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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炮灰如何配享太庙(科举)》 第101章 101锁儿取名
段之缙赶了几天路到裕明府,府衙还被百姓层层包围着,哭天嚎地,他刚要进去,从旁边闪出来一个穿着青色棉衣的中年人,鬼鬼祟祟扯住了他的袖子。
“大人,大人,下官是闹事者所属县的县令。”
“你的官服呢?”
县令摸摸鼻子,“现在都不敢穿官服了。您上去也是被围住,还是随下官去旁边的酒楼上吧。”
段之缙便跟着他去了楼上。
“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只是你们的知府有意思,闹成这样为何不抓起来?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就这么闹笑话?”
县令带着他走向窗边,遥遥指给他看,“制台大人,那个穿靛青色衣服的就是督察御史,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现在我们抓人也不是,任他们闹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的?”
“我们抓人,他要参我们虐民,我们任其哄闹,他要参我们育婴堂是乱政,离人骨肉。”
段之缙腹诽,原来是到这儿冲业绩来了。
县令抱怨起来,“您是不知道,裕明府守着一个督察御史,旁的地方知府都是三年一换,这里的知府一年一换,全都是参走的。我们府台也是害怕了,要不然也就抓了起来。”
怨不得府衙都叫百姓围了仍不敢轻举妄动,这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好了,多说无益。他们想要干什么?”
县令回道:“他们就想把孩子要回去。”
“那就把孩子给他们。”
“大人,孩子还回去容易,可后边的事情却难办了。以后百姓们能养起孩子就养,养不起的时候送到育婴堂,等着日后再接回去,这育婴堂不成了学堂?”
段之缙知道他的意思,育婴堂内会延请夫子教书习字,此例一开,育婴堂和寄宿学校无异。
段之缙问道:“你们现在是会打算了,怎么当时把孩子还了回去?”
“育婴堂内无产业,他父母好歹有两分薄田,把孩子送回去,日后能有口饭吃有块儿地种,再者,有父母总比没父母好。”
段之缙哂笑:“打算错了不是?现在把孩子送回去,叫他们散了吧,你胆子壮些,直接跟下边转悠的督察御史说,无论是育婴堂还是归还孩子都是总督的主意,他想参就参,没人拦着他。”
县令惊喜起来,又赶紧压下去脸上的笑,念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下官这就去办。”
总算是不用他们担责,这下没什么怕的了。
这时候,车慧清匆匆忙忙跑上楼,气喘吁吁地向段之缙行礼,“大人,下官来晚了。”
段之缙瞧着车慧清一身便服,笑道:“还是你聪明,不过没见着你穿那红色的官服,到底有几分可惜。”
这是车慧清升官以来二人第一次见面,车慧清深施一礼,“还要多谢大人提拔。”
“提拔不敢说,现在改土归流是第一要务,就得你这样有经验的和我一块儿。之后总督衙门会发文书,日后育婴堂接受婴儿后,在全省的州府内流转,一府的育婴堂不许养育该府的婴孩。还有今年新设县的两个地方,你要盯好了,下一步要对水西等地改土归流,后方一定不能乱。”
“是,大人。”
段之缙在楼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叹一口气。
果然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竟然把朝廷当做冤大头,这一次放过了他们,可没有下一次了。
裕明府离着总督衙门所在的府县并不很近,段之缙从裕明府回去的当天,已经是除夕夜了。
沈白蘋迎上来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段之缙在外边许久不回来是常有的事情,怎么今天突然有这一问?他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沈白蘋扯着他往后衙去,“你去后衙看看吧,你的好儿子,我实在管不住,过了年赶紧给他取名请老师。”
段之缙走进后院,这里有厨房和仓库,还有晾衣服的地方,段之缙远远地就看着有一串一串的东西在风里晃荡,走近一看,就一串串的死老鼠。
老鼠已经风干了,就剩下外边一层灰扑扑的皮,摇来摆去。
这场景不啻于给熊计舒验刑。
段之缙瞠目结舌,就看着沈白蘋从屋内把锁儿牵了出来,小孩子也许是刚睡着,被娘亲从床上逮起来,刚看见父亲还有些认不出,直愣愣地站着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是谁,颠颠地扑到父亲的腿上。
他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段之缙也没听清,两只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一串串的老鼠,做好了十分的心理准备才问道:“老鼠是怎么回事?”
沈白蘋道:“问你的好儿子。”
段之缙看一眼锁儿,锁儿叭叭地回:“爹爹,这是段一撮抓的老鼠。我怕你看不到,就央陈叔叔给我挂起来了,段一撮厉害吧?”
陈叔叔就是班头陈山。
锁儿昂着头,一脸得意。
沈白蘋气道:“我不管如何,反正送了年,不要等着出正月,立刻给他请上老师。”
段之缙摸摸儿子的脑袋,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淘气了,必须要重拳出击。
家里没有强逼着小孩子守夜的需求,等着和儿子玩闹了一会儿,段之缙便将他送回屋子,自己与妻子去前衙和师爷们能用年夜饭。
大家一起在这南诏,可以说是同生死共进退,年底了自然要好生说说话,联络感情。
前衙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才算完。段之缙和沈白蘋一起回到后院,一时半会儿竟也睡不着,于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本书,开始给儿子取大名。
段家到了这一辈,应该从“言”。
字典和说文解字都摆在地上,两个人在地上看着看着,几乎要把带“言”的字全都抄下来。
沈白蘋瞧了一顿,指着“誉”字沉吟一番,“这个怎么样?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就叫段誉如何?”
“啊?”段之缙内心十分拒绝,嗫喏半晌回道:“咱们家这个姓不好,‘段’听起来像是‘折断’。‘段誉’,‘断玉’,就好像是玉断了一样,意头不好。取这个名字会不会冲撞?”
“也是也是……”沈白蘋也觉得不好起来,段之缙又看了一会儿,指着“諴”字道:“这个如何?用諴和万民。諴者,和也。”
“不行不行。段諴,断弦,更不吉利了。”
两个人又开始翻找,天边上了红光才算敲定了几个字,准备呈给阿娘,叫阿娘选定。
早上去了阿娘的院子,沈白蘋展开纸张一一解释。
“‘诠’,具也,就是详细地解释。也可以说是事物的道理,《淮南子》里说‘发必中诠,言必合数’,就是说行动必定符合规律,言论必定符合道理。‘谨’就是要锁儿谨慎,‘诣’为‘进’,望他日后奋发向上。”
阿娘没有读过书,还是很认真地听着,纠结“诠”、“谨”和“诣”三个字,最后道:“要我说,锁儿就算不那么谨慎,也没那么上进,能成为一个讲道理的孩子也很好,就叫段诠吧。”
“那就叫段诠。”
大年初一锁儿有了名字,段之缙就开始给儿子找老师,不说别的,起码叫他有个事情做,别没事儿带着段一撮胡作非为,粮仓的老鼠都没他俩叫人头疼,因而第一个先生也没有很精心,只找了个差不多的给他启蒙,等着满了六岁再请名师正式入学。
谁知连着换了好几个先生都教不住他,每日的功课早早完成了就开始问东问西,都是些“旁门左道”,要不然就带着段一撮抓老鼠抓小鸟,或者抓小虫子送给先生,谁还敢教他?十几天里一连吓跑了三四个先生。
吓跑第一个先生的时候,阿娘还不上心,孩子调皮就调皮些,等着吓跑了附近有名的老秀才之后,阿娘才觉出来不好,戳着段诠的脑门唉声叹气:“你爹二十多岁就中进士了,怎么就生下来你这个调皮捣蛋的?”
沈白蘋把孩子的小身板摆正,把虫子从他手里抠出来,“明天开始就得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一块儿读书了,倘若你再调皮捣蛋叫旁人打了娘可不管。”
也是没招了,想着小孩子调皮许是无聊,干脆就把师爷们的孩子弄到一块儿来,叫他们的父亲轮流授书,既能管住了这些猴头,也能叫他们一块儿玩耍,不那么捣蛋。
段之缙摸摸儿子的大耳朵,警告道:“段诠,别人欺负你定然是不行了,但你若是欺负别人叫爹知道了,我就算在西南前线上也跑回来揍你一顿,听见了没有?”
段诠点点小脑袋,“知道了,不会欺负别人的。”
段之缙好歹放下一点心,沈白蘋送他出去。
“这次又要几个月回来?”
“这我也难说,倘若能谈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倘若谈不了要开战,我就得在前线督战了。”
如今才出正月,苏奋已经在军营里等候多时了,段之缙也得去南诏军中,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段之缙被送到了门口,还是舍不得走,和沈白蘋对视起来,又开始没话找话。
“母亲之前还写了信,说四弟的乡试未过。”
沈白蘋失笑:“嗯,这还是我告诉你的。”
段之缙摸摸鼻子,“给母亲回信,就说不要急,咱们家也不靠着他来出人头地了,叫弟弟安心备考,等着下次乡试再试一把。”
“知道了,快走吧,苏将军还在等着你。”
段之缙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轿子,又往南诏军去。
段之缙在京中时已经和苏奋见过面了,当时他还只是内阁的侍读学士,跟在中堂们身后做些文书的工作,才过去几年便是一方封疆大吏,节制两省。
两个人相互问好,苏奋对他很欣赏,“鸟铳火炮一类,已经很久没有精进过了,你之前呈上的火药改良的配方,连徐国公也啧啧称奇,现在已经用到了西北军事上。”
“将军谬赞了,陛下对西南土司一事可有指示?”
“陛下同意了你的想法,先拿水西、乌撒和乌蒙三部族动手。你要好好想法子,定然是要先议,议不成再打的,但是能不打就不打。而后你说的用火炮平了那些地方,陛下没有允准。这样也太耗钱粮,银子要省着花,无论是粮还是饷,全都要先供着西北。”
段之缙问道:“朝廷已经用苏赫的名义向阿勒速宣战了吗?”
苏奋道:“快了,苏赫已经用朝廷的人脉联系上了一部分旧部,他忍不了弟弟篡夺了他的汗位,阿勒速也忍不了外边还有一个正统。”
两个人商量着,还是先以朝廷的名义传召土司,但三个部族却以准备春耕的名义拒绝了朝廷的传召,只说愿意叫总督入寨,有事可以去议事厅商量。
怕是宴无好宴,深思熟虑过后,段之缙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102章 102□□
军营里,段之缙的帐篷还亮着光,因此估不准此次要走多长时间,便把包诸也带到了军营,如今在按照段之缙的吩咐给皇上写折子,连带着苏奋的那一份。
这一次入寨,要穿过乌蒙和乌撒两部,直接去水西,可谓是深入敌营,段之缙已经两三天没有睡好了。
苏奋劝他:“你叫车慧清扮成你去便是,何必非要亲自去?”
段之缙拒绝道:“我去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当即就能下决断,可是叫车慧清去了,倘若有大事,车慧清敢做决定吗?”
包诸收笔,将折子呈给段之缙看,又给苏奋代笔。
段之缙看完后收好,问道:“苏将军,我记得上次动兵你们打破水西的大寨,将他们撵入了密林才遇到了困难,现在我要进水西可有什么指点?”
“倒是没什么指点,只是乌蒙、乌撒两地地势险峻,有些地势车马难过,只能靠两条腿走路,小心脚下就好。至于入寨一事,不必担心。他们既然敢叫你入寨,应当不至于行刺杀一事。再者,我会选足够的鸟铳手和弓箭手为你护卫,又找了一个临近的小土司寨子派人观察,位置就在此处。”
苏奋张开地图给段之缙看
,指点他倘若出事,应该往哪一条山路跑,又道:“已经为你选好了领路的,只是以防万一,还是得你自己清楚。”
语罢似是怕段之缙忧心,便宽慰道:“水西人好种花,上次去的时候,蓬蓬勃勃一片花海,赤红带粉,不蔓不枝,我想你们文人雅士定然喜爱。”
段之缙道谢:“那我就全倚仗着苏将军,安心在水西寨里赏花了?”
“那还不容易?”
事情做了详细的筹谋,该思虑的也都思虑了,再没什么好说的,当天段之缙多睡了会儿。
第二日是本月的第一次大练兵,段之缙醒的时候,外边已经练得如火如荼了,他出了帐子观看。
越看越觉得眼熟,向古指挥着几十个方阵,整齐划一地绕着场地喊着号子跑步,呼声震天。而后又两三人一组过泥潭。身上压着带铁刺的铁丝网,士兵就在泥水里匍匐前进。
训练了一上午,中午吃了顿好的,下午又带着南诏兵去了林子里边训练,在密实的林地里边竞赛,最先到达山顶者有赏银拿。
但叫段之缙惊奇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苏奋在教导士兵们们站军姿,迎着二月还有些寒的风,士兵站得整整齐齐,稍微一动就会被提溜出来罚跑。
这并不是古代常有的练兵技法。
段之缙大奇,问苏奋道:“这法子是从哪学来的?以前闻所未闻啊!”
苏奋回道:“长乐王想出来的法子。殿下于用兵一事上颇有见解,亲入步军营中和兵士们同吃同住,总结出来的训兵之法。殿下还很上心西北的事情,日夜在内阁盯着,和阁臣们商议,可以说是废寝忘食。”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你知道现在的军队设了新的军籍吗?”
段之缙猛然想起,这似乎是他很久之前提议的,问道:“可是给将军们划了旗籍,叫军官的子嗣直接供陛下差使,又许你们子子孙孙领受钱粮?”
“那你的消息倒是挺快的,这事儿也是长乐王办的。谁家没有不成器的子孙?我的小儿子现在入禁宫当了一等的御前侍卫,也算是有个出路。”
段之缙瞧他对长乐王赞不绝口,开始试探立太子一事,苏奋看他一眼回道:“你还没得到消息?陛下已经册封了大皇子为皇太子,冬至日行册封大典,你也好上贺表了。”
这么快?
段之缙看着苏奋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这位苏将军恐怕是不喜欢新任的太子。
事情也的确如此,大皇子现在一边读书一边入朝,可是行为胆怯,对他的两个老师唯命是从,苏奋宁愿服侍一个莽撞但有主意的君主,也不愿意服侍这样的君主。
自古文武之争,从来是没有头的。
倘若皇帝本人有开疆拓土之志,那么武将就能在朝堂上硬起来身板,可一旦碰上了文弱中庸之主,那武将就会被文臣压死在朝廷上,甚至要听命于文臣。
先帝年老之后,对一切的事务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竟然需要去内阁和那些不通兵事的人解释西南军政,直到新皇登基,这才重新入军营。
按照苏奋的想法,他就想皇帝立长乐王为皇太弟,不仅是因为大皇子文弱的缘故,还是因为四方之内尚未平定,国家需要一个能够担起重责君主,起码有自己的决断。目前看来,长乐王就很好,可现在大局已定,再多的不高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苏奋看着段之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太过明显,漫不经心地找补了两句,“立大皇子为皇太子也挺好,中宫娘娘无嫡子,立长子不仅稳固了大局,朝廷的文臣们也挺高兴。”
段之缙了然,文臣们嘛,总是想要一个腼腆温和的君主,这样大家的日子都好过。最好能够懦弱些,于朝政上不太熟练,这样就能够依赖臣子,臣子们也能够获得权力。
如今上这般事事都要乾纲独断,甚至大幅度削减内阁权力,还无师自通准备设立军机处的君主,怎么能叫文臣们喜欢?
段之缙随口说了一句:“三皇子倒是很聪明,皇帝也很宠爱他同他同母的弟弟。”
苏奋听着却不抱什么期望。
一个奶娃子,最难的就是“平安长大”四个字。
可他嘴上却道:“当今的皇太子就很好,日后登基为主也是我们的福气。”
谁知道眼前这个人会不会跟皇帝告状,苏奋憋住了心里话,又开始指点向古练兵。
……
临近三月,段之缙出了克西府,经过燧明县往更西南走,顺利走过几个小土司的部族,终于到了乌蒙的地界。
这里和汉地迥然相异,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乌蒙的土地和乌蒙的草木,一切都带着蓬勃的野性,一切都向着蔚蓝的天空生长,枝叶疯狂地漫出来,争抢着阳光和养分,油光到发亮的地步。
一切都奋力生长着。
只除了这里的人。
乌蒙的贵族和土兵膘肥体壮,普通的民众却是畏畏缩缩,眼睛都不敢与人对视,扛着农具走在田埂上,衣衫褴褛到衣不蔽体。
段之缙从轿帘被风吹开的缝隙里看出去,蹙眉合上眼帘。
这的人有些古怪。
前边是望之不绝的高山,段之缙时而坐轿时而下来爬,在乌蒙人的带领下穿过了乌蒙的地盘,不远处就是水西的地界。
段之缙站在两地的交界处,远远看去,水西人正往此处走来,他和乌蒙的土司沙那道别,沙那叫随从送上了一身绣着重瓣小花的布衣。
“我们这里素来被汉人鄙弃,也一向穷困,并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这是我们的火草布,一个壮年男子翻山越岭八天,也就能采到一斤火草,一个女人纺一天的线,也就能纺一尺五。这一件火草布衣送给大人,也是希望大人怜惜我部,不要轻易挑起来战火。”
段之缙命跟随的王章接过火草衣,郑重地跟沙那说道:“我们汉夷一家,从此再也不兴刀兵,才是真正地怜惜子民,改土归流的事情你要好好想清楚。”
沙那尴尬一笑,段之缙便入了水西的地界。
和水西来迎的人见过面,轿子再一次起行。
这一任土司名为牢洱,他虽是上任没多长时间,在水西内却是威名赫赫。
翻了两座山,段之缙坐在轿子内,只觉豁然开朗,大片油润的土地展现在面前,耕地上不知种了什么作物,绿油油一片甚是喜人。
去了议事厅,段之缙铺垫了两句开始说改土归流的事情,牢洱顾左右而言他,只笑眯眯地岔开话题,可若是说他诚心不想谈判,为何要请段之缙入寨?
段之缙屡屡将话题引回去,牢洱每每转到别的事情上,一直说到了月亮升起,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牢洱看着天色已晚,邀请段之缙赴晚宴,为他接风洗尘。
段之缙也实在疲惫了,推拒两次牢洱也不强逼,只吩咐人把段之缙领到住处。
领路的这个夷人似乎不通汉语,段之缙也没有和他说话,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火熏火燎的气味,带着淡淡的,有些古怪的臭,说不上是什么味儿。
段之缙问王章:“你闻着没有,有股像是烟叶一样的味儿,但臭烘烘的。”
王章也嗅了嗅,附耳道:“早就闻到了,乌蒙送咱们火草衣的那个仆从,他身上就有这股味儿。是不是这里用水不方便,又喜好抽烟?”
段之缙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这股味道有一点熟悉,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是何时闻过的。
“算了,回去睡觉吧。”
“敌营”之内,不敢随便睡觉,带来的士兵把整个小楼团团围住,又按照苏奋的吩咐站岗换岗,这才叫段之缙安寝。
一连几天,议事厅内牢洱口中只有似是而非的话语,纯属实在浪费时间。
段之缙头几天还着急,后来完全不管了,牢洱不催,他就在寨子内四处走动,左右跟着他自己的火铳手和水西的土兵。
站在田埂上眺望,有些作物他是认识的,大片的水稻苗,可最肥沃的土地上到底种着什么?问那些劳作的农奴,他们却没有一个通汉语的。
再呆已经无甚益处了,
谈也谈不下去,段之缙正准备辞行,头一天晚上突然有一个女孩儿来送东西,被弓箭手拦在外边。
段之缙下了木楼,看着那女孩儿怀抱一个小罐,正在和士兵叽里呱啦地说话,她的汉话竟然很不错,想来是贵族的女孩儿。
“大人,我爹爹牢洱叫我送给大人一些礼物,还请叫我进去说话。”
段之缙看她一眼,叫了几个士兵一块儿上来,小木楼的屋子里,女孩打开罐子,里边是黑乎乎的一块一块的小球,在油灯下闪着油润的光泽。
“大人,这东西在东南很受欢迎,他们还给这东西起了个雅称,叫什么‘□□’。我们是土地方,只会叫它黑疙瘩。您别看其貌不扬的,真是好东西,抽一口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第103章 103女孩儿笑盈盈的,似乎是真不知……
女孩儿笑盈盈的,似乎是真不知道这东西的坏处,把烟枪拿出来,夹起一块儿放在灯芯的火苗上烤,被段之缙厉声喝止。
“别动!”
女孩儿不知所以,问道:“怎么了大人?”
“你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吗?”
女孩儿答道:“大人是从北边来的,应当没见过。黑疙瘩原本是用来止痛的,后来我们发现这玩意儿不仅能止痛,还能如坠仙境,一小块儿都是按黄金算的。现在阿芙蓉才种下去不久,就出了一点儿苗,今年的□□还没下来,这点儿还是上年存下来的,因为您是贵客,阿爸这才拿出来请大人享用。”
丝丝缕缕的烟,从油灯上升起来,带着一股扑鼻的恶臭,正是那些人身上的臭味。
怪不得这股味道这么熟悉,原来就是阿芙蓉、鸦片烟。
段成平震颤的眸子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最后化成轻飘飘的棺椁从京城迎着风雪回到淮宁,因为吃了□□,段成平死相十分难看,甚至不敢上报朝廷。
段之缙捂着鼻子剧烈咳嗽起来,“快拿出去!这味儿呛得人想吐!”
女孩儿上来劝:“大人忍一忍,习惯之后您求之不得呢!我给您塞到烟枪里,您尝一口……”
“拿出去!”
段之缙一声怒喝,女孩儿这才赶紧熄了火,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王章吩咐人把门窗全都打开,春天的风往小楼里灌,段之缙这才缓过来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换了一副好脸色看向牢洱的女儿,他温和地问道:“你们这地方抽黑疙瘩的人多吗?自己抽不抽?”
女孩儿刚才被吓了一跳,瞧他脸色好了,才答道:“这东西金贵,我们都是卖到外边去,哪里人人都能抽?只有阿爸有富余,能够赏人。今天这些是阿爸省出来的,献给大人。”
“那你阿爸阿妈呢?他们自己抽不抽□□?”
女孩儿摇摇头,“这我不知道。”
段之缙没再说什么,叫人送她出去,而后躺在床上,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牢洱知道不知道□□能够上瘾,还会把人的身子弄垮。
如果牢洱知道这东西会上瘾,那么他邀请自己来水西大寨的居心也就水落石出了。但是最令段之缙担心的不是牢洱的居心,而是他女儿方才说的话。
东南□□已经流行开来了。
这种东西,从深山里出发,千里迢迢地过一道又一道汉人的关卡,还能在岭南畅销,不仅是南诏的官员给他们行了便利,岺州、岭西和岭南的官员都不清白。
如此看来,这一条线上已经是污水一片了。
但段之缙却想到了不动刀兵的法子。
虽不知牢洱是如何跟汉官勾搭上的,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倘若以改土归流为条件帮助他们扩大阿芙蓉的种植从而放弃种粮食呢?
长久以来的历史教训,粮食这个东西可不能掐在别人手里,只是不知牢洱会不会上这个当。
段之缙翻一个身,思量着明日最后和牢洱商议一次,倘若不成就立刻启程回去。
翌日,段之缙又到了议事厅找牢洱,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段之缙等了许久牢洱才姗姗来迟。
段之缙不想再和他纠缠,开门见山道:“头人请我来的时候,说是要议改土归流的章程,可来了这么长时间,改土归流的事情说过一句吗?我偌大的两个省份的庶务扔在外边,到底不是个事儿,如果今日再不详谈,那便只能告辞了。”
谁知牢洱轻轻一笑,劝道:“大人何必急着走呢?我们水西虽然不富裕,但这儿的风景您在中原可见不到。多留几日,也叫我们略尽地主之谊。对了,我的女儿容西说,昨日为大人送去的黑疙瘩,大人嫌弃气味难闻没有享用。您不知道,这东西只要尝过了一次,就会想第二次。我们水西的穷人倾家荡产也要抽。至于改土归流一事反而不急,您先去了一路赶来的风尘,这才好做正事儿。”
语罢,牢洱掏出了昨日那个小罐子,双手捧给段之缙,又手点了油灯,再次将一块儿□□取下来烧灼。
段之缙捂着鼻子,忽然道:“我是个笨人,这东西用起来太麻烦了,头人何不为我演示一番如何享用?再者这样的好东西我自己用了也难为情,还是头人先来吧。”
牢洱手上的动作顿住,段之缙便知道他自己是不抽□□的。
他打个哈哈:“说出来怕大人笑话,我是个抠门的,黑疙瘩留着赚钱都不够,怎么舍得自己用?因而不会抽。不过倒是可以找些人来为大人演示,还请稍等……”
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留着抽,全便宜给外人,当真是大方得没边儿。
“不用了。”段之缙打断了他的话,“头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来此地也有些时日了,正事却没有做一件,还是先说了改土归流的事情再谈享受吧。我们朝廷的条件不知头人是否清楚,保留你们世袭土司的封号,设县之后令你们担任县令,仍是管辖本地的民众,但朝廷的军队要派驻进来。”
段之缙看着牢洱仍然是顾左右而言他,并非想谈改土归流的样子,直接拽住了牢洱的手硬把朝廷的条件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现在是想听也听了,不想听段之缙也全都说了,无论如何也该表态了。
牢洱道:“我听着山外边的头人说,改土归流之后是要给奴隶分地的。这个条件我接受不了。水西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宗们留下的,都是我们的财产,若是要分给那些贱民,叫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段之缙嗤笑:“据本官所知,上一任水西土司才是世代把守水西的头人,水西这些大大小小的寨子也是他们家族建立起来的,只是他造反被平,家族也被清扫过,这才有了你这位新的头人。如今坐上第一把椅子不过几年,也能说土地都是祖宗们留下来的吗?而且我听苏将军说,上次平叛还多亏了你们家族效力,朝廷的军队才能绝处逢生,一举荡平了叛军。我们几年前合作的就很好,现在改土归流更应该好好合作,说不得你们还能‘更上一层楼’。”
牢洱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这个,他们的家族是后来者居上,当时雍朝的军队受困,是他们和外边的土司通风报信,帮着汉人杀灭了自己原来的首领。
这样背信弃义的举动,素来为人所不齿,但是牢洱能这样快地控制住水西,又能接着和乌蒙、乌撒交好,靠的就是□□,这个无意间发现的止痛药的妙用。
牢洱被戳到了痛处,段之缙接着道:“头人,□□是什么东西本官清楚得很。实不相瞒,本官的外祖是淮宁巨贾,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家父当年受蝎子蛰咬之苦,痛不欲生,还是用了□□才平缓下来,它的功效我怕是比你更清楚。”
牢洱见事情败露,杀心顿起,但段之缙的下一句话又叫他犹豫起来。
“朝廷想要的,无非是改土归流,你想要的无非是水西和这些□□带来的金银富贵,我们何不各取所需呢?”
牢洱眼中精光一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段之缙微微一笑:“□□,当初本官为家父买的时候,大夫说是叫阿芙蓉。在京城里,一两阿芙蓉就是一两金子,你们在岭南能卖到这个价钱吗?”
“再者,从这深山往岭南运,要被南诏和岺州的汉官抽走多少?你们最后能到手多少?”
牢洱思索着不说话,段之缙接着道:“水西一共是多少地?你们又怕缺粮,还要留下足够的土地种植水稻高粱,不仅要供应着自己吃饭糊口,连带着乌蒙和乌撒也要吃你们的粮。他们给了水西什么?两条出山的通道?还有,我的随从闻着乌蒙那里也有人在抽□□,这个是你们孝敬的还是他们买的?”
牢洱沉默不语。
说是乌蒙买的,但是价格很低,和东南的价钱没法比,自己早就不想做这门生意了。
段
之缙拉着他的手可惜道:“你们吃了大亏!改土归流之后,朝廷会为你们调配粮食,水西的土地尽可以种阿芙蓉,那时候商道畅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也不用给汉官们交供奉,只需要给朝廷纳赋,这样可比现在划算多了。”
语罢,段之缙自嘲一笑:“当然了,我也不是全然为了你们。我呢,别的不求,就求改土归流早日完成,我捞一个政绩就回京去。我是北人,这儿的虫子比我们那儿的老鼠都大,我也要忍到头了。此外,一整个总督衙门都要靠着本督的银子养着,实在吃力……”
牢洱了然,已经有些心动,但汉人的官员最会骗人,若他是为了离开说了这么一通话,那可不行,于是说道:“总督大人,你就是这么一说,我就是这么一听,到时候您走了再领着兵来,我这漫山遍野的阿芙蓉就全完了。”
“倘若你愿意‘资助’总督衙门,我亲自给你写凭证。”
牢洱回道:“若是大人愿意将我们水西的‘资助’也写在纸面上,那我才真的敢信大人说的话。”
这才是真心实意的把柄,牢洱旁的不清楚,但最起码他很明白,没有一个君主能够忍受臣下这样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段之缙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但既然要省钱,皇帝也该接受自己用些出奇的法子,倘若这都要恼,那这个差事谁爱干谁来干吧。
段之缙思量好后,叫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了凭证,改土归流之后,牢洱愿意每年都资助总督衙门一万两,这个价钱叫段之缙都吃惊了起来。
“你们当真能出这么多钱?”
牢洱自得一笑:“倘若这漫山遍野都是阿芙蓉,一万两就是我们水西供奉总督衙门的,大人您还有另外的孝敬。”
将具体的事情商量一番,段之缙撺掇着他们把今年的稻子和高粱都拔了,抢种上阿芙蓉,牢洱却说可惜了粮食,要等着收成之后再说。
段之缙深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不再劝说,而是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寨,这是件大事,一定要回去给皇上上折子。
第104章 104回去的路上,段之缙并没有从乌……
回去的路上,段之缙并没有从乌蒙或者乌撒的领域回汉地,而是走苏奋说的那个小土司的领域回克西府。
一路奔波跋涉,比过乌蒙的地界还难,轿子压根不能行,段之缙只能带着人爬山,两条腿走得打颤才回到了平地上,小土司也够可怜的,穿金戴银,一路上赔笑脸。
这些地方崇山峻岭,倘若不修路,平民只会一代更比一代穷困潦倒,而土司却是一代比一代富裕。如果能尽早地改土归流,修路的事情就得提上日程。
先入克西府视察了兆仁改土归流的工作,段之缙才回到了军营中,苏奋问他水西到底是什么情况,段之缙苦笑一声,将牢洱的事情说了。
苏奋气愤异常,“算计到我朝廷的总督身上来了,早晚把他们夷为平地。”又听段之缙说那□□的事情,只觉得骇人听闻,世上竟还有如此的恶物。
段之缙强调道:“这东西不仅会上瘾,而且吸食之后瘦骨嶙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身子毁了财产耗尽倒还是轻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屡见不鲜。”
苏奋还在思考,向古急急踱了两步,有些愤怒道:“□□流入的越多,东南的百姓受害越重,制台大人如何敢用此来做条件让他们改土归流?一把火烧了才是正道!”
段之缙回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不这么说怕是走不了,朝廷又拿钱来压我们,打仗要不费钱……你们二位都是武官,打仗有不费钱的吗?!”
向古气恼地叹了一口气,悻悻闭了嘴。
段之缙又道:“□□并非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它是一个很好的止痛药物,罂粟的种子壳也可以用来入药,止咳阵痛的疗效不错,也就是大夫们常说的御米壳,并非全然有害。”
“自古以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现在□□从南诏运往岭南售卖,一定有沿途的官员行方便,用这个方法可以顺便查清收受贿赂的人。此外,粮食才是民之命脉,乌蒙、乌撒等地区不产粮食,地势又十分崎岖,来往进出的通道极少,只需要少数的兵力就可以控制住粮食的进出。虽然水西改土归流之后朝廷的军队很难驻进去太多,但控制住了粮道就压制住了水西。何乐而不为?”
语罢,三个人都寂静下来,段之缙在等他们表态,倘若有人愿意和他一起上折子,这个事儿便有几分把握。
苏奋思量片刻,为难道:“法子倒是好法子,用粮食来牵制他们,只要事情办得妥当,定然能够成事。只是这么多的□□从官道运到岭南,岭南要如何消耗掉?如果此事能够解决,我与你联名上折。”
“对,只要此事能够解决,我也与你联名上折!”
“我自己的想法,若是有没顾及到的地方二位尽管提。改土归流之后,水西的□□往岭南运输都是光明正大的,岭南可以命人假扮成商人,动用藩库的银两把这些□□买下,集中管理起来。等着第一茬粮食收获之后,我会派人盯着水西,不叫他们种太多的粮食,而后该如何就如何。”
“等会儿。”苏奋想了想□□的价格,疑道:“这不对吧,不用国库的银子打仗,去用岭南的藩库买□□?岭南定然是不愿意!再者买□□的银子,说不得都能打一场仗了。”
段之缙也察觉到了荒谬之处,三个人又一句话不说,段之缙盯着帐子里滴滴答答走的西洋钟,灵光一闪,“长江中下游一代多商贾巨富,何不叫他们出钱?”
苏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以前怎么从未觉得段总督这样的异想天开?俗话说无商不奸,人家能做那么大的家业,定然是无利不起早,没有一个冤大头。
段之缙接着道:“现在和外夷的交易,朝廷只允许岭南一处通商,并且这买卖还只能是内务府的官员做,内务府和外夷做了交易,再把洋货卖给本土的商人,倘若我们开放资格,仿照‘盐引’用一个‘商引’出来,叫他们竞价拍卖,钱不就来了?”
向古问道:“什么是拍卖?”
“就是价高者得!凭证一定要少放,叫一百个商人来争抢十个名额。”
如今和外夷通商是暴利,当年还没有高中进士的时候,段之缙在外祖王家暂住,便有舅舅在岭南钻营此事,但朝廷管得太严,不许任何人染指这门生意,王家只能在岭南做些普通买卖。
苏奋道:“内务府和外夷做生意赚的钱,都是入皇帝的私库,你这可是老虎嘴里抢饭吃了,陛下不一定准许。”
“先上折子问问看,万一陛下允准了呢?”
苏奋和向古都答应下来,三个人联名上折,在折子里详细写了水西的□□一事,又说明段之缙的计划,苏奋觉得事关重大,竟用了六百里加急去送。
之后该练兵练兵,段之缙本来要再留一段时日,结果陈山到了南诏军营,说是来了皇帝的圣旨,叫段之缙回去接旨。
六百里加急刚刚送出去,丁家的事情还在查办,皇帝能有什么指示?段之缙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敢拖延,立刻回总督衙门,原来是为他加尚书衔的圣旨。
段之缙接过圣旨设香案供奉,送走了宣旨大臣之后和沈白蘋面面相觑。
沈白蘋道:“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段之缙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白蘋带着他去书房看信,有一封郑楒琅从京中送来的信已经被拆开看了,上边应当就是段之缙晋升的原因。
原来是肃王论罪,牛痘的功劳还给了段之缙,也是肃王窃取别人功绩的罪名。
“陛下以蒙骗先帝等罪名拘禁了肃王,叫刑部论罪,最后议出不敬之罪九,违逆之罪十,僭越之罪五,还将当年他在西北和赤砂的三王子沟通联络的事情翻
了出来,议了叛国之罪。陛下命宗人府在肃王府中另起小屋,将肃王关在了里边,说是怜惜骨肉之情,叫他思过。”
“但我听管宗人府的大臣说,肃王府已经不出不进好几日了。”
段之缙咋舌,不出不进哪来的粮食和饮水?这一次肃王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样的手段,似是有些阴狠,但与段之缙何干?猝不及防升了官,段之缙还高兴着呢,只是希望水西的折子送到京城之后,皇帝不要气得把他尚书的职位削了。
除此之外,郑楒琅给他送来了册封大皇子为皇太子的消息,嘱咐他:“册立皇太子之后,西宫太后已经久不见陛下了,说起此事只会叫陛下烦闷,因而千万不要上贺表。再者,当初在国子监单独为你授课的薛永旺薛大人辞世,为表为人弟子的尊重,该写挽诗送悼词去薛家。毓秀大人年事已高,今年开春乞骸骨,已经致仕了,你是否要送些文字到京送别?”
薛永旺大人竟然去世了……
也是,薛大人高寿,算是喜丧。
毓中堂,先帝大丧期间协助东宫太后处理事务时身子便不是很好,能够告老还乡也是好事。
两位大人这辈子清清白白,最难得没有晚节不保,于他们自己而言,应当是没有遗憾的。
段之缙靠在太师椅上蒙着脸,怅然若失。
当初内阁的四位中堂,方家二位已经论罪,毓秀中堂也致仕,只剩下当初一同出使赤砂的刘玳廷还在。
此番巨变,也不过是一两年而已。
叹一口气,段之缙把盖住脸的信纸拿下来,将书架上好生保存的金笺纸取下,用此写了挽诗和悼词,和几张银票一同封好,命人送去薛家。
又提笔写了一封叙旧的信,连带剩下的三张金笺纸一起送给毓中堂。
沈白蘋摸摸他的脑袋,“当真舍得了,这五张金贵的纸还没捂热乎呢。”
段之缙回道:“再金贵也是身外之物。锁儿呢?他最近如何?”
“倒是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因为学堂里有不少孩子比他大,读书也比他多,他自己便也努力上进,生怕比不得旁人。还有一件奇事,柳师爷小儿子柳河也不知怎么的,锁儿就是瞧着他好,天天溺着他。可人家到底长了他四五岁,说什么他听不懂,急得要命,也顾不得招猫逗狗玩蛐蛐儿了,求我要了柳河平日里读的书,叫我给他补课,就想和柳河一块儿玩。”
段之缙惊奇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还有宗师爷,给他们请了武先生,上午读书,下午就学射箭,偶尔带着他们骑骑马。”
“骑射的确是大事儿……”
现在交通不便利,朝廷总体上还是奋发向上的,对外扩张,便重视骑射,虽说现在火器才是杀手锏,马却还是不能丢。
“之后我给他们弄些小马过来,叫他们都学着骑一骑。”
……
段之缙没有在总督衙门呆太长时间,只和锁儿玩了两日,逗了逗段一撮就又启程,先去明江府看丁家案的进程,又打马回了军营等候圣命的到来。
折子送去的急,送回来的也急,皇帝答应了段之缙的请求,叫岭南、岭西的总督配合他行事,还附上了一叠银票。
“朕知外放臣工不易,维系一方衙门运转所费不少,从朕之私库拨银二万两专为尔督抚衙门公项支应。然则水西土司素来狡黠,切勿私相授受,顾全朕用人的脸面。上年奏报的火耗处置甚得机宜,拟具条陈,详列奏闻。另于地方官吏俸外支销一事,若有见解可一并具折密陈。”
第105章 105段之缙将银票拿出来,看看……
段之缙将银票拿出来,看看旁边围观的向古和苏奋二人,腹诽皇上做事不周全。
两万两的银票送到军营里,自己还能好意思独吞吗?可若是直接给,向古和苏将军能要吗?
正想着怎么办,向古笑道:“部堂到底是陛下的亲信,连衙门的费用也是陛下出,我等所不及啊!”
段之缙将银票放在桌面上,回道:“陛下一片慈爱之心,如父如母,归根到底是怕我走上歪门邪道,坏了名声。可是去年南诏的火耗重新分配之后,总督衙门也不缺钱,不仅能够养活家人和差役,多少还能剩一点儿,得给这两万两寻个好去处才是。”
“不如这样,把这笔银子当作给将士们的奖励,如若开战就按人头算,一个敌首一两银子如何?如若不开战,就用作军营的建设吧。”
向古自然是高兴,西南这块儿地方贫瘠,军营也要吃协饷。吃协饷就是跟别人讨饭,哪里有不受气的?两万两银票投到南诏军中连个水花都打不响,但是毕竟是白得的银子,能激励士气也不错。
“那就谢过大人了。”
“何必称谢?”
苏奋在一旁盯着地图不说话,把水西的地势好好瞧了瞧,突然感叹道:“段大人想的法子,还有一个妙处啊!”
向古回头一看,忙问原因。
苏奋回道:“你看,乌蒙和乌撒这两地前面的土司势小,不敢违逆朝廷,身后的水西便是唯一的粮道。只要水西改土归流,乌蒙和乌撒一下子没了粮食,便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水西不要单独设县,他们单独设县周围的小部族没法安排……不如这样,把这些地方全划给水西,牢洱配合着你里外夹击,叫这些小土司一体改土归流。”
向古问:“人家如何答应?”
段之缙一摆手:“他们愿不愿意不重要,跟牢洱说,只要能劝服他们,这些地方任由他种上阿芙蓉花。只要牢洱发力,两边的压力一出,不怕他们不就范。”
“还有水西要孝敬我的银两,就算只有一次孝敬,这个银子也不能不赚,我要抽成,抽成之后全用在南诏军上如何?再多弄些火铳。”
苏奋点头,带着段之缙划了粮道,商议好对策,又把军费开支说了,大家一致定下十抽一。
这样的比例定然要比水西打点官员来的少,想必牢洱也能接受。
一切都做好了安排,段之缙又叫来包诸写处理火耗一事的章程,说道:“按着我说的写,你自己估量估量用词。火耗一事各省皆有收取,弥补碎银铸成银锭时产生的损耗,防止上缴的赋税不足,但损耗之比率未有定数,南诏和岺州二省各州府竟有各自的比率,少者是正赋的二十分之一,多者几乎相当于正赋,因而有些州府已经是民怨沸腾了。”
“州府官员加杂税,首要原因即是俸禄过少而衙门一应开支均由主官承担,官员们入不敷出自然要靠火耗。次要原因就是中饱私囊。朝廷可为各省安排火耗比例,将一省火耗全都入库,再按照州府所需分配,那么州府官员便再无贪污理由。”
段之缙想着既然都要实行火耗归公了,干脆养廉银也报上去,取消了火耗的权利,和断人财路无异。两者一块儿操作,也能消解官员一部分怨气,顺便赢得清官的支持。
于是苏奋和向古便眼睁睁看着他吩咐包诸把给官员们发“养廉银”的主张写了上去,两人面面相觑,头一次见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直接要皇帝涨俸禄的。
还张嘴要给自己加俸加到一万两。
段之缙派人把折子发出,又送走了苏奋、向古,吩咐王章为他研墨,他要亲书一封家书送给淮宁王家。
王章看着他将岭南要发商引的事情在信中详说给王家外祖,难掩心中的担忧,迟疑道:“二爷,这是朝廷的政事,告诉了王家老爷,是否有泄密之嫌?”
段之缙一边写着一边回道:“岭南离着淮宁太远,再者岭南也有不少大商,总督贺子成不一定会愿意把消息发往淮宁。我告诉了外祖,他们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商引,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王家这么多年,供给了段家多少银两?数也数不清,段之缙也该为他们打算一番。
“商引发行的地点
是在岭南,贺大人的地方,我就是跟外祖说了,也得舅舅们自己去竞买商引,并不妨事。”
至于贺子成会不会考虑到王家是朝廷大员的外祖,给他行便利,这就是贺子成自己的打算了。
段之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王章也就不再多言,等着二爷写好后寄发出去,段之缙准备约水西的牢洱详细谈一谈。
这一次牢洱终于答应到汉人的地盘来,地点就在保宁县,将改土归流一事详细谈谈。
段之缙可不跟他尽什么地主之谊,一见面只上了茶水,便要开始正式的商谈,牢洱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不见另两个县令?”
段之缙疑道:“还有哪两个县令?”
牢洱笑回:“我听说兆仁改土归流的时候,就找了吴阿兰来劝马黎,怎么这次不叫马黎来劝我?”
“你的消息倒很是灵通,可他们如何能跟你比?对于水西,朝廷是不打算驻太多士兵的,叫他们来只会让人家觉得朝廷不公。”段之缙眼睛一眯,小心叮嘱道:“你可不要大舌头到处乱说,叫吴阿兰和马黎知道了水西不用驻太多兵,他们再闹到我的耳边,这可就完了。”
牢洱哈哈大笑,“那就请大人放心好了,我牢洱一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两人开始一项一项地细谈,从驻兵开始说起,段之缙并不要求如燧明、兆仁一般设置派驻大量的火铳小队,只是需要朝廷的官员能够定期地进去巡查。
“这定期是多长时间一次?”
“到你们的阿芙蓉花开放的时候,我们便进去查看一次如何?”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阿芙蓉花一年可栽种两次,开花两次,也就是一年巡查两次。
牢洱颔首:“若果如大人所说,自然是可以的。”
段之缙命人将此记下,轻吐了一口气,等着花开的时候,就算是他们发现了不对,抢种粮食也来不及了。
话说到设县的时候,段之缙和出使那天的说法全然不一样了,他往地图上点了两笔,说道:“水西有些小了,若是要设县还不够格,倘若能和周边的小部一起合并设县,这县令还是你来做。”
牢洱疑惑道:“我们水西大小四十余寨,这地界可比燧明、兆仁大不少。”
段之缙嗤笑一声,“本督所言的大小,非为地域之大小,而是从管理难易上说的。如那燧明、兆仁之地,寨子虽不甚多,但人口甚众,现在又多了汉夷交杂的问题,自然要设县治理。”
“若说你的水西,地域虽大,可到底是崇山峻岭之内来往不便,汉人也不愿意往山沟沟里钻,你们的人口又少,没有单独设县的必要性。”
牢洱听了面上带着不悦,“难道说这事儿要叫我来办?上次您到我水西的说法可不是这个。”
段之缙道:“自然是要我们来办,本督在外边使力,你在里边使力,能叫多少的土司改土归流,你的地盘就有多大,你的阿芙蓉花就能种多少。”
“当真?”
“自然是真的。”
牢洱有些心动,周围的地盘也不算少,虽说是种粮食困难,但种花却不见得那么难。
段之缙也不慌,周边都是山沟里的小土司,能够叫他们被水西统领,也是方便了日后管理,粮道的布局也还在掌握之中。
前边行政的事情商量好,终于到了重头戏——□□销售的问题。
段之缙好似不关心别的,只问道:“如果水西全境都种上花,你一年能给多少钱?”
牢洱一愣:“咱们不都说好了吗?一年是白银一万两。”
段之缙的手指在茶碗上划两下,回道:“你不是说另有我的孝敬吗?能给多少钱?”
牢洱恍然大悟,思考一番回道:“两万两如何?”
段之缙断然拒绝:“两万两可不行,我要抽成!十抽一,卖出去十两银子,就得有一两是我的。”
“大人这就有点过了吧,十抽一您叫水西吃什么?”
“我保你们一路畅通,再不用一步一道关卡地打点州府官员。我不信,你打点州府官员的银子达不到十抽一。”
牢洱不悦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倘若连这点儿便利都没有,我又何必答应大人的改土归流?”
他叫今天一场场的“意外”闹得心烦意乱,两万两银子已经是诚心诚意的价格了,这个总督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十抽一,亏他想得出来!
牢洱有些气,直身站起来就说要出去透气,段之缙悠闲道:“现在的□□都是偷着贩卖的,你们难道不是担惊受怕吗?可改土归流之后就是正大光明的卖了,设店铺也没关系。这又怎么能一样呢?”
“岭南总督那里我会说,所有人都会给你们行方便,但如若你临时反悔,我也会跟岭南总督说,叫你们一两的□□也卖不出去。”
段之缙拿着茶碗悠闲自在地喝水,牢洱听了之后悻悻地坐下,最终答应了段之缙十抽一的条件。
水西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段之缙和车慧清等人商量具体的措施,又忙着给水西周边的小土司试压,又要防着乌蒙和乌撒出其不意地造反,就在这时收到了淮宁的来信。
段之缙看了之后直呼佩服,也怨不得王家的生意能做大,外祖果然是敢想敢干的人。
信中就问了一个事情,倘若王家拿出一百万两为朝廷做军费,朝廷能不能将和外夷通商的权利永远许给王家。
第106章 106王章吓得不轻,抱怨道:“老爷……
王章吓得不轻,抱怨道:“老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怎么敢叫二爷问这种事情。如果万岁爷恼了,这雷霆之怒叫二爷一个人承受吗?”
段之缙却觉得外祖的打算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当然,这是对朝廷而言。
先帝的大墓前不久才封上地宫,国库的银两有些紧俏,西北用兵都用不起,西南的军营还要省吃俭用。如若能从这些大商人身上抠出一千万两的军需,也算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外祖等商人也能够获得同外夷通商的机会。
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段之缙让包诸写折子询问此事,可以叫商人纳捐,赐给他们虚职和商引,全国上下不仅有淮商,还有各地的大商人,一千万两手拿把掐。
自水西改土归流,段之缙的事情就缓了下来,五月份,段之缙派吴阿兰和马黎同去水西看阿芙蓉花的生长状况。
吴阿兰和马黎一同去了,同牢洱会过面一同站在田埂上看,花托上缀着一个又一个绿色的果子,在风中摇曳。
贵族的家丁们出来监工,瘦骨嶙峋的奴隶拿着小刀在果子上刻划,白色的浆液顺着伤痕一点点渗出来。
等它们晾干后,就可以再制作成□□。
马黎看着志得意满的牢洱,羡慕起来,“你们倒是好了,土地不用分出去,又能种劳什子阿芙蓉花,段之缙还给你们弄着粮食吃。”
牢洱满面笑容,表面抱怨实则炫耀道:“你们虽然把土地分了出去,但赋税低,我们就难了
,五分之一呢。”
马黎大吃一惊,讷讷不能语。
赋税竟然这么高,简直能把兆仁沥干净。
牢洱又道:“今年第一茬阿芙蓉花种的还是不够,把本钱和打点的费用去了,也就能剩下四十来万两吧。等着今年水西全种上花,下一批阿芙蓉也不过是一百来万两。”
马黎听着差点留下来口水,嫉妒得眼睛赤红,嘴上开始骂骂咧咧,心里偷偷打算着自己也种上一批,发一笔横财。
吴阿兰眼里却闪出精光,她估摸着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哪怕只接触过几次,吴阿兰也知道段之缙的便宜不好占。
现在看着水西是占了大便宜,以后指不定要吃大亏。
而且她总觉得不对,一个地方全种上罂粟花,吃的饭从哪里来?难道真的要全靠着朝廷接济?
她默默不说话,巡察完之后便入了克西府给段之缙汇报。
马黎跟着吴阿兰一起,一件段之缙就开始大声吆喝:“大人,怎么能厚此薄彼,牢洱能保留土地,我们这些冤大头就得分地?还是说就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柿子就挑软的捏?”
段之缙愣瞧着他发疯,只回了一句:“你想种就种,种了之后怎么样我概不负责。”
而后看向吴阿兰:“倘若你也想种也可以种,还是那句话,概不负责。当然了,没粮食还是可以问本督借调。”
马黎大喜过望,这一会儿也不生气了,擎等着回去安排种阿芙蓉花,吴阿兰不言不语,知道天上绝不会掉馅饼,今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段之缙了结了这个事情,问起来阿芙蓉花的状况,吴阿兰回道:“看着是挺好,牢洱说下一批全种上阿芙蓉,大概能有个一百来万两的收入。”
“这也跟你们说了?那这一批呢?”
“四十来万两。”
段之缙闻闻茶碗盖的香气,估算一下,十分之一就是四万两,一笔巨款啊,真是发了大财。
“行了,你们回去吧。”
段之缙打发了他们准备去明江府去,丁家的案子已经到了结尾,要如何处理得汇报陛下。
林忠平是干实事的,把丁家的底裤都扒了下来,不仅有骗占土地的情况,他们家的三爷还逼死过人命,贩卖过人口。
贩卖人口,倘若真按着律例来判,这是凌迟的大罪,只是废除了凌迟的刑罚,现在一律斩首。
好一个诗书传家,净是些男盗女娼。
段之缙递了题本和奏折上去便回了总督衙门,途中还给锁儿弄了匹好马驹,少见的西北良马和本地马种的杂交马,耐力和速度都不错,脾气又温顺,学骑马的上选。
段之缙是晚上到的总督衙门,因着天太晚直接睡在了书房,第二天才去阿娘的院子请安,顺便进锁儿的屋子看看儿子。
锁儿见了爹爹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儿穿衣服往外跑,段之缙搂搂他的小身子,被锁儿皱着眉头推开。
“爹爹别碰我了,我要上学堂了。”
沈白蘋倚着门框嗤嗤地笑,“快别动他,他急着见他的小柳哥哥,若是晚了上课叫先生罚站,见他小柳哥哥的时间就少了。”
段之缙失笑,亲自送他去了学堂。
学堂在总督衙门东边,隔了一条街,段之缙看着衙门里的师爷把孩子牵进去,有些孩子老大不情愿,脸上还带着气恼。
不像自己手里这个,已经等不及要往学堂里冲了。
宗师爷也来送闺女,远远就瞧见了段之缙,上来打招呼。
“大人,用早饭了没?要是没有一块儿去吃点儿?”
段之缙回道:“夫人还在后衙等着,下回再吃吧。问你个事儿,哪一个是柳师爷的儿子?”
宗师爷在门口指着一个粉红衣裳的男孩,答道:“就是那个,可人爱得很。”
“啊呀,真的是难得的相貌。”
小男孩唇红齿白,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诵书也是清清亮亮,眼睛忽闪忽闪的。
“柳师爷还能生出来这样的小子呢?”
宗师爷笑得不行,“据说,柳师爷年轻的时候俊得很,就是喝酒喝的,把脸都喝糟了。他媳妇长得也好看,生下来的小子也俊。”
“日后找儿媳妇或是找女婿,千万要挑好看的来,要不然生下来小孩都愁得慌。”
段之缙瞄他一眼:“怎么说这样的话?可是找了不顺心的女婿或是儿媳?”
“那倒没有,就是想一遭说一遭。”
段之缙看着自己的儿子蹭过去和小柳坐在一块儿,开始摇头晃脑地背书,笑着回了总督衙门。
总督衙门呆了没多长时间,段之缙便收到了圣旨,皇帝命丁承嗣自尽,抄没了丁家的财产,但到底没有赶尽杀绝,仍留有余地,赦免了其他的人,又为他们保留了一部分的土地和房产,起码能够糊口。
抄家那日,南诏少见的大晴天,万里无云、风清气爽,段之缙怕抄家抄出来乱子,特意从自己的督标营中选派了抄家的兵丁,警告他们不准中饱私囊,抄家的赏银会另行分发。
丁府内哭声震天,丁元敏的妻妾还有尚在人世的,段之缙怕她们受惊吓,将她们安置到了后院,这才去处置丁承嗣。
皇帝派来的宣旨大臣一起。
段之缙站定在丁承嗣身前,宣旨大臣手捧着托盘,“三尺白绫,一杯毒酒,还有一把匕首,一共三样东西,你自己选吧。”
丁承嗣奋力挣扎想要摆脱兵丁的钳制,段之缙一摆手让他们放开,问道:“你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丁承嗣涕泗横流,抱住段之缙的大腿,哀求道:“大人,大人,求您再为我求求情,我罪不至死,我罪不至死啊!”
“那些被你们强占了土地的农民和被买卖的男女又有什么罪过?陛下已经开了天恩为你留有全尸,还赦免了你们家的绝大多数人,你该上路了。”
丁承嗣还在苦苦哀求,段之缙不为所动,他便转哀为怒,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父亲不过是捐上的员外郎,早死的鬼,你母亲也不过是商户女!你倒是来这耀武扬威了!不过是舔着端王上了位,这样的下贱种倒来清算我了!”
宣旨大臣脸都气紫了,附耳道:“他语里牵涉陛下,已经疯魔,不想要体面的死法了,大人快做决断吧。”
段之缙冷冷看他一眼,带着钦差退了出去,身后是丁承嗣凄厉的嚎叫。
“我爷爷是丁元敏!我爷爷是帝师!”
……
“我爷爷是丁元……”
渐渐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宣旨大臣验收了丁承嗣的尸身,脸庞涨紫,舌头掉在外边,脖子上还缠着白绫,倒是能给他当裹尸布。
确定是没命了。
抄家的差事做了得有一个月,丁家的巨额财产才完全登记成册,金银珠宝这些俗物直接入了南诏的藩库,段之缙“穷人乍富”,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
古董书画和前朝孤本这样的珍品送上了京城。
段之缙在城门送别宣旨大臣,丁家的事情才算彻底落下了帷幕。
直到有一天,三更半夜,段之缙正在后衙数着牢洱送上来的“孝敬”,陈山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后衙,隔着门大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衙门口的树上吊死人了!”
“什么?!”
段之缙来不及穿鞋,赤着脚穿着亵衣往外奔,沈白蘋也急急忙忙穿上衣裳往外冲,果然有一具尸身摆在衙门口,旁边站着丁承宗。
段之缙顿觉不妙,上去查看,一掀白布,正是丁元敏的老妻。
这下麻烦了。
雪花一样的题参折子和段之缙才送上去的水西□□的状况一起摆上皇帝的案头,这下皇帝也是头痛欲裂。
丁承祖痛不欲生,悲泣道:“陛下下令叫罪臣之弟自尽,但罪臣的弟弟不是自尽,而是叫段之缙命人勒死的!死得时候手还扣在脖子上,指头缝里全是血……”
他哀哀泣着,又哭自己的祖母,皇帝只想用折子捂住脑袋。
又没有赶尽杀绝,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已故帝师的老妻吊死在总督衙门的树上,朝廷的脸面都丧尽了。
皇帝
再看看身前已经哭撅过去了的丁承祖,吩咐人把他抬下去,叫院正来给他看看,又问跪在一旁的皇太子,“这个事儿你有什么想说的?”
第107章 107太子眼巴巴地看着丁承祖被抬出……
太子眼巴巴地看着丁承祖被抬出去,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皇帝问了些什么。
皇帝心中涌起一股火气,但是想想蒋育成说的话,还是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下去,又问一句:“太子,朕刚才问你段之缙这个事情应当如何处理。”
皇太子“啊”了一声,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皇上,又心疼自己的先生,对段之缙自然是十分的不满,回道:“儿臣以为段之缙自作主张勒死了丁承嗣,做事太不留情面,这才叫丁老夫人吊死在了总督衙门门口,实在是有辱朝廷体面,应当叫都察院题参,将他革职议处。”
皇帝心里的脏话已经涌到了嘴边,还没等着吐出来,身边的长乐王先说了话:“太子说的有道理,只不过丁家表面上是针对段之缙,实则是对皇兄的处罚心怀不满。丁老夫人这样吊死了,大家不仅会议论南诏的总督,也会说皇兄对着先帝的帝师不留情面。”
“可丁家作奸犯科咱们都清楚,陛下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们这样不知好歹,皇兄也不必再顾及旧情。”
说到此处,长乐王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太子,接着道:“如若真因此事把段之缙罚了,不是朝廷的过错也成了朝廷的过错。咱们既然没做错,那就应该理直气壮,他们自尽是羞愧难忍,并非有所不公。”
皇帝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看看皇太子,“你王叔说的如何?”
皇太子瞧一眼长乐王,神情有些蔫蔫的,“王叔说的自然有道理,是儿臣思虑不周。”
这话说的,一点自己的主张都没有,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从,只会一味地称是。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不是皇帝,而是长乐王。
一个亲王的话他都听从,登基之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且他先前答的皇帝也很不满意。
皇帝憋了两口气,叫他接着跪在脚踏上认真听大臣们议事,而后叫唐馥和宋征舆说话。
两人低眉顺目道:“臣等都赞成长乐王的意见。”
“那长乐王接着说。”
长乐王便接着说道:“臣弟以为段之缙在南诏弄出了这些事情,再留任已经不合适了,不如把他调回京城,或者是调往别的地方也好,起码平息当地的舆论。皇兄以为如何呢?”
唐馥刚回京不久,虽很长时间没与皇帝见面,但到底有旧情在,此时提议道:“皇上,臣以为还是叫段之缙接着在南诏干吧。改土归流一直都是他的活,此时改土归流尚未完成,另派他人怕是难以承担这个重任。”
“而且据段之缙所称,这一批□□的孝敬足有四万两,可见□□利润之丰厚。西北正是缺钱的时候,是否要让他在南诏安排一番,广种阿芙蓉花供朝廷自己售卖以充军饷呢?”
“断断不可!这是竭泽而渔,并非长久之计。”宋征舆急得鼻尖儿冒汗,都不知道唐馥是怎么说出来的这句话。
□□的害处二哥已经在折子中写的明明白白的了,如何敢让朝廷来种?这岂不是虐杀生民?
“陛下,□□的害处,我们虽没有得见,但据段大人所称,一省的百姓将受其害。现在贺大人已经收缴了岭南的□□。倘若朝廷在南诏制作□□出售,又要如何处理呢?难道真的卖出去吗?”
唐馥反驳道:“那西北的军饷怎么办?□□虽能成瘾,想必也能戒。售卖□□也只不过是一时之举,只要西北的战争胜利便就此打住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一个小小的水西全部种上阿芙蓉花,两次出售,一年的收入就有两百万两。南诏只要拿出来十分之一的土地种植,几千万两就有了,什么仗打不了?”
宋征舆道:“段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可以向商人纳捐吗?将与外夷通商的商引给他们,让他们来出一部分军费。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东南的生意一直都是内务府官员来做,现在叫商人来做,分的不是陛下的利吗?”
他们两个说着便上了头,东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的政务全拉着说了一遍,皇帝听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长乐王了结皇帝,不啻于皇帝了解长乐王,已经猜到了皇兄的想法,因而背过身去,无聊到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行了行了,别吵了。朕还在这儿呢,有什么好吵的。”
皇帝启声制止他们,“宋征舆说的对。朕乃天下之主,岂能为一己私利而置东南生民于不顾?□□,无论如何也不能开放,即便是为了西北的军事也不行。西北的军饷紧张,那就从上到下一起省,把商引发出去筹集军饷,朕的私库也补贴上。但绝不能,绝不能把主意打到□□上面。”
唐馥看了一眼皇帝,低下头去。
皇帝又道:“就按照段之缙说的来吧。拟旨,叫他把心思放回到改土归流之事上,丁家的事情不要再管了。顺便催催他,时间过了一多半,现在才改了不到一半,问他剩下的什么时候能改完?”
乾清宫里唯一的进士就是宋征舆,拟旨的事情自然要他来做。
就在宋征舆伏案拟旨的时候,皇帝看着唐馥,意味深长道:“你的能力是有的,只是太急功近利。有些时候太过急切,反而会误事,酿成大祸。孰轻孰重你要自己学会衡量。”
“是,谨听陛下教诲。”
而后皇帝看着皇太子,眉头一皱,“这么多人一了一顿,你可学到了什么?”
皇太子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有一瞬间慌乱,但是仍被皇帝捕捉到了。皇帝忍了两忍,又想起蒋育成劝他不要成日打骂的话,最重没有发火,等着太子说话。
便听太子郑重其事道:“是,大人们说的都在理儿,儿臣受益匪浅。”
“朕问你学到了什么?”
太子战战兢兢地回:“儿臣认为,治理天下需要一颗仁心。父皇爱民如子,比起西北的军事,更重视东南的子民。”
这还有不重视和更重视?
皇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不耐烦地叫这些人全都下去,最后气得把折子盖在脑袋上,呼呼喘气。
手摸索着去碰桌子上的茶碗,殊不知长乐王还没走,瞧他瞎子一般摸索,直接把茶碗递了上去,倒把皇帝吓了一跳,一把扔开了折子看是谁。
看清是长乐王后放下一口气,叹道:“是你啊,留在这里干什么?”
“臣弟听说奉江的总督陈四平上了一匣文府墨,能不能……”
“去内务府要就是。成天想着这些东西,我记着你也不爱写字啊?”
长乐王笑笑,“那不是有郑楒琅吗?好马配好鞍,郑楒琅的一笔好字,一手好词也要配上好墨才行。”
“上一次给你的金笺都用完了?”
“早就用完了,一张都没剩下。”
皇帝感慨:“暴餮天物,你把这前朝的东西当烂大街的纸用啊?”
“再难得也就是些纸,不用才是浪费。臣弟可不跟那些文人雅士一般,把纸压在箱底留着生虫。”
自去岁冬至日行了太子册封大礼,长乐王便没了什么心思,对太子恭敬有加,并不自持长辈的身份,皇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待他如同往日。
什么纸呀墨的?只要他要便没有不给。
他那七岁的儿子也早早封了世子是要叫他再传一代亲王。
皇帝看着长乐王,再想想刚才的太子,倒有些可惜纪祎不是自己的亲子。
倘若他是自己的亲子,又岂会有那么多麻烦?
长乐王的目的已经达成,行礼退下准备去内务府要墨锭。
乾清宫门口,郑楒琅斜倚着柱子等王爷,有些犯困,头一点一点的,被长乐王打醒。
“走吧小奸细,咱们先去内务府。”
郑楒琅尴尬地咳嗽一声,张口问道:“王
爷,段之缙那个事情?”
“段之缙没事儿,还是做他的南岺总督,今天晚上本王要出城去耍,一起,顺便照看着世子。”
郑楒琅愁眉苦脸,上一年冬天册封太子,朝中的风言风语一下子平息,长乐王也安安分分地办拆,甚至比以往更卖力。
皇帝心里高兴,嘴就不严实,把命自己监视长乐王的事情当个笑话说了出来。
长乐王对着皇帝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可着劲儿“折磨”郑楒琅,把他要去了王府做长史。
这下好了,三天两头要出城,一玩就是半个晚上。长乐王精力旺盛,睡两三个时辰还能策马回城,第二天正常办差。自己可就惨了,给王爷写着诗,还得教着世子读书批改窗课,一天晚上能睡两个时辰都是多的。
结果今天又要出城,郑楒琅实在是顶不住了,求道:“王爷,之前的事情都是陛下吩咐的,做臣子的难道还能拒绝吗?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若臣再跟您一样熬着,早晚暴死。”
想了想死道友不死贫道,干脆拉人下水,一连举荐了好几个诗词秀美的前任翰林院同僚,多几个人起码能分担分担压力。
长乐王回头一笑,阴阳怪气道:“没事儿,我们带着御医去,倘若你发病了,就让御医给你看看,总之要不了你的命。走吧,今儿骑马去,半个时辰就能出城。”
郑四郎哭丧着脸跟着去了。
正当他们在京城商量的时候,段之缙在南诏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前衙内,所有的师爷都聚集在一起给他出主意。
柳师爷捻着着嘴边的胡子,愁道:“这个事情闹得太大,周边的老百姓全都来看热闹了,要不咱们还是先服软,叫丁家的人回去?或者问问他们有何条件。”
宗师爷却说:“他们这样大闹总督衙门本就是违反了律令,为什么要咱们先服软?直接抓起来好好审讯一番才是。”
“诶,话不能这么说呀。自古以来都是谁哭的声音大谁有理,您要是这么做了,外边的老百姓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
沈白蘋气道:“不行,绝不能这样。如此处置已经是皇帝开恩了。倘若我们好声好气地和他们商量,传出去就是我们的过错,到时候百口莫辩。”
几方人争吵不休,最后大家都看着段之缙,问他到底要怎么办?
段之缙冷冷一笑,“他们不是想着按闹分配吗?那我们就以闹治闹。叫林忠平在当地寻找被丁家迫害过的老百姓,送他们到总督衙门门口,丁家人哭叫他们哭的声音更大,把所有的人都招来,让大家好好听听,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然后差人出去问问丁承宗,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祖母上吊却不施救?”
大家点点头,段之缙又问:“这一批运往水西的粮食怎么样了?”
宗师爷回道:“大人放心好了,上一批粮食我们超量送了,还能支撑他们两三个月。这一批粮食是陈年杂粮,已经蒸熟晾干,放上一两个月必然坏到不能吃。到时候他们就是俎上之鱼了。”
第108章 108段之缙有些可惜,“陈……
段之缙有些可惜,“陈年杂米哎,这些粮食还能吃吧。”
宗师爷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吧,这些陈年杂米都是常平仓内保存不当的变色米,人吃了会出事故。我们把它淘干净蒸熟,又放在了最上边的粮袋里,根本等不到人吃。”
段之缙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放在最上边的等不到人吃?”
“大人糊涂了?粮车最上边的粮食最先入库,自然放在粮仓的最底下。”
段之缙一拍脑袋:“果真糊涂了……那就好,等着入了冬咱们就动手。乌蒙和乌撒那边有什么反应?”
宗师爷说:“吴阿兰送上的消息,这两处素来有存粮的习惯这才能撑到现在。前些日子我们派人过境,远远地看过他们的山上已经有要秃的迹象了,想必粮食已经吃尽。我只担心逼到绝境,他们怕是会造反。”
段之缙取笔写下指示叫人往燧明发,又道:“那就不要等到他们造反。我命吴阿兰往乌蒙和乌撒传消息,告诉他们的百姓,只要能为我带来土司的首级,朝廷就会给他们分地发粮食,为首者就是这两处的新县令。另外发告示告诉这两个土司,只要他们愿意改土归流,待遇按照兆仁的来。”
“说到兆仁,克西府可曾传来什么消息?马黎种没种阿芙蓉花?”
柳师爷把文书呈上,“正要和大人说这件事。兆仁一半的耕地种了炮制□□的话,现在正在问克西府要粮,我们给是不给?”
马黎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听风就是雨,段之缙已经受够了他。
现在夷律已经正式颁布,只要依律办事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如果能用些手段将兆仁的县令换成汉官才正得宜。
想了想,段之缙答道:“不用给。叮嘱好周边的府县,别叫他们的□□出了境。”
“对了。”段之缙把宗师爷叫过来,“你再替我办些事情去。”
宗师爷附耳过去,听了吩咐哈哈一笑,连忙出去照办。
……
太阳一天天升起,一天天落下,段之缙叫人劝了两次丁家的人还不见好就收,在衙门外闹事。
现在白日还热着,丁老夫人的棺椁愣是摆在总督衙门的石狮子前边,没有入土为安,段之缙的心也大,愣是不管。
丁家到底是乡绅,即便闹事也还保有了几分体面。女子们穿着丧服哀哀地哭泣,男人们则义愤填膺,跪在棺椁前大声说着丁家遭受的“不公”。
“我的祖父丁公,乃是先帝的帝师,我们丁家一门诗书传家,谁能想到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这事儿感同身受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
段之缙又没有阻拦,于是总督衙门前就围坐了不少老百姓。
平日里没有事情干的人,看戏又没有银子,现在有了不要钱的戏演,如何不聚集在一起瞧热闹?有些人还拿着花生米儿边吃边看,手一搓,果仁外边的红皮落一地,被风一吹跑得到处都是。
两个老大叔在一块儿说闲话。
“你瞧瞧,那些人是在那干什么呢?”
“嗨,这还能是什么事?再有钱的乡绅也害怕坐衙门的官员!那老太太都吊死到了衙门门口,想必是吃了大冤屈。”
“有道理,听他们自己说,他们的祖父还是皇帝老爷的先生呢?这天家和咱们不一样啊,师娘吊死在了衙门口也不管。”
大爷感慨一声:“谁说不是?啧啧啧……果然是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啊……”
旁边的大爷嘿嘿一笑,“万岁爷也能说是读书人吗?”
“万岁爷怎么不是读书人?他读的书恐怕比这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多!”而后脖颈子一凉,忽然咂摸出来自己说了万岁爷的坏话,又小声说道:“这话可不敢跟旁人说,抓到咱俩都要砍头的。”
平民百姓看热闹看得热火朝天,可是读书人却看得感同身受,见总督衙门大门紧闭,一副做贼心虚、哑口无言的样子,已经在心里唾骂起段之缙这个总督。心忧朝廷在黑暗之中,竟不得见一丝光明。
热闹越来越大的时候,林忠平终于带着人出现了。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苦主又多为小民,丁家当时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就闹得人家家破人亡,因而苦主们上来就是扑打,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男女老少混战在一起,比菜市场都热闹。
段之缙早就偷偷出了总督衙门,站在对面的高楼上领着师爷们看,可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回头问宗师爷:“叫你准备的事情都做好了?”
“放心吧大人,我们这是特意找了说书先生编的童谣,效果绝对不一般。”
下边闹得不轻,一堆人撕打在一起,大人闹小孩儿叫,看热闹的人已经控制不住,围成了一个圈,给这个加油,给那个打劲儿,又指挥着斗殴的人攻对方下三路,一直闹到了所有人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宗师爷悄悄下楼,给一群小孩儿一把铜板,那群小孩儿兴高采烈地分了,到街上又跑又跳,传唱歌谣。
“田连田,水连水,吞完东山啃北坡,丁零当啷铜钱落,黑轿抬人当萝卜!老树根缠先帝靴,皇帝跺脚不敢折。”
“浑水灌进南诏河,外是孝袍内里藏金。南诏百姓眼睛亮,唾沫星子淹丁锅!”
小孩子有些尖细,清澈透亮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绕着人群边跳边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便有人上来问:“这童谣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不用等那些小孩解释,那些小孩也解释不了,便有受害人上来哭诉。
“他丁家再多的造化,怎么能
够占有几万亩的土地,闹什么田连田,水连水?全都是占的我们这些苦命人的地啊!”
又有人上来骂:“骗我们是雇人干活,结果把我亲弟弟卖到了黑矿坑里去,矿坑被官府发现了,他们就用火药毁矿,活生生压死了我弟弟!”
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南诏又不是土地多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卖地?谁又会自卖其身。
尤其是私自采矿的黑矿坑。
“最可恨就是那劳什子帝师,倘若不是他,丁家人都应该挫骨扬灰!你们还敢出来招摇?”
这年头最常见的就是仗势欺人,骗占土地的乡绅,他们又往往有官府撑腰。
乡绅被官府害了,那叫狗咬狗一嘴毛,老百姓们乐得看笑话。可乡绅害人,大家却都感同身受,纷纷叫骂起来,甚至要上去打。
方才平静了的场面又是一场混战,衙门大门轰然洞开,里边的差役轰散了人群,将丁家闹事的人都抓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棺椁。
段之缙从楼上走下回到总督衙门,师爷跟着问他:“大人,可是要审一审?”
“什么有什么好审的,人皇上下旨不就好了?我现在要去南招军营了,这里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段之缙刚要叫人离开,宗师爷又上前拦住:“大人,还有一件事。”
“何事?”
“丁家土地连阡陌,几万亩一时难以售出,这一年佃农的租子按照大人的意思免了,叫他们缴田赋,可是下一年怎么办?”
段之缙沉吟起来,这么多的土地,卖到明年也卖不完。
“倘若有佃农想要买自己耕种的土地,可以按照市价的四分之三售卖。至于剩下的……”
“大人,倒是有几个大家能够在过年前买下这些土地。”
“哪几个?”
“尘州府的徐家,思明府的何家和克平府的孟家。”
段之缙恍然大悟,“丁家的那些姻亲啊……不足为奇。你确定他们是为了自家买?别是买了之后又送回给丁承宗。”
“这不可能。大人有所不知,因丁家的案子重大,这些人家也被当地的知府盯住了,他们倒是识时务,嫁出去的自家女儿管不了,嫁过去的丁家女接二连三地被送去了道观和寺庙。”
出嫁了的妇人,被送去外边的道观和寺庙,也就是还顶着一个夫妻的名头,实际上与休弃无异。
段之缙想了想,这些人家本来就是土地兼并的大户,倘若再吃一遍丁家的土地,势力只会更大,虽说现在“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可佃农到底无产无业,还是难以承担。
摊丁入亩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如果能实行摊丁入亩,那夷部分地的事情也变得好商量了起来,土地买卖的事情也简单了。
“呃,以过年为限,年前只卖给佃农和散户,他们吃不下的土地在年后卖给这三家。”
“也好,过年了多少有些余钱,那我这就去办。”
段之缙叫他去,自己出了大门前往南诏军营。
现在门前不复刚才的哄闹,连个人影都没了,只剩下丁老夫人的大棺,她的孝子贤孙都顾不得把老夫人抬走。
出门前看着丁老夫人的大棺,段之缙长叹一口气。
不肖子孙,连累一个老人家搭上命去,倒成了他们发难的借口。
招招手叫来陈山,“问夫人支点儿银两,和丁家人说说,让老夫人和丁大人合葬。多支些,不要弄得太过寒酸了。”
第109章 109段之缙来到了南诏军营,向古和……
段之缙来到了南诏军营,向古和苏奋已经开始做准备,将从燧明、兆仁两地招来的土兵偷偷安排到了附近的州县,火炮和一众武器也运到了附近。
而此时水西还没有发现粮食的事情。
三个人围着看地图,苏奋问道:“水西粮食的事情安排地如何了?”
段之缙回说:“全在计划之内,大概这个月底他们就能发现不对。只是如何动手,我还没有思路,猜不到牢洱的反应。”
如果牢洱还想谈,到底要不要再和他谈?倘若他能够进汉地,那么是直接杀了他,还是真要与他再谈?这又是一个问题。
自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牢洱连谈都不谈,直接就地造反。
不过他们这些人没有粮食,即便进了林子也是穷途末路。
段之缙分析了一通,苏奋却说:“你这可小瞧了他们。把他们撵入林子才是放虎归山。没有粮食,只会激起来他们的凶气。而且南诏的林子和咱们北地的树林还不同,现在临近冬天,这里林子里的东西还不少,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倘若要拖,能拖上三四个月也未可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咱们也跟他拖上三四个月。”
“可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人往更西南去,过山地进了穹迦的地盘,如果穹迦心怀诡计难保不会帮助他们,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上次的仗打得那么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窜入穹迦。”
原来还有这个事情。
“苏将军,你说咱们能不能够穿越林子,然后在后方包围他们?”
“此法太难。我们的士兵虽然经过了训练,但到底不如当地的土兵。就算是燧明、兆仁的土兵,论穿越这种险峻的林子,他们也比不上水西的土兵。想要对他们形成包围,基本上不可能。”
向古在一旁听着直挠头,他有一事不解,上一回是因为水西的土司造反,这才一定要抓住他们杀死首恶,但是这一次是为了改土归流,这些流寇走到了哪里,跑到了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离开了水西,水西的地就是朝廷的。改土归流,谁也阻止不了。
再者,就算他们走到了穹迦,穹迦能否允许他们入境又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穹迦人总不可能让他们在高地上再建一个小水西出来。
因而向古小心提议:“只要咱们守住了水西的地方,他们想跑去哪,又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听完后相视苦笑,段之缙道:“是我们当局者迷了。”
向古眉头一皱,“这个差事我也在办呢,叫部堂说的,好像我不是当局者。”
苏奋哈哈大笑,段之缙拉着向古赔礼道歉。
“那我们就只剩下一个事情要担心了,就是牢洱带着部众蹿入林子之后,他们既不投降,也不往穹迦走,而是一直留在林子里边窥伺水西。”
段之缙也道:“最怕水西的民众与他们里应外合,这可是一个大麻烦,总不能把水西的夷众全都杀尽。”
还有牢洱遁逃之后,水西临时的土司,或者说临时的县令,又应当由谁担任?
汉官定然不行,汉官在此人生地不熟,又不了解水西的情况,一定会出问题。
段之缙想了想,觉得让吴阿兰去说不定能够站住场面,况且吴阿兰又信得过。旁人要么是信
不过段之缙不敢叫他们去,要不然就是不如吴阿兰了解夷人的情况。
“我会把燧明的县令调过去,暂时监管水西,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奋问道:“那燧明怎么办?”
“说不得就得叫她的女儿暂时担任临时县令了。”
段之缙的想法是,如果吴阿兰能够管理好水西,那就调到水西去,燧明另派县令,不但能降低吴家在燧明的影响力,也算是兑现当时给吴家的承诺。
水西就这样暂且定下,还有兆仁土司马黎种植阿芙蓉花的事情,等着马黎人心尽失,就先叫克西府的知府暂时管领兆仁,到新任的县令上任。
这三人在军营里等着水西先行动作,但往往事发突然。
一日,段之缙在营中观看练兵的时候,克西府知府的师爷突然到了营中求见段之缙。
段之缙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问道:“你们知府有什么事?”
师爷回答说:“我们那边来了几个乌蒙的夷人说是把他们的土司沙那给杀了。现在来找大人兑现承诺,但是我们都没有见过沙那土司,这事得大人来决定。”
段之缙直接瞠目结舌,这告示才发出去不久,沙那就被杀了,他平时是怎么做人的?这样招人恨。
倘若大家都是同族,功名利禄动人心,部下杀死自己的首领倒还不那么奇怪。但是发告示的人是异族,就算是心动,至于下手这样急吗?甚至不担心朝廷反悔或是骗他们。
段之缙激动中略带好奇,叫人赶紧准备去克西府。
这次没有叫王章同来军营,段之缙又差人去总督衙门把王章叫上,让他快马加鞭往克西府去。
到府衙的时候,知府带着总督去见那几个人。
能杀死土司,想必该是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结果见了之后段之缙才发现都是些黑黝黝、瘦巴巴的少年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怎么都不放下来。
段之缙问他们:“你们当真杀了沙那?有何证据?”
这些人听不太懂汉话,知府安排了一个翻译。对面的男孩们就呜喳喳地开始说话,两只手解包袱。
翻译转述:“他们说沙那就是他们杀的,如果要证据的话,可以给大人验看首级。”
验看什么?
段之缙脑子一蒙,就见对面的男孩把怀里的包袱彻底展开,露出一个半腐败的人头,扑鼻的臭味直扑面门。
在场的所有人都背过身去呕吐,段之缙撑着桌子差点把胆汁儿吐出来,缓过神抓住知府问:“怎么不把首级冻起来?现在烂成这样,还怎么看?”
知府擦擦嘴苦笑:“说了,他们不敢交给下官,怕我们骗他,说叫大人来了验看。”
验看什么?现在烂成这个死样儿,还怎么验看?还眼看个屁?
知府倒真开得了口,嗫嚅一顿回道:“大人,现在面皮还没有烂完,您再仔细瞧瞧呢。我们这儿没人认识沙那,就您出使水西的时候见过他。”
说罢,递上一方香扑扑的帕子,似乎是早有准备。
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再拖这人头都烂完了,段之缙拿过帕子捂住口鼻,叫仵作来把死人脸上的血弄干净,而后皱着眉仔细看还没腐烂完的面皮,越看越眼熟,似乎真是沙那。
而后再三劝告,终于说服了那几个男孩儿把首级冻上,两天后王章来验看,也觉得像是沙那。
第二次和那些男孩相聚的时候,段之缙跟他们说:“我自然会履行我的诺言只是不知道是你们谁杀了土司,还是一拥而上一起杀了沙那。乌蒙的土司只能有一个,乌蒙的县令也只能有一个。你们自己商量吧。”
谁知这群人里边已经有了一个领头羊。
个子最高,似乎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出来回话,翻译转述道:“我叫克勤,沙那是我一个人杀的,他们都是陪我一起来的。”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段之缙说道:“我会和朝廷上表为你请封土司的爵位。但是乌蒙县的县令能不能做却要看你自己了。”
“县令就是给朝廷当官,自然要会汉文识汉字,但是你既然不会汉文,想必汉字也不会。还怎么能做朝廷的官?”
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时段之缙下了这个告示,究竟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都得打一个问号,只不过是为了扰乱这些人的心神。
就算是有人杀了土司,也应该是他的部下窝里反,起码会说两句汉话。平民老百姓能不能见着沙那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杀了他。
可偏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弄出了这样的情况。
克勤主动提出了条件:“县令可以让别人担任。如果三年之后我能学会汉话和汉字,可不可以再叫我接任县令?”
段之缙思量一番,最终回道:“我可以给你上报,但是皇帝能不能等到你三年却不一定了,不过你放心,土司的爵位你一定会有。”
克勤却拒绝了,“现在乌蒙没有粮食,大人,我可以不做土司,但求你给我们运些粮食。”
看来他对以后做县令竟还有些自信心。
段之缙答应下来,克勤长舒一口气,原本还成熟的脸庞一下子带上了稚气的笑和旁边几个小兄弟兴高采烈的握手、拥抱。
段之缙叫他们小小庆祝了一番,终于开始问他最关心的事情。
“你是怎么把沙那给杀了的?”
克勤叫翻译转述:“乌蒙断了粮食,我们大家都没饭吃,沙那就挨家挨户搜刮。沙家人本来就是粮食最多的人家,还要刮我们这些穷人,在我家里抢存粮。当时他的竹辇就停在外边,我气不过,拿着柴刀出去剁了他。”
“这怎么可能?你这么小一个人,还能制过沙那的属下?”知府根本不相信。
其他小孩七嘴八舌地说,翻译译道:“你别看我们克勤哥长得瘦小,他天生神力,几个人也打不过他……”
一个火点落在干草上,爆燃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克勤回道:“我杀了沙那,周围的邻居也和沙那的那些走狗拼命,所以我活了下来。”
“现在乌蒙是什么情况了?”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贵族已经被我们绑了起来。”
段之缙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叫他们退下。
之后没过几日,也许是乌萨的吐司被乌蒙的事情吓破了胆,竟然差人来问改土归流的事情。这两个地方也算是不费吹灰之力,平静地收服了。
水西似乎从这惊天巨变中察觉到了不对,还未等到段之缙预料的时间,便突然起兵造反。
幸而周围的府县也早有准备,虽然艰苦,但终究没有被攻破。牢洱带着人龟缩回了水西,现在是朝廷的军队出击的时候了。
第110章 110段之缙、苏奋和向古等人已……
段之缙、苏奋和向古等人已经到了前线,苏奋一门心思紧盯着水西,段之缙却还要处理乌蒙和乌撒的事情。
乌蒙的土司沙那被杀,乌撒自请改土归流,但他们的土司段之缙是不打算用的。
这两个地方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又全都无粮可吃,直接按照灾情处理最好。
于是临时调了两个师爷过去管着,以工代赈,这两处的山路趁此时机修出来,顺便叫种地和开矿的老行家去看看,山地适合种什么作物,能不能开出矿产。
置业,才是叫百姓安居乐业的根本。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山高路难,正巧是种植普洱茶的好去处,虽说普洱的名号在北方不大,但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只要叫皇帝背书,就没人敢说这茶叶不好喝,也一定会在大江南北畅销起来。
吴阿兰已经到了前线,她的任务是在牢洱率部走后,直接接管水西。
但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乌蒙和乌撒不可能永远没有县令,这两处人情复杂,和汉人的风俗迥然相异,有很大的可能还是要置土官。
她的女儿吴夭娘已经有了前程,女承母业,以后燧明就是夭娘的领土,但她最亲的侄女吴月娘,还有她的儿子金腾,这两个人还没有着落。
他们都是通习汉夷事务的孩子,月娘又在燧明的汉文学堂里习过两年书,甚至能写八股文,做县令根本不成问题。
因而这一次,吴阿兰带了两个小辈来,叫他们毛遂自荐。
段之缙听吴阿兰分析一番,似是很有道理,吴月娘和金腾做土官是可以的,但乌蒙和乌撒要变成茶山,茶叶暴利,一定要朝廷设置汉官亲自掌管。
况且水西、乌蒙、乌撒三个地方紧密相连,如果
三处都是一姓,势必叫燧明的势力扩展到不像样的程度。
段之缙思量一番,笑道:“你是深谋远虑的,以后叫你掌管水西我也能放心,但乌蒙和乌撒已经叫朝廷的汉官接管了,我们并不打算另派旁人。以后有机会,这两个孩子一定好好安排。”
待岺州改土归流之后,给他们安排到岺州去,做那里的土官也挺合适。
吴阿兰也不强求,只叫金腾上来道谢。
金腾跪拜在段之缙面前,恭敬道:“金腾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段之缙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吴阿兰就上来解释:“大人,您贵人多忘事,金腾也长大了不少,不认得也正常。崇德二十三年,理藩院传文馆有一个孩子发高烧,正是金腾这小子。”
她这样一说,段之缙立刻想了起来,“是他啊!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儿,躺在床上喊阿娘、阿姐,现在真了不得。”
当时正在和赤砂和谈,段之缙在衙门里加班,又被侍郎派去传文馆处理此事,心中老大不乐意,也就才五六年的功夫,自己就跑来这千里迢迢的南诏了。
再看这个男孩儿便觉亲切,但亲切归亲切,不行还是不行。
段之缙把话挑明,吴阿兰也说:“一码归一码,叫他给大人道谢就只是为了道谢,并没有旁的意思。”
段之缙放下心,去了主帐和苏将军等人一起商议用兵一事。
“牢洱带着部众龟缩在水西几十个寨子里不出来,我们还真是无可奈何。”
现在已经入冬,天气干燥了一些,寨子内又多是竹屋,很容易燃烧,原本的打算是投火球,但一则投石机难以上山路,二则是改土归流,最好不要毁坏太甚,烧后重建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段之缙问道:“你们上次怎么能如此迅速地攻破水西寨子,把他们一路往林子里撵?”
苏奋一边盯着地图,一边回道:“那时候又不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叫劳力们把投石机抗了上来,浇上桐油射火球过去。”
“而且有些时候得用些非常手段,你都知道,咱们有牛痘,可水西他们不是没有嘛……”
当时朝廷获得了痘种,最先接种的就是各地的军队,而后才一步步推广,可水西却还没有这样的技术,自然只能逃到林子里躲避灾祸。
可现在这两个方法,哪一个都不能用。
“装王八缩在里边不出来,我到要看看他们能装到几时!”
对峙的局势已经形成了足有半个月,什么进展都没有,皇帝的圣旨来了一道,交代给段之缙不要再管丁家的事情,催他尽快改土归流,而后又来了一道问水西的进展,催他们尽早往更西南进发。
催催催,皇帝急着西北用兵,三年又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多,他也不如先前气定神闲了。
段之缙在心里骂骂咧咧,“之前还怕我急着改土归流闹出乱子。”
但人家是皇帝,只管提出意见,底下的人就得想方设法地办成。
苏奋先想了最朴素的法子,叫人在寨子门口叫骂,段之缙每天盯着,好像是来到了祖安圣地。
但语言不通,叫人翻译过后作用大打折扣,里边的人还硬撑着。
三个人死看着地图,仿佛能看出花来。
如今的情况就是当初划给水西的小部族纷纷倒戈到了朝廷的阵营,围困的军队也是驻扎在附近。
牢洱带着一部分部众驻守大寨,直面朝廷的军队,其余的小寨子也已经防备好,在大寨之后难以包围。
缺粮……
段之缙默默思酌着,提议道:“虽说此法有些困难,但也未必不行。”
苏奋叫他直言。
“水西大寨基本上不可能策反,但他身后的小寨却不一定忠心耿耿。粮食、兵器,一定是紧供着大寨来,现在又是缺粮的时候,倘若我们走山路绕过去,先对小寨下手以便对大寨形成包围呢?”
向古觉得此法似乎可行,只还有一问不解,“倘若这般,牢洱也一定会派人去监管,不一定能成功啊。”
“但朝廷的军力倍于水西,我们可以分头行动,四处去策反。就看牢洱敢不敢分兵,倘若他分兵,我们也能直接攻打大寨。”
苏奋道:“可若是他们诈降,又当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都是攻克一座城池的过程中耗费最多,只要他们打开了寨子门,叫我们的军队进去,我相信,凭借着火铳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即便是诈降,我们也能控制住。”
苏奋想了想练兵的情况,现在士气饱满,士兵们对穿越树林、过湿地也有一定的训练,再配上火铳,即便是诈降,鹿死谁手倒还尚未可知,于是拍了板,“那我就安排军队过去,咱们先去这五个地方……”
他安排完,段之缙眼睛一眯,出了个主意:“咱们先这样,叫人带着两倍的粮食去,也带好了翻译,每天就在寨子门口煮肉做饭,而后跟里边喊话,只要投降就发粮、分地,把牢洱说成是穷途末路,告诉他们再不投降,王师攻破之后什么死法都有。”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罢罢罢,向大人和我一块儿去西北的小寨吧。”
向古答应下来,二人带着两千来人跋山涉水,终于到了目标的寨子,头一件事儿就是安营扎寨,起锅做饭。
这个小寨子由牢洱的堂弟牢绥看守,他看着寨子外边人头攒动立刻警醒起来,结果对面的人一不喊话,二不挑衅,反而升起了炊烟吃起了饭,气得牢绥跟部众大骂。
“他们有饭吃闲得慌吗?爬那么多山就为了来这里吃饭?该死的,朝他们射箭!”
牢绥刚下令,就被部下拦住,“已经超过了射程,咱们的弓箭不多,还是省着些吧。”
牢绥憋了一肚子气,悻悻作罢。
“狗日的,真缺大德了。”
到了第二天,牢绥以为汉军该有些动作,谁知他们仍然是烧火做饭,米香混着菜和肉的香气,被东南风一刮全飘到了寨子里。
牢绥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可看着周围的小兵眼泛绿光,馋得口水都
要往外流的样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牢绥破口大骂:“好啊!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他的部众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还不等牢绥想个招出来,就听外边的人齐声大喊,别别扭扭的水西话传到了寨子里。
“大寨大军压境,你们的土司牢洱溃逃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苦苦支撑只会惹来杀身之祸,弃暗投明反而能够保全性命!”
翻译说一句,士卒们跟着学一句,说得不利索,但也没有错。
“百姓们,不要跟着没前途的首领!无论是谁打开了寨门,王师进去就会给大家分粮、分地!绝不食言!”
寨子墙上立着的士兵纷纷看向牢洱,眼神里带着犹豫。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奴隶出身,当兵也是因为待遇更好,吃得更饱,轻易不会被贵族打骂。
但现在只能吃个半饱,用脚丫子想想,日后连个半饱都不会有。
牢绥气道:“你们都忘了吗?上一次打仗,汉军将咱们的寨子付之一炬,是现在的头人重建了家园!他们说话全都是狗屁!”
士兵们攥紧了手里的武器,又听底下有节奏地唱道:“白米炊烟香十里,热油滚沸翻金光,铁锅翻炒三春韭,陶甑蒸熟九月粮,营门高悬腊豚肉,馋煞寨中饿断肠!”
又看见吃不下的熟粮被埋到土中,每个人的胃袋都翻滚起来,绞得生疼。
营中,段之缙看着故意多做的饭粘上了尘土,心疼得要死,下一回儿绝对不这么干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