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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万人嫌神姬她想开了

    121| 第121章


    ◎“臣只希望殿下好好的,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梦境的画面只有下半截, 根本看不清脸。


    但也足够尴尬到九昭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了。


    ……没错,她是想探知兰祁的秘密。


    可秘密指的不是这种啊!


    再多瞧一眼,九昭都觉得明日自己脸上怕是要长出无数针眼。


    她刻意忽略掉, 那两条架在兰祁肩上的白腿带来的熟悉感, 咬牙操控仙识意欲撤离。


    谁知,进来容易出去难。


    一下子,竟然没有成功。


    梦境圆核散发的光亮好似有吸附作用,仙识在外壁上扭来扭去, 怎么也挣脱不得。


    为了不被察觉,九昭不敢加大力度。


    她只能一面小幅度挣扎着,一面被迫将眼前的绮艳景象“欣赏”下去。


    兰祁的脑袋埋在其中很久。


    诡异的是, 整个梦境完全没有声音。


    他没有声音,被口/舌/侍/奉的另一方更没有。


    九昭只能凭借那两条紧绷的程度,来判断过程进行到了哪一步。


    许久之后,兰祁放松了对于它们的掌控。


    随着面孔的益发深入, 九昭看着它们如同濒死的白蛇般交叠在一起。


    接着猛地锁紧在他的颈后。


    窘迫到达极点。


    这一瞬, 九昭只恨自己不是个瞎子。


    心脏的砰砰跳动, 影响了脉搏和呼吸,面红耳赤之余, 仙识那头依旧不曾传来任何声息。


    着实有些不对。


    她严重怀疑圆核是否设有什么禁制。


    倘若如此, 对于后续的窥探而言也是件麻烦事。


    情事搞一段落。


    不知为何,挣扎扭动起了一点作用, 游丝的下半截终于脱离了外壁的吸附。


    九昭正暗自庆幸, 不必再作为第三者参与下半场,


    那头, 画面却不给她任何缓冲的余地, 随着兰祁的起身陡然向上。


    “!!”


    九昭先是看见了兰祁的侧颜。


    以及他那张线条优美的薄唇上, 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淋漓水光。


    而后,他的肩膀侧开一点角度,被摁在身下,摆弄过度的人猝不及防撞进九昭的视线。


    九昭鼻息一滞。


    ……


    不是妃嫔妾室。


    更不是新欢相好。


    树心内不堪的回忆重燃,她大脑满是空白地望见了另一个被黑绸蒙着眼睛,下了禁言术的自己——


    柔顺地躺在兰祁的臂弯间。


    黑绸被泪水打湿,洇染出更深的色泽。


    说不出话的唇瓣可怜地张合着,仿佛被捕捞上岸,急需汲取氧气的游鱼。


    不容仙识再看,兰祁又突然变换姿势,利用体型差,完全罩住了怀中人。


    九昭无从知晓他此刻的表情。


    是疏散欲/念的愉悦,是折辱仇敌的畅快。


    亦或者其他——


    她只听见今晚寂静的梦境里,传来的第一道声音:


    “昭昭,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不会咬牙切齿地骂我,不会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瞪着我。


    “依赖着我,缠绕着我,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画面到这里突然闪烁了一息。


    那牵萦在仙识四周的光亮也跟着微弱下去。


    浆糊般的吸附力无声消失,九昭懒得探究这是什么缘故,立刻逃也似地飞了出去。


    仙识拼命地在兰祁的识海游蹿着。


    直到躲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梦境圆核的光芒不复可见,九昭才满脸绯红地睁开眼睛。


    她在床上坐着缓了片刻。


    想痛骂不要脸的兰祁,却像是也被下了禁言术般,罕见地失去言语。


    这是在干什么?


    这合理吗?


    难道兰祁恨她恨到连做梦,都在想方设法羞辱她吗?!


    月漫林梢,万籁俱寂。


    九昭却再无半点睡衣。


    她一骨碌翻身下床,气得在寝殿内来回踱步消解。


    “为什么另一半凤凰真血不在你体内?


    “倘若是你该有多好——


    “我也不必犹豫这是不是一条人命,定亲手行刑将你千刀万剐!”


    ……


    九昭满肚子怨气地捱到天亮,一整天都没什么笑影。


    往来侍候的女婢仙官们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神姬。


    到午后协助神帝处理政务时,她又收到一条来自瀛罗的仙讯。


    说上次他奉命调查的,有关烛龙的往事,有了些眉目,见面详叙。


    九昭应下。


    处理完政务便独身前往西海。


    照旧在世子邸相见,桌上茶水点心已备好,瀛罗抬手令四立的仆婢下去,站在她面前作揖告罪道:“烛龙之事过去几万年,臣调查起来有些难度,这才耽搁了不少时日,还望殿下见谅。”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九昭周身的低气压一收,将桌上的另一盏茶亲自递给他:“无妨,我知晓你已经尽全力了。”


    又招呼他坐在旁边:“所以,具体是什么情况,你把查到的东西和我详细说一说”


    提起这个,饶是瀛罗,面上亦流露出一丝复杂和不忍:“殿下,烛龙虽可恨,但也着实可怜……他为人形时,头上的双角无法收回,半魔身份昭然若揭,万年间受到的折辱数不胜数。


    “旁人做得最多的,不过是唾骂几句,至多再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可有几位神仙却以折磨他为乐——他们家世不低,领头的毓灵金仙,更是东神王最小的妹妹,相比其他的庶出子女,他们为一母同胞,东神王的母亲在诞下毓灵金仙后不到千年便病逝了,长兄如父,东神王亲自养大了这个妹妹,对她疼爱异常。”


    九昭沉默不语。


    是有些棘手。


    也难怪她当日询问时,巫逐不愿道明真相。


    九昭一时没有太好的对策,选择先把事情了解下去:“除了毓灵之外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


    瀛罗顿了顿,“都已不在人世。”


    九昭的眉峰登时警觉挑起。


    毓灵身份过高是个意外,可其他人都如巫逐所言那般死去了。


    莫非,巫逐真的研制出了悄然杀人的慢毒?


    那么父神那里——


    九昭忍不住感到担忧。


    察觉她面色比来时更差,瀛罗沉声说道:“除去毓灵,一共三人,臣仔细查探过,他们的死况并不蹊跷——一个本算是天赋不错,却因生了心魔的缘故,迟迟无法晋升金仙,最终寿数耗尽而死。其余两人在长成之后,想要建功立业,便相约投身军队,结果先后死在两场仙魔战争当中。”


    “他们不是亡于仙考?没有下场惨淡,死无全尸?”


    九昭的接连两句反问,令瀛罗倍感惊心。


    他踌躇几瞬,委婉试探道:“殿下,是不是从烛龙那里,了解到了什么?”


    九昭反应过来,轻轻咳嗽:“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依照烛龙睚眦必报的性格,大约不会叫他们好过。”


    “天赋出众者终生庸庸碌碌,醉心权势者出师未捷身先死,只怕死也不能瞑目。”


    瀛罗感慨一声,肃然神容,“殿下,还有一件事,臣也要禀告给您。毓灵金仙犯下的罪过,何止欺辱半神烛龙这一桩,这些年她依仗东神王的庇护,横行东原,做出不少戕害低等散仙性命的恶事,她自恃那些神仙身份微薄,背后没有靠山,便是将他们杀了也从不遮掩,东神王每每知晓,尽是不痛不痒申斥几句。”


    九昭立即捕捉到当中关键:“这么说,你搜集到了她恶贯满盈的证据?”


    瀛罗长睫遮敛,不忍直言:“臣的人前往东原,秘密联系上了一位仙奴,她与她姐姐同是侍奉毓灵的婢女,因在为毓灵梳头时不慎扯断了一根头发,她的姐姐被毓灵当场打死,她扑上去阻拦,也被虐待一通。


    “后来毓灵厌烦了,想将仙奴丢去喂豢养的灵兽,拖拽中正好被东神王撞到,东神王认为毓灵做得太过,有损仙泽,便留下仙奴的性命,只是叫人在治伤的过程里毒哑了她的嗓子,不准她向别人诉说内情。”


    九昭听完,只由衷感到不齿和恶心。


    毒哑嗓子,既是警告,也是一种绝对强权的炫耀。


    仙奴说不出话,不代表不能写字,不能利用最简单的密音仙术上诉伸冤。


    东神王这么做,意在告诉她,哪怕活着也只有暗无天日的痛苦,绝不会有人在意最低阶神仙的死活。


    九昭内心的杀意,在此刻到达前所未有的程度。


    怪不得在巫逐、无咎这些背叛三清天的人眼中,神仙是比魔族更加丑恶且沽名钓誉的存在。


    有诸如毓灵的毒虫存在,恐怕天道迟早有一日会降下惩罚,叫整个仙族共坠地狱。


    沉默半晌。


    九昭握着早已凉透的茶盏,垂首道:“瀛罗,那名仙奴,你能不能想办法将她从东原带出来?”


    瀛罗没答应,也没拒绝:


    “殿下,东神王的人会隔三差五,前往仙奴的住处附近监视一番,臣的手下有次差点被发现。”


    九昭早已不是那个信奉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合该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人。


    她站在瀛罗的角度,想到这件事若由瀛罗来做,落在旁人眼中,恐有西海挑拨获利之嫌,便斟酌着说道:“或者、或者不用你出面,你只将她的身份信息,还有所住之地都告诉我,我自会派人——”


    “殿下以为,是臣不愿与殿下站在一起,才会出言推脱吗?”


    瀛罗遽然抬头打断她的话,“实在是这样的事有太多太多,不提东原,哪怕其他三境,那些贵部大族们也从来不把仙奴和没有身份地位的散仙们的命当成命,您今朝为两个婢女出头,会得罪很多人的!


    “——臣是担心您!


    “好不容易涅槃归来,如今三清天内,您的风评也在好转,难道要再一次动摇自己的储君之位?


    “更何况,就算您有心惩戒毓灵,说不定私下禀告到帝座那里,帝座也会因诸多顾虑,将事情压下去。”


    瀛罗很少用如此激烈的语调同九昭说话。


    慨声尽处,他望着九昭澄亮依旧的瞳孔,又带着不知对于既定命运,还是无法摆脱的身份的认命,将嗓音低了下去,“臣同样明白举世不公,生灵何辜——可再重要的东西,和殿下比较起来,都不重要了。


    “臣只希望殿下好好的,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122| 第122章


    ◎“下流色/魔!”◎


    瀛罗从来都是天之骄子, 说话做事很有成算,鲜少会用近似祈祷哀求的语气。


    这次,九昭却从中听出了强烈的不确定和患得患失。


    站在储君的位置上, 似乎一生都与安稳平定没什么关系。


    这是彼此心照不宣未曾说出口的东西。


    九昭静了瞬, 对于注定实现不了的愿望,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后只能在瀛罗不错眼的注视中,答应他行动前夕定会同他商量完备的计划,不会瞒着他、丢下他。


    瀛罗这才那名仙奴的全部信息交了出来。


    还告诉九昭, 东神王的人大约每隔七日会过去看看情况,要确保万无一失,一定要赶在这个期限内。


    密谈结束, 告辞离开。


    被瀛罗亲自送出来时,九昭没敢多看他的眼睛。


    她清楚为了不把他拖下水,许下的承诺注定要辜负。


    来时满怀心事,去时思绪加倍。


    从毓灵肆意打骂侍婢, 残害人命的事实中, 九昭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仙奴在三清天的地位。


    她由此及彼, 担心起另一件事。


    祝晏也有一个从小相依为命的侍女月见,仍被留在北境。


    原打算趁着大婚前夕, 将月见接来, 叫她见证喜事之余,从此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想来, 好事更不宜迟。


    神王妃的性格未必会被毓灵好上多少——偏偏她的儿子孟楚残废, 祝晏却春风得意。


    两厢比较之下, 难保她不会气急败坏, 直接对月见下手。


    日暮时分共进完晚膳, 九昭同祝晏提起这点。


    “我是这么想的, 晏郎你认为如何?”


    并肩站在花园廊下,九昭随手摘了根野草,逗弄雕花笼里的极乐鸟,她望着它们圆滚滚的身子飞上飞下,目不旁视地对祝晏说道,“若是你也觉得可以,我明日就派离恨天的统领仙官朱映去将月见接来。”


    虽是商量,可九昭笃定祝晏会同意。


    她的脑海内已然思忖起月见到来后要住在哪里,何日给她脱离奴籍,以及另外安排个什么职位。


    谁料话说出去,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九昭逗弄鸟的动作暂缓,转眸望向右手边:“晏郎,你怎么不说话?”


    游廊四周,亦有九昭最喜欢的曲茎莲灯错落排开。


    若有清池相伴,端的一幕莲月生辉的美景。


    只不过,祝晏站立的位置,恰好挡住了烛火弥散的光芒。


    他半张脸逆光陷在暝昧的昏暗里,九昭一时看不清,沉默之下是何表情。


    待要再问,他方结束沉吟,说起自己的顾虑:“月见姑姑到底是照顾我长大的,王妃不至于将事情做得那么绝,少时的那次惩罚,皆因我行事过于张扬。这些年,我学会避开兄长锋芒,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你是害怕给我添麻烦吗?放心,我一定要让北神王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九昭习惯了他的善解人意,处处为自己着想,推心置腹同他进一步说道,“仙奴在三清天的处境你是知晓的,哪怕死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也无人会当回事——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昭娘,你怎么了?今日似乎对仙奴的境遇感慨颇多。”


    或许是话里有话的意味太明显。


    对视少顷,祝晏冷不丁问及除月见之外,九昭频频提起的第二个重点。


    “嗯,那是因为、绛玉前几日侍奉我沐浴时,说到她有个心上人,担任着贵族府幕僚的职务,他们相知相许已久,只是碍于绛玉的仙奴身份,没办法光明正大成婚。”九昭临时找了个理由应对祝晏。


    与此同时,她想到,纵使底层神仙的际遇没办法一下子全都改变。


    也要从自身边起,先保护好亲近的人不受伤害。


    “和她聊完后,我便打算找个日子,替身边几个女婢请旨脱离奴籍——更由此,想到了你在北境还有一位情同家人的侍女没有接回。”九昭边说边觑祝晏,见他露出思索神情,干脆点明利害,“你想想,孟楚那边成了残废,你这边却将跟我成婚,神王妃肯定心里不平衡,相安无事不过是之前瞧你没有争的资本。”


    祝晏微微皱眉:“其实前段日子,我回过北境看望兄长,王妃她……日夜为兄长奔走求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满脑子都是延医寻药治好兄长,根本顾不上别的,就连后宅的事务也托付给了一位侧妃。”


    白银铸成的雕花笼内,羽毛绚烂的极乐鸟,仍在不知愁苦地婉转鸣唱。


    似是被它们的歌喉吸引,祝晏凝神听了几息,方才继续道:“或许,能什么都不做,被她就这样忽略下去,也挺好。正值多事之秋,我若贸然将月见接走,神王妃怕会觉得我没了牵挂,要对世子之位下手。”


    九昭没立刻回话。


    她觉得祝晏所说也有理。


    不过。


    “不过她这么认为也没错,世子和北神王的位置,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孟楚废了手臂,自顾都已不暇,难道还想兴风作浪?”


    说着说着,九昭又有些不以为然。


    过去,父神瀛罗他们忌惮北境,是因为九尾狐族过去有勾结魔族的不臣先例。


    然而现在唯一的嫡子折在魔族手里,成了废人,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如何还有合作的可能性。


    九昭目光一转,见咫尺间祝晏的神色亦是了然,便歇了再陈述一遍现况的心思。


    她眼巴巴望着祝晏,终是望得祝晏颔首道:“昭娘,我知你对我的体贴,你要早点将月见接来也好……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稍微等待几日,等忙完留春宴和接待魔族的事宜,立刻派人去——


    “如此,既不需要你一心多用,分神费力,也能够避免夜长梦多。”


    距离他们成婚,少说还有一年半载,可留春宴,只剩不到一个月就要召开。


    二十几天日,于神仙而言弹指即过。


    九昭多少心安了些,朝他轻轻勾起唇角,又微笑开来。


    ……


    隔日又到了和兰祁约定的子时相见之期。


    那个梦对九昭造成的心理阴影不小,从情感出发,她着实不想再同他见面。


    奈何,仙识藏匿于他的灵台当中,尚未抽出,意欲窥探的秘密亦不曾寻到分毫。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往灵泉宫赴约。


    不必出席正式场合,兰祁常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衣。


    无星无月,玄色深沉。


    衬得他一张秀美清润的容颜越发具有迷惑性。


    九昭与他共案而座,特意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心中忿忿慨叹:


    为何会有人表面看起来,如同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背地里却是实打实的下流色/魔?!


    “殿下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没擦干净吗?”


    脸皮厚如兰祁,被她一瞬不瞬盯着,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他探出修长指尖,沿着面颊轮廓一一挲过。


    像是在一本正经寻觅自身被额外关注的缘由。


    又像是在磨蹭抚弄着什么。


    莫名其妙的,梦里另一个自己,被他握双腿在掌心,莹白皮肉凸出指缝的场景,再度浮现九昭脑海。


    她窘迫到连忙侧转双眸。


    瓮声瓮气道:“业尊的脸上都什么都没有,只是我昨天睡得不好,眼睛不舒服而已。”


    “嗯。”


    兰祁颇为认同地应了声,又凑近身躯,仔细端详九昭片刻,作出副关心的模样,“殿下似乎是状态不好,不止眼睛不适,连面孔也红得很,不如今日先不施法引你入梦了,殿下回去好好休息吧?”


    “……”


    祖神娘娘在上。


    只有天晓得她的脸为什么而红——


    而始作俑者,竟还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十成十的无辜!


    唯恐兰祁察觉到更多异样,九昭收敛心绪,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感谢业尊关心,本殿无妨!”


    123| 第123章


    ◎“错认。”◎


    九昭既说了无妨, 兰祁也没坚持。


    照常施展魇术,将她引入斑斓的梦境中。


    闭上双眼,呈现在面前的, 依旧是九昭尚未出生前夕, 两人相处的过往。


    随着神旨颁诏四方,兰祁正式成为帝后养子,入主二清天——那依循神后喜好,布置得富丽堂皇的灵泉宫, 也在他的吩咐下,一点一点变成九昭印象里,清素见璞的模样。


    这一次, 兰祁没有将她遗落在某个晨间或者午后。


    岁月好似九昭在芸生世见识过的皮影戏般,飞快推移着——


    九昭见到一向宽和近人的母神,为着兰祁私下被怠慢,而大发雷霆, 开口重重惩处了灵泉宫的统领仙官。也见到兰祁由于年岁不够, 无法前往长烨学宫修习, 母神和父神干脆轮流担负起,每日抽出闲暇为他开蒙的职责, 教会他如何吸收仙灵, 沟通天地,一步一步打好根基。


    他们极尽所能地对待着兰祁。


    哪怕亲生父母, 亦不过如此。


    可许是母女连心, 当躯壳内的灵魂从兰祁变成九昭, 她竟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点异样。


    这点异样, 发生在彼此对上的视线里, 以及神后抚摸兰祁的头顶, 偶尔出神的停顿间。


    如果非要形容,这种极致的好,仿佛带着歉疚和补偿的性质。


    九昭能够敏感捕捉,却不懂得神后的情绪来自何处。


    歉疚什么?


    又补偿什么?


    兰祁曾经的颠沛潦倒又不是他们造成的,可以说能够成为三清天之主的养子,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总不能,兰祁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才会这样自责吧?


    九昭被脑海冷不丁冒出的念头无语到。


    父神是龙,母神是凤凰,无论如何,他们都生不出一根草。


    莫非,是母神出墙……?


    呸呸呸!


    九昭大骂自己一通。


    可恨魇术的梦境里,她没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没法从母神的行为举止中,探究出更多的东西。


    总之一言难尽。


    疑问像是缠上树木的藤蔓般,裹覆在九昭心头。


    梦境结束后,她也没急着走。


    她故意开口酸道:“母神父神待你可真好——若非我知晓魇术不能捏造,还以为里头都是你的幻想。”


    “是啊,他们的养育之恩,我始终难以为报。”


    兰祁慢悠悠地应和着,可不知是烛火昏暗,还是阴影遮挡,九昭总觉得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冰凉。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眼前青年伪善的面孔,与绮梦里放肆的神容逐渐重叠在一起。


    九昭垂落眼帘,将视线定格在他微曲指节处,试探着:“如今神魔两族停战议和,日后常来常往亦是难免,你与我姻缘不成,我懒得计较,你既还念及父神母神恩情,将来若有了心上人,可以带她前来拜见。”


    “为何要将来?我一直都有,只不过没有向焚业海公开。”


    兰祁薄唇张口,轻巧吐出九昭不曾设想过的答案。


    躯体先大脑一步僵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寸寸偏移着眼珠。


    有喜欢的人,还能在梦里对自己那样——


    这便是焚业海放浪形骸的风气吗?


    作呕感倏忽自喉咙深处涌现,九昭捂住口鼻,条件反射想吐。


    但在兰祁不错眼的目光注视下,只能拢在嘴畔,假装瘙痒,挠了挠唇珠上方的肌肤。


    她尽力保持着镇定,才没有冲上去挥拳打中他的眼睛。


    “业尊喜欢的女子,是谁?


    “是某位城主吗,还是哪个焚业海大贵族的女儿——”


    “怎么,神姬殿下对这个很好奇吗?”


    面对她不自知的逾越追问,兰祁似笑非笑。


    九昭抬起头,用一贯的尖刻语气回怼道:“毕竟魔族重欲开放,这是整个三界皆知的事情,业尊做了他们的首领几千年,出入连个近身侍女都不带,难免被人揣测喜好异常,本殿也是为业尊你着想。”


    九昭说这话,倒不全是污蔑。


    自打上回结束在兰祁识海内的冒险,她认为这样依靠揣测来控制仙识探知记忆,终究有些冒险。


    便命缃璧沟通了她那位侍奉在扶摇殿的好友,每日进行打探,确认兰祁寝殿熄灯后,发条仙讯过来。


    这不打探不知道,不仅带来的人马里没有贴身女婢,就连起居洗漱兰祁都亲力亲为,不让女婢插手。


    如此怪异的行为,在对方言明自己有心上人的情况下,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过不妨碍九昭将其拿来揶揄讽刺。


    兰祁又是浑不在意一笑:“为喜欢之人守节,不是正当名分吗?孤岂会在意他人的眼光。”


    他并不告诉九昭那位女子姓甚名谁,什么身份,只隽秀神容轻轻一荡,像是沉浸在万般柔情里,连平素疏离的眸光都澹然起来,近似自言地说道,“她柔媚痴缠,还喜撒娇,很得我的喜爱。”


    相较他的情真意切,九昭这头差点连假笑都维持不住:“那他朝业尊更应该将其带来了,能被冷情了万年的业尊倾心以待的女子,本殿也很好奇她是什么样子——说不定,还能做个朋友。”


    “罢了,如今的殿下,同她可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见为好。”


    被兰祁的果断拒绝气得够呛,九昭下意识忽略了他言语中陡然出现的“如今”一词。


    她处在爆发的边缘,的面色颇为难看,正欲转身就走,却又听见兰祁说道,“不过,承殿下吉言,若我与她真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日,我一定会邀请殿下参加我们的大婚典礼。”


    ……


    与兰祁不欢而散。


    九昭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去灵泉宫。


    横竖他手背上的伤口治疗得七七八八,九昭也从中得到了控火术的进步。


    留春宴的筹备过程进行得如火如荼。


    今年正好是桃林千年一次的结果之期,场面更是隆重。


    这日九昭奉神帝之令,带着养护植物的仙匠,去查看一下桃林的情况。


    故地重游,她便也叫上了待在长乐命牌内的祝晏,一同过来散心。


    到了升鸾台,几位仙匠四散开来,前去忙碌自己的差事。


    唯余九昭与祝晏手牵着手,沿着桃林曲折清幽的小径漫步。


    “虽说神仙寿数漫长,可随着岁月推移,身心总会发生些许变化,唯有这桃林在我眼里万年依旧,叶片与叶片,果实与果实之间,没有任何不同。”三清天的桃林蕴含天地灵气,时常会出现花果叶共存的场景。


    九昭举目之处,尽是连绵的粉花、白果、碧叶。


    长时间停驻览望,会不自觉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她行了一圈,依旧对当年解救祝晏之事毫无印象,便停下脚步,伸了个懒腰:“所以我觉得晏郎你记性真好,几万年前我们都是小孩子时的事,还能记这么牢——不像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半分。”


    “或许是那时候的我太不起眼了吧,淹没在人群当中,殿下见过就忘,才会没什么印象。


    “但与我而言,那是一见钟情的开始,因此每一处细节,每一句对话都刻骨铭心。”


    祝晏立在一旁,谦虚地评价着自身。


    引来九昭不满地嚷嚷:“晏郎绝世容光,哪怕整个三界都无几人可以相较!”


    说着,她又黏黏糊糊蹭过来,重新握住祝晏的手,“要是有能够回到过去的法术就好了,还是个小娃娃的晏郎肯定很可爱,那孟楚吃瘪受气的模样也一定很滑稽!”


    身形亲密交叠着,念头转到暧昧之处,她与祝晏咬着耳朵:“从前我不喜欢孩子,觉得他们刚生出来皱皱巴巴的十分丑陋,而且分娩的过程还那么痛,但如果是与晏郎你的孩子,我倒是稍微有些期待了。”


    眼下唯余彼此,九昭的话带着露骨,惹得祝晏面容微红。


    涅槃凤火即成,便意味着他可以和九昭一起畅想以后。


    他长如蝶翼的睫毛抖落两道弧影,略作思忖,小声说道:“仙族有心诞的方式,我绝不会让昭娘受苦。”


    如此深情,九昭满心甜蜜。


    爱欲上头,总会做出幼稚之举。


    九昭合掌环住他的手臂,浸满喜悦的眼睛闪闪发亮:“晏郎,你还记得,当日助你我定情的是哪棵桃树吗?我要在上面做个记号,从此以后,它开的花结的果实,只有我们二人可以共享。”


    祝晏柔情眷恋的眸光映出刹那的滞涩。


    而这一切,被歪头靠在他肩膀的九昭尽数错过。


    “嗯……让我想想。”


    反客为主,祝晏领着她,寻到一处空地。


    他抬手指着其中一棵,和旁的同类别无二致的桃树:“是这棵,藏在桃林深处,我应当不会记错。”


    有地点事物的重现,衬得这段九昭错过了半程的感情越发深刻。


    她小声说了句“等我一下”,顺手从发髻上拔落一根玉钗,朝着祝晏手指的方向步步靠近。


    此时此刻,“姻缘天成”四个字反复回荡在九昭的脑海。


    或许也可以仿照长烨学宫内的那棵相思树,圈栏保护起来,以作为她和祝晏真爱的纪念。


    短短十几步路,有无数念头滑过。


    九昭的目光自上而下,寻觅着将何处作为标记地点最为合宜。


    逡巡之间,她的注意力又被靠近树身根部的一道痕迹吸引。


    这道痕迹,好似树皮皲裂的痕纹,十分不起眼,唯有特定角度,才会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九昭来之前,同仙匠们粗略了解过桃林的情况。


    他们说有十来棵桃树在两千年前老去枯死,署内便将它们拔去,另外更换了一批种在原处。


    新种的树苗也到了结果之期,只是年数尚浅,须得更小心仔细养护。


    九昭今日到来,最主要的目的便在于查看这特殊的一批。


    她刚才瞧见的痕迹,正是仙匠们为了方便辨认,当初专程在树身上留下的标识。


    这个秘密,九昭知晓。


    祝晏却并不清楚。


    所以,才会错指了一棵堪堪两千岁的桃树。


    是他也忘记了他们的初见地点吗?


    还是。


    九昭掌心的玉钗迟迟落不下去,


    一种奇怪,混合着失落,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滋味的情绪,在心口迅速而无声地发酵着。


    该回头问问祝晏是否认错了吗?


    她不确定地反问着自己。


    直到另一波足音,从桃林的东南方向传来。


    124| 第124章


    ◎“我定会治好你。”◎


    见一路穿枝拂叶而来的是扶胥。


    九昭收起面上疑惑, 回到祝晏身边,重新牵住他的手。


    不论过去如何,上回世子邸前的相遇, 扶胥明显已经表明了态度。


    他能坦然, 九昭便也跟着坦然。


    她若无其事地等候着扶胥上来拜见自己。


    岂料对方带着几名仙兵在丈外站定,目光落在她与祝晏交扣的十指上一瞬不瞬。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


    九昭耐着性子等待几息,终是忍不住轻轻咳嗽作为提醒。


    扶胥这才抬起双眸, 拱手作揖:“见过神姬殿下,和未来王夫。”


    上神的地位同神王齐平,作为神王的孩子且不是世子, 依照天令,需要见礼于上神。


    祝晏生性低调,处处将应守的礼节刻在骨子里。


    未来王夫这个称呼出口,他行礼的动作停了下来, 望着扶胥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昭反倒挺满意这位前夫的识相程度。


    相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让她有气没处发的兰祁, 九昭单方面认为自己和扶胥的相处情况挺好,三清天的繁荣离不开扶胥的效力, 就这样下去, 做一对清清白白的君臣,应当是他们破灭感情的最好结局。


    出于投桃报李, 她客气地慰问了下扶胥:“本殿听闻, 上神你在仙魔之战中受了内伤, 眼下伤情如何了, 可有找医仙来治疗吗?上神你为三清天劳心劳力, 本殿那里还有不少补身良药, 等下派人给你送去。”


    对于她的示好,扶胥却不领情:“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殿下日理万机,对臣无需过多在意。”


    好吧,算她多管闲事。


    分了手,他又变回了原来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九昭碰了一鼻子灰,懒得再跟他废话。


    偏偏扶胥对她的黑脸视若无睹,仍站在原地,似乎他们之间的交谈未曾结束。


    九昭瞧着他淡漠若深潭的瞳孔,只好主动下逐客令:“上神来到桃林所为何事?看样子,仿佛本殿打扰了你,若还有事要忙,不必在这里费时间陪着我说话。”


    “不忙,只是奉帝座之命,前来预排留春宴当天的戎务。”


    不闪不避,扶胥狭长的瞳眸盯在她脸上,“殿下带着王夫前来,也是帝座交代了差事么?”


    交不交代差事,与他何干?


    无论是否繁忙,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干杵着打扰别人约会就很不识相了。


    九昭心中才升起的一点,从此以后与扶胥和平共处的念头,又掐灭在萌芽阶段。


    结契多年,她自知对方最不感兴趣的是什么话题,干脆转过下巴,深情款款地望着祝晏,口中故意甜腻腻地说着:“父神的差事归差事,正好本殿也想和晏郎携手重温一回当年初见的场景——上神大概不知道吧?为着本殿少时曾解救过他一次,晏郎竟对我念念不忘了数万年,如今有情人才终于修成眷属。”


    合乎意料。


    那如同一座万年不化冰山般的上神,在听到这类近似打情骂俏的言语时,浅浅拢起了眉峰。


    九昭再接再厉,忽略掉心底方才意识到祝晏记忆出错的不适感,伸出指尖遥遥指向斜前方的桃树:“便是那棵,当时晏郎想摘取蟠桃,反被孟楚阻拦,是本殿出面,替他赶跑孟楚,过后还送了满满一篮桃子给他——上神未来时,本殿还在同晏郎开玩笑,要给桃树做个标记,作为我们感情圆满的象征。”


    融入肉麻的词汇,增添煽情的语调。


    九昭又絮絮不断地说了许多,直将祝晏说得睑落红晕,不好意思垂下头去。


    然而,应当露出反感,或者索性告辞走人的那一位,却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


    起先的皱眉之后,他英俊的面孔再未发生任何变化。


    反而跟在两侧,某些尚且年轻,血清方刚的仙兵们,眸光不断明灭闪烁着。


    ……没意思。


    膈应不成,九昭彻底失去兴致。


    迎着扶胥的凝视,她陡然住了口,张开纤细五指,信手拨弄两下新染的蔻丹:“罢了,是本殿多话了,若无事,上神便先走吧,本殿还要同晏郎一起,再去别的地方查探下桃树的结果情况。”


    “预祝殿下同王夫百年好合,那么,臣先行告退。”


    ……


    入夜就寝前,九昭还在想扶胥的话。


    她第一次知道人能不会说场面话成这样。


    百年好合。


    便是最低阶的仙奴,也有将近万年的寿命。


    芸生世里拿来祝福新婚夫妇的话,用在她和祝晏的身上,却是有了诅咒的嫌疑。


    九昭坐在书案前,正为修习的策论做着批注。


    等到反应过来,雪白的边页已是无意识地留下了“扶胥”和“百年好合”几个字。


    “……”


    九昭忿忿拿起朱笔,在上面划了几道。


    如此不够,又将书册翻上,丢得远远的,重找了本新的继续修习。


    近来事情颇多,她学了一会儿,难免感到心浮气躁。


    起身支起窗户想要透透气,代表有新仙讯传来的小巧光团迅速穿过空隙,悬浮在她面前。


    九昭用食指点了一下,光团溃散,化作仅有她才能看见的文字:


    扶摇殿烛光已熄。


    罢了,学不进去就换件事情做。


    等过一炷香的时间,九昭开始第二次尝试探索兰祁的识海。


    这次兰祁不曾做梦。


    也没有魔识组成的圆核为九昭指明道路。


    无数象征记忆的光点,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根据时间远近,由弱及深地散发着光亮。


    游动一阵,九昭发觉,探知他人的记忆远不及自己设想的那么容易。


    在兰祁心智没有受到冲荡,比较沉稳坚定的状态下,这些明烁的记忆外围都包裹着一层壁障。


    她的仙识纤细若游丝,强行突破只怕难以为继。


    九昭也没放弃,横竖只要不被发现,接下来她还有许多时间。


    每次都探索一小部分,说不定哪日便能够找到薄弱处。


    ……


    如此,平静无事过去小半个月。


    杏杳那头终于传来消息,增加治疗成功率的仙药制作完毕,可以着手为祝晏续脉淬骨。


    桃林内认错桃树的事,虽叫九昭有些不舒服,可她并不会为此否定一个人。


    年岁长久相处下来,祝晏对她的感情,她是能够感觉到的。


    这期间,有数次九昭都想开口问问祝晏,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归根究底,就算认错了又如何,连这么点事都在意,显得好像很小家子气。


    在九昭的踌躇中,事情按捺了下来,直至今日。


    得知祝晏终于康复有望,她没过两日,便将他带到了神医署。


    施展涅槃凤火的过程,需要全神贯注,心魂入定,杏杳特地为他们寻了署衙最底层的密室,石门开启,法阵运转,哪怕外面天塌地陷,都不会影响内里之人分毫。


    命两人分别在蒲团上坐下,矮个医仙立于中央,小心翼翼从药瓶中倒出炼成的丹丸。


    那丹丸和九昭见过的都不同。


    流光溢彩,白玉一般。


    九昭屏气感知,从中捕捉到了无比熟悉的,来自瀛罗的水系修为之力。


    她猜测当日瀛罗耗费修为,凝结而出的鲛珠用在了其中。


    不禁感叹:“杏杳天仙倒是医者仁心,任凭什么贵重珍宝都用在了病人身上。”


    九昭常与杏杳斗嘴,气急了“死矮子”、“短炮仗”都会随意蹦出口。


    她正儿八经称呼“杏杳天仙”的时候不多,此刻却带着几分敬重钦佩的意味。


    闻言,杏杳眸光一闪,似是赧然伴偏过脸颊,朝着祝晏那处,硬邦邦地回道:“微臣只不过略尽绵力而已——祝晏仙君能否复原如初,全看殿下您的涅槃凤火是否足够精深了。”


    话音未落,她行了一礼,矮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闭合的石门之后。


    拿瀛罗的玉剑以及兰祁的伤口练习了许多次,九昭的控火技艺已至精纯。


    奈何,祝晏是她珍视的爱侣,彼此又面临着失败则性命攸关的结果。


    饶是再如何熟练,九昭难免感到忐忑。


    心脏擂鼓般一下一下跳着,快要冲出喉咙。


    她深呼一口气,像是劝慰对方,又像是安抚自己。


    对吞下丹丸,盘腿准备入定的祝晏挤出笑弧:“晏郎,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


    125| 第125章


    ◎“太好了。”◎


    对比九昭的忐忑, 祝晏则显得十分放松。


    “这么多苦难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昭娘,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 我们还会有很长很好的将来。”


    说着, 他朝九昭轻快眨了眨眼,表情轻快。


    被祝晏充满信赖的语调感染,九昭也跟着平静下来。


    她回到自己的蒲团上,打坐入定。


    待祝晏颔首示意已经做好准备, 便闭上眼睛,双手掐诀,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涅槃凤火。


    炽热的火光经由掌心逸散, 化作规则的圆形将青年笼罩起来。


    其中蕴含的仙光亦随着肌肤的孔隙向内渗入。


    有过上次探寻病源的经验,九昭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祝晏心脏附近的那片断裂的脉络。


    灰黑的、滞涩的,如同失去养分,彻底枯萎的树根, 在九昭的识海呈现出黯淡景象。


    确认完毕, 她调转涅槃凤火的所有力量, 朝萎缩的末端攻了过去。


    “!”


    大脑一片空白过后,祝晏想, 当年九昭封入树心承受的煎熬, 自己或许能在此刻感同身受一二。


    续脉淬骨,名为治疗, 实际上痛苦异常。


    熊熊燃烧的火焰反复冲击着脉络。


    每一下都不啻于烧到滚烫的尖锥, 凿在神魂和骨血当中。


    剧痛里, 枯脉被剥离出黏连在一起的血肉, 而已然皱缩的外壁部分, 则要经历烧化过后再度新生。


    那处坏死万年, 唯有在满月来临之际,才会作乱令他心悸吐血。


    可在涅槃凤火的灼烧下,祝晏竟然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体内的脏腑,不断溶解,化为血水的过程。


    这种体验过于可怕,不仅身体要承受痛意的折磨,就连脑海也产生了灵魂都要跟着焚毁的错觉。


    祝晏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切切战栗的声响。


    九昭封闭了视觉,唯一能感知他状态的便是听觉。


    闷哼、呼痛、牙齿打战,都会传入她的耳朵里,引起她的担忧。


    只是——


    只是真的太痛了。


    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超过承受能力的痛苦蒙蔽了祝晏的五感。


    他无法思考,无法分散注意力,只能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牢记不要出声影响九昭的唯一条例。


    ……


    万幸,走到了这一步,总算没有功亏一篑。


    杏杳在开始前,叫祝晏服下的丹丸起了效果。


    有来自瀛罗的纯净水系仙力加持,多少抵消了些许焚化万物的热意。


    在持续作用下,皱巴巴的外壁完全融化,阻塞万年的仙脉被终于冲撞开来。


    九昭连忙撤去凤火的攻击性,将变得柔和的力量,注入断裂的两端。


    一片赤色萦绕外壁,新生的血管似有意志般向前延伸,直至相互衔接。


    干涸已久的土地,再度迎来了涓涓细流的滋养。


    连通的刹那,一股积聚在脉络内,长久无法释放的磅礴仙力涌了出来。


    它扑在尚未来得及退出的涅槃凤火上,却仿佛情人舒展的臂弯般将其温柔笼罩。


    若九昭在此时睁开双眼,会看到祝晏满头银丝从发尾开始,转变为鸦黑的奇异景象——


    澎湃的生机重返这具羸弱许久的青年身躯。


    苍白的薄唇再现血色,心脏扑通、扑通,卖力的跳动着,向世间宣告命脉延续的喜悦。


    九昭也很高兴。


    忙活了百年,经历了数度九死一生。


    为的就是这一天。


    她支付的代价,总算没有白费。


    但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她四散的仙识陡然捕捉到了气息中的异样。


    ……不知该如何形容。


    就仿佛纯白的画布上,倏忽多了一道刺眼的墨迹。


    祝晏纯净的仙元里,一缕浊意似有若无地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待九昭试图深入查探,它又转瞬即逝,再无踪影。


    九昭总觉得在哪里感受过近似的气息,然而治疗接近收尾的当下,不允许她思忖太多。


    很快,她说服自己。


    祝晏病弱了这么久,筋脉不通,仙灵无法流动,体内含有浊气也实属正常。


    只要重新运转,仙体马上便能排净归于无瑕。


    指引着力量运转一个来回,检查无误,治疗正式结束。


    九昭状态尚好。


    而没有了凤火充盈,祝晏立刻前倾倒在石台上,浑身上下汗如雨落,活像刚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


    顾不上脏,九昭赶忙冲过去将他扶起抱在怀里:“晏郎,你感觉如何?!”


    喉咙发出顺气的两声“嗬嗬”,祝晏抬起被汗水打湿的睫羽,朝她虚弱一笑:


    “昭、昭娘单看,我重新变回黑色的、的头发便知晓。”


    经由他的提醒,九昭这才注意到他外表发生的最明显变化。


    “太好了,太好了……”


    用力抱紧祝晏,她口中带着笑意不断重复这句话。


    而后被恢复了一点力气的祝晏抬手,柔柔揩过眼角。


    “……昭娘,你不要为我哭。”


    晶莹水光凝在青年的指腹,九昭瞧着怔了怔。


    转瞬,又弯起双眼,含泪带笑应承他道:“嗯,以后都不会再哭!”


    打开石门,放出仙讯给杏杳。


    不过是,她便赶了过来。


    见到祝晏的发色蜕白为黑,她的目光也出现了一瞬失神。


    “居然,这么神奇——”


    她小声嘀咕两句,踱步过来为祝晏进行检查。


    片刻后,杏杳面色一松,用着不甚娴熟的敬语,行礼禀告九昭道:“恭喜殿下,祝晏仙君的弱症已然痊愈,接下来只需在石室内由我精心调理五日,便能与寻常神仙一般康健长寿。”


    那么多年捱过,五日不过白驹过隙。


    又同祝晏温存片刻,九昭这才依依不舍将他交到杏杳手里,起身离开了神医署。


    ……


    横亘在他们中间最大的问题解决了。


    九昭真的很欢喜。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进。


    现在,只剩下惩处毓灵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神仙如此,魔族亦然,天地法则孕育而生,拥有强大力量的种族,从来不轻易许诺。


    但诺言既成,便涉及到了因果业力。


    想要在成神时顺利参透心魔,九昭就要努力去达成自己的誓言。


    前番和祝晏有关月见的对话,令九昭意识到,杀害仙奴虽是罪过,但若闹得不够大,不真正搬到明面上,毓灵顶多在东神王的包庇下,守点不痛不痒的惩罚——那样便违背了九昭的初衷。


    不只是替巫逐报仇。


    毓灵夺去的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更象征着无道的仙奴制度,应该被彻底推翻。


    和三清天的所有署衙一样,哪怕是自愿成为侍仆的散仙,那也不过是一份正当的职业。


    他们从来不低人一等,也不该为人轻视,受到何其不公的待遇。


    但正如瀛罗所说,毓灵及其后续的情形,涉及到的是三清天贵族大部们的利益。


    由于人数众多,实力盘根错节,缓缓而治,不会起效——


    就算她私下求见父神,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深思熟虑过后,九昭将目光放在留春宴前夕的大朝会之上。


    这是三清天最为隆重盛大的集议。


    上神、神王、各部之长、世家贵族、署衙正副仙官,皆要参加。


    大朝会于紫微宫大殿举行,每次召开都意味着有重要的律令决策要颁布。


    这一回,是为了正式宣告同焚业海的缔结和平协议。


    万众瞩目下,呈上毓灵的罪证,料想身份高贵如东神王也难堵众人悠悠之口。


    更甚者,如此重要的日子,她或许可以将废除仙奴制度的想法提上议程。


    为了安全起见,九昭连父神派来的朱映一并瞒过。


    大朝会召开前的七日,她命人秘密将瀛罗提供资料里的仙奴接入了离恨天。


    126| 第126章


    ◎“雪柳。”◎


    瀛罗在东原寻找的那名仙奴叫做雪柳。


    资料上仅记录了她的生平信息, 没有用录影术呈现她的容貌。


    因此九昭脑海中也没什么具体的想象。


    她只晓得对方曾经被毓灵虐待,满身是伤,后又被东神王派人医好, 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然而真正见到雪柳, 九昭却被吓了一跳。


    唯余彼此的侧殿,跪在她面前的仙奴深深俯着头,衣衫陈旧,手肘处隐约透白。


    听到九昭“抬起头来”的吩咐, 她攥住裙摆的拳头握得越发紧。


    黑发落下的弧影,一阵无声摇颤,才将恨不得埋进衣襟里的面孔, 缓慢扬了起来。


    屏住呼吸,是九昭在见到超出想象的场景时,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数道鞭痕和刀疤横亘在少女的肌肤上,虽早已结痂, 却泛着紫红的颜色, 凹凸不平。


    破坏了那张清秀的容颜, 平添无尽丑陋狰狞。


    可话说回来,这些落在凡人眼里毕生难愈的疤痕, 于神仙而言, 不过是一个治愈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瀛罗明明说过伤口都治好了,怎么会——


    触及九昭变幻的眸光, 这些年活在他人异样眼光之中, 对于捕捉情绪早已敏锐异常的雪柳, 立刻熟练掏出一块麻布罩住鼻尖以下的半张脸, 叩首诚惶诚恐告罪道:“奴婢陋颜, 惊吓到了殿下, 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


    九昭没有同这类身心受损之人交流的经验。


    她阖了阖眼眸,将瞳孔中的残影用力甩掉。


    抿住嘴唇,思忖几息,她放轻声音询问道:“你,戴着这块布,可会觉得热?若是热,摘下便是。”


    与瀛罗的人接触这些时日,雪柳尚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常年陷在毓灵所带来的阴影里,时常变得迟缓的大脑,仅能揣测到,许是三清天中某位大人物想要整治毓灵——不管对方的根本目的是正义还是邪恶,只要能为姐姐报仇,只要毓灵无法再倚仗东神王的庇护,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那么雪柳就愿意赌上全部,乃至性命,去赴汤蹈火。


    仙奴本就卑微。


    她并不指望这位高高在上,桀骜之名四方皆知的神姬,能够如何友善地对待自己。


    听见座上之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她晦暗的视线忍不住恍惚一阵,再聚焦时,对上双干净无瑕的眼睛。


    起先的震惊过后,九昭浑身上下再未散发出任何叫雪柳不适的气息。


    她见跪着的少女并不回话,又窘迫起来,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伤害到了这位可怜人。


    “要不,你先起来,去椅子上坐一会儿?


    “反正时间不着急,你可以等到想说话了再同本殿说。”


    九昭继续努力释放善意。


    下一瞬,雪柳像是突然回过了神:“谢、谢殿下宽宥,奴婢跪着回话就可以。”


    无奈,九昭只好施法将一旁座椅上的鹅羽软垫移过来,垫在雪柳的膝盖下。


    “东神王不是治好你了吗——这些疤痕,怎么他没有帮你去除?”


    不知该从何问起,九昭先开始关心她的身体。


    东神王的称呼入耳,一些不堪的回忆再度复苏。


    极力克制住生理自动产生的颤抖,雪柳垂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殿下,他是将奴婢都治好了……起码现在行走坐卧无碍,不像从前、从前腿断了,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姐姐被人拖走,扔到后山的沼泽里,尸身被吞噬腐化,连灵魂都受困其中……不、不得超脱。”


    尸身腐化,灵魂不得超脱?


    九昭蹙起眉头。


    无干意外人为,寻常神仙死去,肉躯灵魂都会化作清气滋养天地。


    绝不会留下诸如腐化尸身,破碎白骨之类的东西。


    莫非毓灵使了什么手段?


    就着这点深入问询下去,九昭方知晓,原来她是担心自己造下的杀业太多,受到业力的报应。


    只要清气不归天地,天道法则就无法施加因果。


    如此,毓灵便能平安长久地活着。


    “沼泽深处,还埋着、埋着不少尸骨——


    “毓灵给那个地方下了道仙术,用来镇压、这些年杀死的仙奴。


    “她每丢一具尸体下去,都会拍拍手笑着说‘活着就是最低贱的东西,难道死了还想影响我的运道吗?’


    “奴婢的姐姐,便是因为、因为当时陪她前去,不小心露出了不忍神色,才会被她、她从此记上……”


    雪柳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有些地方的用词也并不标准。


    这类镇压神仙灵魂肉身的术法,不该用仙术而论,更像是,某种有违天令,不允许被提起的禁术。


    草菅仙命,再加上擅用禁术以作残忍行径。


    两桩罪过加在一起,只消在众仙面前揭开,毓灵定会被施以最严苛的九天雷罚之刑。


    恐怕东神王也要因包庇而被问罪。


    计划仅差最后一步便能达成,九昭心中却没有实现承诺,秉承正义的畅快。


    雪柳吐露完毓灵的罪行,浸入痛苦当中,仍在哀哀追问:“殿下,奴婢自知,我们这些仙奴,只因幸运成为了三清天中的一草一木,经由仙灵长期润养,才化出了人躯……的确、的确没有经过艰苦的修行,相比芸生世那些砥砺自我众生的修士,我们是运气很好,轻松拥有了仙籍,可、可我们的命便这样低贱吗?


    “我的姐姐,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侍奉毓灵恪尽职责,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九昭唯能沉默,无从回答。


    她再三向雪柳保证定会让毓灵恶果自尝。


    说到最后,雪柳忍不住捂着双眼,涕泪俱下:“可奴婢的姐姐,再也活不过来了啊……”


    好不容易借由忙碌生活,被压抑在脑海底层的悲惨记忆不断涌现。


    雪柳分不清究竟是该恨视他人之命如草芥的毓灵,还是该怨自己和姐姐为何要投生成为仙奴。


    瞧雪柳哭得悲戚,九昭心底也不好受。


    她静默等待着对方宣泄完毕,逐渐平复情绪,才道:“我和北神王从来都不一样,不管你觉得我是利用你也好,是真的想帮助你也好,我向你承诺,一定会治好你身上所有的疤痕——还有,如果实在觉得很痛苦,等事情结束后,我也可以设法取走你过往的记忆,让你换个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以后的生活。”


    这回,轮到雪柳陷入长久无言。


    她双手交叠,磕头下去,行的是逢年过节拜见君主的郑重礼节。


    额心碰在玉砖上,发出闷闷的顿响。


    与她甘于认命仙奴身份动作相反的,是她坚定的话音:


    “殿下,求您不要为奴婢消除记忆,没有了记忆,奴婢也会忘记姐姐。可是,抛开那些痛苦的画面不提,奴婢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跟姐姐一起度过,也是由姐姐给予……奴婢永远不愿忘记姐姐。”


    ……


    雪柳的人生际遇,带给九昭久久挥之不去的沉思。


    更坚定了她要废除仙奴制度,不允许贵族再仗势欺人的决心。


    大朝会如期来临。


    时辰未至前夕,所有持节而来的贵族重臣们,按照位序依次排列在紫微宫外。


    九昭立于左侧长龙的第一位,右手几丈外,是墨蓝袍服的扶胥。


    两人有过刹那的目光交集,随后一触即分,各自转过头去,目视鎏金殿门上威仪煊赫的祖神雕刻。


    “殿下。”


    冷不丁有密音在九昭耳边作响。


    是瀛罗。


    九昭泰然自若问询:“何事?”


    “关于那仙奴雪柳——待到大朝会结束,不如由臣陪伴您,一同觐见帝座说明。


    “我们揭发完毓灵的罪行,打东神王一个措手不及,再将雪柳从东原接来,一切更显得名正言顺些。”


    九昭顿了顿,没有立即回话。


    面对瀛罗,她总有几分心虚。


    瀛罗派去的人仍埋伏在雪柳的住处四周,奈何他们修为不够,看不穿庭院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女子,早就在几日前被她以施了障眼术的木偶取代,只以为雪柳还老老实实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下。


    可这是唯一不将瀛罗和西海拖下水的办法。


    她不能始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人对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


    语塞过后,她言简意赅道:“我暂时没心思想这些,大朝会结束再说吧。”


    这个回答传到按照仙阶高低,排在队伍十位开外的瀛罗耳里,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前方人头攒动,他见不到九昭,更无法得知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不安如涟漪般持续扩大,但是大朝会开启的时间马上到来,已经不容他再做出任何其他决定。


    思绪流转间,厚重通天的殿门沉沉开启。


    紫微宫没有封顶的天穹,洒下盛大而暄和的日光。


    最高处,照旧坐着神帝头戴十二旒的身影。


    玉阶向下,第二层的中央空地位置,同样着装隆重的兰祁背手站立。


    群臣收敛声息,鱼贯而入。


    待落在最后一位的金仙踏进大殿之时,远处的雪白云端里,女仙轻拨筝弦,奏起浩渺萦杳的圣音。


    127| 第127章


    ◎“对峙。”◎


    这些经常出现在芸生世的诗歌壁画中, 为人称颂的大场面,九昭却是早已习惯了。


    她见怪不怪目视前方,心脏只为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忐忑鼓噪地跳动着。


    扑通。


    扑通。


    扑通。


    在连绵不绝, 如同擂鼓的声响中,她领着群仙完成叩拜大礼,


    共同聆听御座之上,神帝发出的仙魔两族重修旧好, 从此以后再不起战事的宣告。


    接着,她又见证了那些在她看来个个面目可憎的魔族,纷纷俯首贴地, 向昔日的仇敌献上崇高礼节。


    云端仙乐进行到最宏大的篇章时。


    九昭听见殿内的所有山呼“昊天无极,圣德无疆”。


    声浪排山倒海袭来,震得她耳膜生疼。


    无论是否真心顺服,无人不被裹挟其中, 生出颤栗之心。


    结金兰印, 契歃血盟。


    冗长的环节一步一至, 仙乐亦要跟随环节不断变换演奏。


    待日到正午,乐声逐渐止息, 这场形式远大过内容的大朝会才进入尾声。


    神帝一个眼神过去, 侍奉在旁的丹曛女官便要出来宣布结束。


    九昭的视线亦紧紧盯在御座之上。


    赶在丹曛开口前,她向旁迈出一步, 拱手弯腰道:“父神, 儿臣有事要禀告。”


    她将仙力融散在声音当中, 言语脱口时, 直接盖过尚未停止的奏乐。


    刹那过后, 满殿寂然。


    神帝也未曾料到九昭会出现这样的举动, 与面带惊惑,不知是否该继续宣布结束的丹曛对视一眼,他抬手终止庆贺典礼的一切,俯望和缓问道:“昭儿,究竟何事需要你赶在大朝会上禀告本座?”


    九昭没绕弯子。


    毕竟多说几句场面话,或者晚出口一息,说不好都会发生变故。


    她言简意赅地将有关东神王亲妹——毓灵金仙仗势折磨、杀害仙奴的行径一一道破。


    又将缩小藏在衣袖内,带进紫微宫的雪柳放出,令她作为直接的受害者为自己证明。


    “毓灵此举,不仅违反了天令,还有害众仙名誉。


    “仙奴即便是奴籍,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她如此践踏,如何堪为上位者?”


    九昭大声的质问回荡在偌大殿宇四方,而面容被薄纱遮掩的雪柳磕磕巴巴说完,始终不曾抬头。


    那些血腥和残忍,不曾直观展现,众仙听完均难以相信,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场面顷刻间滑入尴尬的境地。


    不仅魔族闪烁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就连一向对她颇为纵容的神帝,也面露不悦。


    只是既然敢做,九昭早已想好了会有这遭。


    她忽略众人的窃窃私语,边说边转头,向立在右侧队伍中的女仙毓灵看去——见她一席奢华打扮,只是被当众揭穿恶事,再娇艳欲滴的妆容,都无法掩盖神情的失措,此刻正矮下肩膀,朝东神王背后躲去。


    东神王拉着毓灵的手臂,将她藏了个严实。


    他的大脑快速转动着,将九昭的告发简短过了一遍。


    忖及她并未道出,远比杀害仙奴罪名来得更严重的私设禁术一事,于是心存侥幸,立刻激烈反驳:“殿下,今日是仙魔两族缔结友谊的盛会,您为何要带着这个未知从何而来的仙奴来污蔑微臣?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微臣和微臣的妹妹受辱便也罢了,您何必要丢帝座的脸,红口白牙地抹黑三清天的形象?!”


    姜还是老的辣。


    毓灵的罪孽经由东神王一通颠倒,变成了九昭不懂场面情形,故意给三清天丢脸。“叫焚业海的魔族看了笑话”这一念头顺着他的语境,浮现于各位神仙脑海当中,他们不认同的眸光隐晦朝九昭瞥去。


    可九昭亦不再是过去那个满脸骄傲,只会用强的年轻神姬。


    她对外界投来的恶意视若无睹,再度下跪高高拱起双手:


    “父神,儿臣不仅仅有雪柳这个人证,更有毓灵府邸后山的沼泽为物证——她在那里偷偷设置了天令禁制的法术,桎梏着被杀害仙奴散仙的身魂,不叫他们化为清气,归于天地,只为不受业力因果的报应。”


    碍于不能被发现的严峻情形,后山沼泽地九昭没有亲自前去检验。


    但她相信雪柳,既然敢豁出性命来到紫微宫指证,那么定然不会无中生有捏造事实。


    东神王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毓灵敢做,不敢承认,那过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袍服里,一面带给他疼痛,一面又抖索个不停。


    见九昭明显掌握了来龙去脉。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神帝身上。


    那沼泽外围自有一层遮掩壁障,是他为保安全,亲自帮毓灵设下的。


    非上神亲至,否则不能发现。


    若神帝只派几个低阶的金仙过去查证,绝不可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九昭诬告了便也诬告了。


    横竖帝后唯有她一个女儿,再如何,神帝尚在,都动摇不了她的储君位置。


    可,留春宴上,对于魔族的布置。


    还需要他这个神王出力——


    魔族才是共同的敌人,城府深沉如神帝,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任三清天起内讧。


    自觉掌握着谈判筹码,东神王来到九昭身边,抬头飞快与望着自己的神帝交换眼神,而后作揖朝九昭追问道:“九昭殿下所说的后山沼泽埋着尸骨,微臣半点不知情——微臣想,微臣的妹妹毓灵显然也是,既九昭殿下指控微臣的妹妹设下禁术,请问是否有录影球为证,亦或其他的,除你等二人说辞以外的证物?”


    九昭语意一滞:“本殿尚未来得及去取证,不过要检验此事,派人前往后山沼泽一查便知。”


    这明摆着的事实。


    派个人去一看就知铁证如山。


    东神王怎么还能做出如此理直气壮的姿态?


    九昭无意识地扭头去看雪柳,眼中涌起几分不安和探究。


    而雪柳亦回视着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撒谎。


    九昭心定了定,想要说话,又闻东神王向神帝请求道:“微臣同意九昭殿下的说法,若真有禁术,横竖落在那里也逃不离。身正不怕影子歪,有诸位仙胞为见,微臣叩请帝座派遣几名仙兵,前往查看。”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验证禁术是否存在这种鸡毛蒜皮的活计,更轮不到几位高高在上的神王上神。


    东神王料定神帝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因为没有沉吟太久,神帝就命司罚上神嶷山派遣四名当值仙兵前往东原,又同九昭和他分别说道:“为了公允起见,你们也可以各自选择一名身边近侍,同望见证。”


    九昭的面容越发阴沉如水。


    事情演变到现在,她可以预见定是哪个环节产生了变故,抑或者某个细节被她和雪柳下意识忽略了。


    漠然间,东神王已经三下五除二唤出一名队列末尾的东原金仙。


    “昭儿,你要选谁?”


    神帝的下颌微微偏转,看不出喜怒的眼神流露问询。


    九昭只觉舌尖到喉咙都是苦的——


    敌人做好了完全对策,她派何人去又有什么区别。


    “父神,儿、儿臣……”


    “那便派朱映去吧。”


    神帝轻描淡写打断她的犹豫,“朱映是本座遣到你身边的,无论任何发生结果,都不会偏私。”


    “……是。”


    不多时,留守离恨天的朱映匆匆赶来。


    盛会变成闹剧。


    所有人都在看这场储君和神王之争,最后将如何收场。


    随着一行前往东原的身影消失在殿内,九昭惶然地阖了阖眼睛。


    她选择不去看左右二人截然相反的神容。


    无声地反问自己,好不容易独立完成一件大事,便要惨淡收场吗?


    ……


    一炷香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足音。


    “禀帝座。”


    仙兵中的领头者来到三人后方,跪地叩首。


    “毓灵金仙府邸的后山中,臣等果然发现了一处沼泽。”


    【作者有话说】


    因为生日是工作日,所以打算明天趁休息出去玩一天补上,明天请假一天哦小天使们~


    128| 第128章


    ◎“我要她承受九十九道九天雷罚!”◎


    骤闻此等结果, 东神王游刃有余的面色即刻失去了从容。


    “不,这不可能——”


    他想也不想大声反驳,“哪里来的什么沼泽?!”


    后方, 仙兵没有因他的疾言厉色而住口, 继续阐述事实:


    “帝座明鉴,不止是臣一人,前往东原的诸位都看到了。起先,臣等两人一组, 是在后山转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任何疑似沼泽的水池深潭,后来离恨天那头, 以朱映仙官为首的巡查队传来了消息,说本想用搜查术加快速度,不料仙力释放出去,突然撞在了一处可疑的壁障上。


    “臣等齐心协力, 将那壁障破开, 证人和神姬殿下描述的沼泽便展现在眼前, 其上禁锢亡者神魂的禁术法阵萦绕,而沼泽底部, 沉散着无数苍白尸骨, 甚至还有一小股怨气正在隐隐形成。”


    “另外。”


    被提到名字的朱映,自然而然接过仙兵的话, 上前来到大殿中央。


    他摊开的掌心悬浮着个小巧的半透明瓷瓶, 里头有簇褐色仙芒正在横冲直撞, 试图脱离桎梏, “趁着禁术堪被破坏, 不曾全然消散, 臣特地收了一缕在这小瓶当中,要判断这禁术法阵是否为毓灵金仙所为,只需要麻烦金仙当众释放仙力,若两股力量交融,则出自同源,则不容,则同毓灵金仙无关——


    “如此,也能够验证神姬殿下和东神王之间,谁言是真,谁言为假。”


    在收到落于队伍末尾,眸光灰败的亲信望过来的视线时。


    东神王便知装作沼泽不存在的计划回天乏术。


    然而不等他想出对策,人群里沉不住气的毓灵,在意识到事情已经败露后,竟失声喊道:“兄长——”


    东神王的双眼刹那间变得无比狰狞。


    他想不通几个区区的下阶神仙,怎么能够识破并破坏他布置的伪装。难道是九昭早就派人潜入后山查探过,所以提前做了应对的准备?可九昭素来胸无城府,哪来的这样步步为营的缜密心思?


    越想越觉得可怕,奈何此时此刻,迫切的情绪不允许东神王再思考太多。


    他迅速就着仙兵和朱映两人的说辞,捕捉到了此局的关键点。


    是要干脆舍弃妹妹,还是为了亲情,被妹妹拖下水?


    沼泽外围的壁障,当初是他借由一神器施展的,并不由他的法力制成。


    也就是说,他大可把罪名全都推到毓灵身上,将自己给摘出去。


    虽为一母同胞,这些年他溺爱着毓灵,前前后后不停地为她擦屁股,可万事比不得自身安慰。


    更何况,他获罪,毓灵的处境又能好在哪里去?


    短短几息,东神王完成了壮士断腕的决定。


    他循着出声的方向,扭头一面冷冷注视,一面大步走向躲在队伍里不肯出来的毓灵。


    “看看你做的好事!


    “你便是这样回报我平日里对你的教导的!”


    属于男人的大掌如铁叉般狠狠箍住毓灵的胳膊,毓灵立刻疼痛地蹙眉哀叫,在尖刻的求饶声中,他背对着神帝九昭,借着两人身高的重叠,嘴唇快速而无声地张合两下,令毓灵明白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


    她尽管有千个万个错处。


    却胜在一样,是“长兄如父”念头的坚定拥护者,愿意为从小庇护宠爱自身的兄长付出全部。


    扑通。


    东神王撤手的余势未褪,毓灵已双膝软下,重重跪倒在玉砖之上,抖索着双肩不敢说话。


    “雪柳姐妹一事,是我念及兄妹之情,且惩罚雪柳姐姐的那一日是亡母忌辰,想到你心情不好,我只以为是你打算小惩大诫,不小心下手太重,故而才肯帮你隐瞒一次——可其他的,是怎么回事?!那后山的沼泽又是什么,你怎么会用出天令禁止的法术?你怎么能够仗着我的歉疚和纵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哀凄的语调一声高过一声。


    九昭冷眼瞧着东神王声情并茂、痛心疾首的模样,脑海倏忽涌现过去在二清天神王邸内,北神王和孟楚共同上演的苦肉计。彼时东神王并未到访,怎的也学到了几分他们父子俩的演技精髓?


    情绪激动到极点之时,东神王的右手高高扬起,耳光便要照面落在毓灵白皙的脸孔上。


    结果等到垂下去,却变成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


    东神王再度拱手作揖到底,万分恳切地向神帝和九昭告罪着教妹不善。


    毓灵亦俯首叩地,不解释任何,只呜咽着反复说道“我错了”。


    按照年岁来说,东神王较神帝还年长一些,如此纡尊降贵、低声下气,直叫一些交好者颇为不忍。


    “帝座,到底毓灵仙子她,还没酿成什么大祸。”


    “是啊,死的也只是几个仙奴而已。”


    “请您饶恕她的罪过吧,或者,看在东神王的面上,减轻一些惩——”


    “不!”


    第三个为毓灵求情的东原天仙尚未说完,便被东神王打断。


    他抹了把面孔,义正词严道:“该受的罚,臣妹必须得受,请诸位不必为我出声!”


    他的目光刻意投到九昭面上,又重新转回神帝那头,“帝座,违规使用禁术是毓灵犯下的错误,既有过失,便需严惩,臣这个兄长,绝对不会为她开脱任何!依照天令,私用禁术但没有铸成大错者,需要到与自身属性相克的牢笼关押百年,毓灵为土系,臣恳切帝座将其罚入北境的黄金囚笼,磋磨五百年!”


    九昭忍不住想笑。


    事实上,东神王话音未落,她就笑出了声。


    她揉着肚子,忍俊不禁:“私用禁术但没有铸成大错——怎么东神王你认为你妹妹犯的只是小错吗?”


    东神王低眉顺眼:“回殿下,归根究底,毓灵错手杀死的,不过一些低贱的仙奴。仙奴本就是各部贵族的所有物,只是使用的过程中,毓灵不够爱惜而已。她设在沼泽的禁术危害程度不高,也未造成严重后果。臣熟记天令,天令规定此等过失至多囚禁三百年,臣是真心想让妹妹回过,才会多加两百年的。


    “更何况,若无辜下令惩罚仙奴,便要严厉追究责任的话,臣猜测,在座的各位总有一些因为情绪不佳或者病弱心累的时候,而下手失了轻重,恐怕连殿下也会有——法不责众,殿下认为要如何呢?”


    “好一个法不责众。”


    九昭冷笑,“那么本殿再教你另一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殿愿意为过去的为君不慈而支付代价!”


    见对方不依不饶,东神王的眉心一跳。


    就连匍匐在玉砖上哭泣悔过的毓灵,亦暗里投射出怨毒的目光。


    罢了罢了。


    或许是前面自己对峙的态度,惹怒了这位素来睚眦必报的小主子。


    东神王忍耐着退让一步:“殿下如此刚正不阿,微臣佩服!这样吧,依照死去的仙奴数量,一条人命十鞭,方才几位仙官们说了,后山沼泽里共有十三具骸骨,一共一百三十鞭,再压入黄金囚牢——


    “行刑结束,微臣的妹妹病也去了半条,殿下以为,这样可足够?”


    “不够!”


    九昭断然道,“我要毓灵以戕害同胞,草菅仙命,滥用禁术的罪名,承受九十九道九天雷罚!”


    “你!”


    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东神王的神情陡然变色。


    极速聚积的风暴在他的眼眸里流转,如同露出獠牙的野兽,即将择人而噬。


    紫微宫内诸位一瞬前还在窃窃私语的神仙,亦失了所有声息。


    九十九道九天雷罚。


    莫说毓灵区区一个修为不算太高的金仙,便是上神来承受,也是九死一生。


    九昭这是铁了心要毓灵为所有死去的仙奴陪葬。


    她凭什么?


    她怎么敢的——


    自身便是三清天万人之上的贵族之首,为何要那么情真意切地站在低贱的仙奴那边?!


    电光火石之间,东神王差点就要维持不住伪装,露出鄙薄真容高声质问九昭。


    他的语调极力镇静之余,透着微微的颤意:“殿下,九十九道雷罚,惩治的是大逆罪仙,目的是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永世不入轮回——倘若您对臣有看法,大可以冲着臣来,何必非得要了臣唯一妹妹的性命?”


    九昭充耳不闻。


    她转身,缓步走到毓灵身边。


    用鞋尖踢了踢对方华衣满覆的肩膀:“喂,别一直低头装死,本殿知晓你不是真心认错的。”


    毓灵正在哀哭的身躯一滞。


    九昭抬起头,看了眼紫微宫顶端照射下来的辉然日光。


    那样闪耀,那样盛大。


    只可惜,从来温暖不到一部分人身上。


    更无从照亮他们的人生。


    “你还记得巫逐吗?


    “不、不对,你们应该更习惯叫他烛龙吧——


    “还是肮脏的半魔,三清天不应该存在的垃圾?”


    说着,九昭信手一挥,将这段日子瀛罗替自己收集来的证据丢到半空中,“倘若你还要由着你兄长帮你狡辩,我就将过去和你一起在学宫修习的同窗们都叫来,让他们好好说说,你过去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毓灵折磨巫逐的过程,从来并非隐晦的秘密。


    或者说,主谋是她和其他三个死去的好友,帮凶则是剩下的世家贵族后裔。


    仙奴、半魔、母亲或父亲一方得不到名分的外室子、没有家世的底层神仙。


    通通是他们排斥欺凌的对象。


    大部分人只会言语奚落,冷眼旁边。


    而生性恶劣的毓灵,开始通过聆听他们的哭泣惨叫得到快意。


    巫逐是其中的硬骨头,无论施以何种手段,他都没有弯下过脊梁。


    真可笑。


    明明是个半魔。


    明明是连仙奴都不如的渣滓——


    ……


    纸页一张一张落在毓灵的身上。


    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


    却时而好似北境最冰凉的霜雪,冷得她一阵哆嗦。


    又时而化作沉重的高山,让她再也无法抬起头。


    双手膝盖构建的昏暗世界外,她的兄长还在试图怒声辩解:“就算这纸上记录的事情是真的,就算臣的妹妹确实对巫逐做了些什么,可他不过一背弃三清天的叛徒,此刻殿下竟然在替一叛徒洗刷冤屈?!”


    九昭反唇:“岂不知有多少叛天者,俱是因为流干了血泪申诉无门,而不得已为之!”


    两军对阵,众仙持中不言。


    东神王气得颈面皆红,九昭反倒慷慨激昂,一字一句将他逼入无可辩驳之境。


    场面越发剑拔弩张。


    山雨欲来时,立在层层玉阶之上看戏的兰祁,倏地轻笑着鼓起了掌。


    129| 第129章


    ◎“她终于做了件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兰祁的掌声回旋在大殿, 过于突兀,一时引得九昭和东神王停止了争论。


    啪啪用力再拍两下,他击节称赞道:“九昭殿下说得真好, 果然是三清天当之无愧的储君!”


    九昭不知兰祁为何要拍手, 更分不清他这番言论是真的在夸奖,还是明褒实贬。


    只凝神望向他,并不出声。


    兰祁也不介意自己的话音出口无人捧场,径自说了下去:“既然仙魔两族都能够停战修好, 那么某些陈年旧规又何须再固执遵守呢?我焚业海的子民,也有通过努力修行而成为一方城主的——


    “英雄向来不论出处,倒不如趁此改变制度, 给那些仙奴们一个正大光明向上爬的机会。”


    他绝口不提该如何惩戒毓灵之事。


    只好似同九昭心有灵犀一般,为她铺垫好了开场。


    九昭顺势跪了下去,大声奏请:“业尊所言不错,两族修好, 就应当互补长短, 儿臣在此恳请父神废除仙奴制度!若此举无法立即生效, 是否应该在天令中增加两条,一条为加重伤害杀死仙奴的责罚, 另一条让仙奴也有晋升成为神仙的途径, 而不是只能取决于其主是否好心,愿意开口请旨为他们脱去奴籍!”


    这石破天惊的言语一句比一句出格劲爆。


    越来越多的神仙目光瞧向了九昭。


    九昭维持着跪地的姿势, 肩背若翠竹般修直, 连下颌都绷出一片倔强的弧度。


    虽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他方唱罢她登场, 可御座之上的神帝始终一字不发。


    这时, 交臂匍匐, 蜷缩身子不停哭泣做鹌鹑状的毓灵,发出了今日自呼唤“兄长”后的第二道声音:“九昭殿下,之前关押在无日渊的烛龙作乱,臣记得,是您同瀛罗世子一起前去清剿的,您、您怎么在这种时候对他生出诸多不忍?难道作战过程中,他释放的魔气侵入您的躯体,影响了您的心智?


    “您要惩罚臣固然理所应当,自己犯下的罪过,臣自己受着便是。


    “可仙奴制度,是祖神娘娘在时便定下的——若随意修改废除,那与不敬祖神娘娘有何分别?”


    能兴风作浪这么多年,却不被东神王抛弃,一直受到他的庇护。


    毓灵果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蠢钝无能。


    她的几句话,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了九昭是否和巫逐勾结,以及对祖神穹煌不敬的地步。


    两侧队列里的几位上了年纪,笃信祖神的老仙,立即顾不得君臣礼仪,对九昭怒目而视。


    难道祖神娘娘就一定是对的吗?


    说到底,神不过是拥有更强大力量,更长久寿命的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幸而,九昭还保留着最基本的理智。


    当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浮现脑海时,她及时闭上嘴,没有选择吐露心声。


    “本殿没有被迷惑心智,只是既然我等自诩正义,就应该尽力减少恶行。


    “仙奴制度传承到现在,已然成为恶行投射的一道阴影。”


    九昭说完,也不解释别的。


    抬头固执望着神帝,拱手:“请帝座先赐罚于臣,以赎臣当年为君不慈不仁之过!”


    她连“父神”都不再称呼,执意要神帝秉公处理自己。


    面对九昭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场合体统,从来纵容她的神帝似乎也动了怒。


    他朝九昭的方向展开五指,一道青蓝神光激射而出,化作绳索将九昭的身体牢牢捆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嶷山,本座命你亲自执刑,罚九昭神姬三十鞭。


    “来人,将九昭神姬拖到殿外去!”


    “帝座——”


    不必回头,九昭便知越众而出之人是谁。


    密音入耳不需瀛罗求情的同时,神帝长眉一敛:“谁若替九昭神姬求情,按同罪论处!”


    瀛罗噤了声,却不肯退回队列,坚持以叩首陈情。


    九昭颇为内疚,经过青年侧畔时,下意识侧头避开了他忍耐的眸光。


    ……


    说到底,就算九昭当年着实任性顽劣,毕竟没有真的害人重伤或是夺去仙奴的性命。


    小惩大诫,五鞭十鞭已经绰绰有余。


    但这回神帝明显动了怒,不仅给予她加倍的惩罚,更要当众施刑不替她保留颜面。


    天光煌煌,附有神力的鞭子抽在后背上,起先九昭想保持神姬的威严,很快痛得龇牙咧嘴。


    她穿着正赤的袍服,皮开肉绽,鲜血流溢出来,将布料颜色洇得更深了些。


    然而,身躯的疼痛之外,九昭的灵魂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浑浑噩噩四万余年,她终于做了件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啪、啪、啪、啪!


    五十鞭整整花费了半日才结束。


    九昭随手抹了把汗水,又仓促为自己止血。


    这才脚步带着些许踉跄,缓缓进入殿内,重新跪倒磕头:“臣叩谢帝座隆恩,助臣赎清罪过!”


    九昭神姬业已受过。


    区区神王之妹自然不可免于刑罚。


    神帝的视线落在九昭被汗水打绺的额发,又下滑至她苍白失去血色的面孔。终是沉着神容肃声道:“仙奴雪柳无端遭受凌辱,本座现为你脱离奴籍,赐你滋养丹药若干、增长修为的甘露一瓶,以作补偿。


    “东神王照羽,包庇亲妹,替其遮掩罪行,罚你消耗修为,超度拘于沼泽底部的十三道仙魂,净化他们的怨念,安葬他们的遗骸,让他们的神魂重新变回清气,归于天地,滋养三清天。”


    “另外,将罪仙毓灵即刻押入北境黄金囚笼,留春宴后施以刑罚!”


    如同瀛罗忠于九昭一般,几位东神王的拥趸同样打算开口求情喊冤。


    只是嘴巴尚未张开,属于神力的至高威压倾泻而下,众仙两股战战,跪倒再不复言。


    丹曛适时出声,宣告大朝会结束。


    阶下,九昭率先行礼告退,将雪柳缩小藏在袖口,第一个走出紫微宫。


    “殿下!”


    朱映担忧地唤了声,赶上来想要将她搀扶住,“您的身体还好吗?”


    密集的疼痛如火般灼烧着后背,九昭佯装平静摆了摆手,以示自己没有大碍。


    余光又不经意瞥见另一抹疾行将至的身影。


    是瀛罗。


    她现在着实没有心力同他解释任何。


    将手臂撤出朱映的肘完,她朝瀛罗的来处一挤眼睛:“若他来了,本殿便要不安好了,你快帮我拦住。”


    “诶殿下——”


    朱映话没说完,便被九昭抛下。


    左边,是他急急展开传送阵的主子。


    右边,是越来越接近的世子瀛罗。


    踌躇一瞬,朱映默默叹出口气,转身朝瀛罗迎了过去。


    ……


    离恨天内,一切如常。


    谁都还不知晓,方才在紫微宫内究竟发生了何等惊闻。


    九昭自觉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当着众人的面将雪柳放出,命绛玉给她收拾出间偏殿以供居住。


    “殿下,这位仙子是?”


    却是没心情回答贴身女婢的询问,九昭刻意维持的体态若漏了气的皮袋子般松垮下来。


    她转过身,露出半干的礼服背面,浓郁的血腥气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本殿现在要打坐疗伤,除非父神召见,否则谁来我都不见。”


    她趿拉着脚步,慢慢走进寝殿。


    而后砰得一声关上大门。


    以九昭目前的躯体强度,三十鞭造成的伤害有限,充其量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


    哪怕行刑时血肉飞溅的场景十分吓人,以及为着神力附着的缘故,伤口恢复的过程会一直很疼。


    但一切伤不了她的根基。


    父神终究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的。


    九昭无言想到。


    若落在芸生世的大乾皇朝里,自己这位犯上逾越的“太子”,恐怕会被立即废除下狱。


    止血过后,换下黏腻的衣袍。


    九昭挑了件鹅黄的薄纱长裙换上。


    伤口被碰到一下就疼得承受不住,只能尽量选择轻柔宽松的衣衫。


    她入定打坐片刻,殿门被人敲响:“殿下、殿下——”


    难得,缃璧竟会有将她的祝福抛诸脑后的时刻。


    九昭皱着眉头,重新睁开眼,不确定地思忖,总不能是父神要将自己召过去继续惩罚……?


    她用鼻音轻轻应了声,问道:“什么事?”


    缃璧却答:“焚业海的业尊送了疗伤药来,还说自己很不放心,定要与您见一面再离去。”


    130| 第130章


    ◎“我好像开始后悔了。”◎


    送疗伤药?


    不提仙魔有别, 神仙能不能用魔族的东西。


    难道兰祁会那么好心?


    回想一遍青年在紫微宫内大义凛然的表现,九昭只觉得他活像磕到了脑袋,吃坏了药。


    不过, 事已至此, 她的确是有些不解想要问问兰祁的。


    她想问他,为何偏偏要在别人都反对的情况下,站出来支持自己。


    沉吟片刻,九昭将兰祁约在了寝殿旁边的待客茶厅。


    茶厅是半开放式的。青檐在上, 画阑在侧,蕉石漱玉,鸣泉叮铃。


    这一番美景, 却少了欣赏的心情。


    她与兰祁面对而坐,不叫任何婢女侍奉在旁。


    “神姬殿下的伤势如何,感觉可还好吗?”


    甫一落座,兰祁便直奔主题, 将储物戒中的伤药取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瓶罐摆满茶案, 直叫人眼花缭乱。


    他为九昭一一介绍作用, 而后额外解释道,“这些伤药经由寂无宫中, 专门侍奉我的巫医令精心研制而成, 不仅效果非凡,最重要的一点, 无论仙魔人皆可使用, 殿下放心便是。”


    九昭瞥了一眼, 并不收下, 客气说道:“劳烦业尊关心, 本殿能撑着过来见你, 总归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面容苍白依旧,话音出口,却有种不复女儿娇态的云淡风轻之感。


    兰祁凝眸深视,忽觉记忆里同往昔从来交错重叠的形象,于此刻开始无端分明。


    他勾起抹笑,用少时叫惯了的称呼,唤她道:“昭昭,你这个三清天储君,着实当得越来越有模有样。”


    九昭立即皱眉:“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许叫我昭昭——”


    但到底不久前兰祁才帮了自己,这一回她抗议的态度不再那么激烈。


    兰祁连说了三个“好”字,复问:“那东神王的胞妹究竟是怎么惹到你了?”


    起先,九昭没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直至兰祁补充:“眼下群臣反对,你还要强行为之吗?若只是和毓灵金仙之间的恩怨,你已然达成了目的,就算不被施以雷罚,她也会被囚禁在属性相克的黄金囚笼里,生不如死很久——你应当见好就收。”


    “……”


    就知晓他在紫微宫说的那番话,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九昭听兰祁的意思,是以为她为着自己跟毓灵的过节,才会在大朝会上喧闹一场,不觉面色发沉。


    “本殿同毓灵金仙没有任何恩怨。”


    她双眸慎肃,重复一遍自身的态度,“我说了,只是为了支持天道正义,减少恶行而已,就如你所诉那般,仙奴和普通神仙,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之上,英雄不问出处,他们也该有上升的途径,更何况——”


    话停在这里,稍微滞了滞。


    九昭垂首,心中思忖,都已经放下神姬架子,甘愿在众仙魔面前受刑,一句“抱歉”又有何说不出口。


    不论如今的身份立场为何,过去她对兰祁做出的那些行为,总归是错的。


    倒不如趁着机会一并了结干净。


    “更何况,本殿更想与过去任性无状的自我告别,今朝所受的刑罚,也算偿还了当初对你的恶行。”


    只要下定决心,再难说的话语亦变得容易出口。


    道歉完毕,九昭顺势抬眼去瞧兰祁。


    见他眸光侧动几息,面上却无多余表情。


    “殿下这句‘抱歉’来得突然,倒叫孤有些受宠若惊。”


    正式的和解,被青年以近乎打趣的语气糊弄过去。


    九昭弄不懂他是不愿原谅,抑或有其他顾虑,正欲再说些什么,兰祁冷不丁话锋一转:“都说神姬殿下与祝晏仙君感情甚笃,怎么大朝会上也没见他的身影,明明就连那双臂被废的孟楚世子都参加了。”


    罢了。


    真正谅解与否,终究只有他心里才知道。


    若道歉出口,非要强求他人原谅,便失去了悔过的本意。


    九昭说服自己,放弃了追问的打算。


    但有关祝晏的事,到未尘埃落定前,没必要同外人泄露太多。


    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前些日子他为勘悟境界而闭关,此时正值要紧阶段,已提前托我和父神告假。”


    “所以,继孤和扶胥上神后,殿下主动选择祝晏仙君,是认定了他一定会是与你白头偕老的良人吗?”


    依照彼此的关系,不该探询的问题,又一次经由兰祁开合的薄唇说出。


    九昭的眼前恍然出现,那个璇玑宫宴请的夜晚,他们在父神寝宫附近不期而遇的场面。


    彼时,兰祁便评价过选择祝晏,是她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差。


    而今复又提起,是还想再揶揄祝晏两句吗?


    事情涉及爱侣,九昭尚算平和的心绪发生变化,浑身上下散发出防御的气息:“和人相伴,看的是真心以及是否情投意合,其他的家世地位实力,真的有那么要紧吗?错事不过三,我相信祝晏,更相信自己。


    “业尊若诚意祝福我们,本殿自然欢迎,可若想说的是祝晏的不好,本殿奉劝你死了这条心。”


    九昭寒声警告着兰祁。


    她并不清楚的是——


    从另一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提及祝晏,就对外亮出尖刺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护仔的母鸡。


    她似乎真的很爱祝晏。


    比爱他,爱扶胥,都要情深义重许多。


    沉默过后,兰祁倏忽自失一笑:“我好像开始后悔了。”


    “嗯?”


    耳畔掠过他意味不明的呢喃,九昭发出疑惑的喉音。


    可兰祁没有告诉她,叫自己开始后悔的是什么,只起身微微拱手,告辞离去。


    留下失去热意的两杯清茶,以及琳琅满桌的药品。


    ……


    那些药,九昭终究不敢用。


    吩咐几位女婢将它们收好放进私库里。


    她反复猜度着兰祁的异样行为,再加上背伤过分疼痛,彻夜难以安眠。


    兰祁睡得也很晚,过了三更,九昭开窗收到自扶摇殿飘来的仙讯。


    横竖今夜是睡不着了,九昭运功为自己疗了一会儿伤,又打起探索他识海的主意。


    其实仔细算算,白日对话的最后,他的情绪是出现了波动的。


    奈何九昭不好判断,要怎样程度的动摇,方能让他屏障过于强硬的魔识外壁,变得薄弱松动。


    “试试吧。


    “试试又不吃亏。”


    九昭低声自言自语两句,很快打坐准备入定。


    前段时间,要和雪柳商量在大朝会上状告毓灵的内容,九昭已有两日未曾进入兰祁的识海。


    这头连接上主体的意识,那头藏在不起眼角落,游丝般的仙识可怜巴巴地浮现出来。


    九昭照例接着上次探查过的区域往深处游动。


    没过多久,陡然感知到一颗亮得出奇的魔识。


    这颗魔识处在象征过往回忆的黯淡颗粒之间,却比新诞生的记忆还要来的耀眼夺目。


    被其吸引,九昭操纵着仙识飞了过去,见到的是壁障破碎,露出裂缝的景象。


    原来,是因为歪头的防御破损了,无法遮挡住回忆之光,才会亮得这么刺眼。


    等不及搞清楚,出现这一状况的缘由,九昭抓紧机会,赶紧闯了进去。


    ……


    好消息,她居然成功了。


    坏消息,这段记忆仿佛是兰祁闭目的状态,仅有一片雾蒙蒙的黑,看不见任何画面。


    九昭在他的身体里,感受到了几缕熟悉的力量。


    是来源于凤凰的火系神力,正发挥效用,令人彻底落入无意识的沉眠中。


    九昭无从得知,母神的法术,为何会对连金仙都不是的兰祁失效。


    她再次确定他的意志十分清醒,却没有睁开双眼,距离躺卧之处几丈外响起一男一女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熟悉,是母神和父神。?


    什么情况?


    九昭摸不着头脑。


    总不能好容易成功一次,她进入的却是毫无价值的回忆碎片中吧?


    父神母神往来的话音既沉且轻。


    秉承来了不能白来的思想,九昭费劲心思凝神倾听。


    最终,等待没有白费。


    交谈内容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里。


    “袅袅,心诞终于成功了,我能感受到女儿新生的元神已经扎根在我的心脏中!”


    “阿辰,真是辛苦你,若非我的身子实在不成,我也不愿意你替我忍受五百年的孕育之苦。”


    “身子实在不成”几个字说出,那头还在宣告怀子喜讯的神帝突兀陷入缄默。


    过了许久,方佯装轻快,勉力劝慰着妻子:“你不要内疚这些,既然神仙能做到男女皆可生子,那我为你生个女儿又有何不可?还有,你更不许再说什么身子成不成的话,我定会治好你——


    “哪怕付出一切,也会治好你。”


    代替神后回答的,是她恹恹响起的咳嗽声。


    害怕吵醒沉睡的兰祁,她立即用手将嘴捂住,清晰的咳喘变得模糊而闷顿。


    一阵漫长的抚背顺气后,两人的对话得以继续。


    “你会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你,待到女儿长大成人,我们会看着她跟兰祁成婚生子。”


    神帝不住畅想着未来,渴望激起爱妻坚持活下去的勇气。


    可作为旁观者的九昭,脑海里随之产生了一个疑问。


    选择心诞方式孕育后代的神仙,能够自行选择孩子为男为女这点,她倒是清楚——不过她一直以为,父神是察觉到她对兰祁的感情,才会将她召去,询问她是否愿意同兰祁结契。


    如今看来,从她未降生起,她的性别,以及伴侣人选似乎就已经跟兰祁绑定在一起。


    这是为何?


    难道在他们心里,兰祁这个养子比作为亲生女儿的她还要重要吗?


    迷茫顿生。


    与此同时,九昭能体会到,被她仙识所寄居的这具,常年拥有超脱年龄的沉静表现的躯体——


    亦对得到答案的渴望十分强烈。


    强烈到心跳第一次出现加快的趋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