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将她的意识逐渐吞没，久违的飞机失事场景再次重播。


    命悬一线，殷蔓扑身出去，设法从后袭击歹徒，背后总有人喊住她，像勾住她的魂魄，将她愕然抽离。


    歹徒趁机回身与她纠缠互打，她忍住飞行不适，揪住歹徒的手抢他手里的枪。


    突然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不自量力挡在前面，没两下就被歹徒压倒在地，她暗骂着那个傻子搅浑水。


    突然一道枪声擦耳而过，逞英雄的男人僵硬片刻，竖直倒地，身下渗出一片红血，英俊的脸也被血流淹没。


    殷蔓大喊：“李枫！李枫！李枫！”


    蔺寐从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既然你打算抛弃他，就不要靠近他，让他就这样死去吧。”


    殷蔓盯着地上被血染红的地毯，双目恐慌道：“可他起不来了……”


    殷蔓从噩梦中惊醒，抹了把汗湿的脖子，不知抹掉的是汗还是泪。她环顾四周，空落落的房子只剩她自己。


    她打开水龙头，把脑袋浸入冰冷的水中，水龙头的水沿着发尾流下，心脏还在为噩梦激烈跳动，窒息的感觉占满整个心房。


    透过洗漱镜旁的小窗，只见外头阴雨蒙蒙，斜线划满整片玻璃。


    阁楼的铁门被打开，梁莉瞅了眼空荡荡的床铺，看见从厕所拐出来的殷蔓，吓了一大跳。


    殷蔓任由湿发上的水珠像直线般滴落，衣服染湿了一大片，斜斜乜了她一眼，说：“做贼心虚吗你？”


    梁莉压了压惊，说：“你湿漉漉的跑出来，连灯都不开，不像贞子像啥？一大早的，瞧你眼圈黑得都能吓跑蟑螂了。我的李枫呢？他下楼了吗？我的天啊，他突然这么积极，把我惊讶到了！”


    殷蔓不想理会，拿走她手上的早餐，揭开饭盒盖子，掰开筷子，就快吃上第一口，突然被梁莉挡住。


    梁莉眨了眨描黑的眼，“表妹，送佛送到西，昨晚虽然没有上床，今晚来个补充，如何？”


    殷蔓甩开她的手，郑重而严肃道：“你们的事，我不会再插手。”


    “干嘛了？李枫昨晚怎么你了吗？他昨天也那样我了呀，把我骂得整条酒吧街都知道我梁莉在追他呢，我要是追不到他，面子往哪儿搁呢？不过，他今天早上突然给我发信息，约我今晚见面。呵呵呵！隔壁街的天主教堂不是有一句话叫上帝关了门又开了窗吗？反正用咱们的话来说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没有答应帮助梁莉，可是殷蔓仍旧陪她到万菱买钢管舞的表演道具。殷蔓虽然在南城出生，10岁以前很少出门，不像此时街边的孩子有父母牵着手到处游荡，拎着两袋子从万菱广场买来的玩具，拉着父母撒个娇就能进肯爷爷吃炸薯条。


    梁莉视线从快乐家庭身上挪回来，撅起嘴巴权当沙子入眼，紧忙拽着殷蔓来到相熟的店铺。


    店家早就打包梁莉要的东西，梁莉爽快地拎起东西钻进厕所试穿，殷蔓坐在店里的红色塑料凳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这座老旧的商场。


    店家整理货物之余，抬起头见她静默无声，好奇道：“妹子，你跟梁莉什么关系？也是跳钢管舞的吗？”


    殷蔓揉了揉闷闷的脑袋，对店家的关心置若罔闻，她没心情应付一个只会见一面的女人，拿起靠墙的雨伞，转身就要走。


    梁莉抱着两大袋子衣服回来，店家笑靥如花地恭迎：“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套衣服是现在最流行的爆品，特别能衬托苗条身形！”


    梁莉扒开塑料袋看了看，“这种衣服都不多，能打个七折吗？”


    两人讨价还价许久的间隙，殷蔓撑伞站在店铺门前，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她的球鞋边上。这双鞋是李枫买的，在某个清晨，悄然放在她的床边。她活到现在，对她好的人，掐指可数。印象最深刻的是蔺寐的鸡丝粥，李枫的热云吞……


    隔着低矮的树丛，她突然看见李枫。


    殷蔓握着伞柄往另一条路走，梁莉伸长手臂拉住她，笑着说：“干嘛走呢？你能有什么急事！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反正是最后一次。”


    殷蔓问：“最后一次？”


    梁莉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李枫过几天又要飞日本啦！上次经纪公司不是很满意乐队的成员，现在决定先让李枫SOLO出道，等攒到钱了，再尝试乐队出道……”


    梁莉说着，挽着殷蔓走到李枫旁边。三人在狭窄的绿道上走着，来到转角一家藏在居民楼之间的小小寿司店。


    梁莉出示团购码，拿起桌上的清酒和小茶杯，倒了三个满杯，将两杯推到两人面前，豪迈地举起自己的杯子，抓着殷蔓的手，拉着李枫配合，举杯，碰杯，饮尽，续杯。


    寿司和拉面还没上来，一瓶清酒已经见底。梁莉满脸通红，嚷着要殷蔓给李枫敬酒，怪道：“你这表妹太不会做了，你家表哥含辛茹苦学音乐，终于梦想成真，你怎么不给敬个酒说几句祝福的好话呢？”


    她一饮而尽，身体像被北风吹得摇晃摇晃的水草，趴倒在殷蔓桌前，嘴里叨嚷：“这是青春不散的筵席，我们要预祝李主唱成功出道！”


    李枫将梁莉手里的酒拿走，梁莉握住他的手，撑开在眼前，傻傻地笑着，“弹钢琴的人，手真好看，修长，温暖，柔软……”


    李枫将手抽回，拿起新的杯子倒热茶，递到梁莉面前，“少喝点，醒醒酒。”


    梁莉握着他亲自斟的热茶，甜滋滋地笑着，“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刻。”她拍了拍殷蔓的手，“当我今天早上约李枫吃饭，听到他说即将去日本，我从心里替他开心……”


    离店的时候，外头小雨骤变大雨，李枫搀夫着梁莉，殷蔓撑着两把雨伞，幸好遇上及时赶来的计程车。李枫把梁莉放进车里，关上车门，跟司机说了地址，便让司机开车离开。


    直到计程车走远了，殷蔓才觉得不妥当。


    李枫转身，她发现他半个手臂湿透了。他将她拉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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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一辆车飞速驶过，溅起瀑布般的脏水，全落到李枫身上。他皱了皱眉，明显洁癖比殷蔓更严重，肯定很不舒服。


    两人收起雨伞，隐匿在骑楼下，随着微微下降的地势走下去。雨声很大，李枫讲话几乎用吼的声音：“我很快就要出发了。”


    殷蔓说：“嗯。”


    李枫说：“如果成功，不会再回来。”


    殷蔓想起秦素说已经帮他安排合适的住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他日本出道的公司也许就是秦素投资的。那他这次出道必定万无一失。


    殷蔓沿着蜿蜒的路前行，李枫看着她静默的脸，说：“昨晚之前，我一直在想出道和你哪个更重要。经过昨晚，我不会再摇摆不定了。”


    殷蔓面色淡漠，仿佛在听一则普通新闻，反应也是淡淡的：“等你未来红了，女人任你挑，你能想开，真的替你高兴。”


    李枫停步，低着头，骑楼下光线暗，他把所有表情都藏在黑暗中。


    一点揪心划过心尖，然而下一秒就殷蔓抛掉了，她可笑地想着，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坏、更糟糕了。


    李枫继续往前走，“你可以继续住在阁楼，我每个月都会给蒋一千打钱，也会给你留下银行卡，每个月存钱进去，你可以随意过喜欢的生活。”


    殷蔓说：“我不需要你的钱。”


    他了然地笑了笑，她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骑楼尽头，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缓缓撑开，撑到她头上，语气轻松地说：“你可以不花那些钱，喜欢给谁花都可以。你可以不把它当□□情，纯粹的亲情也可以。我想替你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丁点。不然，我没办法安心在日本。”


    “也许你会发现，卡里的钱足够买下蔺氏古宅了。”


    他转身笑了笑，每回笑起来双眸都是顾盼星辉，流露着纯粹而干净的光芒，成为这昏暗的骑楼里最明亮的光明。


    殷蔓放慢脚步，静静地将他刻进脑子里。他虽然瘦骨嶙峋怎么吃都不胖，体格不壮，随便使点力气就能扳倒，可是他的背影很高大，鞋码很大，如果踩着他的脚印走，他会为她劈除前路荆棘，让她顺畅走下去。


    他转身发现她落在后头，敞露在雨天里也不知道，苦笑着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语重心长地说：“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难过，不要发噩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病了就去医院，不要逃避，有什么困难找梁莉商量，梁莉会帮你，或者给我发信息，我虽然在日本，但我会想办法找朋友帮助你。蔓蔓，一定要幸福快乐……”


    自从蔺寐死去，殷蔓暗自决定这破烂的人生只为替她活，她不需要幸福快乐，她早已经抛弃自己的人生。


    从前她会无情打断他的话，告诉他，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然而此时，她看着李枫，最想说的话萦绕在舌尖，始终没法说出。


    她有种感觉，也许未来哪天，她会后悔这时候没有说出一句祝福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