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花欲燃(七)

作品:《戒契

    【列车前方到站,洁花古镇站】


    播报结束,车道陆陆续续排列出人形攒动的队伍。


    桑禾先回了神,退缩到适当的距离,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额……我不知道你坐过来了。”


    “没事。”


    “林晓婵他们已经排到最前面了,我们也过去吧?”


    御极抬眼朝窗外眺,纪善勇背影后藏了林晓婵的。自车门开,落地离开的人皆一步一涣散。


    “不用。你看外面。”


    桑禾顺意凑过去,果然发觉整座铁路站的边缘处皆有灰烬悬天飞扬,与上个幻境溃散前的情景如出一辙。


    阈值高了,桑禾对幻境溃败的恐惧也就见怪不怪,大抵身边还有御极在,她心理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换上了游乐的心情。


    “夏桑禾。”


    御极的声音突然从耳侧贴过来,桑禾耳尖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扎到一样迅速酥麻。


    四目交缠,两人虽未曾逾矩,但远比逾矩更暧昧。


    她不由自主红脸,才意识到自己忙着看窗外,再次凑到御极面前去了。


    真不是故意的!


    桑禾蹿身弹回去,看天看地看手指,就是不敢看旁边的御极。


    “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你抱过的那只猫……”


    “嗯?嗯、嗯。”桑禾不自知地结巴:“那只缅因?”


    “嗯。”


    桑禾疑惑道:“怎么了?”


    御极盯着桑禾看了会儿,才开口:“你亲了它。”


    “你怎么知道的?”桑禾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他那只受过伤的手上。


    “难道你一直没有出现,是被困在那只缅因猫的身体里了?”


    “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桑禾回想起缅因猫惨死的模样,有了判断:“我明白了。只有杀掉猫,你才能从肉.身中逃出来?”


    “……嗯,但这也不是重点。”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万不得已的选择嘛,你不要太有负罪感,幻境毕竟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御极目光渐沉,不知为何,桑禾从他微撇的唇角竟然品出了委屈与失落的意味。


    “嗯呐。不然嘞?”


    桑禾大眼睛眨巴眨巴,很快余光受周围境象吸引,原来在他们说话间,幻境解溃成一片亮白,如今已散飘剩邻座几位了。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行。”御极冷冷起身,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无情。


    好像方才所有情绪都随幻境溃尽般,再寻不到丁点踪迹。


    “是该走的。我多言了。”


    “嗯?我们这次不用牵手吗?”


    话音刚落,白光再次笼罩了世界,两人皆被下一个幻境吞没。


    再睁眼,桑禾站在两旁灰墙黑瓦的屋宅央,没有想象中古色繁华,屋高巷深,烟雨蒙蒙。无论左眺,还是右窅,夹道蔓延的青苔路都看不透尽头。


    说古镇陷旧梦,桑禾觉得此境更像引人进了灰扑扑的棺材。


    天气不好,雾气弥漫间时不时滴下几条细雨坠子,坠子无知轻重,任性打在来往路,也打湿了行者肩头。


    皮鞋踏湿阶的黏沓声由远及近,雾中一对亲密身影逐渐清明。


    正是林晓婵与纪勇善。


    男人撑起西装为女人遮雨,女人则依偎男人胸膛,提着她不轻不重的行礼包偶尔指路询道。


    两人融于稀者间,有说有笑从桑禾与御极面前经过。


    “御极,你说纪氏的宅子会是怎……哎?”


    桑禾靠上前想与御极搭话来着,手还没能碰到他衣料呢,反倒先受了一面冷风。


    御极没有等她,提步先随林晓婵他们赶道。自相处多日,他鲜少这般疏离冷酷,恍神追忆,桑禾再次见到了初识陌生的恶龙。


    他怎么突然变得……劲劲的。


    这才后知后觉御极的古怪。


    是了,从方才进入幻境起他就怪怪的。


    不对啊,他刚不在车上跟自己聊得挺好的嘛……


    莫非是自己说错话了?


    她愣了愣,小跑跟上去,也不敢靠太近。


    左瞧瞧:“御极,你怎么了?”


    御极不语,偏头沉默。


    桑禾咬了咬唇,悄悄挪到他左手边。


    右看看:“是出什么事了?”


    还是不语,不过好歹缓了步伐,叫桑禾跟得不那么忙乱。


    “喂……”桑禾不死心戳戳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要说出来嘛,我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我可以不帮啊。”


    “?”


    “咦,你笑了?御极,我看见了!你刚刚在笑!”


    桑禾笑嘻嘻靠近了些,拉出他插兜的手,往他手心塞了什么。


    “我开玩笑的啦,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我会陪着你。”


    御极终于停下,他默默盯住在他拳心之上覆盖不全的手。


    “你刚才那句话,是真的么?”


    桑禾呆了呆,顺口接下:“真的啊。比珍珠还要真。”


    半晌,御极才答:“好。”


    见他冰意融化,桑禾也跟着轻松,有种心中大石悄然放下的快意。


    “哎,他们要走远了。”


    桑禾扭身往前,不忘回头朝他招手:“御极,快点!”


    她掌心温度离开,那拢握在御极手里的物什便露出边缘。御极眸光定住,摊掌细看后失笑——是一张粉猫创可贴。


    *


    循道数百步,当桑禾终于能稍减缓步,纪善勇刚好拥着林晓婵进了古宅大门。


    桑禾跟近瞧,此宅沿用古式牌匾,上面提着桑禾看不懂的刻符。


    “御极,这匾额上刻着的是什么?宅姓?还是什么吉祥语?”


    御极扫了一眼,“都不是。”


    敛眸,再次正视屋堂,林晓婵靠在纪善勇怀里被宅内几位同龄样貌的男丁围住。他们客客气气,恭维纪善勇找到好对象的福气和好运。


    “都不是?除了主姓和吉祥语,牌匾还能刻什么其他字?”


    金瞳现,黑灰白的视界映照屋堂满客,密密麻麻拥挤的红影同时转过头来,本死死凝视林晓婵的视线齐刷刷立在窥探者的位置。


    “御极?”


    桑禾扯了扯御极袖子,偏头向他面前时替他挡住不少视线。


    “你在看什么呢?”


    那方忽地动作,一具具赤烟长影转正了身,瞩目皆从御极身上移到桑禾。


    不好!他们发现了!


    御极锁闭金瞳,反应迅速挡拉过桑禾,两人行云流水般闪进隔壁墙檐下。


    温软在怀,强臂围盾。不知是谁在紧张,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御极先手推开桑禾,抱肩佯装漠然。


    “禁语。”


    不等桑禾疑问,御极补道:“牌匾上刻着的并不是什么好提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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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凶压煞的禁语。”


    “这宅子里,镇压了不少地缚灵。”


    地缚灵。


    “是和我妈一样的……”桑禾止住,她不想用“邪祟”二字来形容自己的妈妈。


    御极意会,点头。


    “比你母亲要弱上许多。镇宅禁语的压制让他们无法凝聚怨戾气,暂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话顿,峰回路转:“但若是遇上体质特殊的,就不一定了。”


    桑禾立即反应:“你是说……林晓婵?”


    目光睇斜,轻轻落在桑禾身上。


    御极有些遗憾道:“还有你。”


    *


    桑禾承接灵力已达极限,身体再不能承接住戒契通感,御极在幻境中亦不能随意操纵过强灵力,恐毁坏境中秩序,届时他们二人将永远困在这幻境之中。


    不能硬闯,也不能被发现。


    门客陆陆续续在他们面前走过,桑禾灵光一动,与御极道:“为什么我们不附在别人身上,借身避一避?反正我们也算不上实体。”


    御极:“借身便无法使出灵力。”


    冷不丁又道:“难道你想重新回到林晓婵身体里,被别人控制么?”


    别人大概指纪善勇吧?


    看来御极的意思是她只能附身在林晓婵体内。


    好吧,确实没辙了。


    桑禾挠挠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个办法。”


    桑禾惊喜抬头,御极:“你附身在火灵中。”


    话罢,一只小火灵悬在御极掌心。臃肿身材,诡异长相,它初始模样确实难叫人恭维。


    桑禾嫌弃还未露出来,御极打了个响指,火灵变成一只火绒绒的兔子落在他掌心,兔子朝桑禾伸手,两只兔牙在露齿间显得格外憨态可爱。


    御极眉梢一挑,往桑禾面前送来。


    桑禾伸指碰上火灵,身子不受控制悬空,眩晕感触及而发,待桑禾缓过神,兔子耳朵扎着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她已经站在御极的掌心。


    桑禾移步,御极冷俊面容放大数倍。


    御极:“只要你不将发带弄丢,邪祟便不敢轻易打你主意。”


    末了,他承诺:“你护发带,我护你。”


    “知道了。”桑禾答。


    御极将她放在肩上,两人跟随众客大摇大摆进了纪氏宅院。


    客人众多,他们无不围在纪善勇和林晓婵身边。林晓婵从来没这么受欢迎过,光是眼神洗礼就够她紧张得脸爆红。


    几经转圜,宅廊里不知从哪里迎出来几个中年女人,她们穿得干练朴素,比起院前几位穿旗袍的女长辈要沉闷些。


    寥寥数语,桑禾才知她们原是要带林晓婵去洗漱更衣,以便在寨宴开场时端雅出面。


    御极不语也没特意避开,施施然跟在林晓婵身后。桑禾跟着看了看身上衣料干燥的林晓婵,有点想不明白:人衣服挺好看的啊,也没有淋湿,还要大费周章换衣服?嗯……真讲究,不愧是大户人家。


    林晓婵临去,纪善勇借口从来宾们的寒暄中脱身。


    “晓婵!”


    纪善勇叫住她,也叫御极连带桑禾回身。


    林晓婵回头,纪善勇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


    林晓婵笑嗔道:“善勇,怎么了?”


    “记得我的话!”


    纪善勇明显然在顾忌什么,最后一句唇动却未明声。


    “远离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