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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炮灰如何配享太庙(科举)》 第151章 151“你,你……”兵部尚……
“你,你……”兵部尚书脸都青了,郑楒琅的话无异于打他的脸,其暗指更是掉脑袋的罪过。
“陛下,臣实在是冤枉,您也知道我朝历来是不设水师的,现在的规模还是臣一点一点摸索着……陛下,臣就算是愚笨,可从未敢懈怠,臣……”
郑楒琅正色道:“兵部尚书的要职,不是给勤快人做的,是给有能力的人做的。皇上,此次水师大败兵部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尚书更是首当其冲!请陛下严查!”
皇帝一瞬间神清气爽,“你说完了吗?”
“臣还没有说完。西南土司在段之缙任总督之时从无反心,怎么段之缙走了将将两年,燧明这样处于劣势,一向对朝廷言听计从的部族都反了?还有乌蒙一族,他们现任的土司和县令正是当时杀了前土司的克勤。克勤一介草民,为了粮食不要土司的爵位,又能为了县令的职位在三年内生生学会汉话,这样的人穿上官袍后联合旁人造反?诸位,这话说出来不可笑吗?”
长乐王垂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一扬为难道:“现在不是论是非对错的时候,是要解决事情平息民愤,臣想段中堂也应当愿意为了陛下的圣明承担起责任,卸下差事。这样暂时有人担责,也好对朝廷,对百姓有个交代。段中堂说呢?”
段之缙刚想说话,皇帝叫他闭嘴,反而叫邹文说说自己的看法。
邹文叫皇帝喊得一个怔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叫他说,准亲家该避嫌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邹文身上,长乐王一派略带威胁的,郑楒琅略有期待的,苏橙若有所思的,方叙墨为难的。
还有皇帝,黑洞洞的眼睛里隐含着威压。
邹文的额角泌出来汗,心中苦笑一声:“果然果然,没事儿还是要老老实实办差,再也不能去揣摩皇帝的心思了。他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岂是能叫人回回猜中的?”
邹文不想得罪长乐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上前跪奏:“臣与段家有亲,按理说臣不应该在此事上提议,但既然陛下叫臣说话,臣也只能说了。正如郑楒琅所言,段之缙非为有罪之人,陛下不应当将其论罪议处。改土归流的确有效,十余年间未有一名土司造反,是段之缙走后才出现了苗乱。且臣在户部,一分一文之进出都在臣眼中,开口之后银两增加了多少,灾是如何赈的,河堤是如何建的,臣再清楚不过。”
皇帝欣慰一笑:“对嘛,有什么说什么,孰是孰非朕自有决断。”
可是长乐王说的没错,地方官要处理,京官也要抓一个出来负责的。若是不要段之缙来,那就是理藩院和兵部的长官遭殃。
但段之缙心里明镜一般,要是叫这些杀才担责,他们首要的提议就是闭关,干脆自己回家去,保下改土归流和开口通商。
“陛下,这次河田府的倭寇和西南的苗乱都是臣思虑不全的过错。请陛下将臣革职查办,任贤良之能人继续完善两个政策。至于辽河省通商一事,臣相信宋征舆是可以做好的。”
现在想想似乎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但皇帝不准备将他查办,只先革职回家待着。正当皇帝准备下旨的时候,刚才莫不做声、一言不发的纪明瑚突然上前说道:“儿臣知道段大人为是一甲探花出身,不如叫他先到尚书房来教导儿臣吧。儿臣想要一名新的师傅。”
皇帝皱眉,大家正在火烧眉毛地处理正事,他又说起了尚书房读书的事情,正嫌纪明瑚看不清形势的时候,苏橙突然突然凑过来耳语:“陛下若是将段之缙革职,那他可就真的回家了。倒不如先将段之缙军机大臣和内阁学士的差事卸下去,然后任他为皇子师。尚书房与养心殿不过是几步之隔,若是陛下想要召见也丝毫不费力气。”
这倒说的没错。倒真不如让段之缙去做纪明瑚的先生,白日教导着皇子,没事儿来养心殿出出主意。
“那就如绥王所言,你先在家里准备准备,等着过了年就到尚书房来吧。也正好叫你在家中张罗着,明年七月里给段诠迎妇能不那么匆忙。”
段之缙领旨谢恩,其他人面面厮觑。
好家伙,兴师动众地来了,又轻轻地放下。
但皇帝从没有与人商量的时候,大家都捏着鼻子认下,待日后再做打算。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段之缙心里比外边的寒风都冷,闹到了最后,原来只有郑楒琅还肯为他说句话,但仍带有一丝庆幸,庆幸改土归流和开口通商保了下来。
想着想着心里又乐了起来,兜兜转转,当初不如学师范。
回到家中,上至母亲下至烧火的小子,全都安安静静的,生怕哪一句话戳中了他的伤心事,叫他心情更不好。
但段之缙反而叫来段诠摸摸他的脑袋:“这些天在尚书房里,可有人难为你?三皇子对你如何?”
他是怕自己塌了,连累儿子在尚书房里吃瓜落。
“大家本就不太理我,再者我是去上课的,又不是交朋友的,不理就不理吧。三皇子待我一如既往,多有照顾,从不为难我。”
那纪明祚的确能叫一声正人君子。
段之缙展颜一笑:“转头过了年,爹就去尚书房给你们上课,叫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段诠笑容一僵,着急地问道:“那爹是教授哪一位皇子?”
“是小绥王,问这个做什么?”
“儿子就是问问……”
实则他心里心虚得紧。
与刚才说的不同,他在尚书房还是交了朋友的,正是唐雅源,两个混账凑在一处,除了绥王有闲心的时候管一管,三皇子看不下去的时候提醒一番,哪个还能说句话?
与其说其他人不理段诠,倒不如说是不敢理段诠。
这下好了,怕是年后要被爹抓个正着。
大家在旁边觑着,见段之缙一切如常,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沈白蘋上前宽慰道:“如今这般就对了,在官场上有几个不曾起起伏伏的?你一路高升,虽被人参来参去,但我心里属实是担忧,如今真被罚了反倒叫我放心。”
段之缙四处看一看,发现连家里的老猫都静悄悄地夹尾巴,禁不住苦笑:“我好歹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何经不住这个?就是回家歇歇,也正好抓抓你们几个小子的功课。”
他又把段诠提溜去了书房单独问话:“甭以为你不用科举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要是想做官还得老老实实
地去考试,若是不想做官才好玩耍。说起来你也十七八了,该通点人气,以后的事情也该考虑清楚,到底是要做官还是要做什么?”
“现在吗?”
“就是现在。”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给绥王授课,怕是风头过去又要回军机处。
段诠纠缠着手指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我……”
“四书五经你学得很不错,但你学得舒服吗?”
段诠低头说:“儿子觉得里边的许多话都是错的,儿子全都不赞同。”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个想法,送你去域外读书,去学学他们的东西。”
段诠猛然抬起了头:“域外?蛮夷的地方?我怎么能去哪里呢?”
“可是我们的水师已经被蛮夷打败了!”段之缙吐出一口气,从听说显微镜时起他就一直难以成眠,“打仗打赢了的一方永远不会是蛮夷。你只知道河田府打了败仗,却不知朝廷在水师上下了血本,商人们也不断捐纳,就为了能保护通商,结果到最后这个样子,被人打得如同丧家之犬,船都成了碎渣子,对得起谁?皇帝已经决定先从国库里掏出来银两把商人捐纳的钱还回去。”
“可咱们有炮啊,怎么会?”
是啊,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段之缙如何也想不通,唯有一种可能,也是段之缙最害怕的可能,西洋人已经同倭人牵连上了,这一仗不仅仅是劫掠,更是试探,倭人使用的武器是西洋人提供的。
但幸好,倭人没有钢铁船,也没有蒸汽船,看来技术还没有跳跃到这种程度。
“河田府海战具体的战报还没有送来。锁儿,现在一切都是瞬息万变,我为什么强逼着你们和白瑞恩先生学洋文也是预备着这一天,若你有两分志气,也有两分胆量,愿意远渡重洋到域外去,那一定要准备科举考试,因为送你们出去的事情只有朝廷能做到,他们也只会从进士中选人外派。”
十几岁的段诠难免有些害怕,问道:“父亲,我……我一定要去吗?”
段之缙反应过来似乎操之过急:“若你不想去那便不去,你得知道,自始至终我就没指望着你成才。所以,就算到最后你要写话本子去,父亲也支持你。”
这话不好听,说得段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明白父亲的意思,沉默着点点头。
翌日,段诠难免有些神思不定,去了尚书房后大家也都避着他。
不仅是他素来刁钻,也有段之缙赋闲在家的缘故。
唐雅源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奇,凑过去问道:“咋了?是因着段中堂的事儿吗?”
段诠苦笑:“哪还有段中堂啊?”
“真是啊?”
“那倒不是这个原因。唉,不想和你说。”
气得唐雅源捶了他一下,在门口和焕儿依依惜别好长时间的纪明瑚终于进来,招呼唐雅源道:“走了,席师傅等着了。”
第152章 152前边走着两个人,后边……
前边走着两个人,后边跟着一圈的伴读、太监,一群人乌泱泱往后头堂屋去,走在路上,纪明瑚问唐雅源:“方才和段诠说什么呢?”
“我瞧着他不太高兴地样子,就去问问,结果他装那个锯嘴葫芦,一句话都不说。”
纪明瑚哼笑:“明年他爹就要来尚书房教我读书了,他能不愁得慌吗?”
“啊?”唐雅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怎么叫段之缙来尚书房?皇上未免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我求得呗。”
留下这么一句话,堂屋的大门也就在眼前,纪明瑚领人进去,把唐雅源留在身后摸不着头脑。
堂屋内席翱果然已经等着了,见这一群人来先用戒尺指向西洋挂钟,恰恰好迟到了一点,那指针偏出去一个针尖大小。
大家也是很熟悉席师傅的规矩了,心中难免抱怨绥王磨蹭,但还是排队站好,一人领一下戒尺。
席翱素来不讲情面,闲杂人等领一下,罪魁祸首打三下,眼见着纪明瑚的左手高高胀起来,痛得他不太敢抓握。
唐雅源领了一下后照例给纪明瑚涂药,嘴里又嘟嘟囔囔道:“怎么越打越狠了,哪把我们王爷当主子待啊……”
“你说什么!”
唐雅源被席翱一声询问吓得汗毛倒竖,赶紧回道:“学生没说什么!”
席翱板着脸也不和他计较,反而问纪明瑚:“吩咐你的事情办成了没有?”
“回席师傅,父皇已经答应了。”
席翱板正的脸上才浮出一丝笑意:“很好,等着段大人来了,你要拿出十分的态度学习他传授的知识。”
纪明瑚伸展一下刺痛的手心,仍是有些不解:“师傅,我不太明白,经史子集有您和其余的师傅们教授还不够吗?为何一定要我求父皇,让段之缙来授课?”
“所以不叫他来传授经史子集……至于教什么,到时候我会同他商议。”席翱从唐雅源手中拿过药膏,细致地在纪明瑚手心中涂了一层:“还请殿下放心,臣教导殿下虽只有十余年,但臣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殿下身上了。所以,为了保证殿下能够一心向学,等着段大人来授书的时候,臣也会在旁边坐着。”
纪明瑚颔首,唐雅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又被席师傅瞪了一眼,只得缩缩脑袋装听话的孩子,等着上课。
那边段之缙终于放了“长假”还有些不适应,早上仍是寅正时分起床,这时候除了两只老猫和捣窝的耗子起了,其他人都沉在梦乡里。
段之缙躺也躺不住,跑到库房里找出来个鱼竿,又跑到池塘边用石头砸开冰封的水面,干巴馒头碾碎了就往里洒,而后一杆抛下去,什么也没钓上来。
不过他也不急,就是迎风坐着,本就粗糙的脸很快起皲,刺啦啦的有些痛,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如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身边只有王章陪着他,一直到沈白蘋出来,笑他闲得没事儿不睡觉,大冷天的做什么惆怅姿态。
段之缙拿着鱼竿苦笑:“明年锁儿都要成亲了,临了给我来这么一遭,我怕邹家对亲事不满意,尤其是那个女孩儿,担心她心里有想法。”
还不等沈白蘋说话,王虞叫嬷嬷扶着也来到了池塘边,没好气地嗔一句:“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那女孩儿大了我们锁儿三岁,都二十多了本就不相配,若不是顾念着两家情谊,邹文官至尚书,我是绝对不会准的。”
段之缙摸摸鼻子:“话不是那么说的,当初定亲的时候我还任着军机大臣和内阁学士,现在这些差事全都卸下去了,还是待罪之身,人家反悔也实属常理。”
“怎么这是圣上定下的亲事,难道他们还能退亲?”
一开始邹文求一求倒真能把亲事退了,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朝廷重臣怎能和待罪之家定亲?但是皇帝的一句话,叫段之缙回去准备亲事才把婚事彻底定死,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王虞心中烦躁:“断不会委屈云旗,咱们把聘礼翻一番去,嫁妆我也给她认着,叫她风风光光地进门。”
段之缙叹一口气,把鱼竿抛给王章:“多谢母亲操持。”但也不知小两口过起日子来如何。
自此之后,段之缙没事儿就往邹家送东西去,指望着“乱花迷人眼”,能够叫邹家人心里舒坦些。
此外他也没有旁的事情,跟着沈白蘋到处转悠,白瑞恩的授课时间也拉长了足足两倍,倒真跟回到学堂了一般。
段之缙自己的学习还是以外文为主,段之绪却主要学习洋人计算的方法,原因无他,他做督瓷官少不得要计算指导,洋人能提供更多更快还更精确的计算方式。
现在看看段之绪,脸色黢黑,完全是一副工匠的样子,拿着图纸和白瑞恩请教,段之缙凑上去看。
这是一个风箱的图纸,他们想要通过更加准确的计算控制进风量,以达到控制温度的目的。
算了一顿,段之绪满意地收起图纸准备回去歇着,段之缙忽而问道:
“现在风箱还是用人力拉吗?”
“还能做些简单的装置帮着人拉,也能叫牲口替代人力。”说到这里他难免抱怨起来:“真是难为死人,之前两口通商,一天就要运出去不少的瓷器,景德镇的瓷窑都烧塌了好几个,现在正想法子扩大。皇上又要弄什么新颜色,要玫红带闪,像磨亮的铁那般闪,打算叫我们往岭南去,在那里建新的窑厂。”
现在河田府暂时关了倒还叫他庆幸些,要不然全都累死也完不成上头派下来的任务。
段之缙的注意力却在“简单的装置”上,不由得好奇:“是什么样东西能帮着人拉?”
“嗨,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儿,冬天不是刮大风吗?我们制造出来一个像帆一般的玩意儿,然后安到风箱上,只要刮风就能拉动风箱。不过不是很好用,只是能叫人省些力气。”
段之缙忽得想起了蒸汽机,现在的瓷窑可是说是整个天下最大的工场,淮宁的纺织工场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若真的有可能在国内制造机器,最有动力的地方就是景德镇瓷窑,但最有技术的地方当属京中的御窑。
他想着启发一下,说不定能行,又不想叫这个传教士听见,于是拉着段之绪出去说:“弟弟,你有没有发现,水烧开变成汽之后,是有一股力的,就拿我们烧水来说,壶盖总是能被水汽顶开,你说能不能想法子,弄些小装置用他们来代替人力、畜力。”
段之绪只应付着点点头,毕竟二哥也不是造瓷的工匠,很多话也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年底这些日子过得很快,河田府战报也在年前赶到,倭寇果然是用了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火炮,朝廷这边的水军并非毫无反抗之力,也炸了他们的一条船,搜罗到了一些没使用的炮弹,但是掰开一看,里边的颗粒状的东西黑乎乎一片,啥也认不得。
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接货老师傅点燃火药颗粒之后,他们用的火药还不如朝廷现在的火药威力大燃烧快。
看来不是火药的原因,而是发射装置更先进,可惜将沉水的火炮打捞拆开后,炮匠们一头雾水,压根不知如何制造。
段之缙这时候才真正庆幸起来地大物博、陆军优越的好处,水战不行,步兵们还能抵挡一阵,只要能够按部就班地重建水师、发展火器,这么大的国家能拖得起。
但现在最难的事情就是重建水师,段之缙跑到郑家去打探消息,据郑楒琅透露,因为淮宁水师大败,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朝廷的官员对于重建水师的意愿已经很低了。
“你得知道,朝廷已经掏了不下千万两白银,一千万两,干什么不好?何况今年赤砂雪灾,西南苗乱都还没有解决,西南连战报都没送来。”
郑楒琅给他满上茶:“现在力主重建水师的人仅有两个。”
段之缙端茶的动作一顿:“谁?”
“长乐王和绥王。如我这般是犹豫着的,如兵部那般是坚决反对的。”
段之缙陷入沉思,怎么会是他俩?
“按长乐王的性格,他主张重建水师不足为奇,毕竟最记仇的一个人,叫人打了怎么着也要打回去。绥王嘛,许是年轻气盛吧。”
段之缙看着小口啜茶的郑楒琅问道:“你怎么犹豫起来?”
“我?我当然犹豫,我和邹文两个人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河田府收上来的商税又要拿出去重建河田府,我俩如何能不犹豫?水师一定要重建,但最近银子实在是不够用,一千万两,怎么着都要攒几年,且黄河大堤的事情梗在前头,事情总要一项一项地做。”
段之缙看着他澄明的眼睛,如何能将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来?悔不学习理工科,要不然能手搓蒸汽机,又哪里有如今的烦忧?
临走时郑楒琅又叮嘱他:“长乐王那边儿你别担心,我弄到了好东西等着正月里你挑时候给他送去,好好同他赔不是,他消了气也就好了。”
“我赔不是?我何错之有啊?”
郑楒琅把“好东西”往他马车上送,一边挤眉弄眼:“你跟这些人讲理呢,这些人有讲理的吗?”
那倒也是……
“好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同我一起吗?”
郑楒琅上次刚顶了人家本不想去吃闭门羹,但估计着现在不吃闭门羹,以后有的是委屈吃,最后答应下来。
第153章 153正月里总是大宴,因而……
正月里总是大宴,因而去长乐王府的时间也不好找,最后段之缙和郑楒琅决定临开笔当差前一天去拜访。
马车上段之缙把木匣子打开,看清是什么后砰的一声合上,震惊道:“你疯了!这可是严令销毁的前朝禁书,你从哪儿得的?”
“你管呢,我只知道长乐王找这本书找了几年,今日我给他送去,他该念我的好。”
段之缙劝不了他,急匆匆打开他为自己准备的木匣一看,猛拍脑门气道:“你到底从哪儿得来这么多的禁书?”
“之前不是抄了三川总督家吗,从他那搜罗出来的。其他的禁书也有,只不过前朝望月生的最难得,我就拿走了。”
“你们吃回扣这么理所当然?”
郑楒琅笑道:“这些东西都是销毁的命,我不拿平白化作一摊灰烬才是可惜。消停会吧,等会少不得先吃一碗闭门羹。”
果然不出所料地吃了闭门羹。
两个人既不敢走,也不敢上马车避风,只能当风站着,郑楒琅拢拢外边披着的大毛衣裳,上前和门房叙旧,顺便打听打听王爷的事情。
他捅咕一下段之缙,手一伸,段之缙便心有灵犀地放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郑楒琅进小屋和门房上的人说话。
“李老伯,最近怎么样?”打声招呼,把荷包塞给老伯:“天儿太冷,买口烧酒喝。”
李老伯拿过荷包掂量掂量,顿时笑眯了眼睛:“托郑老爷的福,小的好着呢。”
“刚才袁明和你说的什么?”
袁明是长乐王身边的太监,刚才出来传话不叫这两人进去的就是他。
李老伯讪讪一笑:“嗨,就是不叫你们进去。”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这不好听啊……”
郑楒琅坦然道:“无妨,我做官的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
“呃……大体是些吃里扒外的话,说是冻死算老天开眼。”
“唔……”郑楒琅想了想,长乐王似乎也不是很生气,又问段之缙要了个荷包揣到李老伯怀里:“麻烦您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带了前朝望月生的孤本,是花了大力气找的。”
“这……”李老伯看看怀里的荷包,一咬牙:“好吧。”转身又去通报。
此时长乐王正在看西洋来的观赏画,瞧了一顿没意思得很,不如国内大家的有意境,便叫人撤下去准备出去跑马,袁明又进来禀
报:“王爷,郑楒琅和段之缙两位大人在外求见。”
长乐王眉间一皱:“不是不见吗?怎么又来问?”
“回王爷,郑楒琅说带了前朝望月生的孤本,是花了大力气找的。”
长乐王冷嗤一声:“还当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儿什么孤本……等会儿,望月生的……”
望月生说是前朝,实则是遗民,写了不少世情小说,其中几本因为影射当朝被禁,连他也只听过没看过。
长乐王一犹豫,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若非那本禁书,郑楒琅怎么敢以此为求见的理由。
他一向好藏书,此时禁不住心动起来,最后还是将马鞭挂了回去,吩咐道:“叫他俩进来吧。”
吹了半天冷风的二人终于得进,抱着手里的木匣赶紧进门。
郑楒琅司空见惯,毕竟是在这里做过长史,段之缙却好好打量了打量,暗暗称奇。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王府是两倍的亲王规制,里边亭台楼阁都是奉旨超规制的,堪称一句小紫禁城。
两个人一路进了长乐王的书房,王爷锐利的目光扫着他俩,朝着袁明一抬首,郑楒琅便将木匣献上。
袁明打开呈到王爷面前,长乐王翻看了几下眼睛一亮,又矜持地合上盖子。
他抿一口茶水冷嘲热讽道:“大忠臣,国家的柱石,朝廷的栋梁,你怎么弄这些玩意儿?这可是禁书。”
“殿下,正是因为望月生写的是禁书,臣才不敢叫它流落在外,只有到不为外物所迷的地方去,禁书才能不危害旁人不是?”
长乐王斜着眼觑他,最后在贵妃榻上伸个懒腰,指示袁明把书放到书架上。
“你们两个今日巴巴地来请罪,怎么当初一个不肯放过我的儿,一个非要和我对着干?”
段之缙和郑楒琅两两对视,先答道:“非臣专要和王爷对着干,纪明所为实在是难以宽大处理。且今日祸是小,若往后再犯下大罪真触怒了陛下,那才是滔天大祸。因而早早没了世子的爵位,也难说是福是祸。”
“那本王还要谢谢你了!”
长乐王腾得一下站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仗着有二分功劳,拿着我的儿成全你的美名?!”
他年纪虽和段之缙差不多,但身子属实不如常年在地头里晃荡的人,又染上了腿疾,这两年肺也不太好,便有些喘不上气,郑楒琅赶紧扶着他坐下,刚抚了两下后背便被一把推开。
“用不起你!”
郑楒琅没一丝难堪,凑到王爷耳边说了几句,长乐王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
“可是……”长乐王还是有些不相信。
郑楒琅保证道:“臣会操作的,臣什么时候跟王爷夸口过?”
长乐王火气也就消了:“成吧,今儿的书挺好,过去的也就都过去了,你俩用心办差,我不会故意为难你们。”
他言说自己还要出去跑马,叫这两人赶紧走。
在马车上,段之缙啧啧称奇:“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一下子火气全消?”
郑楒琅头一回中午饭也没吃就被赶出来,只能拿马车上的凉饽饽、冷茶水对付一下,他咽下一口回道:“我跟他保证,等着时机到了会给纪明求一个爵位。”
“给那杀才!你疯了!”
郑楒琅撇嘴一笑:“你真是离开皇上久了,这点儿门道都看不清了。纪明现在无爵,日后也要有爵位。陛下想要废立太子,国本动摇,宗室定然有怨言,稳定的法子不就那么两种吗?赐官,赐爵。”
他把手里的饽饽放下:“长乐王叫陛下和太后养的,本事自然是好,但也太记仇太天真了些。当初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皇上会在有成人子嗣的情况下立皇太弟,后来又以为皇帝会爱屋及乌宽宥纪明……可他都当皇帝了,你怎能奢望着他顾念旧情?等着吧,若他仍是这副样子,恃宠生娇,皇帝渐老,定然容不得他。”
但郑楒琅却不能看着长乐王大厦倾塌,自己能够能有今天,可以说是长乐王硬生生拉上来的。
段之缙叹服:“你总是这么敏锐,总是能打听到消息,我真服了。”
“你先别服,明天你去尚书房当差,可有授课的眉目了?”
“说来也奇,我去绥王其他的师傅那问了,人家把经史子集排满了,哪还给我留了一星半点儿?叫我去干嘛啊。”
郑楒琅也觉得奇怪,只宽慰他明儿随机应变吧。
第二天去了,果然是无所事事,段之缙充了一天学生,和绥王一块儿上课,下午要带着锁儿走的时候,被席翱叫住,请他去家中做客。
席翱在绥王的师傅中为首,又是鼎鼎大名的直人,段之缙初来乍到少不得要听他安排,便叫仆从先送锁儿回去,自己则去了席翱家中。
一去,难免羞愧。
现在京官们领着双俸,皇子师又能领不少赏赐,但席翱仅住两进小院,前头是一片菜园子,现在天冷什么也没了。
家中只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妻子倒是很康健,但并无子嗣。
席翱目不斜视,领着段之缙去了后边,老夫人准备了些清粥,又下厨房炒了一个白菜,这就是席翱请他吃的饭。
他清清嗓子:“你就算嫌弃,我家中也只有这些了。”
“怎敢嫌弃,大人高风亮节全在粥中矣。只是现在京官的俸禄不低,大人何至于此?”
“我家中统共四口人,吃这些就很好。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让自己享受也能叫旁人活命,攒一攒捐给了育婴堂。”
他旁若无人地开始吃饭,夫人也在一旁用饭,除了夫妻俩说些话,席翱没看段之缙一眼,也不知叫他来做甚。
用过饭,段之缙帮着两夫妻收拾了桌子,席翱才带着他去书房。
也为难这样的小院子还能隔出来个书房。
席翱叫他坐下:“我这只有清水,没有好茶,段大人将就些吧。”
“不敢,不知席师傅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想和你说说教导绥王的事情。”
段之缙顿时来了精神:“我正巧想和席师傅商量此事。各位大人将书分得差不多了,可还有遗漏的内容能叫我教授?”
主要不能老闲着吃空饷。
“段大人,老夫请你来尚书房,不是教劳什子经史子集的。”
席翱请的?席翱吩咐绥王请的!
段之缙一时无语,试探起来:“席师傅高看我了,经史子集已经够叫人头疼的了,况且除了这个,我还能教什么呢?”
席翱捋一捋山羊胡子:“段大人,你不要跟老夫装,你不是吃老一套书的人,改土归流、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开口通商……你和我们这些吃四书五经的人很不一样,读了十几年书,可圣贤书教导的东西没在你心里留下来一星半点儿的印记。”
“你不说华夷大防,也不讲士农工商,说起来苗夷、赤砂、穹迦,仿佛他们本来就是雍朝人,出兵也像是收复了失地。你对待商人和士人是一样的,甚至鄙弃乡绅,对着他们不假辞色。我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一辈子求的名声你也不在乎,连带着你的儿子也不一样。你像是……”
席翱冥思苦想,灵机一动补充道:“像是码头抗大包的苦力,当差就是为了领俸禄找个活干,但又有些追求,要把这份差事做得尽善尽美。”
段之缙心中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预感,果然席翱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给绥王重新讲经史子集,按照你本初的想法,把你真心认为的事情教给绥王。”
段之缙有些哆嗦地去碰茶碗,将要碰到时又把手收回:“席大人,若真要讲那些东西,可是杀头的罪过。”
何况他还记得吗?从这副身体十八岁,到如今四十多了,真还记得吗?他仿佛真的成为雍朝人了。
“那就不要讲杀头的东西。”他上前按住段之缙的肩膀,干巴老头力气还真不小。
席翱在
他身后幽幽道:“圣上命老夫为皇子师,起初老夫是不情愿的,你得知道这个小王爷在宗亲中也能说一句臭名昭著了,皇帝溺爱出来的,无非是另一个先帝的肃王。”
他话风突然一转:“但绥王那时才六岁,一开始很不受教,但叫老夫训斥一番竟然安静下去,老夫那个时候便知这个孩子不是不能教,是没人敢教。我没个一儿半女,说一句大不敬的,难免把他当成我的孩子,其名为师徒,情比父子。”
段之缙虚虚拢着杯子目瞪口呆,还有人占便宜占到纪禅身上,不过这时他也反应了过来:“您不只是想叫我教书,还想叫我助他一臂之力吧!”
“没错!”
席翱见他听明白了也不遮遮掩掩:“这不仅是纪明瑚的前程,还是你的前程!若你不能把他教透,若他不能当皇上,什么摊丁入亩,什么开口通商,全成了一时烟火,你以为能长久吗?”
古来多少改革,全都人亡政息了。
段之缙脑中轰然作响,这正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
第154章 154那日席翱的话叫段之缙……
那日席翱的话叫段之缙耿耿于怀。
“毓秀、刘玳廷,又或是长乐王,再拿现在的这些新人说,例如苏橙、方叙墨、郑楒琅、宋征舆等等吧,他们有多少真正关心下头人的?纪明所犯之罪,圈禁、流放也不为过,但大家都为他求情,连着绥王也和长乐王勾连,想要获得王叔的支持。但是你我二人不一样,我想要王朝千秋万代,想要百姓安居乐业,你想要什么?”
段之缙躺在床上沉思。
新政、太子、纪明瑚……
这几个词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叫他夜不成寐,白天里也无暇管段诠,连七月份的婚事都难以上心。
终于,在听了半个月的经史子集,看着纪明瑚学了不少英文后,段之缙也许能够回答席翱的问题了。
他所求的,就是微小的个体不要因为统治者的愚昧而卷入漩涡,因此被滚滚洪流裹挟,直至粉身碎骨。
半个月之后,段之缙终于开始授第一堂课——华夷之辨。
他是空着两只手来的,甚至不叫纪明瑚拿书,也不要分尊卑,精挑细选的几个伴读全都围着他坐成一圈,段之缙开口问道:“诸位,先答这一问——何为夷?”
不管是什么问题,唐雅源都要低头的,但他低得太明显,反而叫段之缙注意到,点他的名字:“唐雅源,你来答一答吧。”
唐雅源一激灵,眼神游移:“呃……赤砂、穹迦、西南的百族……”
“他们为何是夷人?”
“因他们不是汉人啊!”
段之缙紧跟着问:“只要不是汉人就是夷民吗?舜、文王也是夷人吗?”
“上古三代的贤王,怎么能用夷狄称之?”
“可《孟子》中说,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
唐雅源讷讷不能答,绥王的另一个伴读道:“《礼记》中说过,中国戎夷,五方之民……不可推移。我雍朝四方边境该为夷人。”
“那若我京都搬往辽河、赤砂、穹迦等地,我们就是蛮夷了吗?”
纪明瑚答道:“自然不是,段师傅,我知你要问什么了。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段师傅,我倒要问你,若赤砂人、穹迦人入中原,你也要奉他们为主吗?”
“若他们能以华夏之礼治中原,以中国为名,以华夏自居,与我汉人,与各族百姓为一家,殿下,汉夷的区别又在哪里呢?若汉家的天子征伐无度,或聚敛无常,闹得民不聊生,百姓们怨声载道,殿下,汉夷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段之缙又道:“遍览史册,哪一个王朝都没做到众姓为一家,更别提爱民如子了。说到底不过是一家天下。呃……当今自然是前无古人的雄主,因而收复各族,聚百族于一国,皆以雍朝为名。”
这样的道理难吗?其实早在先秦便有,但似乎五胡乱华、金人侵宋之后,儒室们大讲华夷之辨,严边境之防,乃至当朝改土归流之后,仍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声音,似乎把他们当做敌人才能保得万世太平。
纪明瑚问道:“我朝对西南百族不可谓不厚,尤其是燧明,受恩深重。可去岁之苗乱,燧明竟为祸首,还不能说明夷人用心之险恶,不知感恩吗?”
“殿下,若此次苗乱为官逼民反呢?若是此次暴乱的百姓为汉人呢?您也觉得他们是夷狄吗?我在西南十几年,改土归流后又行摊丁入亩,原先的土司们损失不可谓不重,可即便这样他们都没有造反,为何现在与朝廷对抗?”
段之缙看着纪明瑚的眼睛,郑重道:“我朝以前,他们四境之民固然可以称之为蛮夷、贼寇,但我朝已经将他们化为国内之民,设置州县官爵,怎能再以蛮夷称之?时移而事易了。便是用最简单的法子去思考,我们首要的敌人也不在内部,而是在外部,是东边的倭寇和那造不出来的火炮。”
纪明瑚低头沉思:“那商人呢?士农工商,他们不事生产,不理稼穑,为何要对他们如此优待?”
“因为他们虽然不事生产,却能够把外边的白银集中进来。”
“他们倾国之富,如果造反呢?”
段之缙失笑:“他们能起来,全靠着朝廷扶持,到现在为止仍然有要通过贿赂官员取得商引的商户。见官则如见父母,他们怎能造反?便是有不孝之子,可铁、火器等全都由朝廷掌控,他们凭借什么造反?若百姓们安居乐业,也不会跟他们造反。”
若说一开始,段之缙还以为这些商户能够如同英国那般,现在却不抱有什么信心了。原本就发育不良,被多番打压的商人,又被强行揠苗助长,一下子和洋商做上了生意,外边的白银如海潮一般涌入家中而命脉全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他们待朝廷真如待父母,畏惧,但又依赖。
这样的土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依靠商人们。
而正是因为他们不成气候,朝廷的官员虽百般不情愿,但开口通商也勉强做了下去。
“商人能带来很多的东西,他们为了利益是不择手段的,白银倒是其次的。如果能叫他们下海,许以重利,怕是什么都能偷着。”
纪明瑚沉思,而后抬头道:“怕是还要防着他们里通外国,这些人都是奔着一个利字去的,把我们雍朝囫囵卖了也不心疼。”
“是……”
上午的课进行得极为顺利,纪明瑚头一回上此种课,纠纠缠缠地不肯放段之缙走,其他的学生都是席翱精挑细选的伴读,非迂腐之辈,也都缠上来问些西洋的事情。
最满意的人当属席翱,纪明瑚受教
越深,他便越高兴,越觉得能得圣主明君。
正当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之时,外头纪明瑚的太监粟禾子急匆匆禀报:“殿下,皇上传您和段大人去养心殿商议政事。”
这两个人哑然无声,而后急匆匆往养心殿赶,一路上段之缙问领路的粟禾子:“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吕公公只催得急,没说是什么事。”
这么急?该不是西南的战报来了吧!
进了养心殿后,里边已经有了好些人,大家都垂首沉默不语,皇帝一副气昏了的样子,太子在身边照料,太医在开方。
段之缙领着纪明瑚请安,放轻脚步上前,小声问道:“陛下如何了?”
太子看一眼纪明瑚,回道:“父皇气急攻心,头痛眩晕,现在已经好多了。”
段之缙拿过药方验看一顿,果然是些平常舒缓的药物,这才放下心,等着皇帝平缓过来。
皇帝养神许久终于睁开了眼睛,见段之缙来了一偏头,示意把折子给他看。
正是西南的战报。
段之缙和绥王共览,原来是今年开山太过植被太疏,又连日暴雨,大雨小雨下了一个多月,土石滑动最终导致多地山洪爆发,本就因为绵绵雨水而收成不好的粮食直接绝收了。
这样的事情虽令人烦苦,但对于朝廷来说也有处理的经验,正常安置百姓、赈济灾民即可,但这一任的总督薛知承,因税没有收到定额,又因为生灾的地方多为夷部,便将田赋升了两番,比汉人之地赋税更高,还隐瞒了灾情。
朝廷没有发赈灾的钱粮,绝收之际又增加赋税,最终官逼民反,现在越反越多,即便没有造反,对朝廷也十分冷淡。
“这……陛下,还是安抚他们吧。”
皇帝到现在为止,脑子仍然嗡嗡响着,张口骂道:“薛知承是干什么吃的?他是任过总督的,他是任过总督的啊!”
有灾不赈,变相盘剥,非蠢即坏。
“陛下,薛知承的罪倒是可以之后再论,现在西南还僵持着,臣想是不是先解决这个事情。”
皇帝拿下额上的冰帕子随手扔给太子,吩咐道:“即刻从东南调钱粮入南诏赈灾抚民,至于作乱者……立刻剿灭!其部下既往不咎,祸首斩首示众,薛知承腰斩,就在西南施行。”
段之缙却打断了拟旨翰林的动作,“陛下,臣以为赈灾、惩处薛知承自然理所应当,但斩首祸首则是不妥。”
“他们都造反了,斩首有何不妥?”
“其造反缘故,归根到底是官逼民反,在一干百姓看来,他们的首领大概不是反贼,而是英雄,若杀了他们,即便是赦免余部,也并不会心悦诚服,个别意气用事者,说不得会闹什么报仇……”
难道还要心悦诚服吗?朝廷只想震慑谋反者,想要叫他们知道,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造反,就算官员们拿着刀砍人也不能造反!
段之缙又道:“现在刚打春,上年的粮食还能余下多少?才出一月,春耕也还没有开始,兴师动众到底不好。再者将他们一体赦免,若能不战而降,既节省了兵力,也令他们感恩戴德,更显得圣主仁德昭昭。陛下,河田府损失不小,不宜在西南再兴战事了!”
邹文一合算,国库的收入减少,绝不能再兴战事,否则钱粮可就吃紧了,于是上前跟皇帝算账,皇帝一听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了,只想着省钱。
他深叹一口气:“罢罢罢!先招降,只要投降朕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而后君臣又议河田府之事,商量起什么时候再开口,自然反对者无数,认为在能够打败倭寇之前不应当开海,更有甚者,连岭南之一口也要封上。
此事商量到晚上也没有个结果,只能暂且作罢叫众人回去。
第155章 155出了养心殿的门,众人一脚踏进……
出了养心殿的门,众人一脚踏进雪地里,冷得打了一个寒颤,纪明瑚身子忒弱,段之缙很是担心他骤冷骤热之下伤风,因而将自己的大毛氅披到了纪明瑚黑狐狸端罩外边,帽子也带好。
“赶快回去,喝些姜汤驱驱寒气,不要冻着了。”
纪明瑚点头道谢,皂靴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声音渐渐远去。
邹文这个时候才凑上来和段之缙搭话,叹口气道:“真是,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到如今,朝中能有几人能将汉夷视为一体?只不过薛知承做的也太过了,便是腰斩也难解人心头之恨。”
邹文和他说了两句钱粮的事情,两人往宫门口走去,又商议起两家小辈的婚事。
邹文拍拍他的手:“允升弟弟,你不用总是送东西来,咱们两家的婚事是圣上定下来的,绝不更改。就算不是皇上定的,我也不会言而无信,叫我侄女失了贞操。”
段之缙笑笑,问一句:“我自然了解含章兄。”若不是皇帝一口咬死了,怕你就要来退婚了。
退婚,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段之缙不想叫段诠知道这些事情。父亲垮了台,连带自己的婚事也成泡影,因此才担心邹家、邹云旗不愿意。
“如今也快要打春了,离着婚期也就剩下五个月,大家要预备的都预备起来吧。”
“自然。”
两个人寒暄起来有些虚情假意,宫门口互相告别登上马车,段之缙的笑一下子敛起,开始想得再准备些什么。
因为是圣上的赐婚,所以没有放小定的流程,二月打春之后,段家就用别的名义,将一对金制连枝双如意,一整套首饰,一匣子装有金银锞子和贵重宝石荷包和上等的绸缎送到了邹家。按理说该是邹云旗的嫡母来接,但因其父邹武无官无爵,这些小定的礼都是邹云旗的婶母接的。
受礼之后,段之缙将成婚的筹备进展递交给了内务府,内务府叫钦天监算了放大定的日子,安排在六月份,聘礼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齐全,整整齐齐地停放在一等公府的大堂内。直到前一天晚上,大家还在清点聘礼。
厚厚的一摞单子来回数了三四遍,沈白蘋累得倚靠在太师椅上,喜滋滋地抱怨道:“多亏了河田府又开口通商了,若不然,这么多的洋玩意儿叫我们上岭南去弄,就来不及收拾这么多了。”
原本想再弄一柄玉制的双如意,结果圣上还记挂着他们,赐下了一柄绿翡翠的连枝如意,通体不带一丝杂色,极为珍贵,也省下了他们的功夫。
此外,什么点翠的头面,累丝的发簪,金玉珠翠的佩环,也都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是礼金,包了整九万九千两,多是段诠的大舅公给的,要这一对新人长长久久这。
整鹅笼、整鱼笼也齐整,云锦、蜀锦、宋锦、缂丝和赐下的贡缎也齐备,虽超了规格,但这都是皇帝示意的,没人敢说“不”字。
喜饼、四色礼、文房四宝和四匹文马,不仅有本国的东西,西洋的女士怀表、各样的花卉,怀抱婴儿的圣母像和乱七八糟的洋布也堆了不少,就等着明日下聘。
第二天,皇帝亲下旨,由绥王纪明瑚来给这两人做大媒,内务府官员随行,段之绪、段訚这两个叔伯兄弟同行,下聘队伍从一等公府赤色大门前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邹家。
杠夫抬着披红挂彩的礼盒、礼箱,装着活畜、酒坛的笼子,以及喜饼担子等。鼓乐仪仗紧紧相随,一路喜乐声不断,直到进入邹家。
邹家中门大开,邹文率自家的叔伯兄弟们在门前迎接,纪明瑚含笑带众人下马,念道:“圣天子在上,乾坤朗照,恩泽广被!”
“今有一等公段公府上,簪缨世胄,勋业昭彰,累代忠勤,其公子段诠,器宇轩昂,弓马娴熟,文韬武略,实乃麟阁之选,瑚琏之器。”
“贵府邹公,掌邦国财赋,股肱朝廷,清正廉明,海内共仰。府上大小姐邹云旗,金闺毓秀,兰蕙其芳,德容言工,四德咸备,诚乃天家赐婚之淑媛,名门毓秀之闺英。”
“荷蒙天恩浩荡,特降纶音,赐婚良缘,玉成秦晋,两府无上之荣光,亦段、邹二姓百世之祥!本王恭承圣意,忝为冰人,谨遵古礼,代行纳征。今良辰吉日,段府特备微仪,聊表诚敬,奉聘贵府千金,结两家之好!”
众人行大礼谢恩,聘礼被一项项抬进去,抬进去一个,纪明瑚就得唱一句吉祥话,最后将礼单递上,男方的人才总算能进邹家门。
邹文之妇仔细查看如意、首饰,确保一切妥当才接受聘礼,将喜饼、酒肉拿到祠堂中告祭祖先又设宴款待宾客。
前头待客之处熙熙攘攘,纪明瑚勉强喝了两三杯便作罢。
后室,胆子大的女孩们偷偷往外望,被嬷嬷们教训了也不怕,倒推着嬷嬷们赶快走,别耽误她们小姊妹们聚堆。
男子们的样貌,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品评一番。小王爷最貌美,身份也最贵,只不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少不了要沾花惹草。
段訚其次,很是英俊,只是可惜这里的小女孩们都知他已经成亲了。
内务府官员之中也有不少的年轻宗室子弟,矫好少年饮
酒作乐,只不过没几个想要去他们家中。
在前边偷着闹完了,又跑到后边去看嫁妆,闹哄哄打开了箱子查看,一惊一乍又满怀憧憬,想着自己成亲时该有如何的盛状,直到被主母轰走,一个个跑回后院。
这些没定亲的人自然不知道邹云旗有多么的担惊受怕,尤其是在去岁给段之缙议罪的时候。
姨娘和母亲因着不能退亲怄气,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后来只想着退不了也好,早些嫁出去,是福是祸自己一个人承受,也省得被来回念叨,姨娘整日哭泣。
不过现在看来,既然有绥王和内务府的人安排,那就是福非祸。
她按照礼数,将文房四宝和给亲手给段诠缝制的鞋帽作为回礼赠回去,只等着七月份自己的嫁妆送到段府。
一切尘埃落定。
被派来撑场面的纪明瑚完成差事后还要回到男方家中贺喜,只是段师傅无差也要当差,现在被叫去了养心殿谈倭寇一事,纪明瑚去段家说了几句话后也赶往养心殿。
他到的时候父皇愁眉苦脸,段之缙一言不发,见了他,皇帝才问一句:“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得很,天作之合。”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一声,只是段师傅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幸好父皇先问了他。
“我听段之缙说你学过外文?”
“回父皇,一知半解罢了,学来玩玩。”
“能听懂西洋人讲话吗?”
“能和西洋人对话。”
皇帝讶然,转向看着段之缙:“那这可不算是一知半解。是你教他的?”
段之缙回道:“若是臣教的,臣自然不会推功,但这似乎是席翱安排的。”
皇帝终于有了点笑意:“说起来席翱还是你举荐的……河田府最新的消息,说是倭寇里边有西洋人,段之缙说你会洋文,这次会面叫你去,朕觉得也好,你有身份又有主意,年纪也大了,该出京去办差了。”
出京?!
倘若出京,那京里的盘子不就全给了纪明祚?
纪明瑚不情愿得很,但段之缙一口替他答应下来:“正巧臣也忙着给儿子嫁娶的事情,席师傅年纪大了自己一人顾不来绥王,叫他出京历练历练,也好叫陛下看看臣这几个月教得如何。”
皇帝看着纪明瑚问道:“你觉得呢?若是不想,朕也不会强求,毕竟你身子也不好。”
纪明瑚自然不想,他可不敢把事情拜托给太子哥哥!可是段之缙严肃地看着他,微微颔首,纪明瑚一咬牙决定信他一次,回道:“儿子虽体弱些,也不至于不能出京,只要能为父皇解忧,叫儿臣做什么儿臣都是愿意的。”
“好!不过你头一次独立办差,朕也不会叫你揽大局,这次的总理大臣郑楒琅,副手为理藩院尚书邵俊铭,凡事要多看多问。”
“是,儿臣知道了。”
皇帝从折子堆里翻出段之缙的题本递给纪明瑚:“大体就按这个章程做,应该如何你自己也有数用不着朕耳提面命。”
皇帝说完就叫他们出去准备,回去的路上纪明瑚却有些怏怏不乐,最终没忍住抱怨起来:“师傅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一下子把我支出京城了。”
“这自然是好差事了,从此之后在夷情倭务上,只有你说的话最有份量。”
段之缙看他这么虚个人天天东奔西跑弄得一身汗,心中很不高兴,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自己照顾自己?于是又给他擦了擦汗,教训道:“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个大人,不要处处叫人照顾,也再不许耍你的矫情做作脾气,只有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小孩儿,旁人才能不把你当小孩儿。”
纪明瑚尴尬地点点头,段之缙送他回内外宫分割的宫门口,分别时四处看看,贴耳又道:“总是心急,我看你为了什么太子哥哥是假,为了自己才是真。但这种事情,最是急不得,一急就要出差错,陛下身子很好,你就算是后年回来,他也还等着你呢。”
第156章 156纪明瑚还是年纪太小,……
纪明瑚还是年纪太小,什么都没经过,虽跟着段之缙学知识很有悟性,但在立储一事上太急,仿佛他爹明天就要死了,他急着后日登基。
他太想做太子了,可纪禅的皇权集中程度可以称之为亘古未有,所有的大臣都是他的师爷,不过是个出主意的,真正操纵权柄的人是他。
京畿的军队,全都是他潜邸侍卫出身的将军统领,他们不知朝廷只知皇上。
朝堂的官员任他变更,也是只知办差不知提议。
甚至,这种极度膨胀的权力连纪禅本人都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只能再找人分权。
十几年前,将西南的权力分给段之缙,而到现在,因为年老体衰,将一部分权力分给长乐王。
段之缙嘱咐道:“郑楒琅你自然是知道的,邵俊铭是与我同年的状元,他在西北多年,最擅长同外夷打交道,听他的一般不会有差错。再者,咱们是为了河田府通商一事不受影响才主动找倭寇谈判,并非战败和谈。这个名义你要时时刻刻把握住,因而他们若要登岸要租地,不可能。要其他的权利也是不可能。我们能给的就是钱,也只有钱,旁的一概没有。就算河田府不通商了,旁的也不许交换出去。”
战略性保护费,只要等到能打过这些蛮子,吃了我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段之缙最后跟纪明瑚说一句话:“回去之后好好看折子,出京后多给臣写信,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都要跟臣讲。没事儿就回去吧,今日还多谢王爷给臣撑场面。”
纪明瑚之前是很看不惯段之缙的,但他来了尚书房之后有席翱压着,段之缙又有真本事,叫皇帝按着他的意思来,因而现在很尊重,回一句:“段师傅,我回去了。”这才和侍卫们打招呼进去。
事情了了,段之缙也回家。
现在家中一片吵闹,全都围着段诠转要看他手里的鞋帽,吵着叫他换上试试。
段诠红着脸嘟囔一句:“真叫你们烦死了……”然后转身要跑,但被段訚找人堵着门偏不叫他走,嫂子、婶娘和祖母全都起哄,他阿娘拿过帽子就要往他头上戴戴看。
段诠百般推拒,见段之缙来了干脆躲他身后去,段之缙可不爱管他,催着一众人出去玩,只留下段訚问今日的事情。
大家哗啦啦走了,段之缙问侄子:“今日一切都还顺利吗?”
侄子脸上还带着饮酒后的酡红,粉扑扑两个腮,眼神都略有迷离。
“一切顺利,邹家人也是欢天喜地的样子,没见有什么不愿意。”
同他那个处处有人扶持着的堂弟不同,段訚是真正见过捧高踩低的人。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
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也有一二分的理解。
当众人知他父亲只是个工部小官、督瓷官的时候,往往不屑一顾,而知他姓段,父亲名为段之绪的时候,又会一下子想到叔父段之缙,之后何种谄媚嘴脸都能见到。
因而当时叔父被议罪,他就想过堂弟的亲事,果然今日下聘,叔父吩咐他察言观色一番。
段之缙放下心来,再者他们愿不愿意的无所谓,就怕闹得邹云旗不愿意,成了一对怨侣。
“今日麻烦你了,喝得脸通红,怎么不见你父亲?”
“爹爹虽没醉,但有些晕,我阿娘叫他回去躺着了。”
段之缙颔首,又道:“咱们家家口少,迎亲那天还得你照料一番,我只怕耽误了你的学业。
段訚却说无妨:“若不是叔父为我求了在京考试,怕我现在就要回淮宁去了。再者功夫下在平时,一两日不耽误什么。”
“那叔父先谢过你了,不过旁的也不要你管,绥王一出京我就没了别的事情,能够专心料理段诠了。”
六月底,纪明瑚出京,朝中少了一个王爷,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想要重新划分势力,皇帝不动如山,任他们来回参奏,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谁的势力也没有扩张分毫。
而在马车上,纪明瑚拿着段之缙给他的编写的册子勤奋学习,什么是领事裁判权,什么是租借土地,什么是关税,其中的关键之处在哪,如何才能不被人蒙蔽,他要学得一清二楚,绝不能在谈判的时候做一个无用花瓶。
这些段之缙都不知道,除了皇帝传唤他的时候他入宫外,整日在家中安排着修整房间和一应物品,设置婚房,一直到迎亲前一天发妆。
发嫁妆当天,所有箱笼敞开,其珍贵之物用玻璃罩罩着,披红挂彩,招摇过市,供百姓们观看,彰显他邹家门第富贵。
足足一百二十抬,本来是段家想给他们出嫁妆,但皇帝为了表示对段、邹两家的恩宠,邹家的嫁妆是按照乡君的品级由内务府置办的。
金银首饰、器具应有尽有,各色的宫绸、宁绸、缎、纱、绫、锦、洋绉等共上百匹,貂皮、狐皮、猞猁孙皮、灰鼠皮、银鼠皮等制成的褂子、坎肩、围脖、手筒等又是不计其数。
此外黄花梨木的拔步床,樟木的炕桌、炕几、炕柜、衣箱、梳妆台、脸盆架、衣架也是成套送来,其余零零散散的如脸盆、灶台、香炉摆件等也是一应俱全。很符合他们天家嫁女的习惯——女孩儿这一辈子要用到什么,我娘家全给你陪送过去,这姑娘还是我家养的。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官窑瓷器,本国造出来的珐琅彩、洋彩和上回段之绪说的玫红带闪的瓷器,规规整整弄了好几箱,尤其是那玫红带闪的瓷器,叫太阳光一闪散出金光,摆在段家院子里时引得无数人啧啧称奇,而其发明者,不正是段之绪吗?
除了皇帝出的之外,还有邹家人自己出的地契田产、古董、字画、西洋奇器和最重要的陪嫁奴才若干户。
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不是小数目,清点完毕时已经深夜,大家没预备着睡觉,擎等着第二天迎亲。
段诠披红带花,段府张灯结彩,将将喜轿停放在院子中先到祠堂中祭祖,禀告列祖列宗即将娶妇的消息,这才在吉时出发迎亲。
上马时,他神情肃穆得很,不像是娶妻,像是考试,沈白蘋叫他脸上带点儿笑模样,别叫旁人以为你不愿意,段诠咧咧嘴,最后还是垮了下去,为难道:“阿娘,我有些紧张。”
段之缙嘲笑他:“你这没用的,不要你上刑场你紧张什么?”
沈白蘋回头呸他一句:“大喜的日子,你会不会说话!”
段之缙赶紧噤声,自打三下嘴巴。
叫爹娘一闹,段诠才摆脱了些紧张情绪,翻身上了马,出门迎亲。
两口子坐在大堂上,椅子上仿佛有针,老是想去门口张望,最后耐不住又跑到后边看喜宴准备的如何,不能叫儿子这一辈子的大事有差错。
等着远去的鼓乐声渐渐回来的时候,还差一个时辰就到晌午,沈白蘋在后厨打着转呢,小丫头过来禀报:“夫人,少爷回来了,奶奶在前头,少爷要射轿了!”
沈白蘋赶紧到前头去坐着,因为下轿、跨火盆、射箭之后就是拜堂了。
一等公府正门的石狮子前,红幔花轿稳稳当当的停着,段诠朝着轿门虚射三箭才叫全福太太掀开轿帘,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左右搀扶着邹云旗跨马鞍和火盆,又段诠又朝着门上虚射了一箭驱邪除祟,这才叫新妇进门。
拜堂,喝喜酒,段之缙的魂也跟着飘起来,等到这一天结束只觉得骨头也散架,庆幸只这一个儿子。
他躺在床上想着昨日闪闪发光的瓷器,奇幻的色彩映在心头叫他难以忘怀,并不只是因为瓷器多么巧夺天工,而是瓷窑烧制的问题。
烧瓷,尤其是要烧新色,总少不得要做实验,一来二去有没有可能是在做化学实验呢?
瓷窑,既有充足的资金,又有充足的动力,毕竟造不出来皇帝想要的瓷器他可不算完。
段之缙想着总要去看看瓷窑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第二天喝完新人的敬茶就递牌子进宫,请旨去京郊,皇帝虽奇怪也同意了下来。
当天段之缙就乘着车去了京郊,这才见识了什么叫官窑的气派。
窑场高墙环绕,戒备森严,唯有烟囱林立,段之缙拿出令牌进去,目光所及,是连绵起伏的窑房。它们并非独立小屋,而是结构复杂、规模宏大的联排建筑群。巨大的蛋形镇窑窑背高耸,窑门厚重,大型的龙窑则如长蛇般蜿蜒爬上山坡,利用地势提升火势。窑房之间,有宽阔的通道供车马、人力运输。
窑房之外,是巨大的原料堆场,高岭土、瓷石堆成小山,按等级严格区分。淘洗池星罗棋布,泥浆在其中沉淀、澄净。稠化池像巨大的浅塘,经过淘洗的细腻瓷泥在其中进一步沉淀脱水。
除此之外制坯工坊、画坯、施釉工坊也全是闹哄哄的人头攒动,只有管理衙署稍微清净些,威严地矗立在一角,监工、账房、官吏在此办公。
段之绪就从管理衙署中走出来,隔着老远就喊:“竟真是二哥,那守卫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信。二哥来此做甚?”
段之缙也两步上前,兄弟两个抱一下才答道:“无事,就是在家里闷得慌,又想起前天那稀罕瓷器,便想着干脆来这里看看。”
说起来那个瓷器,段之绪不免骄傲一番,自制瓷以来,哪一朝哪一代出过这样的颜色?和哥哥说了几句,他猛地抱住段之缙:“说起来这件事,二哥,我还要多谢你。”
“这话怎么说?”
“二哥同我说的水汽果然有用,我们用这个来拉风箱,节省不少人力,且控制温度也好……”
段之缙只听前半句,就觉得心脏都要跳停了,忙叫他带着去看。
第157章 157一路上段之缙都走得很急,……
一路上段之缙都走得很急,还催着前头的段之绪赶紧走,段之绪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说:“造出来的东西很不省钱,但是重在效率,一次性能拉好几个风箱,比人快得多,若不是陛下催得太急,谁能想到这东西呢。”
说着他们就进了烧制作坊,里边只有一二添煤添水的人,守着一个轰隆隆的巨大机器,机器末端连接着几个风箱,呼呼作响。
滚滚黑烟直冲上天。
机器在段之缙看来实在简陋无比,但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制造出简陋的煤水动力装置,已经是得天之幸了,他甚至疑惑,是因为小说的缘故才叫一切都来得这么凑巧吗?
段之缙刚要上去查看却被段之绪拉了出去,“二哥,离着这个东西远一些,很容易就炸了。”
“炸了?!”
“没错。若不然,我们也不会单独再建立一个作坊,叫这么几个人来单独守着。”
段之缙心中一沉:“那屋子里的人……”
“官窑嘛……每个月都会死人的,皇帝的私库很富裕,他们的妻儿老小能得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吃用。等着这一阵子过了,我们就把东西撤掉,换成人力。”
也就是说,现在的蒸汽机还极不稳定。但是蒸汽机的前途却极为远大,决不能到此为止!
“我看得差不多了,这儿太热,就先回家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
段之绪也已经热得满头大汗,若不是自家哥哥来,他应当在衙门里守着冰盆子才对,听段之缙这样说就赶紧领着他回去。
“我吃什么倒不要紧,侄媳妇才进门,不如问问她的口味。”
“那些我们都清楚,你在这里当差太燥了,晚上给你弄些冰的用吗?”
“家里还有荔枝蜜不是?弄个酥山吧。”
段之缙答应下来,出了窑场就叫人回去递话,自己又急匆匆往宫里跑,准备把这个事情告诉皇帝。
天热,不止是窑场里热,皇帝在养心殿里搂着冰盆子都觉得热得头疼,叫段之缙这样絮絮叨叨一大段话,脑袋更痛,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跟朕说这些了,你只回答朕一句话,这东西造来有什么用?”
“现在的船仍然是靠桨动起来,动起来太慢,若是能将这东西用在船上代替船桨,那么船跑起来更快,我们的水师也能够随机应变,怕是打败倭寇之日近在咫尺。”
皇帝揉揉脑袋:“可倭寇并不是因为船更快才打败我们的,而是因为他们的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陛下,水师建设并非只有炮,船也很重要。有时候打不过,跑得快起码不至于全军覆没。”
皇帝现在已经养成了一种惯性,不管自己能不能接受,总之只要是段之缙提出来的,皇帝都叫人先去看看,能办则最好,如果不能办,那就搁置。
“好吧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那就叫工部的匠人过去看看吧。你想要哪些人跟着去?铁匠?”
他问这个段之缙如何能知道,只答道:“陛下,臣也不知,但臣想着工部那么多匠人,总会有能够看懂这东西的吧,就算不懂,大家一起去见见,见识之后,若能有所发明也大有裨益。”
皇帝允许了,想着既然这样,不如叫纪明祚也去长长见识,让他暂且一等,传纪明祚来。段之缙是有些不愿意的,毕竟他现在已经找好了队伍,站定了新主,显然不想给那三皇子脸上贴金。不过想一想,他老师都是王自平了,倒也不用太担心,估计对这些奇技淫巧也没什么兴趣。
工部尚书乐善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平日里见皇上也就是为了祭祀、军用和黄河大堤的事情,现在前任的中堂冷不丁传来了皇帝的口谕,一下子带走了一半儿的工匠,他便有些不愿意。
但人家说什么皇帝听什么,只能和他们一块儿去了。
纪明祚的马车在最前头空放着,他本是不想和段之缙同乘的,但想想姐夫的话,还是噙着笑和段之缙坐到一处,说道:“段师傅,今日又要带我们去开什么眼界?”
段之缙平日里也会讲些“之乎者也”的大课给全尚书房的学生听,因而纪明祚叫一句段师傅也不错。
“不敢说开眼界,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就等着,看能不能改进一番用到船上。”
说完这句,马车上陷入沉默,许久没再说一句话,直到纪明祚忽然感叹道:“我不如四弟,他比我年幼体虚,却已经能出京替父皇办差了,而我身体康健却缩在京城,实在是过意不去。”
段之缙听了只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次和谈并非是战胜和谈,说白了就是在海上打不过人家去和人家交保护费的,包括纪明瑚在内去的人心里都很不得劲,而且谈判困难也很大,若是拿出去的太少恐怕倭寇还要作乱,若拿出去太多,那么皇帝那关过不去,即便是谈成回京也要议罪。
若不是纪明瑚不需要担责,段之缙哪里愿意叫他长见识?
真正可怜的是郑楒琅和邵俊铭。
段之缙笑道:“殿下在京内服侍皇上也实属不易,您和绥王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共同为皇上效力,这天下才能太平。”
“段师傅说的是,我只是担心四弟罢了,不知他去河田府会有个什么章程。”
原来是打听这个,可打听这个有什么意思?和纪明瑚关联也不大。
段之缙回道:“一应事宜都由郑中堂和邵部堂做主,绥王怕不能有什么章程。”
纪明祚一次试探不成便没了下文,两人终于安静下来,一直到马车驶向京郊窑场。
段之绪见二哥又来难免大吃一惊,给长官行礼之后蹭到段之缙身边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无事,就是来看看那个蒸汽机。”
“蒸汽机?”
“你们做的烧煤煮水的工具。”
段之绪为难:“我们烧瓷怎么办?”
“先停一停吧。”
段之绪便吩咐工人们停下来,等着机器彻底冷却大家才靠近,他解释了机器运行的原理,工部的匠人一点就通,查看之后一眼看出了经常炸的问题所在。
“按照大人的说法,若要让水汽产生力拉动风箱,那就要把水汽挤压在蒸汽机的肚子里。可问题是蒸汽机的肚子太软了。”
铁匠上手摸摸,展示给在场的大人们看:“气一聚集就容易把肚子撑开,那么多气一股脑爆发出来自然是炸得四分五裂。”
段之绪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铁已经做的最厚了,再厚却不如现在便利。”
几个铁匠商量一番:“白口铁脆些,但是耐磨,又硬,不太容易裂。或者换成掺锡多的铜怎么样?还跟现在这么厚应该能抗住。”
段之绪连忙记下来,他们又检查,活塞和阀门的密封不够紧,总是漏气也会更容易炸开,“浸油麻绳、软铅皮和铅粉混上你们这儿的瓷土,把连接的地方封住如何?咱们想着应该会更好。这些水……”
段之绪瞧他们念叨着排出去的废水,赶紧问:“怎么说?”
“若是能在外边把水汽再凝成水,倒也不必来回开合着添水,可以这样……”
段家两兄弟全都凑上去看,工匠们说完,段之绪眉头一皱:“不用了,这样耗费太大,到还不如用人添水来得便宜。”
“不不不!得做上!”段之缙工部的人记下来,“咱们来弄这个不是为制瓷。”是为了造船、造器械,难道要一边打仗一边取水吗?
工匠们便记下来,又开始用有限的经验提出改进的方法。
两个姓段的和那些工匠们倒是热火朝天地商议着,乐善和纪明祚却有些无聊,倒不是因为觉得奇技淫巧不堪大用,实际上若能用在船上,他们自然支持,只是对此无甚兴趣罢了。
纪明祚思绪难以避免地跑到河田府去,这个时候,纪明瑚应当已经到谈判之所了吧。
实则纪明瑚和一众官员刚刚到达谈判的河田府府衙,他们十几天赶了一个月的路程,难免腰酸腿疼浑身劳累,刚到的第一天什么也不干,就钻进后衙洗漱睡觉,至于谈判,先叫知府应付着倭人和洋人,明儿再说吧。
最难受的莫过于纪明瑚,大家急着往南走,哪个还能关心关心他的身子?他也是咬牙忍着,只全当自己是个健康的人,无需格外关注,骤然歇了,疲惫和病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当天发起了高热,把众人吓了个半死。
幸好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谈到第三天的时候,纪明瑚已经大好,准备第四天也去前衙看看。
郑楒琅、邵俊铭等人是不通倭语和英文的,但他们带了外文学堂的庶吉士们,孙长科等人充当英文翻译,至于倭文无人懂也没关系,因为两方心知肚明,这一次说是“倭寇”,不如说是“洋寇”。
纪明瑚中途从后门进来,叫粟禾子在角上放了一个板凳坐下,洋人说的话他基本能听懂,想要割地、赔款、驻内以及上京拜见皇帝。
拜见皇帝这个事情郑楒琅做不了主,只能快马加鞭地请示,割地、驻内一应拒绝,除了有恩旨的传教士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准在域内逗留。
赔款,这个在大家预料之内,但赔款的名字不好听,本来想着用岁币之名,结果在诸位大人看来,“岁币”比“赔款”更恶心人,还不如不用。
郑楒琅捏着鼻子想了一个“海舶资”的名字,双方就此确定下来。
但是在海舶资的具体数额上又起了争执,这些弹丸之地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两千万两白银,郑楒琅冷笑道:“你们怕不是没弄清楚情况,我雍朝可不是战败赔款。”
第158章 158对方谈判的主力是西洋……
对方谈判的主力是西洋人,卷毛碧眼,鹰钩鼻,也许看起来并没有那般刁钻古怪,但在这些雍朝人眼中,无疑刻薄到了极点。
为首者名为威廉,他十分无礼地将烟斗在桌上敲一敲,跟翻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纪明瑚听得心脏突突跳,气得头晕。
“你们虽没有在陆上战败,但在海上不是战败了吗?且我们割地、驻内和其他的一应要求你们全然拒绝,只能在海舶资上叫我们满意了。如若不然,恐怕……你知道的。”
两千万不是小数目,雍朝泱泱大国,摊丁入亩后一年的田赋都才一千余万,两千万能把整个国库赔个底儿掉,日子还过不过了?
郑楒琅回道:“两千万太多了,这是不可能的。河田府缴纳的商税才多少?要我们两千万?大白天做梦呢?”
“但河田府通商并非只有一年,而是年年通商,两千万是个很划算的数目。”
“即便是如此,那也好好几年才能捞回来,况且平日里码头维护、衙门运转……这些可全是国库掏的钱,做赔本的买卖?倒不如直接关了河田府。”
两方就此事扯皮,半天解决不了,最后陷入一片沉默,再没有了说话的人,同时也时近晌午,大家先收拾着去吃饭。
在纪明瑚的认知里,雍朝一向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国,现在跟这些蛮人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商讨“海舶资”,还是因为雍朝在海上战败,给他的冲击属实太大。
不可一世的军队上高地、走沙漠、过草原,打败了穹迦和赤砂,却折损在海面上,连着河田府通商都要先交钱。
他胃口很不好,用了一点白米饭就搁下筷子静
坐,周围的官员也都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若说雍朝人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吃得少,那么威廉等人则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毕竟这里也没人给他上刀叉。
用调羹吃了一些好入嘴的饭菜之后,威廉就带着人出去商议。
雍朝人在海舶资一事上太过坚决,恐要从其他的地方找补。
“海舶资两千万两的确是太多了。”
“但是我们原本割地、驻内的条件他们全都拒绝了,如果连两千万两都得不到,那我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为了技术保密,火炮是从他们本国运到这里的,现在船只还使用传统动力,抵御海浪风险的能力较差,几乎有十分之一的船只都消失在滚滚波涛中,且海上过湿火炮储存不当,起码要损毁三分之一。
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什么海舶资,只有在这里设立据点并且驻内打探消息才能对得起如此巨大的付出。
威廉再次点起了烟斗:“原本以为他们和那些不开化的野蛮人一样……”
雍朝之富庶,早就通过传教士的嘴传回岛屿,再加上探听到他们许久不曾与外敌开战了,威廉便以为雍朝的陆军和水师一般脆弱,将其当成一块儿人人垂涎的大肥肉,他们要咬下第一口。
“很显然这里的人和那些野蛮人不一样。”
虽然是旧式军队,但并不畏惧死亡,战斗力不可小觑。
在人群中一直都沉默着的詹姆斯突然说话:“说真的,我觉得他们对实质的内容不太在乎,而更关心这些东西的名头。”
威廉转头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海舶资本质上就是保护费,这我们都知道,用赔款的名义更为正式,但是他们能够接受交钱,却不接受赔款这两个字。甚至不接受岁币,似乎是因为他们之前的国家以岁币的名义给外国进贡过,最后亡国了。”
“所以?”
“所以,公爵大人,我在想能否跟他们租地,这样的话能叫他们心里好受些。”
“租地?詹姆斯,你得明白租地是要还回……哦不,天呐!租地!”威廉猛抽了一口烟:“天才!下午我们试探一番,倘若他们可以接受,那么我想我就理解这些人的心理了。”
而且说是租地,到时候还不还就要看大家的本事了,鉴于这个国家的水军是废物,想必到时候他们也收不回去。
小小休息片刻,下午的谈判就开始了。威廉他们重新摆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们可以将海舶资降到一千万两白银,但是我们想要租赁贵国的土地。”
郑楒琅本以为下午又是一场没边儿的谈判,听威廉一说瞬间愣住,和邵俊铭对视一眼,又看着威廉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郑大人,上午我们讲得很清楚了,我们的条件就是割地、驻内和海舶资。你们不接受割地、驻内,所以我们退让,只要白银两千万两,可你们仍然不能接受。没关系,我们是友人不是吗?如果你们皇帝陛下愿意将土地租借给我们,我们也愿意将海舶资降低到一千万两,那一千万两就当作是租金。”
一千万两倒是勉强可以接受。租地则要看看是哪一块儿土地了。
“你们想要租什么地方?”
威廉展开海域图,在靠近河田府的海域之中划出了一小片群岛,夹在倭人和雍朝海岸线之间,若说是什么战略要地,郑楒琅他们还真看不出。
“你们要租多长时间?”
“租一百年。”
郑楒琅和邵俊铭商量一番,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总要讨价还价,郑楒琅回道:“你划得可不少,租金一千万是不可能的。至少要一千五百万两。”
“郑大人,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千万两不能再少了。”
“一千万两,好几个岛屿一年才十万两,没有这样的道理。”
威廉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但是郑大人,据我所知这些岛屿上居住人口很少,土地税极少,商税更是没有,你们的税收根本拿不到一年十万两。”
这个地方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对于没有海军的国家不甚要紧,但对于帝国来说,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
向东可以控制倭人,向西可以监视雍朝,风平浪静可以停靠船舶,人烟少则可以秘密行事。
“十五万两,一分不能少。”
“十二万两,我们可以接受你们分四十年付清,或者用货物抵债。”
“利息呢?你们不要利息吗?”
“一年只要交付二十二万两,两万两算是利息。”
邵俊铭冷笑:“那未免太高了些。”
“你们河田府一年的商税,恐怕不止这些吧?怎么算你们也没吃亏。而且不能只叫我们退让,双方和谈各退一步才是。”
雍朝这边商量一番,觉得倘若能够以无用之地换取海舶资降低的话,也未尝不可。
邵俊铭最后说道:“一年二十一万两,四十年交完,若这期间你们再于海上作乱,合约即告无效。”
威廉脸上展露笑意:“可以,我们何时签协议?”
纪明瑚沉默地在角落坐着,段之缙给他的小书上的内容在脑中来回环绕。
租地?租出去还能拿回来吗?
租出去了,可就归这些夷人管理了?岛上的民众岂不就成了朝廷的弃民?
抛弃他们,于朝廷几乎没有损失,可朝廷算什么,还凭什么治理天下。
他从角落处起身走到郑楒琅身边敲敲他的桌子,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郑楒琅不知所以,还是跟在他身后去了后堂。
纪明瑚坐在堂正中,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你们就这么把朝廷的岛礁勾兑出去了?岛上的民众怎么办?”
“岛上并没有多少百姓。”
“是没有,还是没有多少?而且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觉得无所谓?租一百年……一百年后还能收回来吗?”
郑楒琅笑道:“殿下,即便是收不回来,我们也不吃亏,就当是施舍给他们的,左右那几个小岛也无甚用处。”
“没有用处他们拿一千二百万两租借?”
“自然是对他们有用,对我们无用。殿下河田府去岁的商税足有四百万两之巨,不仅能使黄河大堤在今年竣工,西南的百族也能靠着这笔钱稳定下来,抛出去几个小岛又何足挂齿呢?”
“我朝是因为无水师而觉得此处不重要,还是因为此处真的无任何价值,到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且这几个岛在倭人、河田之间,难保会成为贼寇的踏板。”
郑楒琅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无妨,我步兵、骑兵天下无敌,就算他们打着这个主意也不足为虑。”
两个人便因此争执起来,但对于郑楒琅来说,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反而劝着纪明瑚不要太较真。
纪明瑚咬牙道:“立刻上报朝廷,绝不许你们私自签约。”
郑楒琅也烦了起来:“殿下,这次和谈的总理大臣是臣,陛下命臣便宜行事,如果条件合适就即可签约。”
“你也知道你是臣?你在和谁说话!”
“可臣有陛下的任命,是奉旨自决的!”
纪明瑚当即站起来,怒道:“在这里,我的官爵最大,一切过错都由我向皇帝解释,不用你担责!你还是回去读读四书五经,想想你为人臣的本分吧!”
郑楒琅差点被气得仰过去,一撩袍子跪下:“既然王爷这么说,臣也无可奈何。臣这几日累了,先回去歇了,臣告退。”
他说完不等纪明瑚反应就起身离开,回了房就叫人传话说自己病了,病得起不了身,一切都由绥王做主。
纪明瑚得知时正在给皇上写折子,闻言笔也不停一下,吩咐道:“既然他病了,就好好养着,和谈的事情请示过父皇再说。”
奏折从河田府一路回到京城,此时正是八月中旬,段之绪为了蒸汽机的事情差点想破脑袋,但因为这里的人全都缺乏有关基础知识,最终也只解决了爆炸的问题,想要代替人力或是为车、船提供动力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159章 159皇帝先收到进京拜见的……
皇帝先收到进京拜见的奏折,此事事关两国,他自己一时拿不准主意就叫段之缙过来商量,也没再叫其他人,因他知道,其他人一定是不建议的。
段之缙也在犹豫,这些人若是到京城来,又是一场礼仪之争,段之缙并不想叫他们打探京城官员和内外务的情况。
两个人叽里咕噜一番,最终决定别叫他们上京来了,大皇帝忙得很,没空召见外人。
商讨完此事,段之缙又开口说蒸汽机的事情:“臣见这么长时间,一点儿进程也没有,不知是不是本国工匠缺乏这方面经验的原因。正巧河田府、岭南正在通商,能否跟洋人买些东西。”
皇帝一个激灵:“买?买什么?”
“买他们本国的教师、工匠,或者直接买火炮等的图纸,买他们水师的建制方式和训练方式。”
本朝明面上禁止买卖人口,但是屡禁不止,律法也就成了空头文书,但律法还是律法,总不能皇帝带头破坏,因而他断然拒绝:“这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可以用请的名义,他们请教师和工匠,我们付佣金。”
“买卖本国百民到外国去,长良心的人是不会这般做的。且异邦之人多生异心,不可轻信。”
段之缙回道:“臣以为良心也算是个稀罕物了,咱们多付些钱,那些商人不见得有何种良心。且异邦之人来到他国,咱们可以以利诱之,只要能有所发明可以赐金,乃至赐爵也并无不可。”
“陛下,水师一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西洋人的商船都能够远渡重洋来到河田、岭南,而我们的水师别说是远渡重洋了,他们……他们在海上逃跑都费劲儿。现在是河田离着倭人更近,所以他们只到河田,如果他们往东南去呢?东南只有步军而无水师啊!”
最后段之缙软磨硬泡,又拿着水师吊在前边,终于叫皇帝松嘴,段之缙紧接着说道:“既然外来的洋人可以得陛下的恩典,我朝的能工巧匠也应一体对待。此外,我朝和西洋有诸多不同,现在只有他们西洋人来过我朝,却无我百姓去过西洋。这般形势总是不利,何不选派一部分国子监学生去西洋学习?如果陛下同意,倒是可以叫洋人上京来商议一番。”
皇帝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段之缙还要再说却被皇帝打断:“工匠的事情另说。但朕劝你不要对西洋的事情太感兴趣,外边到底有什么勾着你?”
段之缙悻悻地住嘴,而河田的两份奏报就是在此时来的。
其中有绥王的一份,还有郑楒琅告状的一份。
皇帝见是河田的奏报便很上心,没有耽搁立刻启封来看,看完后一把摔在案上,气道:“当初就不应该叫这杀才去河田,郑楒琅谈得好好的,他去逞什么能!”
段之缙心里一急,轻手轻脚拿了折子看,瞬间明白了皇帝所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且封建时代土地归属变动本就十分频繁,压根儿没什么寸土不能丢的思想,甚至土地也可以做为一种赏赐。
比起那几个没用处的小岛,银子不能丢才是真的。
心中急,面上却不能急,段之缙思量一会儿还没想出如何劝,皇帝先发了火:“你去传旨,叫他立刻回京来!”
段之缙胆大,直接去把鎏金麒麟香炉里的安神香点了,缓缓说道:“臣倒是觉得绥王没什么差错。海舶资也就罢了,租地却是万万不能的。陛下何不传海舆图看一看?叫武将们共同商讨一番,再决定是否应当把这片岛屿租给洋人。主要是臣心里疑得很,怎么这么几个岛屿他们也愿意花一千多万两来租呢?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皇帝一边叫吕太清传大臣进来,一边把郑楒琅地折子扔给他:“你的好学生,反教训起军机大臣了,他有什么资格?”
在外办差,郑楒琅皇命在身,纪明瑚不仅以亲王之尊压制,还如此羞辱他,实在不该。
“他到底是没经过事儿的,一时情急只会用这种下等法子也实属正常。”
皇帝嘴上骂两句,断不会叫纪明瑚给郑楒琅赔罪,段之缙也跟着装瞎,没有一句埋怨绥王的话,两人就沉默着等着大臣来。
众臣请安之后往角落里一看,果然有段之缙在,不知给他革职革了个什么,怎么革到养心殿来了。
皇帝将折子给他们看,“现在十几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洋人还愿不愿意就此签订合约。”
大家相互传看,都觉得绥王太过冲动,又把海舆图给武将们看,毕竟是水师没发展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抛出去没什么要紧的。
皇帝抱着手臂倚在案上,斜眼看段之缙:“现在服气了?”
“臣自然不服气,依臣所见自然是寸土不能让,哪怕是租也不行。那五个岛现在没用处,说不定以后有大用,现在轻易舍了出去,臣担心日后后悔莫及。”
方叙墨宽慰他:“你何必如此担忧?几个小岛罢了,我雍朝海域辽阔,难道还少这几个小岛吗?”
这是认知方面的差异,就算段之缙说破嘴皮,他们也不能理解段之缙为何对领土的事情如此敏感,因而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纪明瑚回京,和约照常签订。
段之缙无可奈何,听吩咐退下。
回到家中,段之缙无官无职,蒸汽机一点进展都没有,可以说是无事一身轻,也能说是闲出屁来了,不是跟着沈白蘋去育婴堂就是跟着沈白蘋去佛寺施粥。
原本沈白蘋还能给他代写折子,出谋划策,现在两个人俱无所事事,一门心思往外跑。
这日里去卧佛寺施粥顺便求佛,一则求段訚高中,二则求侄儿媳妇平安生产,三则求蒸汽机赶紧弄好,家里人实在是听烦了段之缙整日嘀嘀咕咕。
三根香插进香炉中,青烟丝丝蔓蔓升起来,沈白蘋带着段之缙磕了三个头,又在卧佛寺中用了斋饭才打道回府。
两人走在山路上说笑,迎面一个女子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上山,段之缙定睛一看,她身边一个太监极为眼熟。
对了,是纪焕身边的太监司晨!
那这是……
“是绥王妃,我们得上去行礼了。”
两人上去请安,刚行完礼段之缙就远远避开,留沈白蘋一人陪王妃说话。
在众人眼中这个无爱无子的王妃可谓是可怜至极,可绥王妃实在是太光彩照人了些。
她年纪不大,脸吃得溜圆,回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是外边难得一见的东西,刚才爬了不少山路微微气喘,和沈白蘋说笑,笑声响彻山林,惊扰了不少的鸟儿。
说了好长时间,她才想起来问一句:“段夫人来这里做什么?像您这样再没有烦扰的人应该不会来拜佛才对。”
沈白蘋笑笑:“哪有人没烦扰呢?我一要为我的侄子求功名,而要为他求子嗣,三要为我的丈夫求顺心。倒是王妃,您还有什么不如意,特意出宫来拜佛?”
绥王还没有开府,一家人都住在宫内,轻易不得出宫、出城,现下到了卧佛寺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如此重要?
绥王妃脸上一下子漾出来笑,她惯是没心眼儿守不住事的人,现在有了高兴的事儿更是想和人分享,咧着嘴道:“我们侧妃和家里的一个月前查出了身孕。素有人说,卧佛寺的佛祖最是灵验,现在胎稳了我求母后出来上香,庇佑这两个孩子降生。”
沈白蘋一愣,原来那样迁就,那样的伏低做小也还宠幸着其他的侍妾啊……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后院塞得满满的,除了自己生息不能,又有哪个不是孩子一大堆?
她嘴上只贺喜,又说:“王爷办差再辛苦,得知此大喜之事,怕是什么辛苦也没了。”
王妃笑眯眯应承:“他在外办差,我们不敢惊扰,所以并没有去信,他还不知道呢。不过我想也是,他一定是高兴的。”两人说完话分开,一个带段之缙下山,一个又气喘吁吁上山,为那两个不知男女的孩子祈福。
沈白蘋跟段之缙说了,段之缙早有预料:“你还真把他当成什么好东西了?”
“我想着他吃斋念佛,身子又弱……”
“真笃信佛法的,都去了庙里修行,小活佛布扎拉依只穿麻布、吃粗粝碎米、用清油炒的时令素菜,一餐只一饭一菜,过午不食,凡事亲力亲为,绝不用人伺候……他就差自己去御膳房炒给自己吃了。那才是笃信佛法。”
“先别说咱们王爷,就说他那不受宠的王妃,你看她浑身上下有一星半点儿是你平常见着用过的吗?又有一星半点儿是旧的吗?新玩意儿尚且用不过来呢!绥王本人更是豪奢无度的货色。他那侧妃,说是他伏低做小百般讨好,你也不想想她侧妃是什么出身,自小便伺候这个祖宗,脾气全都摸得透彻,嘴上不饶人即便真有泄愤的原因,也少不了有些叫他愧疚的目的在。你没见着绥王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是侧妃的手笔。他是叫人伺候舒服了,所以才做出这副模样。”
段之缙自己说着都难忍,最后只道:“其他的我全不求,只求他这次回来,好歹知点儿人事。”
沈白蘋沉默良久,只余一声长叹。
第160章 160段之缙从山寺回来之后……
段之缙从山寺回来之后就盼着纪明瑚回京,可他想纪明瑚早点到,纪明瑚心里却盼着马车慢点。
等他回到京城的时候,并不如出京时那般气派,虽仪仗俱在,但人之心情是不一样的。与此同时,小王爷心里还有些难过,估计是这次要去养心殿领罚了。
他不明白,如果段师傅说的是对的,那么土地为什么可以租出去?
可如果段师傅说的不对,他为什么又会认同呢?
马车愈发往前驶,又突然停下,驾车的粟禾子隔着帘子说道:“殿下,段师傅好像在前边接您呢。”
“他来接我?”我这般灰溜溜地回到京城,他来接我做甚?
纪明瑚颇有些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情,缩在马车上不愿意下来,但段之缙却容不得他这般躲躲藏藏,三两句话又拉拽着就把他扯下了马车。
“这是给你的接风酒,你怎么能不下来饮呢?”
纪明瑚苦笑:“那未免太寒碜了些。风尘仆仆的,又是在城门。饮什么接风酒啊?”
“你懂什么?到城里说话不就叫你父亲听见了?我们师生两个说两句话,就得趁着这个时机才好。”
段之缙把酒递给纪明瑚,纪明瑚一把拿过急急饮下:“那也不必到这里来说吧,我去您家中一叙如何。”
“去我家中更不行,去我家中你爹定然要问你来我家里说了些什么,你当他傻吗?”
纪明瑚烦闷道:“好吧好吧,师傅你说吧,我听着呢。”
段之缙却摇摇头:“我要叫你先说。”
“叫我先说?哼……我只会骂郑楒琅,如果您要听,我就骂给您听。”
段之缙一笑:“我觉得也不能怪郑楒琅吧,你同他讲道理了吗?”
“您把我想的也太坏了,我难道只会以权压人吗?我自然是讲道理,没讲通才去骂他的。”
“哦,原来这样你就有理了。”
纪明瑚又一口闷酒下去:“段师傅,您到底要让我说什么呢?”
“我想知道你在河田都看见了什么,有什么感悟吗?”
纪明瑚咬牙道:“我只恨咱们的水师大败,叫那些夷人贼寇骑到咱们头上来。更恨朝中的大臣们竟然在建水师的事情上犹豫。难道赔钱他们就舒服了?八百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啊。水师才花多少钱?更何况那还是自家的家当,能拉出去打仗的!”
“师傅,你知道吗?我又以权压人,令他们用船载着我去那些小岛上看过了。”
“他们虽然远在海上,但是心里仍向着朝廷,我只穿着常服上去,他们都围上来打听我是从哪来的,来这干什么?我说我是从海对岸来的,他们就又打听海对岸都有什么,畅想着以后有时机就也乘船到海对岸上去。”
“我问他们去海对岸做什么?他们说他们是雍朝的子民,就算是不干什么也能到海对岸上去……他们的县令张刑还来迎我,听了朝廷的决议之后就只会哭了。”
纪明瑚无力地问道:“段师傅,他们是把自己当雍朝的子民,但是现在他们也算是雍朝的子民吗?我们衙门凭什么管束他们吗?把地租出去,他们可就不归朝廷管了。”
段之缙又给他满上一杯:“咱们朝廷,把他们称斤论两地卖给夷人了,自然再难说是朝廷的子民。我问你,你想怎么办?”
“倘若能够打败那些夷人,自然是要撕毁和约。”
无论他之后怎么做,但起码此时是真心的,段之缙便知这些日子的教导都是有用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将手里的酒痛快饮下,附耳道:“我知你是想要做太子的,对吗?”
纪明瑚默默不说话,可也的确没有说一个“不”字。
“那么,你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分家。”
“可是,如果分家,我和父亲就远了。”
段之缙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不分家,你这辈子都在你爹的眼皮子底下,一切的错误都会被放大。这次的事情是一场历练。从此之后,你要做一个温和的、节俭的皇子,我不管你关起门来怎么样,主要在外边就得按照我说的来,再不许有任何的私心杂念,你要一门心思地办差。”
“可是……”
“没有可是,等你出宫之后,我会跟你解释的。对了,你的陈侧妃已经身怀有孕,四个多月了,还有你的侍妾也有了身孕,回家归回家,高兴点儿,别把自己的脾气带回去。”
纪明瑚答应下来,但也容不得他多高兴,先把父皇应付过去才是正经的。
养心殿的地砖从没这样冰冷过,皇帝在案上批阅折子,一言不发,就任他在下边跪着。
纪明瑚恭恭敬敬,亦是一语不发。
等了半晌,这儿子也不给自己求情,倒弄得皇帝没面子,咳嗽两声问道:“你好硬气啊,都不知请罪吗?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正是儿臣深知自己之错,才不敢为自己求情,宁愿在这里跪着。”
“你有什么错?”
“儿臣有三错。一则不该言辞激烈,辱了郑中堂。二则不该擅权干事,越俎代庖。三则,儿臣到底是没
经事,这次思虑不周,幸好郑中堂大人不记小人过,以父皇不愿租地为由推搪,叫洋人再次让步,不要了我们的利息。”
皇帝这才露了点笑意:“你能够悔改,朕便觉得你没白去一次河田。这次朕便既往不咎,宽宥于你。对了,你的媳妇有了身孕先回去看看吧。”
“儿臣还有一请,求父皇允准。”
“你说。”
“儿臣这次离京,深知自己的不足之处,说到底是养在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儿臣想,父皇当初为藩王时,也是出宫建府为皇祖办差,不如也叫儿臣建府,也能有个上传下达的作用,为父皇传递民情民意,日后也能为哥哥效力。”
皇帝自然还没忘记之前他和长乐王的事情,这些儿子的小心思啊……不过他的年纪的确大了,承明殿有些拥挤,也没有王爷一直住在宫内的,便答应下来。
“不过你身子轻,得先叫钦天监挑选好日子才行。”
皇帝命他回宫去,自己还有折子要看,纪明瑚转了一圈,先给惠安太后请安,又去拜见惠文太后。
太后最爱的除了长乐王就是这个心肝儿肉,见他出去奔波一顿心疼得很,叫嬷嬷上奶饽饽给孙儿用,又怨道:“当时我就劝皇帝不叫你去,结果磋磨成这样,心疼死哀家吗?”
“皇祖母,孙儿是出去办差的,哪能因着自己身子好不好的原因就推辞呢?孙儿这次是有事相求。”
他这样一说,太后就有些不愿意,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求人的了。
惠文太后眼梢吊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好呀,原来有事求人也不先来我这,要先去你那正宫皇祖母那儿。”
纪明瑚微微一笑:“您还因着这个吃醋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我和父皇心中最亲的,仍然是皇祖母您不是?方家都被抄了一遭,但我舅爷家里可封了世袭罔替的承恩公,虽无甚权势,但是富贵……除了宗室就是舅爷他们了。这次我还从河田带了些新鲜玩意儿,一份献给皇祖母,另一份要给舅爷他们送去。”
老太太还是很容易讨好的,又高兴了起来,口是心非道:“得了,可别给我带高帽了,你要求什么?”
“孙儿想要出宫建府,父皇叫钦天监去算日子了,求皇祖母跟承恩公家中说说,叫他们去钦天监操作操作,好让我尽快出宫。”
真到要操作的时候,纪明瑚终于明白为什么段师傅一定要他出宫了,就算是指使钦天监这样的小事,连承恩公都能做,纪明瑚却做不了。
惠文太后有些急:“出宫做什么?宫外有什么好的,不如就留在宫里,凡事也方便。”
“可正是因为留在宫中,我才连这点儿小事都要请托皇祖母。”
纪明瑚抬眼看着太后,眼神有难以拒绝的坚毅,惠文太后一瞬间便明白了他想要的。
她无声地坐在上首,想着她的两个儿子,又想想纪明,最后哀叹一声:“你们全说自己有大志向,全去争争争……”她混浊的眼睛里渗出液体,啜泣两下又抬眼用帕子擦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如磐石、不动如风的神情:“好吧,既然如此哀家会叫他们去做的。你无事就回去看看宝珍,她月份还小得让人陪着。”
纪明瑚磕头告退,走在回宫的路上终于有空去想自己又当爹了的事情,难免露出来一丝笑意,加快步伐回了皇宫。
旁的东西,承恩公帮不上忙,但他们自微寒一路青云直上,能叫皇帝事事看得顺眼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最能揣摩人的心思,因此此事风险虽大,监正也被他们说服,真跟着皇帝编瞎话去了。
但皇帝本就懂这些东西,三问两问差点露馅,幸得监正云里雾里地绕,直接把皇帝绕昏了头才叫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得在年前出宫建府,否则帝星大盛,会把他给冲了。
现在天渐冷,离着过年也没几个月了,想赶工出一个符合规制的王府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能从现成的里边找。
空着的王府只有皇帝六弟的肃王府和好二哥的誉王府,对皇帝来说这两个王府实在是晦气,压根不想叫儿子住。
吕太清在旁边提议:“左右主子的潜邸也还空着,倒不如先叫王爷进去暂住,把眼下的局势避过去。”
皇帝还犹豫着,潜邸叫他住进去,怕又是一场风波,他难免抱怨:“那些大臣更该好好学学段之缙,别成天猜来猜去叫朕心烦,好好办差才对。”
但此时的确没有旁的去处,若是降规格有些委屈了纪明瑚,最后下旨叫儿子一家暂时住进去,绥王府即刻动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