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枫走在殷蔓身后半步的距离，殷蔓抓着他的手，怕他跑掉，抓得很紧，甚至摩擦出一层薄汗。


    路上交通灯非常多，殷蔓第三次因红灯而止步斑马线前，表情有点暴躁，恨不得把灯给拆了。


    夜风将她的短发吹乱，不过两个月，两鬓发丝已经长到抵达下巴的长度，随便一阵风都可以扰乱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想要抬起手，却发现那只手抬不起来，不知何时，他扣住她的指尖，每根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紧紧贴着她的掌心。


    一种奇怪的肌肤相亲之感。她从小没得到过任何亲人的怜爱，长期目睹殷虹与男人保持□□关系，从心底里对这种亲密关系感到毛骨悚然。在莫斯科，但凡有人贴近她，都会被她一拳招呼过去，把人吓唬走。与他发生关系，是药物操控下的一次失误，再次发生关系，是情绪发泄的一次失控。但是，很奇怪，她并不讨厌他的身体。


    正因为不讨厌，殷蔓非常生气自己这样的转变。


    她回头怒瞥，李枫却用那双笑得像镶了桃花似的眼眸盯着她，眼里沁着化不开的柔情。


    殷蔓怒火更甚，为什么这世界上有这么好命的人，有个死心塌地要保护他的金妈，有个想要与他百年好合的女生，还有她这个假表妹因为他而得到了一张巨额支票。


    李枫忽然低头，往她的脸靠近，近得鼻息相闻，声音夹杂在嘈杂的人车噪音中，他说：“虽然是你先约了我，但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5分钟就能回来。”


    殷蔓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握着她的手往来时路跑了起来。踩着仅剩两秒的绿灯，穿过桥底，跑在林荫道上。


    彩光照耀下的江水像墨玉带静静流淌，高挑的西式街灯一盏盏向后退，残缺的月像影子跟随。


    拐过街角，穿过小巷，两人来到一处隐匿的寺庙。


    李枫指着夜空里寥寥几颗惨白的星，说：“在日本，女孩子会在这天带男朋友去神社许愿。听说晚上许愿更灵验，因为有星宿作证。”


    殷蔓低语：“什么鬼故事。”


    李枫不知道，她不信观音也不信佛，但她相信前世来生。在莫斯科举目无亲时，她常常偷拿佩斯阿姨的蜡烛，从唐人街寺庙偷来的香，供奉她的父亲。


    有一次被佩斯阿姨撞见，佩斯以为她在诅咒自己，拿起打扫卫生的藤条鞭打她，将屋子里所有蜡烛扔掉，把她房间里除了衣服以外的东西都扔了，包括她随身携带的照片，那是她从父亲的杂志访谈里剪下来的唯一照片。


    后来佩斯阿姨听信邻居说不同信仰的人同住一个房子，是对真主的侮辱，佩斯阿姨害怕真主会惩罚他们，把她抓到教堂强迫她洗礼，随后每个周末都五花八绑将她拎去教堂做礼拜。


    周而复始，殷蔓也开始信奉天主教了。


    李枫朝作出“请”的手势，说：“我们可以试试，大不了不灵验。”


    殷蔓看了他一眼，想起口袋里轻如鸿毛的支票，走进寺庙。


    李枫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入口处找摆摊的婆婆买了一扎香，又在寺庙小卖部买了两块许愿牌，借来油性笔，把东西分给殷蔓，随后嘴角含着笑，埋头写许愿牌。


    殷蔓看着此时此刻的他，突然觉得，像李枫那样活着，傻傻地笑一辈子，岁月一晃眼就过去了，未尝不是幸运。


    李枫抬头发现她托着下巴盯着他，疑惑道：“你写了吗？”


    殷蔓做事向来不磨叽，早早就写完了，只是将许愿牌带字那面盖在桌上，语气不悦道：“跟你无关。”


    李枫挑了挑眼角，试图偷看，但是殷蔓盖得严实，只字不漏。


    李枫问：“我能猜猜吗？如果我猜中，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殷蔓冷嗤道：“说。”


    李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似的，嘴角的笑却出卖了他，还装模作样拍了下桌子，才说：“蔺氏古宅尽快到你手上？”


    殷蔓给了他一个冷得可以打颤的笑，“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会让你猜？”


    殷蔓转身往寺庙门口走，李枫追上来问：“你写了什么？告诉我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殷蔓连转头都懒得转，冷道：“你不可能实现。”


    李枫紧张起来，“先别走呀，要把许愿牌挂树上才行。”


    殷蔓转身仰头望着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随便一抛，将许愿牌抛到最高处，卡在枝丫与茂密的叶子间。


    李枫踮起脚尖将双眼瞪大，拿手机当望远镜对焦，依然看不出上面的字，转头泄气地说：“你直接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保证不找人砍了这棵树。”


    笑话。


    殷蔓面色平静地抛了句：“管好你自己的愿望，管别人的干嘛。”


    “别人的愿望，我不关心。可是喜欢的人的愿望，我想亲手帮她实现。”他微微垂着脑袋，澄澈的双眼，眼坚定不移地看着她。


    殷蔓吻了一下他的脸，说：“愿望实现了。”


    李枫摸着发烫的脸犹在回味，皱了皱眉说：“总觉得……有点……敷衍。接吻应该让男方主动，下次……”


    “没有下次。”殷蔓打断他的话。


    他抿了抿唇，抿掉一抹笑意，垂着脑袋愉悦地说：“哦。”


    殷蔓想着梁莉等不耐烦了，截下计程车，拽着李枫风风火火朝underground酒吧去。


    梁莉站在酒吧门口左顾右盼，穿着艳丽的圣诞装，打扮得像只喜鹊，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做别的勾当。


    她远远看到计程车里的李枫，急急跑过来开车门，自然而然地勾住李枫的手臂，不带排练顺口溜似的说：“好巧啊，怎么遇见你们了？一起进去玩吧！”


    她挽着李枫进酒吧，殷蔓还坐在车上，视线透过车窗望去，见两道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叫司机掉头。


    在梁莉的剧本里，李枫将在underground酒吧喝上特别炮制的鸡尾酒，只等他不省人事，梁莉便把他带到旁边的旅店生米煮成熟饭。为了一发即中，她看了很多生育秘方，还到省中医调理了一周。


    早上，梁莉缠着殷蔓问：“要是时间充裕些，我想多调理一周，蔺寐怎么办，要是这次不成功，你会再帮我一次吗？”


    殷蔓心想：只要发生一次关系，李枫就会负上责任，他这种性格太好拿捏了。而梁莉最大的本事就是死缠烂打。


    殷蔓实在烦她，才点头。


    梁莉像偷了什么宝贝似的，对她又抱又亲，殷蔓全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赶紧推开这个疯子。


    南城的夜景充斥着灯红酒绿的迷幻，计程车在狭窄的单人行车道漫无目的行走。


    殷蔓擦了擦手心的汗，从大衣口袋拿出许愿牌。刚才扔的不过是掉在脚边的许愿牌，而她的许愿牌并没有扔出去，李枫那会儿在扔，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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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到许愿牌上只有两个字“求神”。


    殷蔓拿出没还回去的油性笔，接着写：“保佑李枫实现梦想，幸福快乐一辈子。”


    跟李枫一起写的时候，殷蔓脑海里一直思考写什么。她很少给自己许愿，因为她知道愿望只能放在心上，只能由自己实现，而获得支票的她对蔺氏古宅志在必得。那么愿望给谁呢？绞尽脑汁，只想到李枫。


    手机忽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电话。


    殷蔓接起，听筒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在哪里？知道我是谁吗？”


    殷蔓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对方叹了口气：“我跟一艇吵架了，十年里第一次吵架。我想了很久，也许是天堂人有了念想，想要给她爸爸一个女儿。”


    殷蔓笑了，“怎么谈到天堂了？这不是你不准我说的禁忌吗？”


    “殷蔓，我们有血缘关系，如果可以站同一战线，为什么要龙争虎斗？我说不让你进慕家的门，是担心你把一切搞砸了，我是你妈，就是因为了解你才……”


    殷蔓打断道：“你不了解我。你把我放在俄罗斯10年，我有三年住在佩斯家，七年流浪在贫民窟，你了解我什么？”


    “贫民窟？”手机听筒传来一声尖锐的疑问。


    殷虹语气有些激昂：“能住在佩斯家，为什么要流浪？”


    殷蔓不想说下去，只是赶紧结束：“与你无关，这是我的私事。你的中心思想，我懂了，你让我做慕一艇的继女，那我答应你，不会做无谓的事。”说罢，她挂了电话。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幕，忽明忽闪的几颗星星遥遥相距，忽然觉得可笑，天堂人有了念想？地球人却没有念想。


    计程车在城里绕了几圈，才往就把开去。殷蔓回到阁楼，扭开锁头，就看到李枫冷着的一张脸。


    殷蔓诧异地打量着十几平米的房间，不见梁莉，心想：半个多小时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李枫问：“你去哪里了？”


    “散步。”殷蔓低头收拾衣服，转身走进冲凉房。


    李枫拉住她的手臂，眉头深锁，“你知道我的心意吧？”


    殷蔓挣脱他的桎梏，将衣服挂在冲凉房的挂钩上，李枫站在她身后，沉默半晌说：“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你知道她是谁，但你一直在逃避。逃避我看你的眼神，逃避我向你许下的承诺，逃避我喜欢你的现实。我不仅喜欢你，我以守护你一辈子为前提爱着你，深深地爱着你。我希望，你能让我一辈子守护你，爱着你。我不会强迫你，不会向神祈祷将你赐给我，我只会用更多力量让你爱上我，但是你不要假装看不见，也不要把我推给别人，蔓蔓，我只有这个请求。”


    他从后抱住她。


    洗漱柜的镜子里照出两个相贴的身影、两张漂亮却又执拗的脸。


    殷蔓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更不会跟谁长久地活在一起。我是个漂流瓶，迟早我会漂到远方去，而你永远都找不回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根本不是一路的。”


    他将脑袋钻进她的脖颈间，贪婪地吸取着她身上的温度，难过地问：“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哪怕一点点？”


    殷蔓说：“有过，我对很多人有过好感，三天之后都会化为灰烬。连我妈都说我狼心狗肺。”


    殷蔓被一股疲倦涌上来，洗过澡后，爬上床闭了眼。她希望世界能够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