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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炮灰如何配享太庙(科举)》 第111章 111夜黑风高,冷飕飕刮着风,……
夜黑风高,冷飕飕刮着风,朝廷带来的粮草在月光底下无人看守。
远远地,七八个人影从夜幕中走出,草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闷不做声地走到粮袋旁边,掏出一把匕首擦了擦,一刀捅进去。
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圆润饱满的粮食哗啦啦地顺着破口流出来,被早就展开的布袋接住。
即便是生的,这群人也是忍不住流口水,喉咙滚了好几滚,已经畅想起了飘香的糙米饭,混着晒干的菌子和腊肉,吃得满嘴流油。
一个人用夷语问:“好了没有?”
接粮食的人说:“再接一点儿,别急。”
等了片刻,又有一个人问:“接完了吗?”
接粮食的人麻利地把布袋扎上,叽里呱啦答道:“完事儿了,走走走!”
一转头就看见了汉人那张笑盈盈的脸,四周瞬间亮起来火把,原本无人看守的地方灯火通明。
而他的伙伴早已经被捂住嘴捆了起来,生猪一样放在一边。
咚的一声,装粮的布袋掉在了地上。
他吓得跪倒在地。
……
段之缙穿好官袍,在营地内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公堂,带上翻译,就开始连夜审讯这些盗粮的小贼。
“你们是自己来的还是牢绥派你们来的?”
偷粮的人将头磕得砰砰响,闹哄哄地又哭又叫,翻译恨不得长好几张嘴,最后段之缙终于听清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不过是寨子里的平民百姓,因为牢家的部下要吃个半饱,他们这些人就得饿肚子,又日日闻着寨子外诱人的饭菜香味儿,这才铤而走险想到盗粮裹腹。
“大人,我们也是饿急了眼这才偷粮食,求求您放了我们,绝对没有下一回儿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夷人声泪俱下,段之缙奇道:“现在两军对峙,你们是怎么从寨子里跑出来的?”
下边被审的人一个个低下头去,全都不说话了。
有些事儿他们还是能弄清楚的,出来偷粮是一码事,把汉人引进了寨子又是另一码事了,现在都装成了锯嘴葫芦。
段之缙一声冷笑,“好啊,不说是吗?那就别怪本官用刑了!”
语罢一拍惊堂木,“先给他们上拶指,涨涨见识!”
士兵就拿着连成串的小木棒走了上来,一个小贼分配一个,将刑具固定好。
冰凉的木头贴着枯枝一样的手指头,还没等得用刑,人犯就吓得鬼哭狼嚎起来,挣扎着往后退,许是哪一个士兵没防备扯了一下绳子,段之缙就听到了一声嚎叫,紧接着剩余的人也控制不住地求饶。
“我们全说!我们全说!”
段之缙叫人刑具取下来,人犯倒豆子一样全吐了出来,原来寨子西北角上有一个地道,该是前人留下来的,最近才被他们这一伙人发现。
当时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往外说,真是要饿死了才想起这个地道,就准备偷点粮食。
段之缙心神大震,纠缠了四五天可算是有了转机,急忙问道:“那边可有接应你们的人?”
“有我的阿娘。”
“还有我的婆娘。”
都是些妇孺老人,不足为虑,现在只担心他们是请君入瓮。
段之缙看着这一伙人,和蔼道:“刚才应该没有伤着吧?你们饿得想死,我们也有上官的任务,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都不知道这寨子有什么好守的,粮食都是别人吃,房子都是别人住,再怎么守也是为了别人守,还不如叫我们进去,给你们送粮食吃。到那时候不说每顿能吃得饱饱的,起码能混个半饱,饿不死人。离着明年二月里春耕也不远了,等着我们进去,头一件事情就是分地,叫你们明年能吃的饱饱的。”
“只是倘若你们骗人,这些东西可全都没有了。”
这一伙人吭吭唧唧,脸色涨得通红,既不想做叛徒,还想吃饱穿暖,段之缙说道:“如果你们所言非虚,就选一个人带着我们的人进去,半个时辰为限,如果回不来,剩下的人我会选一个片成片煮粥,叫你们临死之前沾点荤腥。”
底下受审的人再看段之缙温文尔雅的面庞已经眼带惊恐,段之缙又笑一声说道:“当然了,你们也可以拒绝,我现在就叫你们吃顿饱的。”
“大人,我们都愿意!”
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选出了领路人,剩下的留在营里,段之缙选派了五十火铳手,带上充足的子弹随他进寨,幸好一切顺利,不到三刻钟就全须全尾地出了寨子。
向古急切问道:“如何?”
小队长回话:“虽很隐蔽,但也决不能埋伏人,行动快些,一刻钟能进一百来人。”
段之缙高兴地一拍桌子,“好啊!就趁着现在,五百人在寨门□□击吸引注意力,另外的人全都进寨子,绕到他们背后伏击。”
向古立刻去做安排,当晚寨门口就火枪声不绝,牢绥在睡梦中被叫起,看着远处穿梭的人心烦意乱。
连个征兆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发难了?
可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牢绥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定要守住寨子,绝不能叫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胸口一阵剧痛,他颤抖着手摸上去,只摸到了一片鲜红的血。
最后只听到部下惊恐的呼喊声,“敌人在我们身后!”
……
战事很顺利,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朝廷这边的战死的人很少,伤者也不多,段之缙为他们登记了身份,迎着晨光迈进寨子。
里边的百姓惊恐而警惕,沉默地看着陌生的军队进驻进来。
向古和段之缙在议事厅坐定,看着来回布置的士兵,向古问道:“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寨子如何处理,驻多少兵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朝廷要防着他们突然反抗。
“粮食不能一次给多,每天两顿按照人头分配,一律吃大锅饭。”
“那投降的士兵……”
向古半句话吞在嗓子里,段之缙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驻扎的土兵不多,现在就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又不是精锐,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土兵,留在本地到底是祸患,可这次带来的士兵也就是两千人,驻扎加管理要留一千人,和土兵总体相当。
把他们全都杀了?
这些土兵的家人都是本寨的百姓,到时候引起激变是必然的。
“把粮食留在寨子外,派五百人带着火铳把守,每日送对应人口的粮食进来分发。五百人驻守寨子,剩余一千人带着人和我们回去。”
不能叫人吃太饱,但还要让人有念想,“我们在这里留十天,把土地丈量好分配下去,不能等到春耕了。”
行动当天就开始,士兵们熬粥分饭,段之缙去查看土地。
连成片的土地上是已经割完了的果子,因为战争突然打响还没来得及收集起来。
段之缙掏了一把土,微微的潮湿,滑腻腻地在手心流过,黑黝黝的,带着土腥气。
这是上等的良田,水西的土地全都肥沃得紧,一茬又一茬的花叫这些土地肥得流油。今年风调雨顺,倘若能够种上粮食,又何至于吃不上饱饭?但偏偏是不能种粮。
连带赶路的日子算上,十七日后段之缙回到了军营,五个地方有三处传来了捷报,再加上段之缙的那一处,总共是四处。
包围线已经成了大半,而对方的士气是随着节节败退越来越低落的,胜利只会加速到来。
但牢洱也不是傻子,极有可能在包围形成之前直接跑路,现在他们面临的问题不再是怎么进入水西大寨,而是要不要放牢洱走。
苏奋的意见是“除贼务尽”,清扫干净才能叫人放心,因而要堵住他们出逃的路线,来一个瓮中捉鳖。
向古担心耗费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段之缙却另有打算,“我的想法是叫他们跑。”
他展开地图,用炭笔在上边划了一条线,“这是唯一的出路,不光要走林子,还要过许多土司的领地。咱们提前放出消息,只要叫牢洱过境,就是反叛朝廷,这些土司定然有顾虑,到时候争斗起来,我们就能渔翁得利,顺势改土归流。”
越往深里走,汉化的程度越低,虽不如水西、乌蒙和乌撒三部有实力,但和平的改土归流基本上不要想了。
但如果牢洱不走,那他就是准备好饿死或是投降了。
苏奋同意了他的计划,安排好士兵,特意留出薄弱之处供牢洱逃跑,又叮嘱将士糊弄着来,不求对方伤亡多少,只求己方没有伤亡。
后方捷报频传,终于在要入十二月的时候,牢洱从段之缙故意留出的漏洞中跑了出去,一路往穹迦高地进发,段之缙和军队紧随其后,“帮助”被侵占的土司讨回公道。
这一路上还不断地收到来信,先是外祖王家的,他们已经获得了商引,淮宁巡抚安排王家和几户大商人为西北战事捐款,王家足足捐了两百万两,换得了一个从二品的虚职,也算是改换了门庭。
之后是郑楒琅京中的来信,肃王拖来拖去,关关放放,终于死在了秋收之前,现在已经开始给誉王论罪,皇帝似乎是想把他的兄弟们赶尽杀绝。
他叮嘱段之缙不要随大流上表叫皇帝友爱手足。
第三封则是锁儿写的一首小诗,“王师赴边程,新犁破瘴旌……”
小儿稚嫩的字铺排在纸上,也不知是谁教他写的诗,倒是很有规矩,韵律什么的都好,最后还写了自己的大名“段诠”,配上一个猫爪印,只是字不太好,还得勤练。
段之缙把所有的信都收好,望着周遭来往不断的人,叹一口气。
但愿吧,但愿能够在明年八月之前摆平一切。
第112章 112或快或慢,苏奋带着军队一……
或快或慢,苏奋带着军队一路追击,说是追击,也不过是一路去占便宜,段之缙等着牢洱走后,“劝”土司们改土归流。
当地的土司犹犹豫豫,大多数都认清了情况,少有的几个不认命的土司,在眼见身前身后全是雍朝军队后,也都哀叹一声,交出了世代管理的土地。
每成功一个,段之缙就进寨子驻军,再将土地分配下去争取当地的民心,同时不断往穹迦发函,与他们交涉,不要接收牢洱的残兵。
但一直没有收到穹迦的回函,穹迦的心思还是捉摸不透啊。
水西的余部越走地势越高,环境险恶,已经不再有人居住,段之缙处理完改土归流的事情,快马加鞭追赶军队,终于在临近南诏与穹迦交界的地方追上了苏奋。
周围的地势很高,段之缙喘气都有些难,裹着大棉衣看向前方崎岖的道路,搓搓手弄点儿热乎气,又转头看向苏奋,“还能不能再加快速度了?一定要追上牢洱他们。穹迦一直没有回函,还不知会不会放他们进那边儿的领地。如果放他们进去了,可就再难捉到牢洱。”
苏奋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和泥泞多冰雪的道路,愁道:“快不了,咱们的士兵在林子里倒还好,这样的地势却走不惯。而且这么长时间的行军,士兵也都惫乏,现在士气都有些低落。牢洱他们是逃命,自然不觉得疲惫。”
想了想又问:“他们进了穹迦的地盘,咱们能不能以讨贼的名义跟着进去?”
苏奋说着还有些跃跃欲试,当即被段之缙打消了这个念头,“绝不行!没有对方的允许私自进入领地,无异于开战,而且我们跋山涉水,军队疲惫,穹迦却是以逸待劳,万一真的发生了冲突,对咱们大大的不利。”
真麻烦了,眼看着牢洱即将鱼入大海,得想办法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加快行程才是。
当天晚上,段之缙站在士兵们中间,来回讲岳武穆抗金的故事,特意选了最狗血最催泪的岳飞之死来讲,最后正色道:“昔者,岳将军想抗金而不得,现在贼寇就在我们前边,只有不到百里,我们却追不上!这能行吗?!”
士兵们精神振奋了一些,窸窸窣窣说着“不行”。
可这样的士气不一定能撑到明天,段之缙又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激励道:“把你们分成五个小队,哪一个小队能先追上水西的人,领队者官升两级,所有的人都赏五两银子!”
这次他们才真正地兴奋起来,只是因为周遭多雪山,不敢高呼以表明内心的振奋,怕引起雪崩。
当天晚上分好队伍,第二天日头还未升,大部队就争先恐后地出发了,赶路速度与以往不能同日而语。再泥泞的道路,磕得再惨,也没听见他们呼一声累,喊一句痛,大家只顾着往前奔。
就这样,不分昼夜地追赶,虽说朝廷的士兵比不上水西的土兵善奔袭,但连续多日下来,两者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终于有一天,冲在最前面的小队远远地看见了牢洱的踪迹,急匆匆派人回去传信,队长继续带人追赶,而牢洱也发现了追兵的踪迹,往穹迦的领域奔命。
界碑就在前边不远了。
有了目标,段之缙和苏奋不敢拖延一丝一毫,往牢洱的方向赶,看见牢洱的时候,牢洱距离界碑不过几百米,段之缙骑在马上下令:“放箭!立刻放箭!”
火铳的准头不够,一定要把牢洱弄死在界碑这边!
可跟着牢洱走到这里的属下都是死忠,眼见头人身处险境,竟然以血肉之躯把头人护在身前,推着他继续往前冲。
因为要拉弓搭弦,士兵追赶的脚步停住,牢洱很快跑出了射程。
“上火铳!快快快!”
段之缙也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火铳,骑着马往前冲两步,尽力对准了牢洱扣动扳机,牢洱应声倒下,虽偏了点,但的确射中了腿部!
段之缙方松下一口气,接下来的场景叫他目眦欲裂。
穹迦那边竟然有人穿越了界限,将牢洱的余部接入自己的地盘。
他们厚重的袍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像一个个嘴巴子扇在段之缙脸上。
那一封又一封的函文,倒真成了笑话,段之缙脑子里就四个大字——穹迦疯了!
“畜牲!”段之缙大骂一声,马儿焦躁地转着圈,火铳被他扔到亲兵手中,和苏奋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熊熊的怒火。
“叫我带人进去,一定把牢洱的头剁下来!”
“不行!”
安抚好身下的马,段之缙的理智恢复,说道:“他们虽出了界,但没有皇上的命令还是不要妄动干戈得好,麻烦将军在此地安排好驻兵,我得回去上折子。”
苏奋气得把手中的火铳摔在地上,他的亲兵吓得一哆嗦,赶紧拾起来。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生气也无益,左右射中了牢洱的腿,他也不一定活的了。再者,正如我们当初分析的那样,进了穹迦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段之缙最气的不是牢洱跑了,而是穹迦人发癫,叫他们功亏一篑。
“走吧,回去上个折子,叫理藩院的人来和穹迦谈一谈,这个事儿我们做不了主。”
他拽过马缰,叫马儿转头回去,一路上又视察了一番各地改土归流的情况,慢悠
悠回了总督衙门。
回了总督衙门强打起一个笑模样,总不能叫段诠看着他爹死气沉沉的样子。
现在已经进了春天,大家换上稍薄一点儿的衣服,段之缙进门就看见一身浅绿色衣服的锁儿抱着蘋儿的腿,娇滴滴地喊娘。
然后被他娘一把拽开,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锁儿又扑上去,又被蘋儿一把扯开,还护着脊背推了两下。
最奇的是阿娘也在旁边,不管不顾,就任锁儿被来回地推开。
按理说这孩子该扯着嗓子哭了,谁知锁儿竟然站在原地,悄咪咪地看蘋儿,这么小的孩子脸上也能看出来尴尬。
不是进学堂之后便听话很多了吗?这又是哪里不对惹了他娘生气,连亲祖母也不管?
段之缙走进门咳嗽了两声,沈白蘋早就知道他今日回来,也没如何惊喜,到底亲娘更关心,上来嘘寒问暖,又指着锁儿咳嗽两声。
好啊,原来也不是不心疼,是指望着儿子给孙子求情。
段之缙把扑到脚边的发腻的儿子抱起来,看一眼蘋儿这才点点儿子的鼻头,问道:“又闯了什么祸?有没有跟阿娘道歉?”
锁儿不出声,瞟一眼娘亲,哼哼两声扎到爹爹肩窝上。
还在这儿心虚呢。
段之缙不以为意,一个小孩子能闯出什么祸?估计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吓孩子,谁知沈白蘋急声厉色过来,厉声叫段之缙把孩子放下。
又拽着孩子的小手严肃道:“怎么?不敢跟你爹说?怎么干的时候没想着你的爹娘!”
“这是怎么了?”
沈白蘋拽着锁儿在段之缙面前站好,“自己说!”
锁儿这才眼里泛着泪光,带着哭腔跟爹爹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跟小柳哥哥回家去了,没跟娘亲说……”
“还有呢!”
锁儿被他娘吓得攥住爹爹的衣角,“然后我怕娘亲生气就又偷偷溜回来了。”
当时衙门的人都跑出去找他,留了陈山守在家里,结果这个贼小子这么会躲人,竟没叫陈山看见!
沈白蘋找到柳家的时候,柳家人还以为锁儿早就回了总督衙门,结果她回去问陈山,陈山说没回来,差点给沈白蘋吓出来心疾,腿都吓软了!
街上那么乱,万一叫拍花子带走,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沈白蘋吓得直淌眼泪,眼睛一眨,在墙角那里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头,和段一撮的猫头排在一起。
心一下子落了下去,火气直直冲上来,沈白蘋上去问,锁儿还撒谎,被当场戳穿,更叫人气得头昏脑胀。
这才叫他阿娘不理他了。
段之缙听了只觉后怕,“有没有跟你说过,去哪儿都要派人跟阿娘说!”
锁儿眨眨眼落眼泪,“说了……”
段之缙瞧他这个样儿,事情过去了三四天,再教训有些晚,便没再打骂,而是关了禁闭,禁足七日。
把锁儿弄到房间里反思后,天已经大晚了,但还不能睡觉,这么些时日的事情总要交代清楚,还得叫包诸上折子,夫妻二人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攒了不少书信,沈白蘋拿出了岭南、岭西总督贺子成的书信给段之缙,说道:“贺大人暗示外祖王家与夷人买卖的商引有一份他的功劳……”
段之缙展开,细细读完这才明白贺子成的意思。上一次运过去的□□卖又不敢卖,保存还要占地方花时间,再加上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他觉得亏得慌,想叫段之缙再买回去。
“还有今年的养廉银,圣上说咱们这里贫寒,养廉有两万两之巨,这是火耗的账目。”
段之缙看着册子,推算一下今年的田赋,又想起丁家土地买卖的事情,问道:“丁家的地卖得如何了?”
“不如何,散户只能吃下二十分之一,眼见着要春耕了,剩下的土地都按照你的吩咐卖给了大户。”
段之缙叹一口气,回程的一路也能看出来,刚分配下去的土地转身就开始兼并,拦都拦不住。
当初在兆仁想方设法不叫百姓们卖地,结果回来的路上去看,大部分土地已经回到了贵族头人们的手中,燧明吴家也早就是全县最大的地主。
“育婴堂如何了?”
这回儿轮到沈白蘋叹气,“现在倒是没再出什么问题,只是无产无业,叫这些孩子长大了做什么去?”
“算了,上折子说这次的情况,叫理藩院的人和穹迦交涉,先把牢洱的事情解决清楚了再说别的吧。”
但他叫包诸写折子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把摊丁入亩的奏请放了上去,估计又要议好一阵。
第113章 113今年的天气甚怪,四月……
今年的天气甚怪,四月里京城竟来了寒风,刺穿人骨,各家各户又烧起了火穿上棉衣。
可朝廷对穿衣有规制,入了春便不能穿棉衣,因而大冷天大家还是一身春衣,官员们冻成了鹌鹑苗子。
千步廊内,理藩院尚书陶士倧推开房屋的大门,先在火盆前烤一烤手,抱怨道:“真是怪了,在外边站一会,骨头都冻硬了。”
理藩院的人来来往往,官员任职和几年前大相径庭。罗大人升走,陶士倧成了新的尚书。
旁边的侍郎跟着抱怨一句,“这才哪到哪儿,明儿还要去乾清宫御门听政,大家一块儿站在下边吹冷风才叫爽快。”
正话反说,他对这怨气大得很。
其实御门听政也是朝廷里常有的事情,只不过当今有了军机处,更喜欢在小屋子里解决一切军国大事,明天是景淳元年之后,头一回儿听政。
这大冷天的,非把人冻死。
另一个侍郎嘴一撇,“还不是南岺总督弄出的事情?他怎么能叫水西头人跑了呢?也真怪了,发了那么多的函文,穹迦人竟理也不理。可见他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威望。”
“若不是他放跑了牢洱,又何至于弄出这些麻烦?”
在座的三个人心里都清楚,朝廷对和穹迦人打仗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也不屑去和他们动兵,那势必要派人出使穹迦。
可那地方谁愿意去啊?愿意去的才是傻子。
每回上供弄些什么托巴碗,陶士倧头一回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到手里才觉得不对劲。摸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问了才知道,竟然是人的头盖骨,用金银水晶装饰了供奉他们的神明。
好家伙,什么样的神明得用人的头盖骨做器具来供奉?
现在要从理藩院里出人去出使穹迦那该死的地方,弄不好就得他这个尚书亲自带人去,他心里埋怨得紧,嘴上却嗔怪起了两个侍郎。
“行了行了,以前哪个冬天没有御门听政?就是这两年把你们娇惯坏了,现在入了春出个门都不愿意。这话叫皇上听见了,你们这官服还要不要穿了?”
两个侍郎缩缩脖子相视一笑,而后跟陶士倧打趣道:“大人心系家国,想必这次出使也一定会毛遂自荐。”
陶士倧眼一瞪,骂了一句滚,又假嗔道:“真要派人去,我就把你举荐上去。”
打趣的侍郎连连求饶。
第二天冷得出奇,幸好皇帝体恤他们,推迟了两三个时辰才进行御门听政,正好叫太阳照得高高的,打在官服上,严寒便也没那么刺骨。
六部尚书和理藩院的尚书都在皇帝身边跪着,内阁大学士就剩下了刘玳廷一人,剩下的三位大学士皇帝迟迟不愿意补齐。
刘玳廷一个人干着四个人的活。眼皮都要耷拉到地上。
陶士倧偷偷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在理藩院这个没多少事儿的衙门做无用的尚书也挺好。
剩下围在皇帝身边的多是些年轻人。叫什么宋征舆、郑楒琅,一个还在翰林院就入了军机处行走,另一个做长史竟也能跟着长乐王参政。还有长乐王,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倒是什么都管。
剩下的人就是他的亲信,刑部尚书秦行和礼部侍郎邹文。
因为他这个理藩院尚书总是排到最后被问,陶士倧便有些走神,默默想着不怪皇帝喜欢年轻人。
陛下正值壮年,这些青年少不经事,只能什么都听皇帝的,自然讨皇帝喜欢。
谁知这次问完了兵部的尚书。第二个被问的就是理藩院陶士倧,皇帝让他说话,他竟没听见,还在那走神。
这大冷的天儿,竟然让皇帝等着,长乐王咳嗽一声,讥诮起来,“陶士倧,这里边太暖和叫你想睡觉了?要不然你出去吹吹风?陛下问你对于出使的人选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不答话!”
他疾声厉色的,皇帝倒没怎么生气,陶士倧还未跪下请罪就张口打起了哈哈。
“行了行了,天儿冷,刚才冒着寒风过来,现在又到了这暖和屋里,自然是会犯困。赶紧说
完今天的事情,你们就回自己的衙门办差,也不用在朕跟前守着。”
陶士倧冒了一身冷汗,又想着皇帝惯常的作风,从来是只许别人照做,不许别人提意见的,只张口说道:“臣全凭陛下做主。”
他真是被热气蒸的脑子糊涂了,如果皇帝想要凭自己做主,又何必大冷天的御门听政,闲得没事折腾大臣玩吗?自然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才想着叫大家一起商量。
长乐王上回是在提醒他,这次却是真生气了,指着他张口就骂。皇帝无奈一笑,叫常乐王歇歇气,又朝陶士倧自嘲道:“朕自诩生平从未凌虐过大臣,怎么叫你连话都不敢说?”
陶士倧这才反应过来又是说错话了,赶紧弥补道:“皇上仁德,只是臣为人愚钝。如果说出使穹迦,臣以为刘中堂就是不错的人选。他曾经替国家出使过赤砂,想来穹迦也不在话下。”
刘玳廷自然是不想去,但已经被人举荐了,自然要表表忠心。
幸好皇帝一口回绝,“不行,刘玳廷年纪大了,上不了高地,你再找个年轻的去。”
陶士倧看着紧盯着他的长乐王,狠下心说道:“那臣才五十余岁,尚且年轻,不如派臣去出使,也算为朝廷尽一份力。”
皇帝笑一声,“不行,你是理藩院的尚书,这次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能让你去?选一个年轻的来。”
皇帝不太把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穹迦弹丸之地,且贫寒异常,也就是之前南诏在土司治下才忌惮着他们,现在土司已经成了虚职,穹迦人不足为虑。
在皇帝心里,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段之缙差事办得怎么样。
陶士倧又从理藩院里选了几个,但皇帝不是嫌人家木讷,就是说人家惯会自作聪明,总之怎么选怎么不满意。
郑楒琅提议道:“臣以为可叫礼部侍郎邹文去,邹大人在礼部任职,对于礼仪仪式十分精通。再者,邹大人在礼部任职已久……”
他言外之意皇帝已然清楚。
邹文在礼部已经做了三年官,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想往上升也好升了,他又是铁打的亲信,还能看看段之缙在南诏干得怎么样,于是拍板下来,叫邹文去穹迦干这苦差事。
邹文当即下跪谢恩,诸臣开始议摊丁入亩的事情。
摊丁入亩,绝不如刚才出使穹迦的事情好议。
在座的诸位,谁没有个几千亩上万亩土地?就连家底儿最薄的几个穷苦书生出身的官员,靠着皇帝丰厚的赏赐也置办下了不菲的资产。
前不久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已经打了个热火朝天,最后也不要名声了,皇帝硬压着推行下去。现在摊丁入亩,有地的官僚不仅要承担一份田赋,还要再承担一份人头税,只觉得口袋里的银子哗啦啦地往外流。
自然有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但反对的人太多,大家全是混蛋,偏偏你忠君爱国,愿意在陛下跟前儿表现。
因而支持的人也都闭着嘴不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叫大家都凑前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见人多了,大家才依次说起了话。
“臣以为按人头缴人丁钱,本就是祖宗的成法,祖宗之法不可违,祖宗之法不能变。”
皇帝一挑眉,“祖宗的成法?祖宗的成法一代又一代,不知道变了多少,封邦建国都成了设立郡县,你跟朕说祖宗的成法不能变?”
现任户部尚书俞石明道:“臣倒是以为该变就要变,因而臣一直都支持官绅一体纳粮。但陛下是否深思过,摊丁入亩的确叫无地小民受惠了,只是大户呢?他们凭什么承担旁人的赋税?”
摊丁入亩说到底是让有地的人替无地的人交人头税,可人家有地就活该多缴税吗?
“再者,天下不止有占地万亩的乡绅大户,还有小民百姓,家里就两亩薄田,摊丁入亩不好说是增加了他们的赋税还是减轻了他们的赋税。”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比什么祖宗成法更能说服人。
俞石明又道:“不仅如此,如果要摊丁入亩,天下土地都应该重新丈量,那么又应当派哪些人去办成这件事?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剩余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断附和。
皇帝陷入沉思,沉吟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们户部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拟个章程上来。若没有……那就之后再议,先散去吧,长乐王留下。”
吕太清叫退,王公大臣离开禁宫,长乐王看着俞石明的背影与郑楒琅耳语几句:“你叫他在长安门等着本王。”
郑楒琅照办,长乐王才跟着皇帝回乾清宫。
皇帝往贵妃榻上一躺,拿着桌边的小刀削苹果,叫长乐王往身边坐下,问道:“摊丁入亩,你的看法是什么?”
“臣弟自然是和皇兄一个想法。”
皇帝一乐,“那你先说。”
“臣弟以为俞石明说得第一个问题倒是不妨事,主要是后者,那些有两分薄田的农户怎么办才麻烦,不过总体上,臣弟还是觉得摊丁入亩要比现在好得多。”
“这话怎么说?”
“人是活的,人丁钱征起来就麻烦。但地是死的,只要地是有主的,他就跑不了就得给朝廷交钱。至于让谁去清丈土地……臣想国子监的学生也该锻炼一下。”
皇帝笑着将手里的苹果分给长乐王,说道:“那你还真和朕想的一样。”
长乐王又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臣觉得叫邹文去穹迦是浪费了,直接叫他去户部做侍郎,表面上平调,实际上是升了一点儿。至于穹迦的差事,不如叫方叙墨去,驸马紧需这个功劳步入朝堂,总不能一直担着虚职,公主面上也无光啊。”
皇帝思考一顿,这差事也不难,无论成不成,总归没有功劳有苦劳,再派一个御前侍卫去查查段之缙的差事,和邹文去的效果是一样的,便直接答应下来,觉得这个弟弟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比之其他的蠢货强上百倍。
只有一点不好,他那个世子不合自己的意,若不是弟弟自己爱得紧,定然要给他换了。
长乐王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又陪着陛下用午膳,还把门口等着的郑楒琅叫起来用饭,这才慢条斯理出了宫,去长安门见等了许久的俞石明。
王爷受宠,被特许在紫禁城内行轿,此时帘子掀开了一点儿,阴阳怪气道:“俞大人真是做了户部的好管事,本王这个管部王爷还没说一句话,您倒是急匆匆地张了口。也是,小王年轻嘛,还得老大人多指点。”
话音刚落,也不管俞石明什么反应,带着属官、侍卫和大批地随从离开。
就在俞石明一个人生闷气,憋得脸通红的时候,誉王正巧从身边经过,实际上是看了全程。
誉王轻笑一声,拍拍俞石明的肩膀宽慰道:“他年纪小,突然执掌大权就喜欢抓着不放,陛下又格外爱重,还得你们多忍让了。像本王,不受待见的,在
陛下的授意下叫人翻来覆去地参劾,这日子才叫苦呢。”
俞石明拉着誉王的手落泪,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方叙墨被催着启程,六月份带着圣旨到南诏,和段之缙相见,彼此眼里都是震惊,而后才激动地抱在一处。
第114章 114方叙墨来的时候排场很大,城门……
方叙墨来的时候排场很大,城门口迎风吹起龙旗几面,乐声不断。
对方是钦差大臣,段之缙自然要下拜行礼,可起了身,两人相视一望,都憋不住嘴里的话。
方叙墨嘴快,吓道:“你真是壮实了不少,哪还有半点儿从前细弱文气的样子?”
段之缙拽着他的袖子问:“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你这变化也是天翻地覆啊!”
之前的方叙墨,细声细气,说话轻飘飘的。
一个人的气象往往对应了他的性格,因而过去他的脾气也是软绵绵、慢吞吞的,又好堕泪,并不是这里审美中喜欢的男子。
可现在方叙墨说话,嗓门同他岳丈一般洪亮,如他妻子一般掷地有声,两眼中的懵懂全被精明所替代,眼彩射人,一脸的能干相。
段之缙本以为陛下是叫这个亲亲的女婿来捡一份功劳,一切都得由陛下派来的一等侍卫苏橙来做主,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方叙墨真是名副其实的钦差大臣。
方叙墨看他惊掉下巴的样子,与他联袂进城,解释道:“我跟在陛下身边锻炼,又和王爷一起去六部学习,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听过了,什么样的事情也都见过了,如何能不有一番变化?”
六部学习最是辛苦,人家在某部行走几个月便能授官,而后正常当差升迁,但方叙墨走完了一部又去另一部,所有的差事都得看,所有的杂活都得他干,并不因驸马的身份而有所优待。
陛下又盼望他成才,特意吩咐他把各部的文书都拿出来看一看。圣上下令如何不从?白天干完了差事,晚上一盏孤灯在衙门熬着。
方家现在败了,方叙墨才体会到先辈的不易,虽说祖父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无论无何,方叙墨作为既受恩者,也决不能眼看着方家山河日下,东宫太后娘娘也不想看着方家落败。
还有公主殿下,古往今来这样受宠的公主史册少见,嫁给罪臣之后说出去并不好听,陛下便许她与自己和离另嫁他人,可公主殿下不离不弃,自己也决不能永远靠着公主吃饭,堕了她的脸面。
往事不堪回首,自己也有了家世不好的一天,现在得到这西南来立功,才好叫陛下再做安排,重新进入朝堂。
他长话短说,又问段之缙:“你是怎么回事儿?天高地远,背着我们习武去了?”
段之缙哂笑:“等着我和你从穹迦回来,你便知道我为何这般壮实了。”
又解释起来自己年前吃的苦。
南诏、岺州两省都是路无三里平的地方,年前追击水西余孽全靠着骑马、步行前进,穿越了大半个南诏。
这一路上缺少蔬果,只有硬邦邦的饼子熬成糊糊,再添上点邦邦硬的碎肉干,这就是了不得的好饭了。
段之缙倒是没饿着,可就这么个弄法,能不壮实吗?
方叙墨听完哈哈大笑,一路上没有安分时候,一块儿进了总督衙门,两个人开始谈出使的事情。
出使的事情不仅京中的官员在安排,南诏这边儿也在和穹迦人协商,段之缙理了理来往的文书,说道:“最后和穹迦人定下和谈的地点是在溯漠城,这块儿地方离着南诏有些远,但地势好,近点儿的地方太高,咱们应该受不了。”
方叙墨看了会儿地图,沉吟道:“溯漠城离着西北更近……”忽而一笑,“说不定你能见着奇景。”
“什么意思?”
“陛下潜邸里出来的小将军,名字叫唐馥,现在去做了西北二省的总督,其威风比起你来也是不差的。他对着穹迦做了些小把戏,倒是相当有用。”
原来是唐馥啊,段之缙提起了好奇心。
方叙墨又道:“我来,和牢洱的事情关系不大,牢洱爱在哪里在哪里,皇上不在乎这个。但皇上要知道穹迦为什么敢将你的函文视若无物,要说他们没旁的打算,谁也不信。第二,就是你在南诏做的事情。”
“陛下未及冠就在六部行走,当差当了多少年?见惯了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做土皇帝的事情,谁还能不出个错?但你所出的错误在陛下看来都不是错误,反而叫陛下不放心了,特意派人来查查你。”
段之缙问心无愧,此时调笑道:“我们亲如兄弟,如何叫你来查?看来百虑必有一失啊!”
方叙墨摇摇头,“可不是我,跟着我的一等侍卫苏橙才是来查你的。他的身份可不简单,苏奋将军的小儿子,他爹说他是不中用的东西,可陛下却觉得他为人不拘小节,虽于正途上不通,但为君者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因而大大地提拔了。”
段之缙称奇:“竟这样喜欢?”
“你仔细瞧过他没有?”
段之缙摇头,光顾着看方叙墨了,哪有功夫去看身后的侍卫?
方叙墨一笑:“明儿带着他去见见苏奋,正好叫你瞧瞧。他要做皇上的乘龙快婿了。”
“是灵慧公主?”
“要不还有谁?”方叙墨又叮嘱道:“你要和我一块儿去溯漠城,但是苏橙要留下来查你的文书,嘱咐好你的师爷,他要什么立刻呈上,只要他问,就说实话,千万不要推诿找借口,但凡你问心无愧,他绝不会故意为难。”
段之缙郑重道谢,问心无愧不难,就怕你问心无愧了,对方却别有所图,方叙墨透露出来的消息叫他放下了心。
翌日,段之缙带着人去了南诏军中,苏橙和苏奋两父子相见,做父亲的把儿子当钦差伺候,做儿子的还要跟父亲打官腔,叫这两人看了一场滑稽剧,至于人家晚上在一个帐子里说了些什么,这却不知了,只知道第二天苏将军神清气爽,之前被穹迦气黑了的脸也恢复正常。
段之缙好好看了人家的模样,很明白皇上为何喜欢。
漂亮、雄壮,这两个词很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可偏偏苏橙就是这样的人,既漂亮又雄壮。
作为钦差,苏橙查完南诏军便回了总督衙门,先问段之缙的话,说起岭南□□的事情。
“贺大人曾给陛下上过奏折,说岭南□□都被销毁了,大人对此事知悉多少?”
段之缙回道:“的确都销毁了,□□和白灰掺在一起,被海水淹过即可。南诏出去多少□□衙门都有记录,销毁当日我也派人去看过,丝毫不差。”
苏橙记录下来,又指挥人给他上文书,许是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苏橙每每能问到要紧处,有些时候师爷答不上来,只能沈白蘋回答,因为段之缙在被问完话后,已经和方叙墨启程,往溯漠城走。
这条线路比追击牢洱容易得多,段之缙颇有几分游刃有余,方叙墨到底是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近臣,走几步就喘两喘,中途还病了一场。
只是有皇命在身,就这么磋磨着病也能好,一路走到溯漠城,方叙墨的身子骨强健不少。
段之缙终于明白了方叙墨说的奇景是何。
佛寺。
从和西北交界的边界线上,简陋的佛寺如星子一般洒落,虽只有贫苦的民众在礼佛,但个个香火鼎盛。
直到进入溯漠城,佛寺才绝迹,取而代之的是穹迦自己供奉的神明,巨大的塑像耸然入云,衣冠华丽者围绕着参拜。
穹迦人和朝廷的大臣相互见礼,他们捧着的鎏金托盘内放着两只精致小碗。
小碗表面覆着一层暗金鎏彩,碗口微敛,弧度圆融如满月,外壁錾刻着细密的文字,不知是什么咒语。
字只有米粒大小,却串联成蜿蜒的经幡纹,碗腹凸起处镶有一圈红珊瑚,恰恰是莲座的形状。
碗里是澄清的水,映着头顶无云的湛蓝天空,不知是天在水中,还是碗中本就装着一方天地。
穹迦首领粟巴将托盘里的两碗水呈给出使的二人,热情道:“尊贵的大国使者,这是在神明前供奉过的圣水,请满饮此杯。”
方叙墨合手行礼,按照穹迦人的仪式接过小碗,被段之缙一把拽住手腕。
段之缙将他手里的碗放了回去,“不是此教人,不敢饮此教中水,多谢大首领的盛情。”
别人没瞧过不知道,段之缙却一眼看出了这是嘎巴拉碗,又名托巴碗,且这碗如此小,应该是用小孩儿的头骨所做。
倘若天地之间真有神明,用这种碗喝水的人定然会下到十八层地府受苦受难。
方叙墨一听便知是有问题,默默地不再说话。
粟巴了然一笑,将他们领入宫殿中,设宴款待。
穹迦是政教
一体的地方,殿内随处可见供奉神祇的塑像和贡品,方叙墨作为使臣之首和粟巴寒暄两句,这才问起来牢洱的事情。
“可是我们雍朝的大臣得罪了大首领?段之缙屡发函文,大首领为何要救走牢洱?或者说穹迦人瞧不起我们小国,是存心为难。”
粟巴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大神的教义,绝不能见死不救,笃信大神者不能违背教义,这才出手相救,绝不是对贵国的总督有意见,更不是对贵国有意见。”
“但是贵国除乱之心,我作为穹迦的首领也能理解,因而也是十分支持的。我们教义中说,清杀异端为无上真理,其他的教义皆可为之让步,如果贵朝能帮着我们清杀异端,水西余孽自然交给贵国。”
段之缙恍然大悟,兜了这么一圈,原来是为了叫雍朝替他扫灭佛教。
方叙墨也明白了穹迦人的意图。
佛教是唐馥看过段之缙当年的策论后,差人从西北传过来的,一开始没人当回事情,但没过多长时间,佛寺遍地都是,原本任劳任怨,任杀任剐的奴隶竟然和贵族老爷们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才叫穹迦人绷紧了弦,开始清剿佛寺。
但你能杀灭人的身体,怎么能消灭人的思想?外边没有佛寺,奴隶们做苦工的时候也要偷偷念佛经,更何况地广人稀之处大首领力所不及,佛教更为昌盛。
谁带来的麻烦就让谁来解决,粟巴想用牢洱作威胁,那他可真是想错了。
孰轻孰重,方叙墨分得清,既然他们想要牢洱,牢洱就送给他们。
第115章 115牢洱不是什么香饽饽,弄清了穹……
牢洱不是什么香饽饽,弄清了穹迦的意图再呆无益,方叙墨和大首领说清事情后,就准备启程离开,可穹迦人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他恶心人,临行前一天粟巴设宴,竟然又呈上了一个托巴碗,盛了一大碗酒,比首日来的那盏更大。
粟巴笑眯眯道:“上次使者说不是我教中人,不敢饮我教中水,那这碗酒可一定要饮下。”
方叙墨疑道:“这是为何?”
“我们穹迦素来是与雍朝亲善的,虽然雍朝不愿意替友邦剿灭异端,但穹迦却心系邻国安危,愿意替邻国杀灭反叛者。”
方叙墨看着那个头骨,心下了然,“这么说这是用牢洱的头骨做成的托巴碗了?”
“自然,用敌人的头盖骨做成的托巴碗饮酒,能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方叙墨呵呵一笑,“大首领还真是想错了我们这些人。我家中笃信佛法,大皇帝陛下也性喜禅音,我佛陀世尊修得五百世忍辱仙人,被哥利王割截身体,亦不惊不怖,无嗔无恨,发下宏愿在成佛后先度化哥利王,这才是真正的大慈悲境界。”
方叙墨侃侃而谈,两句不离佛法,戳在了粟巴的肺管子上,眼见着他的脸色就不好了,结果雍朝的使臣还说上了劲,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又道:“我之境界,虽不能与我大皇帝陛下相提并论,更不敢妄谈佛祖,但放下嗔怒之心的道理我还懂些许。牢洱虽死,我却盼望他能够转世超生,下辈子做善事赎今生之罪。”
方叙墨将酒推回去,浅笑着看粟巴,心里默默辱骂。
这都成了骷髅头,他又不是火眼金睛如何能看出这是谁的头颅?再者粟巴应该知道两国风俗不同,雍朝的臣子不会用这等器具饮酒,想为雍朝惩贼便该交出牢洱,为何要自作聪明主张制成托巴碗劝人饮酒。
他纯粹是来恶心人的!
既然粟巴恶心人,方叙墨也不会叫他好过,我偏偏要给你讲佛。
这一日方叙墨讲得痛快,临走之时粟巴都未来相送,恐怕是不想再见这两人。
解决了朝廷的差事,方叙墨身体又大好,回程时便不太紧急,一路借宿佛寺,段之缙看着悠哉悠哉的方叙墨问道:“唐馥弄了这么些佛寺,所图为何?”
自己当初写策是为了将其变成雍朝所属,可皇帝对穹迦这块儿地方可有可无,并不在意,唐馥又为何要耗费心力,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方叙墨答道:“我临来的时候,西北的备战已经结束,正在往鬼见愁进发,估计着我到南诏见到你的时候,朝廷已经拿到了鬼见愁。打仗,这件事马虎不得,走一步要看十步才行。西北的疆域光大,那么长的边境线我们拦不住,倘若新任汗王溃败,那么他就会往穹迦逃。”
“牢洱我们可以不在乎,但阿速勒一定得死。”
段之缙心中暗暗称赞,唐馥果然是天生的将才,原书中的确是如此,也难为他能看着自己草率不堪的策题做到这种地步。
方叙墨又道:“再加上仁通大师佛法精深,愿意为了宣扬大道进入高地行走,这才叫唐馥得偿所愿。仁通大师的大慈悲寺是唐馥用藩库里的钱建的,你要去看看吗?”
段之缙答应下来,不仅是为了拜见仁通法师,他还想帮唐馥一把。
现在穹迦贵族围剿佛教徒,一定要有更大的利益横在面前,才能叫这些人无所顾忌地皈依。
两人便偏离原来的路线,离开队伍悄悄去了大慈悲寺所在的觉桑。
能建立佛寺的地方,往往是边境荒凉之处,这才能苟且偷生,但信徒不少,算是悲苦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儿慰藉。
大慈悲寺是觉桑最为宏大的一座佛寺,虽比不上内地寺庙的规制,但也算小有规模,段之缙二人到的时候,大法师仁通和尚正在为教众讲授佛法。
法师跏趺而坐,手中沉香念珠随诵经声转动,阖目解佛语。
“所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讲经正殿,在角落里找了蒲团坐下,聆听大师的教诲。
讲经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段之缙随大家用了素斋,上前和仁通法师见礼,问起了信教的情况。
仁通道:“我佛慈悲,感化众生,在此间信徒无数,香火鼎盛。”
段之缙略放下了心,但他此行并不只为了问这无用之事,而是要说服仁通大师以转世活佛的称号对外传教。
段之缙问道:“《法华经》云,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此方之众生未得救,佛菩萨是否会现世?”
仁通答道:“《华严经》中说,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活佛转世以众生为根,通过化身教化苦众。佛菩萨之悲愿,不证涅槃,回入婆娑,此方人不受礼教,被爱恨贪嗔痴所缠,而贵族业果缠身,我佛菩萨自然转世。”
“敢问佛菩萨转世何在?”
仁通摇头,“贫僧不知。”
段之缙对仁通行大礼,“我见活佛转世,往往是乘愿再来,续佛慧命,宣扬佛法,使教法不坠。法师大慈大悲,在此穷苦困顿之地教化穷苦困顿之民,定然是活佛转世了。我将为法师求皇帝陛下恩典,封法师为国师。”
仁通为传教而来,自然明白有称号对僧人传教之意义有多大,他颔首称谢,实则答应下来。
段之缙见他没那么迂腐,心中大大赞赏,现在思想上的武器可待完善,物理上的武器也得完善一番,便叫来了唐馥安排在这里的属官。
他俩虽未有什么上下级关系,但段之缙和唐馥也算是相识,属官会汇报给唐馥。
段之缙道:“尽快传给你们大人,这里的民众贫苦,可最是贫苦的地方不需要粮食,你得给他们刀剑才是。如果阿速勒往穹迦逃,你也可以叫民众们和他们的领主顶一顶,看看这土地归谁。”
他话一顿,笑道:“当然了,这话不能跟大法师说,毕竟他素来信奉的都是不害一切众生。平时多叫他讲讲众生平等的道理。此外我会从南诏给你们调拨银子来,没事儿也施粥发钱。倘若没了,跟你们总督说,来问我要也成。”
属官应下,段之缙和方叙墨才偷偷回到了大部队,又一起回到总
督衙门。
此时苏橙要查的事情已经查完,他们还要回去和皇上复命,不能在南诏多呆,稍歇了两天便准备回程,段之缙再城门口送行,兜兜转转,竟然已经八月份了。
两个人相互劝酒,倒也没有到执手相看泪眼的程度,因为段之缙在南诏任总督已经满了三年,十二月前要到京述职。
他改土归流的差事还差一截,不知皇帝是什么打算。
方叙墨叫他宽心,“虽没有彻底地完成,但南诏事之难,陛下也是深知的,该有的奖赏也会有。与其思虑这些,患得患失,倒不如想想摊丁入亩的事情,只怕进京之后这个差事还会被托付给你。”
“你可知摊丁入亩议到了什么程度?”
方叙墨答道:“现任的户部尚书俞石明和绝大多数官员都明言反对,皇上觉得难办的只有一个事儿,那些许薄田的小民,他们的田赋应该如何厘定。到京之后我会写信给你,但在你上京之前,也得想一个应对的法子,否则你作为提出者,定然要受不少诘难。”
段之缙拉着方叙墨道谢,又送他上轿,一直到轿子远去,一点影子都不见才回城,心里想的全是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的事情还没有想出法子,茶山又出问题。
西南之地多山,种植茶树果林获利最大,但这些东西不如粮食一般一年之内就能长成,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之内没有任何收成,时间的成本核算下去,到目前为止,地方藩库难以支撑。
再者多是在新设立府县的地方试点,整个省份的田赋比之未改土归流之前相差不大,那就定然会被人责问,为何田地多了,偏偏田赋不变。
段之缙心里想着,终究拿不准纪禅的心思,希望他能保住自己。
现在也只能想想回京的事宜。
上京述职不同于调任,除了随从之外没必要带亲眷,再加上南诏、岺州二省的政务不能停,沈白蘋和锁儿就得留在总督衙门中,段之缙带着王章独自上京。
沈白蘋给他收拾了些土产出来,有带给京中家里的,有送给秦先生、郑兄等人的,还有献给陛下的,样样不能少。
似乎也该给岳丈送一份,但沈白蘋道:“我父亲素来好清名,只与清贵人家往来,现在咱们家发起来了,贵而不清,外祖又是商户,有言道孝顺以顺为本,还是不要戳他老人家的眼眶子了。”
“再者这么长时间都没来往过,现在回了京倒想起了你的岳丈。”
旁人非亲非故,怎么冷眼旁观都是应当的,可就算杨家外祖落败了,做父亲的也总该管管自己的女儿。
父亲没管,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愿再管他。沈白蘋虽奇怪这么长时间没人说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深究。
段之缙哼哼两声,小声道:“其实是来往的。”
“我怎么不知道?”
“母亲说事情要做周全,不能叫人指点,在我乡试过后就恢复了年节里的来往,只是礼到人不到罢了。”
沈白蘋一恼:“怎么不跟我说?”
段之缙只哼哼不答话,狠挨了一拳。
……
十月份,段之缙带好人马上京,一刻不停地赶路,终于在十二月之前到了京城,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大门,顿生无限感慨。
第116章 116如今京城分成了内外两城,……
如今京城分成了内外两城,百姓们居住在外城,一切王公官员及其亲眷居住在内城。
段之缙从外城走到内城的城门,才看见段家的车马在等候,琼香坐在车架上,一见段之缙还不敢认,直到段之缙上前才欣喜若狂地问礼,给车里的太太拉开帘子。
王虞和段之缙来往书信不断,可到底不如相见,如今见了指靠的儿子,未语泪先流,要说些瘦了的话,可仔细瞧瞧,反而比三年前文弱的样子壮不少,身子看着更康健,满怀欣喜道:“你娘和你媳妇把你照顾得不错,母亲放心了。”
以往在京中,这儿子的事儿哪一件不是她操办?现在他自己带着人出去过日子也这样好,只有说不出的欣喜。
段之缙问了问家中的情况,问云霓丫头怎么没来,母亲叹一口气说:“她家那个小子,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多病,上个月选好日子种了牛痘,竟然高烧了好几日,现在还虚虚地躺在床上,不敢下地,云霓丫头怎么走得开?”
“幸好他老子在皇上跟前儿得脸,禁宫中的珍贵药材时有赏赐,才又惊又险地拉扯到这么大。”
段之缙的心一下子揪住,云霓丫头的日子不好过,看着母亲心神俱乱的样子,强宽慰道:“孩子小时候身子都弱,越长越强健,等着他长大就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种痘都挺了过去,定然能健健康康长大了。”
王虞擦擦眼睛,叹一句:“但愿吧……你还要进宫吗?若还有事便走吧,我自己回去就成,今儿我在聚鲜阁定了屋子,替你请了秦先生、方大人、邹大人、郑大人他们来,大家聚一块儿亲热亲热,他俩在京中能帮你不少,千万别生分了。”
“也叫上妹夫吧。”
王虞苦笑:“哪里脱得开身?他一天天,不是在皇上身边就是守着孩子,再也没去过旁的地方。”
段之缙松下一口气,只要宋征舆还在意着这个孩子,那妹妹就还好。
最怕是妻子生下了身子不好的子嗣,丈夫也紧跟着不耐烦这个不争气的孩子,连带疏远母亲。
段之缙和母亲走了一段,而后分开前往皇宫拜见皇帝。
皇帝正在处理政事,段之缙稍等了一会儿才被叫进去,还未行完大礼便被叫起,吕太清拿了一个小杌子叫他坐下。
皇帝令他抬头面圣,惊奇道:“方叙墨回来说,朕还不敢信,果然是壮了,瞧着比之前好。”
又问:“两省这么多事务,你又兼着改土归流的重任,怎么处理得了?”
段之缙回道:“臣惶恐,因臣长久在外,一应政事全委于拙荆一人,平日里的题本、奏本,也多是拙荆代臣上奏。”
皇帝了然,“看来南诏的功绩,也
要有你夫人的一半。”
段之缙实在关心那诰命还能不能发下,试探道:“臣不敢称功,南诏改土归流的差事臣没有在三年内做完,愧对陛下。”
皇帝失笑:“你何时学会了这样试探的手段?全当朕怜惜你吧,那两个诰命赏给你,你在南诏好好办差,说不得摊丁入亩的事情还要你来办。”
段之缙叩首谢恩,现在时近晌午,皇上留他用饭。
段之缙刚坐到皇帝对面,外边就有小太监禀报,“皇上,绥王到了。”
段之缙正奇怪绥王是哪一个王,王贺就抱进来一个瞧似乎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儿,又转手递给御前侍卫苏橙,被苏橙抱到皇帝身边。
孩子高高兴兴扑到皇帝身上,没规没矩地叫父皇,也不请安。
皇帝捋捋他的小脑瓜,把他搂到怀里,段之缙急忙下座给小王爷请安,小王爷理也不理,只拗着劲儿和皇帝说话,还是皇帝叫段之缙起来。
皇帝笑看着段之缙,问道:“可还认得出?”
段之缙的确没认出,皇帝又回:“他还在你家住过,这都忘了?”
段之缙小心看看孩子泛着病气的小脸,终于认出了是谁。
那个双生子里的弟弟,如今的四皇子。
六岁就封了亲王,蒙恩深重啊。
皇帝把绥王转一个方向,叫吕太清喂饭,自己吃两口还要瞧瞧小王爷吃得怎么样。
绥王挑食,咬菜只咬一半儿,嚼两下不合胃口就往外吐,大家就都紧着他的心情来,换上别的菜品,看得段之缙目瞪口呆。
这样教养,怕又是一个肃王。
不知他的兄长能不能容下他。
整个乾清宫宫人,连带着皇上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小孩子身上,人家蹬蹬腿撞在椅子上,王贺得上去看看脚有没有撞疼。
小王爷性子大,吃饭吃一会儿玩一会儿,就这都不满意,不知是哪里没伺候好,绥王竟当着皇帝的面儿发起了脾气。
他小手一扬,一下子把粉彩的小碗摔在地上,皇帝瞧外臣在就闹出来这么一出,脸色不太好,手指抵在唇上叫他噤声,结果小王爷更生气,眼一眨就落下来泪,扭过头闭着眼嗷嗷哭。
段之缙头一回儿瞧皇上这么尴尬,直咳嗽,伸手去抱儿子,被人家狠推开,只叫苏橙抱,嚷嚷着要找太子哥哥,皇帝也不敢再留这孩子,赶紧叫人抱走,送到东宫去。
刚才震耳欲聋的哭声止了,段之缙埋头盯着碗里的菜,皇帝叫孩子一闹,又用了两口便吃不下,见段之缙也停箸便吩咐人撤了菜,又吩咐他想想摊丁入亩的事情,明儿御门听政报上来,这才叫他退下。
段之缙出了乾清宫直擦冷汗,又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准备回家吃第二顿。
家里也正在用餐,母亲带着弟妹和珠珠吃饭,瞧他回来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称奇。
“好歹还是封疆大吏呢,这样没个吃相,看我们珠珠,小孩子都比你吃得好。”
段之缙将上午的事儿说了,扶额道:“如何能比,这是我今日的第一顿饭呢。”
王虞才可怜起他,叫嬷嬷布菜。
吃完饭,段之缙问起四弟的情况,王虞道:“托秦先生给他选了一位老进士,从头开始细细地磨,但愿明年能中。”
段之缙见弟妹退了下去,问道:“四弟自己想考吗?”
“他想不想考,不都得考吗?”
“儿子的意思是,倘若四弟不想走这条路,想干些什么便干些什么吧……”
王虞眼一瞪:“呸!这是什么话?我即便没读过书,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他不读书进仕想干什么?种地?经商?这两样他能干好哪一样?”
段之缙叫她吓一跳,摸摸鼻子,“母亲,若是弟弟屡试不中,难道要叫他死磕南墙吗?他自己愿意也就罢了,若是不想,偏偏因为我们的希望而不敢放弃,那岂不是一辈子不得展颜?这又是何苦?”
王虞手里的小茶碗啪嗒一声放在桌上,“你会讲大道理,我不跟你说了还不行吗?收拾收拾自己,今儿晚上好好招待客人。”
她一副别跟我说话的样子,段之缙悻悻住了嘴,和旁边瞪着眼瞧的珠珠一对视,珠珠就咧嘴一笑,拽着段之缙的袖子问:“二伯,你要听我背诗吗?”
王虞精神焕发,拍手道:“快给你二伯背首长的!”
而后段之缙就听见不及腿长的小孩儿利利索索背出了《离骚》,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像珠珠这么大的时候,字还未认全,怎么人家连《离骚》都会背了?
段之缙叹一声,“他爹能不能高中我不知,他若不能高中,天理难容啊!”
王虞这才满意,说下午上课的点儿到了,送珠珠去上课。
到了晚上,段之缙出去吃饭,他竟是最晚到的,让秦先生等人等了许久。
段之缙上去见礼,因为许久没穿这样厚的棉衣,一时间竟伸展不开,他和邹文最长时间没见,话聊得最多,原本有些生分,很快也熟络起来。
段之缙扯着邹文道:“礼部的差事如何啊?应当不赖吧。”
邹文笑道:“早走了,去户部当侍郎去了。”
“那这是喜事啊,更应该好好喝一顿了!”
邹文皱皱脸,“可别提,我们尚书俞石明就是个棒槌,管部王爷是长乐王,他跟誉王起什么腻?现在王爷在部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日子不好过。”
段之缙不解,“我听着德润兄说已经开始给誉王论罪了,怎么……”
郑楒琅在一边儿苦笑:“更别提了,都察院的御史席翱,一等一的正直人,连着上三封折子劝陛下亲善兄弟,陛下大为感动,又宽恕了誉王的罪行。”
他们这些人有白天没黑夜地干,为了搜罗誉王之罪,把誉王的世子被奴才叫小王爷的事情都扒了出来,论上一个御下不严,僭越礼制的罪过,结果皇帝叫席翱说得眼泪直流,全白干了。
这一群人里,只有秦先生脾气大,能和皇帝吵架,方叙墨一切唯皇帝之命是从,剩下的两个两边儿受气,长乐王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段之缙安慰安慰这个,宽慰宽慰那个,深觉自己在南诏挺好,这辈子不想做京官。
等着菜上齐了,大家开始动筷,段之缙说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打趣皇帝两声,“陛下雷霆之声,对着小绥王也软了。”
其他人还没说话,方叙墨作为亲姐夫先冷笑一声,“我瞧着不好,怕养不出好养。”
秦先生以前教导过二皇子,只以为是和二皇子那样顽劣,谁知方叙墨道:“不怕孩子调皮,也不怕孩子蠢笨,就怕孩子又伶俐又暴戾。”
“他是当着陛下的面儿才哭哭啼啼,对上旁人,你且等着吧。六岁的孩子,欺负起来兄弟姐妹,没一回儿手软的,上次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斗气,要把人家推水里。”
段之缙脸色一变,“皇上没罚他吗?”
“几年前我把三皇子送到你的府上抚育了一段时间,就剩下小王爷留在家中,陛下和中宫娘娘到现在都觉得亏欠于他,他身子又不好,如何敢罚?”
方叙墨浅酌了一口酒,嗤道:“等着吧,要是他身子渐好了,再过十年入朝,我们的苦日子才算到了。不过你命好,说不得一辈子在外边打转,只要明天御门听政结束了,过几日会你那一亩三分地,谁还管的了你?”
第117章 117段之缙心事重重吃……
段之缙心事重重吃完酒回家,叫外边的冷风一吹,激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他也不想进屋,就坐在院子里发呆,也没瞧见王章领着珠珠进来,直到珠珠给他请安。
段之缙瞧了瞧天上的月亮,奇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就寝?”
珠珠讨好地上来拉着二伯的手,“二伯,今天我背诗背得好不好?”
“背得滚瓜烂熟,实在是厉害!”再看他“谄媚”的小样儿,便知这小机灵鬼是来讨赏的了,于是主动说道:“这个聪明伶俐又勤奋好学的好孩子怎么生在我家?二伯得奖励你点儿东西才好。”
珠珠一下子兴奋起来,小脸放在二伯膝盖上撒娇,“我想要只猫猫,二伯给我聘只猫好不好?”
连科已经没有了,小孩子总是能很快地从悲伤中挣脱出来,便想着要一只新的猫,但有些时候,他们的愿望往往不能满足。
珠珠娇滴滴恳求道:“就说是二伯送给我的,别说是我要的成不成?”
段之缙问:“这是为什么?”
珠珠哼哼两声,“祖母说,不叫我玩物丧志,要我好好读书。”
做长辈的确是会有这种担忧,这又是弟弟的孩子,总不能自己带回来了猫,叫大家觉得娃娃不学好了,于是段之缙拉着孩子的手说:“猫儿聘了回来,你就更要努力上进,倘若叫二伯知道你玩物丧志,二伯就把你的猫扔外边去,叫它自生自灭。”
珠珠吓了一大跳,最后认真思考一番,郑重道:“我一定好好读书,绝不叫二伯把我的猫扔出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这还不作数,段之缙从房里拿纸笔写了一份契书出来,两个人签字画押作为保证,段之缙说服母亲叫珠珠养猫并给珠珠聘一只猫儿回来,珠珠则要如往常一般读书,否则就把猫扔出去。
哄好孩子回去睡觉,一日一大早就进宫议政,正巧碰上刘玳廷,段之缙与他在路上寒暄了一会儿。
“摊丁入亩的事情你可想好了?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怕是难做了。”
段之缙笑问刘中堂:“下官自然是想好了,只是不知中堂大人对此怎么看。”
刘玳廷睨他一眼,但笑不语。
因为估计着要议很长时间,今日比往常更早,这两人到地方的时候,
天边儿还没有一点儿亮光,皇帝也还在乾清宫没出来。
人到齐,皇帝才姗姗来迟,叫他们看着商议商议。
起先大家还是不说话,别人不说段之缙也不说,低头整理措辞。
皇帝笑道:“一句话不说,那就是没人反对了?”
俞石明当即走出,答道:“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
俞石明道:“臣还是原先的意思,其一,不该叫有地的大户替无地、少地的小民承担人头钱,于理法不通。其二,人头钱摊到地里,未必会叫少地的小民受益,也有可能叫他们负担更重。如人多地狭之省份,有地者寡,无地者众。至于皇上打算的叫国子监生来清丈土地,臣还是认为不妥。监生们在监内应以读书、习业为本,叫他们干这个似乎有悖我朝设立国子监的本意。”
皇帝看向段之缙,段之缙上前说道:“俞大人,我有一惑不解,既然您替大户们道不平,怎么不可怜可怜无地还要纳丁银的小民呢?您作为朝廷的官员,又为什么不替九成九的贫苦百姓们着想,反而要为横行乡里、为富不仁的土豪们说话?”
俞石明白皙的面庞涨红又义正言辞回道:“在陛下眼里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一律都是治下子民。既然无高低贵贱,便不应让富者因富受困。再者,乡绅往往教化乡里,助朝廷政令实施,为富不仁者少。”
“哦?可出一个丁家,就够南诏几府喝一壶了,还要出几个丁家才够?”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跟皇上恳请道:“今年商户们为西北的战事捐助了不少银子,以后士农工商的说法是不是理应改一改?请陛下恩准。”
“不可!商户不事生产,于国家百无一用,士农工商是自古以来的教诲如何能变?”俞石明叫他转口风吓了一跳,急道:“你说摊丁入亩就说摊丁入亩,扯不相干的做甚!”
段之缙回道:“俞大人说商户们不事生产,敢问乡绅们种过地吗?乡绅去割过稻谷吗?乡绅事生产吗?照您的说法,士该和商一样,排在最末才是。”
“强词夺理!”俞石明气道:“士大夫代天子牧民,怎能从种地上说其用处?”
“那地方的大户们都有官做了?俞大人,你说大户们不应因地多而多缴人头钱,那商户们也不应该因为赚得多而被课以如此重赋啊,现在单纯的商赋就已经达到了十税一,各路关隘的厘金又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请问是不是应该废除?”
皇帝咳嗽一声,“这都哪到哪了?不是议摊丁入亩吗?转回去。”
段之缙连忙请罪,又把话头带了回去,“俞大人,您要是还觉得这是个事儿,就只能说明您不是为朝廷、为皇上做官的,而是为了您自己做的官。因为皇上心系的不是那两三个大户吃没吃亏,而是全天下的老百姓有没有吃饱。”
他一顿道德绑架连带着拍马屁,俞石明还没啥反应,长乐王倒是在一旁憋不住笑了,叫皇上瞪了一眼才堪堪止住。
他心里觉得这个段之缙有意思,一套诡辩下来道理没有几分,却堵住了俞石明那张笨嘴。
只要他还要脸,就得跳过去了。
果然俞石明又拿第二件事儿说嘴,段之缙道:“这事儿也不难,人丁钱都是定额,摊派到各个省份也都是定额,只要能征到足够的银子即可,完全可以制定阶梯一样的征银法。三十亩以下不征人丁钱,超过三十亩不到一百亩的部分,每亩征半两钱,超过一百亩亩不到二百亩的部分,每亩征一两银……以此类推,田越多,缴钱越多,也能遏制乡绅们侵占土地的欲望。”
他仔细查过,三十亩地足够一家人吃饱,这时候不征钱正好能减轻这些人的负担,到了一百亩就算是富农了,富农家口会多一些,原本的人丁钱也不少。
郑楒琅听着,问道:“那缴到最后,地越多岂不是要倒贴钱?”
“正是如此。”
在场的大地主们听着脸色都发绿,只皇帝这个想钱想疯了的觉着好,但他也清楚不能征这么狠,多少要让一让,“你这闹得,大家都不要活了。从一百亩开始征吧,慢慢地往上累加,也不要叫人家倒贴钱,征到四两为止。”
刚才叫段之缙掀了房顶,现在皇帝把房顶关上,又打开窗,大家顿觉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一亩地纳完田赋之后能收七八两银子,还有盈余。
第二个问题解决,段之缙又主动提起第三个问题:“国子监的学生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习圣人教诲,日后代天子牧民吗?现在不去看看民生疾苦,难道等着以后外放两眼一抹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能给朝廷办差也算积累了经验。”
第三个问题就算不行,皇帝也要强压着官员们叫监生去丈量土地,因此这事儿也不算什么问题。
在场没一个再说话的人,本以为事情到此了结,谁知都察院的人又出来说话,正是席翱。
他梗着脖子道:“皇上,微臣有话讲!”
郑楒琅现在看着他就来气,可偏偏皇帝觉得他为人耿直,是个不可多得的直臣、纯臣,叫他尽管说。
“臣要问问段之缙,倘若地主们把地租提高了,把这个负担转移给佃农或者雇农,你要如何?”
周遭的官员又有了主心骨,纷纷附和。
这基本上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段之缙预判过这个问题,此时答道:“土地是国家之根本,本便不应该由私人自定地租,即便不摊丁入亩,也应当由衙门做主,帮助主客双方做契。”
一句话掀起来轩然大波,这是要从大家的钱匣子里拿银票啊。
官员们纷纷跪下,求道:“万万不可啊皇上,这定会引起百姓们的不满,如若动摇国本,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也觉得段之缙太异想天开了些,连忙打住:“席翱说的事情不一定发生,你们也不用害怕。摊丁入亩到底能不能做,说到底也还得试。若是不行咱们立刻止住,若是行,咱们再全国推行。”
段之缙说了那么一堆,是另有打算,此时当仁不让道:“此事是臣所提,请陛下恩准在臣之岺州、南诏试行。”
“好!你有这样的心气!纯臣!忠臣!”
皇帝见他自己提出来大喜过望,正好给别人做做榜样,当即表示:“就算最后没弄好,朕也绝不怪你,做好做坏,朕都给你留一个大学士和军机大臣的职位!”
……
御门听政散去,段之缙孤零零走在出宫的路上,熟人都围在皇上身边儿,其余官员见着他便鼻里喷气,还是自己走为上策,省得挨打。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允升!”
回头一看,是徐明宣和施秉文。
他俩赶上来蹙眉看两眼,叹一口气:“你这是何苦?”
三年没见面,说这些只觉生分,段之缙回道:“总归要有人去干。”
且钱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它永远往钱多的地方流,土地上无利可图,财主就会把钱投向别的地方,那一片又一片的茶山就有救。
“一块儿吃饭去?”
他俩摇摇头,“我俩在户部
,是偷着过来的,倘若叫俞大人看见,有我俩的好果子吃。”
第118章 188段之缙默然,看着他们两人……
段之缙默然,看着他们两人转身离开,独自出禁宫回了家。
家中自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大家伙也太高兴了些,王虞又哭又笑,一转身露出了后边的凤冠霞帔。
“你一出门去,礼部就来了宣旨官员,赐下一品诰命的服制,我的儿,我……”
王虞有喜有悲,喜得是夙愿得偿,悲的是自己的亲儿。
头一个发下宏愿,说要叫母亲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孩子是自己的小哥儿,如今看着这锦衣华服,做母亲的肝肠寸断。
弟妹扶着王虞坐下,哄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母亲得了诰命如何哭哭啼啼?若情入肝肺伤了身,岂不是喜事化作祸事?儿叫了戏班子来,咱们在家中点几场戏看看,也热闹热闹。”
她转过头叫跟在一旁递手绢的儿子到其祖母身前站好,吩咐道:“你开蒙也有些时候了,可背过什么应景的?背来叫你祖母高兴高兴。”
珠珠张口就背:“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段之缙上前摸两把小孩儿脑袋:“叫你祖母登科去了,这诗合适吗?”
王虞把珠珠搂过来,喜道:“怎么不合适?我们女人封了诰命,和你们男人高中是一样的。珠珠怎么背都合适。”
珠珠刚还有些害羞,此时一回头做鬼脸,还吐吐舌头。
他这是忘了猫儿的事儿了。
段之缙心下觉得好笑,做出一副知错了的姿态,“是二伯的不是,该罚我,罚我给珠珠聘之猫来吧,连科没了也有几年,聘只猫来守着粮仓也好。”
珠珠眼一亮,王虞眼一瞪,斩钉截铁道:“不行!弄来猫儿乱了孩子读书的心,你消了这个念头吧!”
她自是知道缙儿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估计是珠珠撺掇的。
但他愿意替侄子出头,就得替侄子挨骂。
段之缙好说歹说,王虞就是不许,催着他进宫谢恩,这个没脸没皮的往凳子上一坐,“若是母亲不许,儿就在这坐着了,晚点儿再进宫。”
“你!”王虞气急,“好啊,你要是能聘来只小猫儿,就叫他养。”
这寒冬腊月的,上哪儿去弄小猫来?他又快要回去了,也没时间打听。
段之缙笑着应了,一拍衣服走人,却想着旁的地方没有小猫儿,皇宫里还能没有吗?问皇上要只。
因为在家里拉扯的时间久了,段之缙进宫便有些赶,入乾清宫时皇上已经阅完折子等了一会儿,见他来笑眯眯地看他跪下谢恩,又叫吕太清扶着起来。
“怎么样,朕的灵巧心思,算不算是惊喜?当初说给你生母也并封一品诰命,绝不会食言。这一份诏书和朝服就叫你带回南诏。什么样的荣誉,都不如自己儿子亲自带来的令母亲开怀。”
段之缙再拜谢恩:“陛下怜臣之心,臣没齿难忘,若不能于摊丁入亩一事上竭尽所能,虽死也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叫他打嘴,“朕素来信得过你,说这些做甚?只愿诸天神佛庇佑,叫你在南诏一切顺利。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朕无有不应。”
段之缙见他主动提了,反而不好意思,迟疑一会儿皇帝笑道:“别不好意思,宫里新烧的珐琅彩,唐馥知道后跟朕求了两次,朕送了几十件儿去,这都没什么。”
“是,臣侄爱猫,求臣为他聘一只猫儿来,可这寒冬腊月的,臣又即将启程,实在无处可找。求皇上的恩典赐与臣御猫一只,臣全家上下定然奉为上宾。”
皇帝失笑:“一直畜牲罢了,也值得如此?”他转头问吕太清猫房是否有未成的小猫。
吕太清首领太监做的不容易,猫房的猫产仔他都得知道,此时回道:“罗刹人贡的猫儿于本年九月份产过一窝,正好是时候。”
“不是奴奴喜欢的那个吧?”
“回皇上,不是小王爷爱的那只。”
“那就好,你亲自去挑,弄只漂亮又伶俐的来,叫他带回去。”
吕太清领命而去,皇帝又看着段之缙问道:“朕听说民间养猫,都讲究聘猫,和娶妻纳妾差不多,要送给主人聘礼。你的聘礼嘛,就用摊丁入亩的政绩来算,现在先欠着。”
好嘛,为了养御猫背上猫债了,段之缙只好领命。
“现在你跟朕说说,回了西南有什么打算,摊丁入亩的第一步如何去做。”
“臣的打算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据改土归流之前的造册,南诏、岺州二省,成丁有三十二万八千余人,其中下丁二十四万有余,中丁六万不足,上丁两万八千人。耕地共有四千万亩,占地万亩以上的家族就有四十九个……”
皇帝听前边那句“走一步看一步”脸色立刻不好起来,后听他侃侃而谈,两省俱在心间大为赞赏,才相信他能够走一步看一步。
“臣以为首要的是重新清丈土地,登记造册,作为征收人丁钱的依据。国子监诸生若要随臣启程只怕太过麻烦,请陛下使南诏、岺州二省提督学政大人从府学中委派廪生为臣清丈。”
“至于纳银一事,自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后,南诏省一年的人丁银为六万五千两,岺州为五万八千两。臣准备俟土地册成,照臣今日上午所言将人丁银摊到地里,最低收上十二万八千两,至多则无数,臣以陛下的旨意为准。”
皇帝深思一番,“上丁是家中占地百亩以上者,今天说的是从百亩开始征,能从这两万八千人里征够吗?”
段之缙答道:“请陛下放心,定然能够征到。现在改土归流之后,土地又向往日土司手中集中了,占地广阔者只多不少,大户们只土地一项,每年收入不下十万两,就算抽一千两出来,这也有四万九千两。更何况四十九万亩土地,一亩只摊一钱的丁银,这也有四万九千两,若是摊一两,那就是四十九万两。”
皇帝彻底清楚了摊丁入亩的好处。
什么人丁银,什么给贫苦的百姓们减轻负担,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从那些土豪乡绅手里抠钱,抠出几倍于人丁银的钱。
皇帝看着段之缙,似笑非笑道:“你自己估量着办,只要有理有据没说瞎话骗朕,就算最后真的没干好朕也给你担待起来。但如果你拿着摊丁入亩横行无忌,把西南搅的一团乱,想想熊计舒是怎么死的,朕还能为了你单开一次凌迟之刑。”
“还有一件事儿朕得嘱咐你了,军户的土地历来不征田赋,人丁钱也不能征,把他们撇出去。有旗籍的军官们,他们的土地都是赏赐下去的,也是不交田赋不交人丁钱,但是这些土地要固死,不许买更不许卖。”
这是稳定军心的法子,防着这些人造反,只要这些人不反,下层的老百姓们不反,光那些乡绅是成不了事的,只能任人宰割。
段之缙领旨,“臣定然谨记陛下教诲。”
此时吕太清已经抱着猫在一旁等着许久,段之缙撤出眼去看,目瞪口呆。
这大手大头的,缅因啊!
皇帝也吓一跳,“这是猫崽儿吗?三个来月这么大?”
吕太清回道:“回陛下,的确是小猫崽儿,罗刹国进贡的品种,长成有乐善犬那么大呢,崽子也大。”
皇帝点点头,“倒是稀罕东西,叫两个小太监给他送家里去,别把朕的总督累坏了。”抬头看一眼西洋钟,也该用午膳了,这样说来奴奴也该到乾清宫里来了。
上次的事儿叫皇帝丢了脸,这次可不想再留段之缙吃饭,打发他出去,谁知段之缙刚出殿门不足五百米,迎面撞上了绥王。
他带着人退到一边儿请安,小王爷坐在轿上伸着头往外看,小太监急地叫唤:“好主子,天儿冷,快坐好了别冻着。”
小王爷听若
罔闻,朝着段之缙招招手,“你过来!”
段之缙暗叫不好,恭恭敬敬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那猫儿是怎么回事儿?”
“是陛下赐给臣的。”
“可是你家有猫啊。”
绥王还记得清楚,他曾在这个人家中住过,他家里有一只极好的大白猫。
“父皇赏你的这只猫是踏雪来的小孩儿,它长大之后有狗那么大,若是和你家的白猫打架,一定把它打得邦邦响,说不定能把它打死,你还是不要带它回去了。只爱一个小猫不好吗?”
“回王爷,臣家中的白猫是只老猫,之前已经去世了,臣这只猫是要送给臣侄的。”
小王爷一愣,喃喃道:“去世了……对了,猫的命是很短的。”
“你家的猫活了多长时间?”
段之缙瞧他神色不对,声音缓和了下来,又轻又柔,小心翼翼道:“具体的年岁臣不知,可来臣家中也有十年了。”
小王爷细若蒲草的手指抓住轿子的窗框,他的贴身太监怕他冻着,用自己的手护在上边,被狂躁的寒风一吹,很快变得又红又肿。
王爷病气的眼睛看着段之缙,眼珠儿亮闪闪的,好像出了泪。
他要问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
“段大人,你觉得我能活到十岁吗?”
周围的奴才哗啦啦地跪下,段之缙忙说:“王爷洪福齐天,又有陛下呵护,定然会平平安安长成人,日后入朝理政,帮着陛下治理天下。”
“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他的小太监抽抽搭搭起来,“王爷,您别把三皇子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的人伺候着您,您定然会长得比奴才快,比奴才高。”
段之缙心中悚然,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说他活不长了吗?怎么会这样?
小王爷仍不理他,重复道:“大人,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他的眼睛那样认真,别的孩子还盼望着长大,他每天想的却是能不能长大。
能长到那个时候吗?和大哥他们一样,长到能骑马,能拉开弓,能娶妻生子,能去尚书房读书。
不对,他已经到了能骑马拉弓的年纪,也早就该去尚书房读书,只是他身子弱,可能会因此生病,所以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些问题。
而三哥,差了几个时辰的三哥,他有了自己的小白马,有了自己的小桦皮弓,还有自己的伴读。
猫能活十余年,他能活过猫吗?
还是如同小虫子一般,春天生,冬天就死了?
段之缙知道不能再说空而又空的话来应付小王爷了,他上前两步将小太监的手撤下去,用自己凉凉的手心盖住王爷,缓缓道:“臣不好读佛经,对此的了解也不够深,但还记得《涅槃经》里讲过人命不停,过于山水,今日虽存,明亦难保的道理。”
小王爷摇摇头,“我听不太懂。”
哦,忘了,他还是个小文盲呢。
段之缙又道:“您瞧着我们这些人好像活得好好的,说不得明天就嘎嘣死了,这哪里能预料到呢?也许我回南诏的路上遇到雪崩,被雪埋得邦邦硬,您也就再见不着我了。王爷虽看着弱弱的,似乎也没怎么生病,说不定能够活到耄耋之年。您要是拿着寿命一事来问臣,臣也只能这样回答。”
他看着绥王又一脸疑问,忽然反应过来,耄耋这个词对他来说好像超纲了,又开始劝学:“殿下也六岁了,该启蒙读书,就算大家都觉得没必要,可殿下也该找点事情做,启蒙之后就能知道臣所言何意了。若您对此仍有疑问,便去看看佛经吧,陛下性喜禅音,定然能教导您许多,或许您也能自己看看《佛说业报差别经》。”
寒风里,小王爷早就缩回了轿子,仍听段之缙絮絮叨叨,直到乾清宫里的人出来找才若有所思地离开。
等到了乾清宫,他头一回儿这样老实地请安,恭恭敬敬地跟皇上说话,“父皇,儿臣已经六岁了,求您为我找先生启蒙吧。”
皇帝一愣:“读书可苦得很,不读也罢。”
朝廷养得闲散宗室还少吗?不缺这一个。
可绥王不罢休,小小的一个跪在皇帝身前的脚踏上,抱着他的腿,“再苦再累,儿臣也要读,还请父皇为我找一名大法师来,给我讲讲佛经。”
皇帝缠不过他,颔首应允,叫人下去安排,还特意嘱咐了课程减半,别累着绥王。
等着用完膳,皇帝又叫人查发生了什么,得知是段之缙造的“孽”哭笑不得。
也罢,小孩子往往心智不坚,能坚持到几时?想来两三日又要哭着不想上学了,毕竟本朝教育皇子甚严,即便课程减半也不是四皇子能受得了的。
结果大家都预料错了,绥王不仅自作主张叫先生把课程加到和兄弟们一样,还硬生生挺了下来,也没累得生病。
第119章 119段之缙没等着过年,皇上就……
段之缙没等着过年,皇上就催他启程,寒冬腊月里城门送别,大家都跑不出来,只有方叙墨在理藩院里清闲,出来送他一送。
他想着小绥王的事情终究难以释怀,最终还是与方叙墨说了。
“我有一事实在是好奇,倘若得不到答案这辈子也睡不着觉。”
方叙墨叫他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什么事儿如此牵肠挂肚,说来听听。”
段之缙才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又道:“我实在想知道绥王为什么会推三皇子下水,三皇子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但你要偷偷地打听,千万别露出来是我说的。”
方叙墨面上凝重,“这绝不可能!明灯最是乖巧惹人爱的孩子,怎么会对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说这样的话?即便是有,也该是无心之失,或是叫绥王想错了。”
段之缙哂笑一声,“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呢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我没说,毕竟你这个朋友我还是想要的。”
“据你所言,绥王对着奴才们喊打喊杀,对着兄弟姐妹也是不假辞色,甚至要加害于他们,我请问,你虽是下臣,但到底是姐夫,有没有劝过绥王,告诉过他孰对孰错?”
方叙墨惭愧地低下头。
“他的事儿都是陛下、皇后娘娘和安贵妃一手操办,爱之又爱,我们实在想不到这些。”
段之缙:“那可见他们管的不好了。说到底,要是任其发展,陛下一片爱子之心定然是舍不得管教,倘若他真活到了十六岁入朝,受苦的是你们又不是我。”
方叙墨愁得头大,“他将三皇子推落水之后,自己反而烧了一场,本来要罚,谁知他一病皇上心神俱乱,为了冲喜连夜封王。都这样了我怎么敢管?你想叫我怎么管?”
谁知这个好友嘴皮子一张一合,嗔道:“那纯是你们活该的,加害于兄长反而封王,做了坏事竟然得赏,他变成什么样都是你们该得的。我料想封王之时无人在
劝皇帝三思吧?”
谁说不是啊,秦尚书出去办差了谁还敢说两句?长乐王自己的世子都是这个死德行,恐怕绥王这刁钻的脾气,在他眼里是有个性。
皇帝一向强硬,素来容不得人说话,推行政令我行我素,谁又敢在封王这事儿上劝他?劝和没劝的结果都一样,劝了也是浪费口舌,还惹皇帝生气。
“推行政令是一回事儿,这些私事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席翱这种都察院的微末之臣都敢直言劝谏,连诉三次令陛下堕泪而放过誉王,你们这些近臣反而畏手畏脚不敢直言相劝。”
他神色讥诮起来,松开拉着方叙墨的手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宦官。”
方叙墨的脸胀成猪肝色,羞愧难当,倘若是一般人这样说他早就恼了,可段之缙又不是外人,只会把他说得面红耳赤。
段之缙又道:“我不是错骂了你们,我就是有意说此话的。你们就差主动跟皇帝提出封王了。劝了没用就能不劝吗?说了没用就能不说吗?”
“成日抱怨席翱,我请问席翱上奏之前就知道自己能劝谏成功吗?”说道此处,他贴耳跟方叙墨说:“先帝肃王之事仍历历在目,绥王受恩深重,万一皇帝就是爱迷了心窍,也想要以爱立嫡……我大不了辞官跑路回淮宁去,你这个驸马想往哪跑?”
方叙墨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绥王病怏怏白惨惨的脸瞬间贴到眼前,“你一番道理醍醐灌顶,真真骂醒了我。可现在怎么办?”
段之缙道:“绥王既已经开蒙读书,你就得为陛下举荐一位刚正不阿的好老师来,我倒是有个好人选,就看你们能不能冰释前嫌。”
“谁?”
“席翱。无论是反对誉王一事,还是反对摊丁入亩之事都能看出他这个人既非为名,也不为利,甚至命也不要,纯粹是为了朝廷,这样正直的人如果不能做皇子师教导他们,才是浪费。”
方叙墨颔首,“我都记住了,你放心,一定照办。”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段之缙叮嘱他,若自己的疑问有了解答,一定要写信到南诏,否则寝食难安,方叙墨答应下来他才离开,千里迢迢回到南诏,到的时候,已经快三月,这里的春耕已经开始了。
诰命朝服,册封圣旨,因为母不能跪子,所以并没有宣旨的环节,虽有些简陋但一想到这是缙儿给自己挣来的,阿娘总是止不住欢喜,喜极而泣,眼泪脱眶而出。
“阿娘非为自己的诰命,而是为咱们母子,谁能料想你能有今日?阿娘所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辈子平平安安即可。”
“你的事情总是忙,娘也不留你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好好地办皇帝安排下来的差事,上报天恩。”
段之缙离开前问沈白蘋去哪了,得知她去巡察各育婴堂得十来天才能回,便只好独自去前衙询问改土归流的事情,为摊丁入亩做准备。
宗怀宁作为钱粮师爷,又是领头的师爷,什么事情都得问他。
段之缙查了一日的文书,到了晚上才张口问道:“照这么说来,南诏改土归流的事情已毕,岺州最晚春耕结束之前也能完成?”
“正是,我们已经给朝廷上了折子,如何安排官署还得朝廷决定。夫人提了能够担任知县的土官,我们也奏了上去。”
“那就好。”
这件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段之缙转向宗怀宁问道:“可与你父母兄弟分户别过了?”
“大人,父母在不分家,我虽在外也不能分户啊。”
“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有多少地?”
宗怀宁不知所以,还是回道:“学生祖籍辽河,家中土地该有千余亩吧,具体的都是兄嫂在打理,学生不甚清楚。”
“哦,其他人的呢?其他人你清楚吗?他们家中占地几何?”
“大人银子给的丰厚,大家老家里也陆陆续续占下了土地,富裕些定然是能的。”
段之缙叫他坐下,“现在出了大事情,摊丁入亩要先在南诏和岺州二省实行,我跟陛下辞过,说这两省改土归流的差事尚未了结,一切都乱得很,人心浮动,怕难以摊丁入亩。可陛下说正是因为两省还乱着,才要趁乱行事,将事情一鼓作气定下来,从此之后再不变动。”
宗怀宁有些心烦意乱,如果摊丁入亩成了,势必要全国推行开,那他家那千来亩土地又要缴多少人丁钱?
段之缙又苦笑一声:“这件事儿对我来说自然无所谓,咱们家的事儿你也清楚,向来不好买卖土地,外祖年年赐金银,我又新得了养廉银,花也花不完。只是可怜你们,朝廷的差事又不得不做。”
宗怀宁有些泪目,就听段之缙道:“总归是屈了你们,得找补上。这样吧,我给你们垫上钱投入茶山里,占上股份,日后茶山盈利也按照投钱的占比分给你们如何?”
宗怀宁的眼泪瞬间消失,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茶山的事情还在影子里泡着,如何敢叫人投钱?宗怀宁便迟疑起来。
“你怕什么?花的我的钱又不是你们的钱,若是亏了我也不叫你们还。”
“大人这是图的什么?”
“我就图你们的一张嘴,若是我出去说总督的师爷们全在茶山里投了钱,你们可不许出去辟谣,吆喝着没投钱。再者你们这三年尽心尽力,无有不是,如果赚了也是你们该得的,以后我们大家好好相处,不要因为摊丁入亩的事情起矛盾。”
宗怀宁闷闷地吐一口气,“大人还信不过我?咱们是做师爷的,只要朝廷的政令发下来必然尽心尽责地帮着主家完成,怎么会有半点儿私心?这件事儿和茶山的事情都叫我过去说,他们也定和我一样的心思。”
段之缙展颜一笑,把替他们投多少钱的事儿算清楚又回到后衙休息。
这些年攒的赏赐、养廉和外家所赐的金银,除去要给大慈悲寺的,还剩一万八千两,全投了进去,以后得借钱养总督衙门了。
进了屋段之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正闭目养神之际突觉脸上痒痒的,而后一个重物猛地压在胸口,差点儿把他压吐了。
睁眼一看,吓好大一跳。
段一撮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说本就在这里,此时伏在段之缙胸前,猫头盯着人头,眼睛睁得溜圆,张口一吐,一只虫就落到人胸口上。
做了坏事它也不跑,十分骄矜地伏在主人家胸前,脑袋一蹭一蹭,眼珠儿盯着手不放。
段之缙把虫子找了个空茶碗放起来,把折腾人的祖宗搂在怀里,顺顺毛愁道:“怎么这样沉了,叫我摸摸肚子……唔,都耷拉下来了。”
想想自己的银子,随口说道:“我是不是叫你吃穷了的啊……”
段一撮似乎听懂了,朝着他的肚子狠跳了一下,踮着脚走掉,留他一人独守空房。
第二天,段之缙去找了学政和微,和微家中清贵,是大江南北有名的耕读世家,听段之缙一言脸色便不太好。
“真是逗笑话,你在京里就没劝劝皇上不要如此?”
段之缙脑子一转悠,既然皇上说了要担待就现在担待起来吧,苦着脸回道:“说是封疆大吏,实则离着皇帝也远了,到底不如近臣说话管用,可近臣也不说话啊,还不是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和微蹙眉,一言不发,段之缙又道:“来之前还跟我说,要是做不成摊丁入亩的事情,就给我上熊计舒那一套,说不得郑楒琅上次记熊计舒,这一回就要写《记南岺总督段之缙之刑》了。”
上次熊计舒行刑,全省府级以上之官员全部都来观刑,和微如何不记得当时的惨状?此时听着打了一个寒战,刚才那点儿小心思消下去。
看来这个差事不仅要做,还得好好做,决不能在清丈土地的环节出差错。
和微跟段之缙保证道:“放心吧,我定然下死力去办成这件事儿,你就等着瞧好吧,但之后的事情可别来找我了。”
段之缙笑道:“这你放心,天大的麻烦也不会来打搅你的。”
第120章 120南诏是段之缙的大本营,改……
南诏是段之缙的大本营,改土归流的进程也快,本地的土地占比小,乡绅的势力便不算很大,因而段之缙选择从该省的几个府县开始,逐步地推开。
现在摊丁入亩的消息还没有扩散开来,段之缙以改土归流重测土地的借口来清丈土地,和微配合着他在尘州、思明和克平三府的府学、县学委派众多廪生、附生出去办差。
三月初,清丈的活动就浩浩荡荡地展开了。
几乎每隔几年,朝廷都会来这么一遭,土地就摆在那儿,你想瞒也瞒不了,因而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无论是有没有土地,大家都一边进行春耕,一边看着朝廷的人在田埂上拉线测量。
也是和微上心,所以在第一茬稻子收之前,清丈的活动就已经完成,在第二轮耕种之前,所有的土地都登记成册。
直到这时候,段之缙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道道告示从官府发出,摊丁入亩的政令龇牙咧嘴地展露在每一个土豪乡绅面前,土地不是那么多的地主不敢和朝廷作对,心里骂骂咧咧,但该交的人头钱一分也不敢少缴。
原先吞并丁家土地的那几个家族却大受打击,看着朝廷发的告示目眦欲裂,连夜聚在一起商议了起来。
笑话,从五千亩开始,人丁钱已经到了四两银,再加上原来的田赋这一大笔钱狠狠压在了乡绅们的心头。
丁家败亡之后为首者为克平府的孟家,他们是山东四姓孟氏之后,迁徙到了南诏,在这里占下了大片土地,拥有圣人之后的名头。
而这一代的族长就是孟庭璋,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何佳木看着孟庭璋气愤道:“不能任由这小子肆意妄为,丁家的事情暂且不论,可土地是咱们的根儿,如果动了咱们的根儿,哪还有咱们这些家族存在?得想一个法子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徐思寿冷哼一声道:“你说的倒是简单了,叫他知道知道厉害,这可是违抗朝廷的政令!那小子手里又有兵,倘若他恼了,直接来抢……其他的地方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多想想丁家的人是怎么死的吧!他们老太太都在总督衙门上了吊,有半分用处吗?”
何佳木气道:“难道就叫他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把祖宗的基业全给败净了?”
这两人吵来吵去,最后一齐看着孟庭璋,叫他拿个主意出来,孟庭璋把茶盖在茶水上浮两浮,敛眉一笑,“咱们都是有体面的人家,不要和朝廷对着干。但是土地卖出去买进来都是常有的事情,朝廷也管不着。”
“大哥的意思是?”
“既然这个人丁钱要从一百亩开始征,那我们就把地卖出去,叫土地分散开不就得了?一直到咱们这几家都只有五千亩以下。”
“你疯了,把土地都卖出去,子孙后代们吃什么?”
孟庭璋笑着摇摇头,“徐弟,你急什么,先听着我说完嘛。卖出去,可咱们不要现银,而是与佃户们做契,让他们把买地钱分成几年来交付,当然,这几年交付的地钱实际上就是地租,咱们再于契书中约定,时间一到倘若他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买卖就作废,地归原主,之前的算做是租地……”
“可是他们如何能愿意呢?”
“如何能不愿意?这明面上是买卖土地的契书,实则是租地的契书,地租还是原来的数,丝毫不变。倘若不愿意,就不要来租我们的地了,他们想喝西北风就去喝西北风吧!”
那两人面面相觑,开怀一笑,佩服道:“果然还是大哥有主意,咱们就这么办。”
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尘州府、思明府和克平府多地的县衙突然多了大量土地买卖的登记文书,而且还是死卖,要分几年才能完成,惊得官员一路往上报,一直报到了总督衙门,段之缙看完文书冷笑一声,这些人可算是出招了。
十几个县,买卖的文书基本全出自三家,里边的契文基本一样,卖价、利息和时间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为了凑那个地租,坡地硬生生卖出了平地的钱,旱地倒弄出了比水田还高两成的价格,平均下来,一亩地卖到了十一、十二两。
这是买卖吗?这分明是长期租地的契书,兜兜转转,土地还是这些家族的!
宗怀宁在一边看着文书发愁,怨道:“虽没见过这样的契书,但律令也没禁止,这下可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不是愿意卖地吗?卖!想卖就卖,但是契税要一文不少地缴上来!”
“可咱们这儿的契钱低,也才百抽一,总共也就缴四五两的银子,咬咬牙或者主家们帮帮忙,这些钱还是能出的。”
段之缙叫包诸写文书,“可契钱不是定值,从百抽一到十抽一均可,改成十抽一。”
宗怀宁连忙阻拦,“大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这契税是买主缴纳,改成十抽一农户们要拿出来四五十两银子,如何能拿的出来啊!”
“若那些农户能拿出来,我还改什么?左右今年的地都已经种过一茬了,粮食也都入了库,再从外省调一些,凭着其他府县和新改土归流之地的粮食,养活这三府的人也并不困难。最多就是农户们租不起地,乡绅们租不出去地。”
宗怀宁觉得他异想天开,“这么多人张着口吃饭,大人要无灾生出灾情,开仓放粮吗?他们买粮的钱又要从哪里来?”
“茶山还缺着人,叫他们去茶山做工,用今年的火耗发工钱也能支撑。我心中有打算,地租不出去,最心急的可不是佃户,而是乡绅们才对,毕竟这些人家靠着土地吃饭,没人种地收入就少了。”
走着瞧吧,你们最好借贷给农户,叫他们把契钱交上,可人家也不是傻子,借了钱是要还的啊!
段之缙叫包诸写的清楚明白些,“如果发生了借贷,借贷的文书官府也要阅览,把里边的契文都剖析给农户们听,千万别叫他们蒙在鼓里吃了亏!”
包诸赶紧按他的吩咐写,当天就派了出去,先到三府的府衙,而后分往各县衙。
果然不出段之缙所料,一旦真涉及到了银钱,农户们就畏手畏脚了许多,孟庭璋咬紧牙关,片刻后冷冷一哼,“个把银子,倒真当我孟家拿不出来了?一户佃农缴五十两的契钱,咱们三家总共也就拿不到一万五千两的契钱,就当是日行一善,不比咱们手上的扳指贵多少。”
何佳木、徐思寿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一万五千两不是什么大钱,给那些佃户出了也无所谓,于是都同意了这个主意,地方藩库一下子进了近一万五千两的税银,但宗怀宁却乐不起来。
他愁眉苦脸看着总督,“这下好了,一下子少了一万三千多亩土地的人丁钱,学生早就劝过大人,不要意气用事……”
段之缙笑道:“怕什么!你没看着吗?这些傻子套的一份契书,旱地卖成水田的价格,但水田还是那份价格,咱们这个契钱是白得来的,也该好好用回去!先跟东南藩库和淮宁外祖家那儿借点钱……”
东南商贾多,藩库的钱也多,外祖家富裕,跟他们借点儿应该不成问题,加上一万五的契银和藩库里的富裕银两,这一次段之缙要借贷给农户,叫他们提前把契书里的约定完成,把土地变成自己的土地。
“水田是八千亩,算一算总共要花十万两左右,契银和藩库一共能出四万,跟贺子成借东南藩库的钱,外祖再补剩下的,然后咱们以最低的利来借贷,不信农户们不来借。”
“大人,还有人丁钱呢!人丁钱从哪儿收啊!”
段之缙拍拍宗师爷的肩膀,“你瞧瞧你,急什么?借出去四万两的银子,每年利息总要有一千两吧……”
“这也不够啊!”
“你这就本末倒置了,朝廷为何要从一百亩起征,又为何要摊丁入亩?多收钱是其一,其二也是要叫这些平民百姓减轻负担,这样一来第二个目的不就达成了吗?八千亩土地不算什么,一万三千亩也不算什么,还有更多的土地在这些大家族手里呢,不怕没有钱。”
宗师爷还能说什么?只有长吁短叹,安排人给贺子成大人去信。
因为上次买□□的事情纯碎是岭南吃亏,段之缙也没个补偿,贺子成憋了老大一股气,现在看着他来打秋风,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只想骂他一顿而后拒绝,但是他的师爷却提了另一件事儿。
“大人,他要是借钱干别的也就罢了,摊丁入亩是皇上紧盯着的政事,只要咱们能帮,还是得帮一帮,别等着他事儿败了,说一句当
时贺大人不借钱给我,这才酿成今日之局面。但借归借,借了之后要跟陛下说,咱们做他摊丁入亩的督察官,替皇上看着他!”
贺子成思量一番,吩咐道:“这些个儿穷得叮当响的地方自然想不到咱们有多富裕,剩下的六万两全从岭南出,去支出来吧,别叫他跟商人借钱,像什么样子!”
师爷立刻去安排。
就在段之缙着急地等贺子成回信的时候,有一封从京城来的信更快到达,一看名字,正是方叙墨的。
段之缙手忙脚乱地拆启,结果方叙墨正经事儿一句话没说,上来就是好一阵抱怨,嗔段之缙教坏了绥王,牙还没换的孩子竟想着出家,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头发剃了准备和大法师出宫去。
“全赖你,若不是你跟着小王爷谈佛又怎么会把他引上歧路?现在如何哄也哄不住,已经断了荤腥只用斋饭了,天天念叨着要行诸善事求得长生,对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喊施主,陛下憋着一股火气没发折子骂你,快想个办法来啊!”
段之缙一口茶喷在纸上,头突突得疼起来。
这也要怪他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