是了，以后我和你爹断不会省这百十文的住店钱就是了……”


    “呐，这是给你带的药酒，治伤用的。”傅娘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乔小遇道：“我与你爹这一去就是四天，不知有没有耽搁到你的腿伤……”


    乔小遇接过瓷瓶，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病白色的面庞上却不由得泛起一抹莹亮的泽色来……


    她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娘，您这药酒带得忒迟，若一直等您，姐姐的伤怎么好得了？”乔小佩从她姐身后探出小脑袋来，“啧”声叹道：“还是两个哥哥想得周到……”


    “两个哥哥？”傅娘子不禁狐疑着眼朝女儿的方向看来。


    乔小遇心下一阵尴尬，粗糙的掌心轻覆在妹妹脑门上，径将小糯米团子微探出来的上身按回背后去……


    “高扬与乔宝树来过，而没呆多久便走了。”


    乔小遇淡淡一笑，只迎上她娘微微发亮的双眸里所透出的探究意味，终抿唇轻补充了句：“他们给我带了药酒来，我这几日一直用着，渐也觉着好了些。”


    “您瞧，我这已差不多能试着下地了呢。”乔小遇微笑着道，一边将木杖挪到另一只手上……


    傅娘子见状连忙制止女儿试图着地的动作，招手笑道：“别别别，你且缓几天再说。那药酒有用就好……”


    且看着女儿面上那抹欢喜的笑容，傅娘子直觉着这连日来所憋忍的疲乏感竟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她心头多了几分安然，本想再多问几句关于乔宝树前来送药酒的情形，可念及乔长田夫妻俩的作为，傅娘子终忍了未提，而将话题转到米粮、还账等事上。


    乔小遇笑盈盈地听着，且瞧得一家人各自拢了一把铜钱在手中来回细数的情景，她的眸光愈显得清亮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