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纪明瑚回到承明殿……


    纪明瑚回到承明殿,侧妃所住的珮仁轩一半儿的灯都熄了,显然是没等着他这个王爷回来。


    吩咐奴才把孩子抱下去睡觉,纪明瑚朝着珮仁轩走去,他的大太监粟禾子皱着一张肥脸劝:“我的爷,大半夜地再进去招人烦,咱们还是自己安置,或去找别的奶奶吧。太后娘娘不也总劝着王爷去看看王妃吗?要不咱们去王妃院子里瞧瞧。”


    纪明瑚执拗脾气也上来了,嗔道:“你倒是管起本王来了!你几层皮!”


    吓得粟禾子闭了嘴,纪明瑚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用眼神示意宫女给他开门。


    这胆子也够小的,大冷天怕靴子踩在地上发声,还先在外边甩了去。


    可就是这般,都叫里边没睡的侧妃听着了,当即传出她斥骂的声音:“大晚上,先把孩子弄走,又装得贼一样进来,我是打你了骂你了还是有哪里对不起你!”


    纪明瑚甩甩自己腰上的荷包,朝着贴身伺候的双喜小声问:“你们侧妃又在哪里吃了气?可是给太后请安受训了?”


    双喜咧嘴一笑,高声道:“我们侧妃哪里能在外边吃气呢?奶奶吃得气,不全是主子爷给的?”骇得纪明瑚想去赌她的嘴,里边的侧妃已然全都听见了,冷嗤一声:“甭朝着双喜打听,你有本事进来问问我。”


    纪明瑚不敢进去,贴着内室的屏风犹豫道:“那是怎么了?今天晚上把链子送回来的时候,粟禾子说你挺喜欢的呀!”


    “我问你,你领着儿子干什么去了?”


    “带去给父皇请安,父皇已经答应了封儿子为世子,以后我的王爵不用降一等……”


    “呸!”里边突然传来摔打声,该是被褥一类的被摔在地上,紧跟着侧妃连珠炮一样的话:“你拿着儿子去争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在皇上面前显眼还不够,偏拽上了儿子去。你叫三哥怎么想?叫纪煊怎么想?”


    纪煊是纪明祚的长子,更是他的嫡子,在大家眼里若无意外,纪煊就是皇太孙了,既有皇太孙在前,纪焕就应当做陪衬,也是为了后来的待遇着想。


    “哪就想这么长远了?他不过是个孩子,父皇疼爱他也是他的本事,该那些不得宠的孩子反思自己才是。”


    在纪明瑚看来,纪煊不如焕儿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三未免太规整,和嫡妃生下来普普通通的嫡子,自然不如自己的焕儿灵俊。


    陈侧妃见他一肚子的理由,更是生气,讥诮道:“是了,你是主子,我不过个奴才出身的下贱人,怎么能知悉主子之神奇料理之法?全是我不懂事了。但愿焕儿的爹还记挂他,不要叫他的小命也陪进去。”


    纪明瑚嗫嚅起来,想解释解释,但自己的谋划叫她知道了,恐又是一顿好骂,怕再难进屋了,于是可怜万分地问:“我能进去内室睡吗?”


    “你还想进来!我这里的榻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劳累您在外头睡吧。”


    纪明瑚便真不敢进去了,只着脚上的棉袜出屋,鞋穿一半儿暗暗琢磨那个“外头”是什么意思,是叫自己睡珮仁轩外室吗?干脆又把鞋子甩了,想着再进去问问。


    这次灯只留了一盏,里边的侧妃还在不停歇地骂,他示意奴才们噤声,自己鬼鬼祟祟地贴在屏风上听里边的人说话。


    内室里,双喜把灯挑亮了几分,又往侧妃身边移,劝道:“主子对着王爷也太凶狠了些,便是母亲待儿子也没有这样说打说骂的。”


    陈宝珍正绣着荷包,又瞧着屏风上趴着的黑影故意高声道:“他是王爷怎么了?他拿着儿子做筏子了不得了?我算看出来了,这些位高权重读过书的才不算人呢!全是些牲口、畜力。但愿他哪一天恼了我,好叫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还卧佛寺欠下的业障!”


    “整日里吃斋念佛,天下没有慈悲过他的,自己装模作样去什么佛寺破什么三关,属人违令离京他能不知道吗?”


    说完又是一声阴阳怪气:“可恨我没那个好哥子好姐姐来护持着我。哪里像那有姐姐心疼的人,弟弟想要什么女人她都操上了心。”


    双喜一开始倒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跟着侧妃的眼睛看过去,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叫她吓得跪到在地,抖着手低声说:“王……王……”


    “怕什么!什么王不王的,一个鼻子两只眼,把人逼到了绝路上也不过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粟禾子听得满地转圈,纪明瑚也是一个激灵,再不敢问那“外头”是什么意思,扯着粟禾子往外撤,倒不是怕这个性子莽的真给自己一刀,实在是自己这样大一个人再去问,怕又要戳了她的眼眶子,又是月余不得安生。


    承明殿里吵吵囔囔不饶人,段之缙今日虽挨了不少骂,家里却风平浪静,只有一点心存疑惑,把段诠叫来询问。


    “你们老师是哪个?平日里都是如何上课的?”


    段诠答道:“三皇子的尚书房师傅是王自平大人,绥王的先生是席翱大人。小皇子们共用两位师傅,皆是翰林院学士。听说太子还时常来尚书房听课,但我还没见过。皇子的先生们一旬授大课一次,我应当跟着三皇子吃小灶,王师傅单独给我们授课。”


    “你觉得他讲得如何?”


    “四书五经自然比爹爹为我请的先生好,但……”


    “怎么了?”


    段诠拽着自己的衣角:“儿子觉得他迂腐。还常常教导三皇子重本抑末、士农工商的事情,儿子觉得不对。”


    “他讲重本抑末?”


    “是,他话里话外还说了不少摊丁入亩的不好处。”


    段之缙和沈白蘋面面相觑,沈白蘋急着问:“你们三皇子是什么反应。”


    段之缙难掩面上的凝重:“不用问他了,三皇子定然是受教了。”


    沈白蘋气得捶一下桌,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西南摊丁入亩都了结这么多年了,叫近十年不缴田赋的人缴纳,那才是要生变乱。再者,在西南的差事也就改土归流和摊丁入亩两项,咱们耗了多少心血进去,一朝断送事小,断送之后被反攻倒算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段之缙神色更加凝重,“我明白,我都明白……”


    改制就是这样,一开始总是难以尽善尽美,在段之缙看来哪里出了问题改哪里就是,制度是一点点完善起来的,但那些人却容不得你出一点儿的差错,但凡有个疏忽就要上纲上线,要攻击改制本身。


    摊丁入亩的政务还没有推行全国,开海通商才刚刚起了个头,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绝不能在这时候叫人把西南的家底儿全都掀了。


    段之缙陷入沉思,皇帝是不许任何人分权柄的,他宁可按把吃丹药也要把大权死死攥入手中,不过鉴于他对着改制的事情十分积极,大权在握倒是能够迅速推进改制的重要缘由。


    长乐王和郑兄二人已经是分不开的了,郑楒琅之语就是长乐王的意思,长乐王说话也有郑楒琅的影响在,对皇上,他们可谓是唯命是从。尤其是长乐王,甚好揣摩上意,还总是能揣摩透,因而皇帝的打算就是他们的打算。


    宋征舆不必说,妹夫胆小些,但一心一意地改制,绝无二心。


    邹文是户部的铁门闩,新政的坚定支持者,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往国库里流他什么也不管。


    只剩下苏橙和方叙墨,他俩说一句斗红了眼也不为过,尤其是长乐王带着郑楒琅出京处置营田水利之后,更是没个压制的人了,皇帝只觉得他们小打小闹,懒得管。


    苏橙如何倒看不出,方叙墨也难保会不会为了三皇子反新政。


    今年是景淳十四年,明年有殿试自己必然能任阅卷官,朝廷也该进些思想开放、精力旺盛的新人帮着自己这些人处理政事。


    段之缙叮嘱儿子:“既然王师傅在四书五经上是有真学问在的,那你就要好好学,认真地学,只要爹爹回家,你就把学到的东西复述给爹爹,听明白了吗?还有三皇子平日里读的书,写的课业,你也要好好学习,到时候说给为父听。”


    “啊?不是说不想学就不……”


    话说到一半,段诠看着娘亲风云突变的脸赶紧改口:“是,儿子知道了。”却挡不住人家已经听出了苗头,怒道:“才叫他悔改了一点儿又要松懈下去,你倒是当了好爹!”


    段之缙赔笑:“不是觉得王师傅教得那些没用吗?再说了,伺候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叫他舒坦舒坦也无妨。”


    这说得的确是千真万确,段诠求情道:“娘亲不知,我们尚书房里除了我和唐雅源,全挨过师傅的板子。只要皇子出半点儿差错,就往我们身上找补,爹爹也是心疼我。”


    段之缙瞧着妻子神情不那么严厉了,赶紧转移话题:“怎得人家唐雅源不挨先生的手板子?可是绥王聪慧用功,从不出差错的缘故?”


    段诠摇摇头:“是因为绥


    王跋扈,他说不准打唐雅源,没一个敢给他打板子的。他们在课上看那些弯弯绕绕的夷文,或是抄佛经的,没人敢管。”


    段之缙瞬间警醒起来,“什么夷文?”


    “授算术课的传教士用的夷文。爹爹,你说学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学英语?这太奇怪了。语言作为工具,该有其他用途才对,如果不是以此为媒介学习其他东西,学这个根本没什么实效。


    可绥王想要了解什么呢?传教士和他说了什么?


    这些都是无从得知的,段之缙只知道开春破冰之时,不仅宋征舆这个妹夫带着妹妹去了北边辽河省,南边的河田府也终于开口通商了。


    第142章 142河田府的商路一开……


    河田府的商路一开,商引便在几日之内卖了出去,这次为了给东南分流,商引都是定价售卖,并没有延续东南“价高者得”的惯例,其商税却仍然和东南持平,因此洋人只会因远近、买卖价格等因素来到河田府交易,并不会因关税而舍东南。


    短短几个月,河田府就大变样,其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淮宁重镇,水师也在当地建设起来。


    到端午佳节之日,皇帝大宴群臣,高高的粽子山堆砌起来,最上边那个格外大,按雍朝的习俗,要皇帝射下来最顶上的粽子自己用,而后将剩余的粽子分给皇子、公主与群臣。


    这些日子一切顺利,长乐王从直隶一带回京,营田水利的工程进展极好,明年就能吃上北方的水稻了;辽河摊丁入亩捷报频传;河田府的商税节节攀升,但东南的税收受的影响却不大;就连他旧疾复发,也是没过多少时日即得痊愈。


    诸事顺遂,身体也跟着精力充沛,他恍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气在四肢百骸流转,射那闹着玩儿一般的粽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但纪禅另有打算。


    他招招手,叫吕太清把御弓拿上来,带着翡翠扳指的手在桦皮弓双龙的刻痕上摩擦,忽然道:“朕也是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虽射粽还是轻而易举,但总要有些新气象,叫新人也上来露露脸。”


    大家的视线在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徘徊,皇帝拍拍御弓唤道:“太子,你来!”


    皇太子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御弓,他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一箭将那顶上的粽子射落。


    一些人松了一口气,另一些人却难掩失望。


    吕太清将掉落的粽子拾起放入锦盘内呈上,皇帝看了一眼,食指点在龙椅上,而后展颜一笑:“朕吃这东西不克化,就由三皇子代用吧。”


    一瞬间风云突变,底下的气氛瞬间倒转。


    纪明祚跪受赐粽,大庭广众之下悠然自得地吃了,皇太子木偶人一般并无半分神情不虞。


    第一个粽子解决,剩下的粽子就好分了。


    他把吕太清叫到身边吩咐:“先献与两宫太后,记住了,要同时献。等太后用完,赐给皇后、贤妃和安贵妃一人一只。”


    “赐给绥王一只小的,不要叫他全吃完。”


    “长乐王一只,剩下的皇子一人一只。分完皇子,宗室们一人一只。”


    “大臣嘛……头一个粽子给段之缙,然后再分给有爵位的官员和皇子师傅,之后先军机处后内阁,最后按品级分,不要错了。”


    “等着这些人都拿着了粽子,内、外命妇里,先分太妃们,再分与朕的妃嫔,最后分与公主和宗室夫人。外命妇中第一只先给段之缙的嫡母,后与他的生母,再与他的夫人。其次仍按大臣们所得的顺序分。”


    皇帝从上到下、细枝末节处全都考虑了一边,既要彰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又要表示国朝以孝治天下的礼仪,还要显示皇后为后宫之首的荣耀顺便给皇太子的生母贤妃、三皇子的生母安贵妃体面。


    最后他还要以分粽的顺序对臣子们表示亲疏关系。


    众人都得了粽,齐齐跪拜山呼万岁,这才算真正地开宴。


    两位太后年纪大了熬不住,早早地回去,小皇孙和年纪尚小的皇子、公主在后边到处跑,时不时来前边找自己的父亲,并无十分严厉的规矩约束。


    段之缙在前边和秦行说话,没一会儿被皇帝叫上去,皇帝身边站着纪明祚和邹文,膝上坐着不知是皇子还是皇孙。


    “你的通商的主意不错,绥王想得也不错,现在确有商人帮着出钱建设水师。你既然有这方面的才能,朕也不能屈才,以后户部就由你来督管。正好你和邹文也是老相识了,日后互相配合着来。三皇子还年轻,你们要同心协力,多多地教导他户部的事情。”


    “臣/儿臣领旨。”


    段之缙和邹文一块儿退下去,邹文顺势和旁边的苏橙换了位置,坐在段之缙旁边。


    “等会儿出去喝酒不?”


    段之缙一愣:“散了宴还喝?那我可不去。我妹妹家的那小子病了,家中只有弟妹照料,我得尽早回去看看。”


    “载之没带着孩子去吗?”


    “小子的身子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也受不了辽河苦寒之地,和他妹妹一起留在了京里,放在我家照顾。”


    “你这哥哥做的,赶上爹了。那好吧……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三皇子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邹文和苏橙换回来,苏橙与段之缙碰了一杯,问道:“怎么不叫你儿子跟三皇子一块儿?唐雅源都跟着绥王来了。”


    段之缙眯着眼睛看把剩粽子赐给唐雅源的绥王,他怀里多了一个孩子,正是皇帝方才搂着的那个。


    “他照顾弟弟,不能来。”


    “唉……那就是明灯不会心疼人了,唐雅源的事情可都是绥王来解决的,平时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都是绥王替他张罗。”


    段之缙收回目光:“唐大人身在西北,不能照顾家里,绥王抚恤唐家人也是情理之中。我家可还有我在呢,很不必劳驾三皇子。”


    苏橙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忽然说起皇子师傅的事情:“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王自平更是三川王家的人,当时三川摊丁入亩,他们家因为隐匿土地被抄了一次,若不是因为王自平自己是当代大儒,能为皇子师,恐难有今日啊。叫令郎跟着王自平好生学习,两三年下来,定然是受益匪浅。”


    “多谢提醒。”


    该说的也都说了,下宴之后,段之缙和母亲、妻子一块儿回去。


    两个母亲的马车在前,段之缙和沈白蘋在后,“我在后边倒是见了一件趣事。”


    “你不是同我说过,方叙墨言及绥王宠妾灭妻的事情吗?今儿一看,他这一妻一妾的关系倒是真不错。”


    “怎么说?”


    “绥王的老婆还是个小姑娘呢,约莫着才十五六岁,侧妃倒是年长不少,吩咐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一直在王妃身边伺候。王妃也有意思,两杯酒下肚要同侧妃玩什么打


    手的游戏,被拍得手通红还耍赖。”


    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不过想想绥王结婚的年纪,倒也在情理之中。


    诸兄弟之间,他成亲时年纪最小,才满了十二岁,当时成亲也不是为了男女婚配、绵延子嗣的缘故,而是挑捡了八字相配的女孩儿冲喜,好给当时生病的王爷压命。


    两个全是孩子,过家家一般成亲,当时的侧妃还是绥王大宫女,估计洞房花烛之夜还得她来给两个人拍觉。


    那方叙墨也无甚好忧虑的,妹子在宫里过得开心,虽无丈夫的宠爱但殿内侧妃不倒反天罡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可若是方叙墨在这一场储位之争上下错了筹码,才是他们家女孩儿真正的大不幸。


    夜深到极处,东边泛起了鱼肚白,幸好当日能休沐,又不是段之缙值班,这才叫他好好睡了一觉,一家人昏睡到了晌午才幽幽转醒,今日也没什么事儿,段之缙决定带人去给自己也请一位洋先生,沈白蘋和弟妹一块儿给家里的孩子裁衣服,就叫他一人去了。


    洋人在紫禁城里也算是受宠的,皇帝很爱他们的画技,也很喜欢同他们聊聊算学的事情,因而传教士在京城中的行动并不十分受阻,在城郊处便有一小教堂,他们传教工作做的不错,今天也有两三个人在同神父忏悔。


    见来了生面孔,神父上来询问,段之缙表明来意,神父答应下来为他介绍老师。


    一则是这种朝廷大员报酬定然给得高,二则传教本来就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上层正是至关重要的一节。


    和神父探讨了一些中外宗教的事宜,段之缙看着天色有些晚了才启程回去,马车行到一半儿突然停住,琼香报道:“二爷,前边有马车堵住了,咱们过不去。”


    “几辆马车堵住了?”


    “呃,瞧着是两辆。”


    两辆怎么堵住了?这是内城,只住着宗室王孙和朝廷官员,道路都提前规划过,起码能叫两辆马车并行,怎么可能堵住?


    他掀开帘子一看,近的那辆马车是王府规制,远的那辆应当是官员的马车。


    哪个宗室又和人起冲突了?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宗室王公虽高于朝廷官员,但后者是拿着朝廷名器为皇帝办差的人,也不是他们想为难就为难的。


    段之缙一拍脑门,“去叫步军统领衙门和巡城御史来,堵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然后坐在马车上等人来疏通。


    前边照样在吵吵嚷嚷,忽而暴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段之缙浑身一个激灵,腿先软了下去,琼香赶紧扶着他下车上前,果然有一个男子持佩刀捅进了对面人的腹部,那人就跟漏了的水囊一样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


    “赶紧去找医生!巡捕营的人呢,他们都死了吗!”


    这群人,每次都在事情无可挽回了才姗姗来迟,干什么吃的!


    等着巡城御史和巡捕营的人来了,医馆的大夫也已经宣告受害人死了,行凶者便该即刻抓起来,关到牢里待审,只是那些士兵气势汹汹地上去,叫人拿令牌一晃,气势登时弱了下去。


    “我是长乐王的世子,宗室支藩,即便要关也不能你们步军统领衙门来拿人,该宗人府才对。”


    他抬头看向远站着的段之缙:“段中堂,这里边的规矩您也懂,还是叫宗人府来吧。”


    纪明有恃无恐,但对着段之缙却算不上挑衅,反而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的也都是实话。


    而后长乐王府的人急匆匆地赶过来,上前疏通:“诸位不要急,我们王爷还在衙门里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公务。现在宗人府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奉我们王爷的命令,先把世子带回去,叫王妃看管。”


    第143章 143长乐王府的仆……


    长乐王府的仆从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皇帝的特令,纵使犯罪,宗室也只能由宗人府处理。尤其是纪明身为长乐王的世子,亲王世子爵位甚至在郡王之上。岂是小小的步军统领衙门能够管的?


    “但是有一件事,你们倒是可以先做一做。”段之缙把巡城御史叫过来吩咐道:“现在当场询问目击者。把人证物证都固定下来,然后驱散人群。”


    巡城御史赶紧照做,段之缙又看着长乐王府的仆从道:“世子你们怕是不能领回去了。既然需要宗人府来处置,那就在此地等着宗人府来。”


    “可是我们王爷吩咐……”


    “朝廷就是这样的规制,即便是王爷来了,也不能改变。”


    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段之缙心里门儿清。只要把世子领了回去,到时候如何教导世子说话,还不是王爷想要怎样就怎样。而人群一旦驱散,就给了他们串供的机会。那今天死的这个官员或者是官员的家属,可真的是死不瞑目。


    纪明这个世子当得也算是臭名昭著。段之缙老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之前就因为与前任户部尚书俞石明争路把他的马夫当街杀了。只不过因为有他的父亲求情,再加上那次死的是一个马夫,非为达官贵人,俞石明也不是皇帝宠爱的官员,另则长乐王百般求情,他的世子只不过被圈禁了一段时间。出来后老老实实做人,倒也没再出现其他的祸事。


    只不过于私德上多为人诟病,每每被巡城御史弹劾,但是皇帝懒得看,他的父亲也舍不得管,就这么耽搁下来。没想到今天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何就又当街把人杀死了。


    现在只能看长乐王和总人府的官员谁来得快了。


    两边都在着急的等,那边盼着他们的王爷快点来,这边段之缙盼着宗仁府的官员赶紧来。


    步军统领衙门和巡城御史在固定证人和证物后将一部分人领入了衙署,准备录口供。


    纪明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碰上了硬茬子,心里莫名其妙得有些慌。“不过倒也无妨,反正父亲会保着我的。”他这般想着。


    但是天不遂人愿,偏偏是宗人府的官员先来了。


    说起来宗人府,哪一个宗室王公不是见着心颤,听着胆寒?这本来就是宗室王公领着的衙门,处理起来自己的同族毫不含糊。尤其是宗室之中,唯有长乐王最为得宠,受皇帝的恩遇最厚,甚至为他封世子,其他的王公哪有这个待遇?因而嫉妒的人数不胜数。现在见他的宠儿作奸犯科,又当街捅死了人,几乎是飞着赶来的,一点情面也不留,当即把王爷世子“请”到了宗人府。


    段之缙、巡城御史和王爷的从属都急匆匆的进宫和皇帝汇报这件事情。


    死者是工部员外郎的儿子,据周围人的描述,这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也不知是喝醉酒壮了他的雄心豹子胆还是怎的,竟然趁着世子不在,与窑子铺里世子的相好好上了。被人家抓一个正着。


    纪明当时没有发作,口上说些不过是个女人的话,心里却恨得要死。这一次在路上碰到了这个活冤家,本来憋着气绕过去也行,可偏偏又被他的奴才撺掇着,说了些受害人的坏话。纪明当时气不过,就以冲撞了自己父王车驾的名头,叫受害者下来道歉。


    受害者也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请罪之后心里还是不平衡。抱怨的声音大了些,又说起了上次的事情。言语里在骂纪明是绿毛龟。纪明何曾受过这种气?直接拔出身上的佩刀捅了过去。捅的时候畅快极了,捅完之后也不觉得担心,因为今日的错不光在自己身上,对面儿也有错,自己的父王再保一保,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大不了再圈禁个一两年,反正这口气他不会咽下。


    皇帝也是无奈,他年纪大了,昨天晚上闹了大半个晚上,本就精神不济。今儿又要睡觉的时候了,才看见今日事情的口供。大发雷霆,茶碗摔在地上,怒道:“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些混账玩意儿!死得也不冤!”


    底下那员外郎


    哭声更高。


    长乐王在下边听着舒了一口气,恳求道:“今日的事情,确实是儿的不对,但是员外郎的儿子也并非没有过错。儿已经知道错了,在宗人府里写了请罪折子,请皇上宽恕他。”


    皇帝虽没看请罪折子,但并不想和他们计较。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这次仍打算轻拿轻放圈禁个几年。段之缙见他就要下圣旨,赶紧进谏:“陛下,这不合我朝的律令。凡宗室犯罪,一律要宗人府联同三司会审。只有审清案情的经历录明口供,由大臣们提议刑罚,陛下进行批复后,这件事才算真的了解。”


    他深知如果只是这般,皇帝是不会守什么律令的,只有事关重大激起了民愤才真的叫他放在心上。“况且长乐王世子在京中素有恶名。今日又是当街杀人,众目睽睽之下,天理昭昭,不能就如此草草结案。死者还是工部员外郎的儿子,官员的亲眷,他虽然有错,起因却小,口舌之争直接闹起了人命。只是圈禁恐怕人心不服……不,就臣所见,百姓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皇帝看向九门提督,九门提督看看长乐王和段之缙,最后决定实话实说。“陛下,的确如段之缙所言,当时的百姓已经是议论纷纷,言语之间愤慨难平。”


    皇帝直接趴在了御案上,揉着额角,显然是头又痛了起来。


    “他这个畜牲啊,真还能怎么办?传旨,宗人府连同三法司会审,审完立刻上折子,重重地议!朕即刻批复。”


    长乐王这才慌了起来,可还是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的儿子求情。且有这些人在,总是会干扰皇帝,不如自己和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为儿子求情利索,于是等着皇帝叫散,他还在那直愣愣地站着。众人都出去了,他才准备开口说话。结果一张口又叫皇帝顶了回来。


    “你怎的还不走,又要给你的儿子求情吗?朕告诉你,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皇考亲自来吩咐朕了!也得交给三法司和宗人府会审!你早干什么去了?早点不约束着他,闹出了这种事,叫朕来为难……出去!”


    长乐王见皇兄如此不留情面,又气又急。为了皇上,他可得罪了不少的宗室,这次叫宗人府来审,岂不是羊送入虎口?万一真给自己的儿子议成赐自尽,那自己的心可就痛死了。就算是革爵,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脑子急急转着,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恳求道:“陛下,臣不是为儿子求情的,但他身为亲王世子,在郡王之上,不能只由宗人府会同三法司会审,应当另设王、大臣主持案件审理。”


    另设总理王大臣,若再选宗室定然不能再从宗人府里选,其他的宗室又没有官职在身,如果要选,只能从皇帝的儿子里边选。


    这就不怕了,这些人总不会对着自己的亲堂弟、亲堂兄喊打喊杀


    倘若要选大臣,那就是选军机处和内阁的大臣。而他们多多少少都要受自己的掣肘,不敢真的处置儿。


    叫总理王大臣去压制宗人府宗正,不怕儿受苦。


    皇帝想想还真是这样,于是叫他回去,说自己明儿再决定人选。


    长乐王终于彻底松下了气,准备回府叫王妃收拾一些东西,自己今天要去宗人府看看儿子。


    到了宗人府,长乐王看见吓惨了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先叫他吃了一个嘴巴子。


    “该死的畜牲,你发疯病了吗?上次杀个马夫也就罢了,这次杀了官员之子!你做下那么多前科还敢杀人,是不想活了吗?”


    纪明跪在父亲身前抱着他的腿哭,一句句只说自己多么委屈,多么害怕。


    “宗正横眉冷对,一言一语全是喝问,儿子真的受不了,求父王带着儿子回去吧。”


    “他们给你录口供了没有?”


    “还没有。”


    长乐王回想一番,现任宗人府的宗令是九哥礼亲王,这素来无冤无仇……对了!是皇帝把他嫡长子的世子之位夺了!


    是因着这个事情嫉妒我,还是想要借此与我操作,好给他的儿子挣上世子之位。


    长乐王一脚踹开纪明,“你还想着回家呢……你没被赐自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说不得你皇叔想着数罪并罚,直接要了你的小命。这又能怪谁?全是你自己惹下来的祸。”


    纪明听着更怕,可看见父王给他带来的东西,又觉得自己的父王不过是刀子口豆腐心,定然不会不管自己,果然父王叮嘱起来:“今天晚上好好歇歇,愿你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犯了。”


    长乐王苦口婆心,但也清楚这儿子怕是会吃一堑再吃一堑,他要是能悔改,河水都能倒流。


    长乐王带着随从侍卫离开,临走时对着左右宗正恐吓一番,叫他们不要连夜审讯。


    “可是我们礼亲王……”


    “那儿我会去说的。”


    养心殿内,段之缙路走到一半儿又被叫了回来,皇帝看着侍卫的奏报,长乐王深夜赶去宗人府看望世子时说的话赫然纸上,他冷笑一声:“那么个孽障,有什么好可惜的……你是目击的大臣,算是人证不能任主审大臣,朕会叫三皇子去审,你指点着三皇子,起码给纪明议成除爵。”


    皇帝现在吃上了丹药,精力旺盛,脑子跟着清醒起来,也不打算着轻拿轻放了。与其叫这根毒刺留着,不如替他的弟弟拔掉。


    第144章 144“殿下,已经寅正时分了。……


    “殿下,已经寅正时分了。”外头的大太监张清紧盯着西洋钟,一看见指针走到了地方就去拍门,唤三皇子纪明祚起身洗漱。“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去尚书房的点儿了。”


    纪明祚一向自律,从听到外边张清唤的那一刻起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嫡妃毓敏也跟着起身伺候他洗漱。


    “那么多的奴才,哪就用得着你起来了?还是好好躺着。”


    毓敏摇头:“我做妻子的,服侍殿下是理所应当。殿下今日尚书房的课结后要去审长乐王世子,是个什么打算。”


    “唉……我也不知。”


    他的确是为难得很,王叔向来受恩深厚,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不说别的,那会考府全掐在他一个人手中,连个制衡的也没有,来往银钱批与不批,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可纪明也实在是气死个人,若不将他革爵圈禁,怎么对得起那些动辄得咎的宗亲?倒显得父皇处事不公。


    皇子妃毓敏是毓秀中堂的孙女,至清至贵的人家出身,对着丈夫一心一意,此时见他为难,虽不能提什么实用的建议,却总能在小情上宽慰他。


    “殿下不要忧心,不是说段大人也会出席会审吗?且刑部尚书秦大人也在,这两位都是父皇的宠臣,若有拿不定的主意,不妨问问他们。总不会叫你来背过错。”


    她这话说的有道理,纪明祚叹口气:“现在也只能听这些老大人的提点了。”


    审案的地点在宗人府,等着纪明祚心焦焦地上完课,赶到的时候,其他的大人都已经坐好,又起身跟他行礼。


    他的九叔礼亲王,军机处的段之缙、刑部的秦行和大理寺、都察院的长官俱在,只差“人犯”纪明。


    纪明祚坐在堂正中,偏头去问王叔:“昨天晚上录的口供呢?”


    “昨天晚上没录口供。”


    “怎得不录?”


    礼亲王笑笑:“这到底亲王世子,他才来也担惊受怕的,再吆喝着录口供岂不是吓坏了他?今日当着侄儿你的面儿录口供,也省的别人说我们宗人府弄虚作假。”


    实则不然,前天晚上,宗人府官员叫长乐王挨个吓唬了一顿,不仅当天没敢录,连着第二天都来礼王府请示,是否要给王世子录口供。


    礼王刚接待了自己的十一弟,两人暗地里交易了些,一个劝着皇帝对宗室宽仁,给素来规矩的礼王封世子以显明陛下一片友爱之心,另一个帮着弟弟处理儿子的事情,定然不叫乖侄儿遭罪。


    这两个人勾兑好,就等着今日审案了。


    案情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好审的,更没什么好辩的,要说严重,纪明倒也不是定然要死。要说不严重,单看当今打压宗室的力度,他也得不着什么好。


    一轮审后,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文隶汇集口供,大人们也退到后堂,喝茶的喝茶,更衣的更衣,段之缙找到纪明祚,告诉他皇帝的吩咐。


    “陛下的意思是要重重议处的,革爵是最起码的处置。”


    纪明祚茶碗一顿,又小心放下:“父皇是如此吩咐的?”


    “正是。”


    “可……”


    “殿下,长乐王世子说一句活该也不冤,再者这是陛下的吩咐,咱们做臣子的只能照办。您是担心长乐王吗?”


    纪明祚微微颔首。


    段之缙劝他:“长乐王有王叔的名分,有亲王之尊,那又如何?您是龙子凤孙,陛下的皇子,他说到底是普通宗藩,比不得殿下。他为长,你为亲。他再大,头上还有个陛下,您要以陛下的吩咐为准。”


    “好,我明白了……段中堂,多谢您。”


    段之缙见他答应下来,也就欣然退出去,正巧碰上礼亲王往里进,招呼他道:“段之缙,三皇子在里头吗?”


    “正在里边。”


    “那就好,那就好……”礼亲王念叨两句,刚要进去又回头拍拍段之缙的肩膀:“今儿下午辛苦了,等会儿咱们就听三皇子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好早早回家去,你说呢?”


    这正合段之缙的意思,笑道:“全凭王爷做主。”


    “可别,咱们这是全凭三皇子做主。”


    等进了门,礼王只见纪明祚一副苦恼万分的样子,便知他心里还有几分怕得罪长乐王,上前问道:“想什么呢?”


    纪明祚叫他一吓赶紧起身,“王叔怎么来了?快请坐。”


    礼王也不推辞,坐在他的身边又问:“刚才见你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难题?说给叔叔我听听,也许能给你一些解决的法子。”


    这个叔叔向来与世无争,是最为温和有礼的王叔,纪明祚便没有设防,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去,引得礼王一声叹息。


    “你是有孝心的孩子,难为你还记得你王叔的心意,十一弟也没白疼你一回。要我说你父皇的心思固然重要,但你王叔的心思也不能不管。你知道的,他一向受宠,比起你来,就差一个……的位置了。不怕你心生芥蒂,前些年他还议过储呢。你父皇是气量大的,又向来疼爱你,即便是这次不合他的意思也没什么。但是你长乐王叔可是一个气量小的,一向睚眦必报,你若给他的儿子判了除爵,不利于你日后入朝。”


    他说到这里眨眨眼,诙谐道:“柿子得挑软的捏不是?”


    纪明祚还是不如这些老狐狸的心思明白,一下就让人猜中了心思,讪讪笑道:“这是其次的,只怕误了皇帝的圣名,叫人说我父皇的不是。又怕是让父皇与诸位叔伯兄弟产生误会。”


    礼王了然,又开始故弄玄虚:“你得知道儿他一向和太子交好,平日里又和唐雅媛玩得欢。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你的四弟。若是纪明出了事情,你说当爹的会关照谁?会想着谁呢?你大可这样想如果这次你判不对,顶多是叫你父皇换人来审,却不会得罪你的王叔。你也算撇清了这脏手的差事。”


    他顿了顿,又道:“一两次的差事办砸了,你父皇并不会因此更看中别人别人,可若是这次叫你王叔恼了你,他又领着会考府,你去哪个部也绕不开他呀。”


    这个主意好呀!这样的话了,就从这浑水里边脱出了身,有什么旁的事就叫别人去处置,自己倒是能里外不得罪。纪明祚谢过王叔,出去叫众人集聚,开始最后的议罪。


    纪明祚端坐正中,纪明心如擂鼓,只听自己的堂弟道:“《尚书》云:刑期于无刑。今纪明虽犯重律,然其长乐王叔有安社稷之功,若遽施显戮,恐寒宗室之心。因而不如将其圈禁于王府,令习圣贤之道以赎其愆,以彰仁德,慰勋臣。”


    段之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震惊地看着纪明祚。秦行则瞪着自己这个学生,不知道他刚才传了些什么话,怎么弄出了这么个处置的方法。


    他也等不及段之缙去问了,自己直接问道:“殿下,这恐怕不合律例吧。我们只问了前天的事情,陛下给我们的圣旨,可是要将之前的事情一查到底,是想要数罪并罚的。”


    “但长乐王世子好歹是超品的爵位,宗亲的近支,这般公开审讯已经是不顾体面了。若要再上重刑为他除爵,岂非显得不顾人伦、不近人情。”


    段之缙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可是你爹叫审讯的,你在说你爹吗?


    秦行这么多年的暴脾气属实是从来没改过,胡子花白的人眼一瞪就要开始辩驳,被段之缙一把拉住。


    “殿下,您可想清楚了,这题本可是要给陛下看的。在这里您是主审我们不过是陪审的,主要的责任可还是您来担当。”


    “两位大人放心,自然是由我一人担当。”


    可想而知,这样的题本奏了上去,皇帝是如何的火冒三丈。他叫来段之缙,一本折子就砸了过去。


    “朕吩咐的你什么?你全当耳旁风?”


    段之缙心如止水,将折子捡起,双手捧上:“回陛下,不是臣推脱责任,实在是臣说的明明白白,但是三皇子仁爱天生,他不听臣的,臣也没有办法。”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皇帝不可置信,他问道:“你是如何说的,一字一句都要回给朕。”


    段之缙照实说了,连礼王和他说的话都跟皇帝说了。


    皇帝亲王做了十几年,龙椅坐了十几年,还有什么东西不明白?脑子不用转,就知道是礼王那厮作的怪,恐怕还有长乐王的干系在,要不然礼王凭什么为他说话?


    好呀,背着他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皇帝叫来人去查长乐王和礼王有没有接触,越想越气,本来还想只是给那畜生革爵,现在非得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天威不可挡,什么叫头上只顶着一个天。


    他把段之缙叫起来:“行了,这也不是你的错,只怪朕的儿子掂量不清轻重。”他想了想,忽而有了一个出奇料理的法子:“既然太子和纪明玩得好,那就叫太子主审,去审那畜牲。”才要下旨,先来了太子染疾的消息,说是热伤风,现在昏昏沉沉,已经起不来了。


    皇帝冷哼一声:“他倒是病得及时。太医怎么说?”


    吕太清答道:“的确是热伤风,若不好好养着,恐怕会落下头疼的病症。”


    皇帝也不能强逼着病人去办差,只好作罢,现在看来只能叫大臣们顶上,眼前的段之缙是不行了,不过秦行做主审还是可以的。


    结果又是没下旨,外边又传绥王求见。皇帝叫纪明瑚进来,那个儿子乖乖巧巧地行礼,张口就道:“父皇,纪明那个案子叫儿臣来主审吧。”


    第145章 145“哦?你想来审。”……


    “哦?你想来审。”


    “是父皇,这案子就由儿臣来吧。”


    皇帝问道:“那你想怎么议处啊?”


    “自然是按律议处,除爵赐自尽。”


    “你不怕得罪你的王叔?”


    这会儿轮到纪明瑚不解了:“儿臣按律行事,怕什么得罪王叔。再者,儿臣是父皇的儿子,除父皇之外,皇子在宗室中最为尊贵,他虽为长,但我为尊。他有王位,我也有王位,我怕他做甚?”


    皇帝哈哈大笑:“是了是了,他有王位,你也有王位,你自然不需怕他。既然你有这个胆量,那便由你去审吧,把之前的事情也全都给朕审清楚,明明白白地给他议罪,不要让人冤枉了他,也不要轻易的把他放过。”


    “是,儿臣明白。”


    皇帝又对段之缙道:“明天就接着审。你和秦行仍然陪审。”


    段之缙道真佩服这个年纪小小的王爷了,难道他真的敢跟长乐王对着干吗?就算不认那堂兄,入朝之后他不怕他的王叔吗?


    身体大不如前的皇上需要宗室来收拢权力,而他能信得过的宗室,宗室中有才敢有能力的,也就长乐王了。


    第二天一大早,绥王领了差事,下了尚书房头一个到宗人府,在正堂上端坐,等着其他的大人来。


    众人到齐后,他命人把纪明带上来。果然没跟着他的父皇扯谎,真是把之前的过错连根带土地拔了出来,一丝情面都不留。


    礼王急得团团转,自然是想和他说话,但纪明瑚好像不知疲倦一般,中午饭也不吃,连带着诸位大人也别想吃饭,从中午日头烤死人一直审到了晚上天漆黑,就这都审不完他的罪过,第二天还得接着审。


    礼王没有旁的法子,这小子软硬不吃,看来只能去找那个好弟弟了。


    原本手拿把掐的事情,现在全泡了汤,长乐王如何不急,再想想礼王所言的审案的架势,恐怕是要罩着赐死议处。


    如果礼王不能和他说明白,


    那就由自己亲自去说。


    翌日,长乐王从尚书房门前过,结果纪明瑚早早就倚在了门口,和他那伴读嬉笑,还不等他上前,自己便上前来说话。


    “王叔。”那个气息轻弱的侄子浅浅笑着向他请安。


    “您近来可好呀?身子怎么样?”


    长乐王王心中一团火气,但有求于人都要做出一副笑脸:“多谢你的问候,若不是你堂兄这个杀才,恐怕我还能睡得着觉。”


    “王叔这是在怪我?岂不知我是在救王叔呢?这也是在救堂兄。”


    长乐王听此一言,便知纪明瑚是另有打算,赶紧询问。


    “我三哥给父皇上的题本……您怎么能从这上头使劲儿呢?”


    长乐王的神色一下变得难看,问道:“这是皇上告诉你的?”


    “非也非也。也是造化,我这几日正在刑部和秦大人学习,他一回来就把宗人府的结果告诉了侄儿,侄儿就算用脚趾头猜猜,三哥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不把父皇的心意放在心上。定然是有人挑唆了他。”


    “那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他罔顾父皇的心意给您的世子判了如此轻的惩罚?”


    “王叔还要我接着说吗?可惜你使劲使错了地方,我跟父皇下得保证,要给您的世子议成死罪。但是在这之前您却是大有作为。”


    长乐王听到这也算听出来了,这个侄子还给自己想了个招呢。思着了片刻,说道:“今天晚上下了值,我去给太后请安。”


    他这个意思就是在暗示纪明瑚,想要在西宫太后宫中详谈了。


    纪明瑚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答应下来。


    晚上长乐王在太后宫中等了片刻,纪明瑚才姗姗来迟,太后也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孙儿现在危在旦夕,赶忙给他们腾出了一件空室。


    要知道,若说这紫禁城里还有一处可以不受监管,那就是在太后宫中。


    一是监视太后有违孝道,二则是没必要,毕竟哪有亲娘会害儿子的。


    “儿审完了吗?”毕竟今日又审了一下午,长乐王担心审完给他议成了罪,也是情有可原。


    “王叔放心就好,今天下午问得格外细,一时半会儿也审不完呢。您就是性子太直太正了,连婉转的法子都用的那么僵。要知道父皇他对着旁人软硬不吃,对着咱们可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您一味地和他顶撞,一味地违逆他,只怕会从此失去圣心。不如以退为进,趁着最后大臣们的提议还没有下来,跟皇上自请除爵,不光是世子的爵位,还有长乐王叔您的王爵。”


    长乐王的脸一下子黑了,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因着受宠,平白得了亲王的爵位,可这么多年他给皇上拉磨,给朝廷卖力,这爵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呀,就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纪明瑚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不乐意,笑道:“难道父皇会真的革了您的爵位吗?除了他的亲儿子,头一个数着的就是您了,就是有些亲儿子也不及您不是?”


    看着他的幼子纪明煜的名字便知道了。皇子这一代名字中从“日”,除了一个纪明祚是特恩,纪明瑚是特例之外,没一个不从“日”的。


    皇孙这一代才从“火”,就譬如焕儿。


    结果纪明煜这名儿倒是有意思了,又从“火”又从“日”,又是长乐王的儿子,又是皇帝的“孙子”。


    纪明瑚每次想起纪明煜的名字,都总是会想长乐王叔到底算是他们的叔叔,还是他们的兄弟呢?毕竟王叔和太子二哥的岁数也差不太多。


    纪明瑚又道:“我听说王叔出去营田水利都是在冰天雪地里步行,那高山峻岭也是亲自爬上去。冰冻三尺,河水凉得刺骨,您派人凿碎了河面,仅穿着穿着薄薄的裤子亲自下去探河。现在才回来不久,虽说天暖了些,可若是在养心殿外跪上个一时半会儿,腿应该也受不了吧。”


    长乐王听到如今算是全明白了,他摆手止住纪明瑚的话,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好孩子,赞叹起来:“果然是你父皇的心肝,谁还能及得上你呢?你是聪明人,只看有没有造化二字。苦肉计我也不是第一回了……”


    纪明瑚一皱眉,“王叔,哪个教你使苦肉计了?你使苦肉计,只会叫我父皇觉得你矫揉做作更是不耐烦。说不定会以为你恃宠生娇来故意为难他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您要说经此一事,害怕往后动辄得咎,更害怕以后也落得儿子这个下场,因而要推辞掉您的王爵,以后不再干政,安安心心地读书,去庄子上养身体。”


    “这……”长乐王犹豫道:“岂不是更恃宠生娇?皇帝难道听不出来?”


    “所以您得扮些惨相。腿呢,不要太利索脸上也不要有太多的血色。您想给堂兄他求情,就不要给他求情。您知道的,父皇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若是不想放你走,定然要安抚你。不过嘛,他若是答应了,真叫你去行宫养身体,也说明真是忍够了您,您就好好地回家养身子去。”


    长乐王颔首,又瞧着纪明瑚道:“咱们叔侄两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你这样帮我,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纪明瑚亲手给长乐王倒上了茶,“您是朝廷里的超品亲王,宗藩里的柱国,我不求别的,只求以后彻底不去尚书房之后能由长乐王叔带着我,提点着我。”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救下他的世子怎么能就这样轻松地报答了呢?但是再说却扯得有些远了,且在长乐王看来,怕是有些不切实际,没得叫人笑话。于是他就只说了这一点。


    长乐王答应下来,准备今天晚上好好打算一番,明儿就叫皇帝看看他的决心。


    而皇帝已经得到了和他私自和礼王沟通联络的详细经过,气得不行。如果是平时他和谁交往,自然不至于如此,但是前边刚刚出了他儿子的事情,现在又不和自己实话实说,操纵着旁人来干涉此事。他以为他是谁呢?又想起会考府是他一人主管,虽不至于怀疑,但仍是要敲打敲打。


    朱笔一提,决定把方叙墨也派过去。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吕太清就急匆匆地进来,“不好了皇上,长乐王王跪在外边请罪呢。


    皇帝眉头一锁,他请什么罪?难道是为了他的儿子来请罪的?


    “真奇了,他还知道有请罪二字呢……叫他进来吧,殿外人来人往,别在外边丢人现眼。”


    吕太清赶紧把王爷叫进来,长乐王袍子一撩,又跪在御案之前,难得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泪汪汪地说道:“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皇帝还是没有当回事,一边看折子,一边问道:“你是来请何罪的?是你的儿子当街杀人的罪过?”


    “不仅是臣的儿子有过错,还有臣教导不善的缘故。宗藩里,臣受恩最重,却叫陛下为难,实在是不应当。臣请除去纪明世子的爵位,将他圈禁在家。也请陛下革了臣亲王的爵位,惩处臣教子不严的罪过。”


    皇帝一皱眉:“哪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有悔改的心,知道你儿子有错就好,但是也不必给你除爵。”


    长乐王白生生着一张脸跪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几句,额上俱是冷汗,仍坚持着开口,将昨天琢磨了一晚上的话带着泪意说了出来。


    “臣实在是愧不敢当,这些日子总是梦魇,被审的竟然不是儿,是臣自己。臣在梦中不知是犯了什么罪,竟也得了个宗人府会同三法司共审,醒来之后心惊胆战,怕早晚有这么一天。且……且臣这些年来营田水利,腿脚也是不好了,想卸了差事去行宫养身子。”


    皇帝听他要卸差这才抬起头看一眼,就见他一脸汗水满眼泪,一时间心乱如麻,朝着吕太清骂道:“你瞎了吗?为什么不给他搬个椅子?把太医也找来,之前不是说腿没事儿吗?”


    皇帝自然知道长乐王的打算,毕竟也算是他养大的,但该舍不得了还是舍


    不得,再加上最近乱得很,一时之间离不开这个弟弟,一定要先安抚下来。


    于是他叹一口气:“成日不想着办差,偏生会瞎想……这样吧,你上折子改立煜儿为亲王,儿先除爵圈禁,等着他改好之后再说。”


    第146章 146等着纪明瑚带……


    等着纪明瑚带着大臣们商议的惩罚来养心殿的时候,皇帝有些挂不住脸,他叫纪明瑚过来,伸手接过折子,一眼看到最后,果然是给纪明议成了赐死。


    他阖目养神,眉眼低低地压着,突然发问:“你前几天和长乐王在尚书房门口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劝王叔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要小心自己的爵位。”


    “是吗……你知道你王叔过来说什么了吗?”


    “儿臣不知。”


    皇帝便也没有再问,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只用血淋淋的朱笔勾去了最后的几个字,又草草而书,把和长乐王约定的改立世子的事情写了上去,叫纪明瑚退下。


    养心殿里又是空荡荡的,除了吕太清等太监宫人,就剩下皇帝。


    他又合上眼睛沉思,最后发出一声嗤笑:“全都有自己的心思啊……”


    他老了,儿子另有心思也正常,但属实是没想到,连纪明瑚也有心里的小九九,也想着做太子。


    现在改立太子吗?使名分定下来自然是最好。但老三非嫡非长又无大功,太子无错被废,若替代者不能使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那就相当于人人都有意见。皇帝自然是能够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但这时候他又想着于名声有碍,不愿意在自己已经一塌糊涂的名声再记一笔新的。


    也许只有叫老大稳稳地占住太子之位,才能叫这些人歇歇自己的心思。


    正如自己和那些兄弟,正是因为前边的太子没了,才有了后边的互相攻讦。


    难啊,那就先这么着吧,走一步看一步。


    这次的事情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地处理了,纪明虽被除爵,但世子的位置又给了他的弟弟纪明煜,于长乐王本人损失更小。可长乐王也不愧于他九哥“睚眦必报”的评价,这次的事情有一个算一个,跟他对着干的全叫他记了下来。


    秦行、段之缙,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自然,他怎么想,段之缙如何能知道?晚上给自己开小班,和洋老师白瑞恩学习各种西洋的学问。


    首先要把已经二十多年不用的英文捡起来,这一点倒是不很难,可因为两个时代的差异,他所熟知的很多单词还没有在西洋产生,也有很多单词是如今熟用但在他的时代已经被抛弃了的。


    且也不是段之缙一人在学,除了孩子们必须学之外,其他的人若想学也可以学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天下了课,天已经很晚了,段之缙还是特意将白先生留下来,问些西洋的事情。


    他帮着白瑞恩收拾教具,顺口问道:“您来雍朝时间应当不短了吧。”


    白瑞恩闻言手下动作一顿,开始认真的回想。


    “已经十五年了。”


    “那岂不是在先帝龙御归天那年到的京城?”


    “的确是那一年,我的老师在宫廷侍奉,我本是要到宫中做御用画师的。”


    “那怎么到了城郊的教堂中做神父了?”


    白瑞恩苦笑:“当今陛下说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宫廷画师,也只对我们的算数方法有些兴趣。”


    宫中不需要那么多的洋人伺候,白瑞恩自然难以进宫。


    “不过幸好还有教堂供我任职。我远道而来,是奉了神的旨意在此兴教,能够在京中传播福音也是莫大的荣幸。”


    在雍朝传教,需要的经费自然不少,被达官贵人聘请做私人老师以及接受在宫中侍奉的传教士的接济是他们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尤其是段之缙这样好说话,还愿意听他传教的贵族更是不可多得的优良客户。


    他们平时讨论的事情很多,段之缙今日想问的是绥王的事情。


    “你们教堂中可有教导皇子洋文的先生?”


    “段大人,您也清楚,皇帝是不允许我们教授皇子外文知识的。用你们的话来说,这是华夷大防。”


    那绥王的洋文是从哪里习得的?


    “你的同伴们都去了哪些人家做教师?”


    白瑞恩眨眨眼睛:“您知道的,这些内容都是保密信息,我们不能对外人透露。”


    段之缙失笑,将教具都装到白瑞恩的箱子里,俏皮道:“我们这样师生的关系,也算是外人吗?”


    白瑞恩为难:“您不要这样,如果这些信息透露出去……”


    在京里还能聘请传教士做老师的人定然不是一般人,若把他们的信息透露出去,那这教堂也不用办了。


    “好,我明白,那我们聊聊旁的事情。我想知道你们国家是否有能够极快纺织的纺织机,或者是能用水和煤驱动的机器?”


    白瑞恩眼里一片迷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实不相瞒,我离开教皇十多年,若您想知道,我只能说在来贵国之前并没有听说过。”


    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段之缙送白瑞恩出去,仍想着绥王的事情。


    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这个金枝玉叶也盯着皇位呢,怕不是又要闹一场储位之争。


    不,已经闹起来了……皇太子、三皇子、绥王,现在是前两个人斗,等着皇太子被废,就是后两个人争。


    把所有的官员都牵扯进去,在十几年后再重复一次前朝的混乱。


    段之缙不希望出现这种事情,因为闹到了极点,连不站队都是错,到时候他在西南的,在淮宁河田府所筹划的一切都会随着储位之争化为灰烬。


    平静的海面下似乎已经翻涌起看不见的漩涡,但新年比惊涛骇浪来得更早。


    腊月二十三,段家的灶神龛前新贴了木制的、色彩鲜艳的灶王爷、灶王奶奶画像。供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祭品。王虞穿着簇新的靛蓝色衣裳,鬓角一丝不乱,神情格外庄重。她点燃三炷细细的线香,袅袅青烟在昏暗的油灯光晕里盘旋上升,混着灶膛里柴禾的余烬味道,小孩子和半大孩子被大人告诫噤声,挤在门边,段之缙和段之绪垂手肃立,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灶君“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到除夕日里全家上下做清洁,把满院的玻璃窗都擦得一尘不染。


    下人们今年也高兴得很,无他,跟着西洋船来的“玻璃”可比窗户纱好清理得多。


    等全都拾捯完了,王虞又要操持起给段訚娶亲的事情,他今年也到了岁数,十七八的年纪娶亲已经不算早了,若不是人家的女儿要留到十五岁,该早早迎进来才对。


    对方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正是在段之绪于国子监读书时定下的亲事,原本计划在今年八月过了中秋节迎亲。但现在却不太行了,因着女孩儿家的父亲身子不太好,怕骤然守了孝叫段訚再等三年,两家便想着今年三月份天气一回暖就迎亲,要守孝也到段家去守。


    原本八个月还算富裕,现在剩下三个月有些急促了,若不是用钱往里砸,怕是弄不齐那些上好的物件。


    另外,除了宋兰晫早早就定下了奉恩郡王的女儿之外,剩下的孩子也该议亲,尤其是段诠,他的爹娘忙昏了头,竟然回了京才记挂起这件事情,叫王虞骂了个狗血淋头。


    俗话说正月里不议亲,因而现在说起来也就是和段之缙他们商议商议。


    “你这四十年也就这么个独苗,定然是要好好打算。要我说还是知根知底的好,若能和郑家、方家他们结亲是最好。”


    段之缙摇摇头:“郑兄的儿女怕是有王爷做安排,方弟的子嗣皆为公主所出,应当由陛下做安排。”


    说实话,就算是叫段之缙和他们两家结亲,段之缙也是不愿意的,全因这一个死死绑住了长乐王,另一个已经卷入了夺嫡的风云中,在还没有完全了解诸位皇子性格的段之缙看来并非好的选择。


    “那你是什么意思?”


    段之缙的想法自然是既不该包办婚姻也不该英年早婚,但他自己都是英年早婚包办婚姻,更应该入乡随俗早早地给儿子预备上。


    “儿子想着和邹文商议商议,他家有一小女,比锁儿小三岁,若能和他家结亲是再好不过。若不能,与儿子同年的状元现如今在理藩院任职,他为人最正直不过,家教也严,同他家结亲也好。自然了,若锁儿有喜欢的女子,我做父亲的自然是竭尽全力。”


    王虞撇撇茶上的浮沫,随口说:“他能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他见过的女人无非是家里的小丫头。”


    “儿子正是这个意思。”


    王虞又要生气,可还是没发出火来,最后叹息道:“反正我不是他的老子娘,你们觉得行的通,那我也管不得。但咱们还是先说明白,要先同邹家商议。”


    段之缙答应下来,在私库中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对双蝴蝶的玉佩,但放的时间也有些长了,并不十分莹润。


    这样的东西拿出去不庄重,他便又托人从南边运,直到三月初才拿到了一对同心结环佩,等着中午头官员们吃饭的时候跑到户部探邹文的口风。


    因为两个玉佩都不大,便一起放在了小紫檀匣中,揣到大袖中去见邹文。


    此时邹文一边看文书一边用饭,段之缙坐到他旁边把小匣子一拿,放到了邹文眼前。


    邹文的眼睛从文书移到木匣上,又瞟了段之缙一眼:“干嘛,你还用得着给我送礼?”


    “非也,打开看看。”


    邹文一推木盒便也明白了,回道:“倒是能,只不过这事儿得晚上下了值再聊,你来我家中商议如何?”


    第147章 147段之缙当天晚……


    段之缙当天晚上到邹文家中商议,邹文给他上了御赐的六安瓜片,旁边另有一男子作陪。


    邹文给段之缙满上茶水:“你来得晚了,我的女儿已经已经选好了人家,是唐馥唐总督的幼子,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好女孩儿,比你儿子大上三岁,正是我亲兄的女儿。”


    邹文的兄长邹武起身和段之缙作揖,段之缙亦回礼。


    “实在不是骗你,只是我这侄女年数虽大,旁的毛病一点儿也没有。若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这女孩儿在其中婉转着,定不会生一丝一毫的别扭。”


    邹文这个事情做的不地道,该将事儿说明白了,段之缙送玉佩就是为了他自己的闺女,怎好连个招呼不打就把侄女推了出来?


    但这倒是正中段之缙下怀。


    大家自然是想给锁儿挑一个年岁小的,十四五的女孩儿进段家门给段诠做媳妇,可段之缙哪能受得了呢?就算受得了,万一小小年岁怀了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下这个年岁长三岁,对锁儿来说恰是正好。


    锁儿今年不满十七岁,女孩儿正巧大三岁,二十岁已经算是长成了人,就算是在现代结婚也是成的。


    但段之缙还怕邹文忽悠他,问道:“不知贤侄女因何没能议亲?”


    “实不相瞒,本已经议过亲,也是十五岁要出嫁,结果男方那边先丧母后丧父,足足守了六年丧。我们女孩儿心眼好,没过门也愿意给舅姑守孝,守了整六年,前些日子刚出孝期,婚事该操办起来了,那男的一意孤行出家去了,抛下我们这个小女孩没了去处,拖到二十岁另找人家也成了难事。”


    说起来邹文也是愁得慌,若不是早知段之缙秉性绝不敢这样行事。


    不过真要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吧,能在家里养一辈子总比胡乱嫁了好。


    “你若是同意,就请冰人来。”


    邹武眼巴巴看着,想借着这一场好婚事叫小女扬眉吐气。


    谁知段之缙却摇摇头:“含章兄,你知道我这个人,于婚事上素来是你情我愿,我妹妹嫁人我都得叫她相看一番,更何况是我自己的亲儿子呢?再者你们家的女孩儿也得先相看我儿子才对,若看不中我那顽劣小儿,也不能打着为人家好的名义将他们强凑成一对怨侣,这样还不如将贤侄女留在家中。”


    邹武自然是不愿意叫女儿抛头露面,更何况两家根基虽不深,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儿女婚嫁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孩子们置喙的道理?但他虽为长,家里的事情却是弟弟邹文说了算,只见邹文满口应下来:“自然,这样吧,等着你叫锁儿来我家中拜访,我叫女儿出来见一面如何?定也叫你的儿子见着我们女孩儿。”


    两人就这般约定下来,等着休沐日叫段诠送些杂书。


    只是打算得好,现在段家全忙着段訚娶亲的事情,竟也没什么功夫再去处理自己的儿子的亲事。


    三月二十八日,宜嫁娶,新绿已爬上枝头,风里却仍裹挟着一丝料峭的寒意,但段之缙一等公府所在的那条胡同却蒸腾着灼人的热气。


    府门大开,朱漆兽面锡环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门楣之上层层叠叠的红绸缠绕垂落两串硕大无比的红灯笼,悬在门楣两侧,在微风中轻晃。


    胡同早已水泄不通,琼香站在高阶之上,中气十足地下令,小厮们便奋力将大把崭新锃亮的铜钱和各式的糖果撒向人群,刹那间,哄抢声、孩童的尖叫、铜钱落地的脆响汇成一片。


    “吉时已到!”司仪拖着长长的腔子高喊,鼓乐陡然也拔高,仪仗开道,庆成灯高擎,领催马队蹄声阵阵,簇拥着八抬花轿款款而来。


    今日的新郎官段訚高踞骏马之上,面如冠玉,眼含笑意地向四周拱手致意,他这个未婚妻已经定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且年少慕


    艾,心里早就想着这一天。


    花轿稳稳落在府门正前,鞭炮齐鸣,硫磺的气息瞬间弥漫,浓烈得呛人。喜娘趋前,嗓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喜气,拉长了调子:“请新人下轿!”轿帘便被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恭敬掀开,一个身着大红吉服、头罩大红销金盖头的身影,在左右两位盛装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探出身来,每挪动一步,环佩叮当。


    新人踩在早已铺就的猩红毡毯上,毡毯一路延伸,穿过三重庭院,直抵府邸深处张灯结彩的喜堂。沿途,仆役垂手侍立,来贺喜的宾客们夹道相迎。新娘由嬷嬷搀扶着跨过门槛下低燃着的炭火盆,又迈过朱漆马鞍,这才算是进了门。


    之后便是拜天地去,新妇被送入洞房,段家两兄弟今日特意请了假,段訚叫他的父亲和叔父领着给众位大人敬酒,也是他小小年纪头一次跟如此多的朝廷重臣说话。


    这其中有他认识的方叙墨、郑楒琅等人,都是之前来过家中,还有其余不认识的,叔父在官场上的同僚。


    和微受新郎官的敬酒,赞他和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好一对佳偶,又问起功名的事情:“可下过场了?”


    段之缙笑答:“比我那儿子争气,今年八月里就要秋闱了。”


    “我依稀记得他是要回淮宁省考试的吧?”


    “正是。”


    和微赞叹道:“真是少年英才,这一去定然是蟾宫折桂,等着明年的会试了。”


    段訚躬身施礼:“承大人吉言,学生在此谢过。”


    段之缙又领他去给邹文敬酒,邹文饮下酒水,照例贺喜两句,又催着段之缙赶紧办该办的事情,千万别拖。


    段之缙应下,领着他旁处去,直喝得三个人面红耳赤这才作罢。


    晚上叫了些小丫头闹洞房做个仪式,热闹了一天的段府才平静下来,此时天已经漆黑了。


    第二日也该去当差,段之绪还能留在家中受新妇的茶水,因为亲家公身子不好,刚进门的文玉心中放心不下,便想三日回门的时候在娘家住些时日,好照顾照顾父亲。


    这要求自然不好她来说,因而是段訚主动跟祖母提的,王虞满口答应下来。


    三日回门的时候,文玉就回家服侍父亲去了,而现在尘埃落定,段之缙就有了功夫操持段诠的事情。


    虽说是叫送杂书去,但总不好真地送杂书,段之缙就跑到书房里找,抽出了些不知哪年哪月赐下的孤本,用锦缎包着,拿雕花嵌金的木匣装好,叫王章套车,命段诠送到邹文府中去。


    段诠老大不乐意:“怎得还叫我去送,王伯一人不成吗?”


    “偏你的话那样多,你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处理,连个书都送不得?”


    因为人家女孩儿的名声要紧,现在那边不松口,段之缙便不能跟儿子说。


    段诠撇撇嘴:“那好吧。”还是很不情愿地抱着木匣出去。


    好在段诠在家中娇惯些,但在待人接物上一丝错儿也挑不出来,进了邹家大门笑盈盈地上去问礼:“侄儿给伯父请安了,这是我父亲命侄儿送来的书,还请伯父查点。”


    邹文对他此行心知肚明,因有别的打算就不能用以往的目光看这孩子,竟然掏出了御赐的眼镜打量,从发梢扫到脚后跟,最后心中暗暗叫妙:“两口子的好处全长这一根独苗上了,难得。”


    于是热情地拉着他坐下,叫人上茶。


    “你尝尝,这是御赐的六安瓜片,一般人来了我不给上,唯有你父亲和你来了才有这个福气。”


    段诠双手接过,下了苦功夫去品,赞道:“浓而不苦,烈而回甘。侄儿也是托伯父朝廷重臣的福,若非如此,这御赐的瓜片怎得叫我这无名小卒喝上了?”


    “哎,你何必自谦,给三皇子做伴读也叫无名小卒吗?你的前程且远大着呢。”


    凡是长辈见晚辈,总要考问学问,邹文也不例外,一来二去茶水也就见了底,可偏偏邹文问到了兴头上,愣是不记得给人添茶,说得段诠口干舌燥,嗓子也渐渐嘶哑。


    恰巧这时候进来一位女子,低眉敛目款款而入,提着壶给二人添上。段诠几乎是在水添好的一瞬间便去拿杯,因为心里急便握得满,被烫得一个激灵,手猛地撒开,正巧碰到了来人的衣角。


    他原本没那么在意,只觉得哪有这般添水的丫头,给客人添滚水来,抬头一看正瞧着一张玉脸,再看来者的打扮绝不是丫头,吓得头低下去,生怕冲撞了她。


    果然,那女子细声慢气道:“叔叔也太严格,人家虽为晚辈也是客人,总该叫人家喝口茶水吧。”


    邹文讪讪一笑:“瞧我老糊涂了,倒难为你愿意听我唠叨。”说完又看着侄女假嗔道:“瞧你帮倒忙了不是,哪有用滚水添水的?给我贤侄烫成这样。”


    女子欠身施礼,段诠口称不敢,心焦焦地盼着人家赶紧走,哪怕叫邹文再考教个把时辰也行。


    等着人终于走了,段诠松下口气,又听邹文留他吃饭,匆忙回绝:“家父还等着侄儿回去禀报,实在是不敢久留。”


    “这样?那好吧,你先一坐,等我找些东西,劳你带回去给你的父亲。”


    段诠等了好长时间,邹文只拿出一个紫檀木小匣子来,等着他回家后段之缙打开一看,原本一对的双蝴蝶环佩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已经叫邹家人收下了。


    第148章 148段之缙见这个……


    段之缙见这个事情有了着落才跟沈白蘋说清原委,沈白蘋手上书一合说道:“邹家三姑娘我是知道的,他家这个女孩儿也是小有声名,谁听了都得念一句好,叹一句可惜。”


    “因着她给前未婚夫守孝的缘故?”


    “正是。还没过门,愿意同未婚夫守一个孝期已经是很难得了,她可是连着守了六年,结果临了人家出了家,她没寻死觅活,这样的心性小女孩难有。”说完又想想自己的儿子,笑道:“咱家那个跟猴子一般,难为她能看上。”


    段之缙找补道:“锁儿也还好吧,再者咱们锁儿长得俊俏啊,我瞧着尚书房里除了绥王,数着他最俊俏。也不能如此说,他俩是不一样的俊俏法。”


    “人家姑娘也是少有的貌美,举止从容,我同邹家娘子一块儿去育婴堂的时候,带的那几个女孩儿就数着她最伶俐,配咱们家定然是配得上。不过……”


    沈白蘋又犹豫起来,觉得此事不保险:“要我说大上个两三岁无所谓,只是母亲那里如何?阿娘能答应吗?”


    段诠虽得王虞的待见,但人家心尖儿上的头一份儿是大孙子,再者段之缙素来有自己的主张,她不是很愿意干涉。但姨娘却宝贝的不得了,十六七的孩子还当成小哥儿伺候,若叫她知道给自己的心肝儿挑了个老姑娘,怕是会不乐意。


    段之缙道:“女大三抱金砖,就跟阿娘说,年岁大一点好照顾我们锁儿。再者你也知道,邹家和咱们家几乎是一块儿兴起来的,知根知底,家境又差不多,最为合适。”


    若再往上找,人家嫌弃段家的根基浅,其他的到底没邹家那般亲切,这一番也算是亲上加亲。


    “那就先和母亲、阿娘说了,最后问问锁儿的意思。不过这也不能做准,毕竟八字不一定能合上。”


    段之缙颔首,问过母亲,王虞撒手不管,觉得女孩儿虽然年岁大,但她叔父是户部尚书,还有大学士的虚职在身上,对着段之缙的仕途千好万好,自然是喜欢。阿娘一开始觉得女孩儿有些大了,但再看看自家这个杀才,找个年岁大的压压他才好,便也欣然应下来。


    等着大人们都商议好了,蒙在鼓里的当事人才能知道这件事情,段之缙把儿子叫到书房来问话,小孩儿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能被父亲郑重其事地叫一次,且根据以往的经验,多半是祸事


    ,便战战兢兢地来了书房,一路上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可有过错。


    尚书房里是不要紧的,他好颜面,断不肯比别人差,因而每日都是下了苦功夫读书的,爹爹断不会因学问一事责怪自己。


    自己这些日子也没有招猫逗狗,无论是娇娇奴还是段一撮都好生养老,绝没折腾过。


    难道是前些日子叫大哥偷着给自己带禁书的事情被发现了?可就是些情情爱爱的书,爹他自己也看啊!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那也说不准,爹娘一向的主张就是“什么岁数干什么样的事情”,难保不是因为看杂书恼了自己。


    段之缙叫儿子近前来:“你清楚得很,打年后就一直商量着给你议亲,我之前也问过你,家里有没有喜欢的丫头……”话说着,段诠砰砰跳的小心脏忽然放下,暗舒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


    段之缙叫他少做这些情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岁到了就该娶妇,当你爹不知道,你叫你身边的承思跟你娘打听了多少次?”


    “今日叫你去邹家,可曾见过他们家的姑娘?”


    段诠一下子回想起那个添水的女子,懵懵地点头,段之缙便道:“就是那个姑娘。”


    “是那个?!”


    段之缙又叫他不要大惊小怪:“怎得,你大呼小叫些什么?”他说着脸色一变:“你可千万别说这么短短的时日里,你就喜欢上家里的丫头了!”那自己非和邹文掰了不可。


    “我上哪喜欢去啊!”


    段诠的家教是极严的,他爹娘什么都教导了,但过了七岁便不许丫头伺候,周围一圈全是小子候着,一点儿女色也不准沾,从根儿上斩断了他沾染些恶劣习性的机会。


    像施秉文、徐明宣这样家中东西风乱刮,甚至刮到部里去的,纯粹是找死,眼瞧着到现在只升到了郎中。


    此外,如长乐王那般教养出不肖子孙,纯粹是讨债来的,因而要从小预防。


    小年纪嘛,为着他自己和他爹的将来考虑,好好地长大才是正经事。


    眼瞧着前头的哥哥娶亲,段诠也偷偷地想过,好奇地问那长了两岁的堂兄,成亲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段訚但笑不语,叫他擎等着成亲便什么都知道了。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自己,却没了什么想法,只道:“若爹娘觉得那个女孩儿好,儿子自然也愿意。”


    说实话,这样折腾了一遭,不过是叫人家相看了一顿,段诠自己如何有什么计较?他只记得当时匆匆忙忙的,好似是漂亮的。


    段之缙道:“跟你说明白,比你长了三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不过我和你娘都很满意。你没和她说过话也不要紧,京城的花会也好办了,那天郊外的御园会开给内城的人玩耍,你还能再看看她。大人们都会给你兜着,远远地说上一两句话是不要紧的。到那时你再跟我说相不中,咱们还能用八字不合的借口推脱,这样谁也拿不住话柄。可若过了花会你还是说听爹娘的,爹娘就给你做主彻底定下来,可再没有反悔一说。”


    “儿子明白了。”


    京中的花会是去年才兴起的聚会,因为往来贸易愈发的频繁,大江南北的花卉汇集京城,连境外的花种都有。


    皇帝在潜邸之时就喜欢举办诗会,清明、端午、中秋,场场不落下,登基之后御园直接放开了去,焦长卿时常邀人聚会作乐,皇帝则偷偷出宫登高观看。


    现在办花会也是专为了一个“玩”字,还特意给百官们放假,只留几个人当值。


    花会当日正是暮春的尾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层次分明的芬芳,千百种香气被暖融融的日光蒸腾、糅合,凝成一种馥郁到滴下来的味道,沉甸甸地悬在壶中日月园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之间。


    大江南北的精华与四海八方的奇珍俱在眼前。


    魏紫姚黄的牡丹是园中的老角色了,京中的贵人这么多年也看够了玩够了,没甚意思,此时全挤挤挨挨在一艘巨大的琉璃制西洋船四周,时不时传来啧啧称奇声。


    得益于“两口通商”之利,不远万里而来的异国奇葩被精心安置在特设的“海舶珍卉”区域,放在晶莹剔透的西洋玻璃暖房的船型花盆中。郁金香硕大饱满的球根花朵,颜色浓烈到要流下来,贵妇们步摇乱颤,用放大镜细细观赏,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层层侍卫守卫着园子,也不用担心出乱子,整个园子里又都是同僚,彼此之间不是上下级就是同级,只要有长辈同行,连男女大防都松懈了,年轻的男女共处一处,彼此之间客客气气互不干涉。


    科举出身的官员们总好附庸风雅,在流觞亭里作诗饮酒,段之缙还带着侄儿段訚与外甥宋兰晫在其中交际,便叫沈白蘋带着儿子去兰花苑找邹家人。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明知是议亲而紧张,段诠老是出汗,弄得身上一股蒸腾的香气,沈白蘋略带嫌弃地叫他远着些,问道:“你怎么回事儿?承思怎得把你的衣裳熏成这样?”


    段诠“啊”了一声,赶紧耸着鼻子闻衣袖,扑头的香气撞在脸上,叫他有些丧气:“阿娘,这下如何是好?”


    “不如何是好,你慌什么啊?只是叫你和她说说话罢了,只要不逾矩不就好了?”


    话这么说,但段诠见着邹家的大姑娘还是有些懵,对面的人一声笑先问了好,故意道:“段弟弟,上一回招待不周,是我的过失,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宥于我。”


    段诠瞧人家笑靥如花的样子好容易稳住,顺着人家声声弟弟叫起了姐姐:“是我莽撞,与姐姐何干?还害得姐姐遭邹伯父的训,实在是对不住。”


    邹夫人嗤嗤地笑出声,打趣道:“你们姐姐弟弟的倒是亲热,不如叫侄儿与我嫂子认个干儿子,也好成全了你们姐姐弟弟的名分。”


    这和原来说得可不一样啊!若成全了姐姐弟弟的名分有了伦常之别,还谈什么男婚女嫁呢?


    邹夫人看着段诠一下子急切起来但碍着人来人往又什么都不敢说,更是乐不可支,最后绣帕子往人家肩上一拍:“逗你这个小子的,若是成,就跟你爹说明白,早早地派人来。”


    两个孩子俱低头退到长辈身后不再说话,跟着前头的大人赏花逗趣,没再看对方一眼。


    而远处的阁楼上,拿着千里眼观察的皇帝将伸出的镜筒转回去,递给旁边伺候的吕太清,含笑跟随同伴驾的灵慧夫妻俩说道:“到这园子里相看来了。”


    苏橙也拿出千里眼一看,又惊又喜,“陛下,似乎是段之缙的儿子啊!”


    公主也接过千里眼,找寻了一番笑道:“父皇,是段中堂和邹中堂的亲眷。”之前的宫宴上见过,也还说过几句话。


    皇帝原本只觉得青春男女可怜可爱,现在到真的提起了几分兴趣,喃喃道:“要结亲?”


    本没想着要人回,苏橙却很清楚段诠的年岁,之前也往这上边打过主意,但段之缙就跟听不懂人话一般,暗里拒绝了。苏橙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只能作罢。


    现在瞧他们的样子该是还没定下来,又想着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们弄个圣上赐婚的好彩头,于是苏橙回道:“应当是,段之缙的儿子到了年岁,邹文也有一个小女,只不过正当岁数的那个刚和唐馥的幼子定下,不知眼前这个是哪个女孩儿。”


    皇帝愈发感兴趣,吩咐吕太清把段之缙和邹文叫上来:“连带着那两个孩子一起,若有喜事,朕就给他们定下。”


    第149章 149吕太清找到段……


    吕太清找到段之缙和邹文的时候,这二人已经耍到不知天南地北了,胆子也大,专挑着牡丹园里里最大最艳的花采,怀里扑扑棱棱抱着一大捧,不知又要往哪走,祸害哪处的花。


    “邹大人,段大人,请留步。”


    两个人一齐回头,看见是吕太清不无惊讶:“吕公公您怎么在这?难道皇上……”


    吕太清示意他们噤声:“正是,二位大人,主子有请,还叫大人们带上相看的小哥儿和姑娘。”


    段之缙笑道:“这也知道?”


    “自然是我们主子有千里眼了。”


    段之缙便吩咐王章去和诗会上的两个小辈说一声,刚才见他俩融进去后自己就带着邹文跑了,若再不说一声就有些不着调。


    两个人拿着那一大捧花去了兰花苑,将花与众人分了,姨娘看着他的好孙儿兴高采烈地要拿最大最艳的那朵假嗔道:“你多大了?”又朝着邹三姑娘努努嘴,段诠便悻悻退下。


    段之缙调笑道:“可不能叫他俩拿了,得跟着我和邹兄去见人。”


    段诠眼睛一扫就看见了吕太清,这个常来尚书房送东西的大太监,便也知道要见谁,难免有些忐忑。


    段之缙给他理理衣服,小声道:“别


    怕,问什么就答什么,但我心疑皇上是想做媒人了,恐怕现在你就得给我个答复,若真的没看中,我就说是叫你去认干娘。”


    段诠回头看着被太太们簇拥着理衣服的邹姐姐,一时间心乱如麻,其实话也只说了一句,仍然是盲婚哑嫁,能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叫这两人知道了彼此的长相,日后来往心中好歹有个具体的人像,方便他们培养感情。


    段诠以为自己想了很久,实则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抿着嘴点了头,段之缙便去和邹文通气,邹家人顿时喜气洋洋。


    等上了阁楼拜见皇上,皇上打量一番底下的跪着的年轻人,问两个大臣:“是在相看吗?”


    邹文上前答道:“正是。”


    皇帝一下子乐了:“相看得如何?”又叫邹三姑娘起来说话,问道:“叫什么名字?可曾相中了段诠?”


    “臣女闺名云旗……”她只答了闺名,皇帝后边的问话却开不了口,可又不能不答,只能回:“臣女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皇帝捋着胡子,瞧女孩儿的样子便知不能是不乐意,问邹文:“可曾请过冰人了?”


    “回陛下,臣等预备着先悄悄地合八字,没有冲撞再请冰人上门,这样一切顺遂不至于半途而废。”


    皇帝听着兴致勃发,叫他们把八字呈上来:“朕来为你们看看,若是合得上就给他俩赐婚。”


    对于一切玄学之事,段之缙认为术业有专攻,虽然信不过皇帝,该叫他测算了还得测算。


    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掏出来的眼镜,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极长的时间,又勾又画,喃喃道:“怪道人家说女大三抱金砖呢,真是兴旺的命格,天作之合。”


    半晌又是一蹙眉:“好事多磨……无妨,等着回宫朕就给你们赐婚,叫这一遭避过去。”


    皇帝没有明说,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为两人推算了婚期,明年七月十三日正是好时候。


    两家人欢欢喜喜谢恩,等着接到赐婚圣旨段之缙就请媒人上门提亲,邹家人当场应下。


    前头的邹文和段之缙因结两家结秦晋之好而更加亲密,后院里邹云旗和姨娘抱头痛哭。


    姨娘哭完抹抹脸又笑:“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你前头的姐姐和后头的妹妹出嫁的时候,你叔父还没做这般大的官,便也只能去些小门小户,现在咱们家彻底发起来了,阴差阳错竟叫你得了最好的人家。姨娘求太太问过老爷了,段家那小子家口干净,人也有前途,且从不沾花惹草,连个侍妾都没有。他祖母年轻时倒是个厉害的,但现在慈眉善目,不问家事了。”


    “不过,他家的大情小事都是他那婶母做主,他堂兄更是少年英才,你进了人家的门,不要仗着邹家和段家历来结好,又是中堂的儿媳就耍你的威风。”


    邹云旗泪眼婆娑地答应下,开始预备着绣嫁衣。


    主院里,邹文的夫人却不怎么睡得着,在榻上翻滚了半天最后还是坐了起来,邹文迷迷糊糊起身给她披上被子,才含糊问道:“怎么不睡?”


    “我觉着咱们亏得很。”


    “怎么说?”


    “段之缙他是京官,还是军机大臣,有内阁大学士的官职和一等公的爵位,这爵位还是世袭罔替的,若是咱们穗儿晚一点议亲,段家可比唐家强得多。”


    邹文解释道:“段家是靠奇功发的家。摊丁入亩,改土归流和开口通商,现在的皇上兴致勃勃,可日后的皇上又是什么态度我们是猜不到的。若他的政策能一直延续,他们段家就能长盛不衰,可若这些都被废除了,段之缙得罪了那么一大票人,怕是难以长久。唐馥之功虽不如段之缙,但军功是最稳当的功劳,一辈子安安稳稳吃喝不愁,不会因父兄之罪受牵连才是最难得的日子。”


    夫人惊愕失色:“你怎能把云旗往火坑里推啊,她是你的亲侄女!”


    “这怎么能算得上是火坑!”邹文拉着她的手宽慰:“段之缙还有配享太庙的荣誉在,还有景淳稻这个保底的功劳在,就算最后获罪,新帝总要顾及当今的颜面,顶多是除爵夺官,日后也能回去做富家翁。”


    就算株连也没有说把亲家株连了的,对一个二十来岁还没嫁出去的女孩来说,难道不是绝佳的姻缘吗?


    “人家富得流油,银票都不当着银票用,纯是纸,咱家还是纱糊窗户,他们已经是一溜的玻璃窗了,日后败了归败了,云旗吃不着苦。”


    可有权和有钱能一样吗?但她作为婶母,邹云旗也不是亲闺女,能关心到这种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


    前半年一直忙着,新科殿试阅卷,给侄子操办亲事,为儿子议亲,等着过了六月份才正式走剩下的定亲流程,似乎真有那一纸诏书的庇佑,礼仪都顺理成章地进行,没起半分波澜。


    五月端午宴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虽年过知天命,但五十多岁正是奋进的年纪,也可能是主角光环作祟,吃着丹药用着西药和中药,这么多的东西汇集到一处反而叫他愈发精神了,瞧着身强体健,端午宴上亲自射粽赏给太子用。


    这似乎是一个政治信号,如一盆凉水泼到沸腾的锅里,原本波涛汹涌的朝廷瞬间平静下来,方叙墨却开始忧心。


    毕竟皇帝是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人。尤其是皇太子生母眼见着就要不行了,难保皇帝不会念及旧情,真就要当好丈夫,让皇太子顺顺利利登基。


    段之缙却不管这些事情,他琢磨着怎样叫皇帝再开一口通商,尤其是北边的罗刹国对国内货物的需求可大着呢,只要在辽河省延边开口通商,不仅黄河大堤能够尽早地修建完成,西南的土人也能拿不少补贴,叫他们安安分分不生事端。


    因而下半年虽不轻松,但去了一心腹大患,段之缙心里放松了下去,一边给儿子预备成婚的物件,一边又给侄女、外甥女相看人家,还要成天地在皇帝耳边吹风,劝他设立外文学堂,劝他在辽河开口通商。


    “通商一事朝中在议,我瞧着军机、内阁其他人都不太反对,倒是学堂一事朕不太明白,你细细说来。”


    段之缙从袖中掏出一本题本,呈给皇帝,又解释道:“臣之拙见,本土的大夫们医治陛下的病症总是困难,前些年陛下龙体欠安,臣夜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万幸有洋人大夫们给陛下医治,这才叫病气烟消云散。臣想着既然域外有这样的医术,没有不学的道理。若有更好的技艺也没有不学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蒸汽机,这里有西洋人,有火器,有英语,难保没有蒸汽机。


    若有蒸汽机,改天换地也不成问题。


    本国造不了不会造没关系,去买、抢、骗,不管用什么法子先弄回来,拆了再重组,泱泱大国别的不成,这点法子还是有的。若是一拖再拖,最后人家起飞了,就是偷到了别人的技术你也复制不出来。


    恰巧这屋子里还有两个皇子伺候,纪明祚攒眉问道:“奇技淫巧吗?自行虎那种东西,不过是孩子玩的。再者,洋人还以为治病得放血呢,他们的药也不过一二可信,为了这种东西大费周章,是不是……”


    纪明瑚打断他的话:“儿臣倒知道些不一样的,听教我们算学的白先生说,他们有一种叫麦克罗斯科普的镜子,能够看清很小很小的东西,很有意思。”


    “放大镜尚可以用来给妇人们赏花,要那样的镜子又有什么用呢?”


    纪明瑚就真说不出来了,段之缙还在冥思苦想“麦克罗斯科普”是什么镜子,想通后悚然一惊——“microscope”!显微镜他们都有了?


    “说起来也巧,臣曾在郊外的教堂中同神父说过这个事情。他们说麦克罗斯科普,哦,也就是显微镜,可以用来观察粮食病害、害虫卵和疫病疫气,作用可比给妇人们赏花大多了。”


    原本兴致缺缺的皇帝听了段之缙的话才打起精神来,真觉得“显微镜”是个好东西了。


    粮食病害、虫卵等与稼穑相关,而大国以农为本,不得不重视。


    “段大人,那也不必派人到西洋去吧?叫传教士他们献不就行了?”


    “只是他们来雍朝以传教为己任,怎会带劳什子显微镜?再者靠人家献能得几台,自己能造,叫农官、太医们研究起来才好尽快出成果。”


    “父皇……”


    “好了!”皇帝叫众人都闭嘴,“唔,朝廷现在也不缺钱,先试验试验,倘若没用就全当建了园子叫朕花销了。”


    第150章 150从前朝回到后宫,纪明……


    从前朝回到后宫,纪明祚实在是郁闷得很,怏怏地坐在床上,他的嫡妃毓敏上来问:“殿下不是去养心殿了吗?怎么回来怏怏不乐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纪明祚牵着毓敏的手:“我就不明白,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难道比不上段之缙?怎么我们说句话父皇还要想想,段之缙说句话,父皇就满口答应。”


    “父皇他天纵英明,自然是你们说的无理,段中堂他说的有理了。”


    “有理?我见未必。


    父皇一门心思地想着捞钱,这能有什么道理?现在竟然想着要我们和那些洋人学习外文,还要办什么外文学堂?叫我泱泱大国的使臣,到那偏远蛮夷地方去。什么西药,什么显微镜的……难道人老了就会糊涂吗?”


    毓敏微微一笑:“妾读《师说》,里边有一句话令妾受益匪浅——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你是说向这些外夷学习也没有关系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也许这些洋人就是擅长医药之术,那咱们学习一番倒也无所谓。既然段中堂说,那显微镜什么的有用能够观察病虫,那就先让他用着。父皇的话说的对,总之朝廷又不缺钱,就算最后无功而返,那起码大家瞧了个新鲜不是。”


    刚才纪明祚说得有些急,额上冒出了汗,毓敏拿出帕子给他揩了去,又低声劝道:“我知道殿下因着太子的事情心里着急,但是越是着急,越应当以静制动。咱们只要安安心心办差,老老实实听话,殿下您的能力是要比太子强的。”


    纪明祚终于歇下了一口气,握着毓敏的手说:“幸好还有你劝慰着我。”


    与此同时,纪明瑚也真不愧是纪明祚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在承明殿珮仁轩里气愤不已。


    他张口骂骂咧咧道:“怎么我说话就不叫话,段之缙一张嘴皇帝就答应下来?到底谁是亲儿子……”


    还有上次纪明的事情,本以为父皇会对他嘉奖,没想到他和纪明祚一个待遇,差事一体卸下,重回尚书房读书,算计了一顿白算计了吗?


    纪明瑚心里烦闷,嘴上喋喋不休地说,养心殿内的事情也就说了个□□成,但珮仁轩里乌泱泱的妻妾没一个理他的,做女红的做女红,陪孩子玩耍的便陪孩子玩耍。


    侧妃陈宝珍一口银牙咬断手上的丝线,绣了半年的裙子终于大功告成,花团锦簇一大片。


    她伸伸手招来陪着焕儿玩的王妃,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定,举着衣裳比了比,身边绥王的另一个侧妃李氏倾身过来说道:“小了些,咱们王妃今年长了不少,腰肢儿也粗了,得改一改。”


    陈宝珍摸摸王妃的腰,迟疑道:“这绦子长,系上不会显小吧……”她叫双喜带着王妃去后边换,果然如李侧妃所言,绦子比估量着的短了一截,看来不仅是长胖了,还长高不少,但主要还是胖的。


    陈宝珍有些气地摸摸王妃的肚子,恼道:“怎得胖了这么老些?”


    纪明瑚自己叨叨叨一顿,没个人理他,便冷冷说道:“能不胖吗?一顿吃三碗,我一天都吃不了那老些白米饭。幸得还有个王爵在身上,一年能拿一万两的俸禄银子,若非如此,怎么能养得了她。”


    王妃又羞又气,指着他说不出话,陈宝珍把她的手指一压,朝着纪明瑚讥诮道:“她能吃嚼多少东西?吃得壮壮的身子也康健,如若不然,跟某些人似的一天三顿药才有的花销呢。若不是皇上恩赐叫他吃药不花银子,一万两的俸禄也得跟着这个参那个草的填进去。”


    “对了,某些人还很不知感恩,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抱怨皇上,真是一点儿良心也不讲了,难道真是觉得儿子花老子的钱是天经地义?”


    她这一番话说的刻薄极了,原本还嘻嘻笑笑的珮仁轩里一片死寂,连个人声也没有。


    这话陈宝珍敢说,其他人敢听吗?


    纪明瑚气得脸色泛青,指着陈宝珍“你,你,你……”了一顿,最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把帕子盖脸上哭:“吃着我的用着我的,说个话你们都不耐烦听,还说这些来气我,哪天真把我气死了,叫你们一大群全守寡就舒坦了,叫你们独占着这个承明殿就开怀了!”


    他的脾气,这屋头里没一个不知道的,若是真哭了,哭过之后也就好了,反而不会再有什么后果,可若是真要动真格的,却冷着脸不哭,直接罚人。


    现下没了事情,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王妃带着焕儿一块玩九连环,陈宝珍就任绥王蒙着脸哭,连问也不问一声。李侧妃看不下去,贴耳说道:“好姐姐,还是哄一哄吧,真哭成了肿眼泡,不仅皇后娘娘要问,连着太后娘娘也要问呢,咱们没法解释啊!”


    陈宝珍撇撇嘴,从抽屉里拿出个早就绣好了的荷包唤纪明瑚过来,略说了两句也就哄好了,恰巧这个时候焕儿解九连环解乏了,最后将那玉制的东西砰的一下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剩下木制的骨架还完好无损。


    大家全都吓一跳,双喜赶紧上去检查煜儿的脸、手、脚,确保都没有划伤才放下心。


    焕儿小脸一迎朝着王妃骄傲道:“母亲您瞧,这不就解开了?”逗得王妃乐不可支,夸他聪明。


    陈宝珍眼一瞪气道:“你这个祸害东西的杀才,解不开就解不开,等你长大了,自然解开,现在把它摔了个粉碎,这可是皇上赐下来的!”


    可除了她,并无一人把这当回事儿,不过是些死石头,碎了就碎了。


    整个承明殿,何物不是皇上所赐。


    南边儿寸金寸缕的锦缎子,北边墨狐腋窝毛攒成的的罩衣,西边整块儿白玉雕出来的花瓶,还有东边海螺里剜出来的珍珠,就算是西洋最新的报时鸟在承明殿都不算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是个九连环。


    素来金漆佛像玉做观音,更何况这里还有个信佛的皇子,自然是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


    但无论他们如何的义愤填膺、愤恨难平,外文学堂仍然是在限定时间内建造了起来,第一批学生就是庶常馆的庶吉士们,里边的二甲第一名孙长科是段之缙提上去的,段之缙又常提点他,两个人关系便很亲密,颇有几分师生之谊,因而段之缙这次又提点他要好生学习外文:“说不定你的前途不在京中一亩三分地里,而是在外边,在海上。虽说不一定,但能多学一点总比少学一点儿好。”


    孙长科深施一礼:“多谢中堂大人,学生定然不负大人厚望。”


    “你只要能对得起自己就成,说这些实属无用。”


    外文馆的先生多是京内教堂的神父,一边授课,一边偷偷摸摸地传教,但这些人都是饱读了圣贤教诲的士子,过五关斩六将的进士,怎么会改信基督?


    这也是段之缙叫庶吉士们做第一批学生的原因。


    眼见着段家在京内蒸蒸日上,段之缙把个皇帝哄得言听计从,华夷大防都顾不得了,又要在辽河开口通商,谁不知道段之缙的妹夫,皇帝的亲信宋征舆在那里任总督,开口之后银子哗啦啦地流进来,不是他的功劳也能算在他的头上,众多官员难免心有戚戚,很是看不惯段之缙。


    还有长乐王,上回就记恨秦行与他师生二人,只是秦行都乞骸骨回家去


    了,也算是盖“棺”定论,再没必要整他,但段之缙成日围着皇帝打转,实在是令人心烦。


    得找个时机整他一整才是。


    这个时机来得很快,甚至可以说是一窝蜂来的,先是倭寇侵扰,淮宁水师竟然一败涂地,若不是步军顶上,怕河田府都要被劫掠一空。


    再是西南苗乱,改土归流十余年后,燧明,这个最先归顺的地方竟然揭竿而起,协同乌蒙将驻在域内的汉军尽数杀害,与朝廷对抗。


    久违的一场御门听政,这次连个章程都没有,内阁学士、军机大臣和六部尚书和亲王皇子全都挤到了前边,吵得皇帝头痛欲裂。


    长乐王先看出了皇帝神情不好,叫众人安静下来,问皇帝应该怎么办。


    皇帝反问道:“你说呢?”


    皇帝的意思是叫他起头,领着大家保一保段之缙,但长乐王一掀袍子跪下,张口就道:“臣以为倭寇侵扰一事已经结束,要紧的是安抚百姓、重建水师,苗乱让西南军联合其他未反的土司平定。至于此二者,土人本属夷族,与我华夏分别,本就不可信,陛下将朝廷名器赐予他们也是受人蒙蔽。而河田府,若无开口通商,则无倭寇,更无被侵扰的百姓。还请皇上乾刚独断。”


    他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皇帝乾刚独断的余地吗?


    其他的人听着纷纷附和,兵部尚书更是直指段之缙:“陛下,还请将始作俑者革职查办,以息民愤!”


    邹文老神在在地兜着手,一言不发,他心里琢磨着是否退亲,毕竟朋友是旧的,但侄女可是亲的啊!虽早就料想到可能有这么一遭,但属实是没想到祸事这般大。不过也幸好定了亲成了准亲家,今日的事情能够避嫌,否则自己又要陷入两难的境地,向着谁说话都不好意思。


    都说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难道尚书的侄女就愁着嫁了吗?只是愁着不能门当户对。今年有个年岁极小尚未娶亲的庶吉士,少年英才,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把云旗嫁过去倒也恰好能压住了他。


    邹文想东想西,郑楒琅作为长乐王曾经的属官,却不怕长乐王,上前驳道:“现在事情究竟如何尚未可知,苗民因何而反也还没有查清,倘若现在即刻处置了段之缙是否有失公允?再者开口通商获利甚大,自古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倭寇也在意料之中,不过臣倒是想问问兵部,这两年你们练的什么兵,建的什么水师!我泱泱大国被弹丸之地的倭寇打得在海面上乱窜,兵部是干什么吃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